第 30 章
回書

皇帝駕臨弘農的事,直到御駕走了,在王家也沒有引起多少討論。眾人說起時,只遺憾道,可惜王恆未跟來,不然去道旁湊湊熱鬧也是可以的。

相比之下,長安劉公子就討喜多了。

第二日,王璟就按著戚氏的意思,給周浚寫了信,讓家人送去長安。

對於眾人的浮想聯翩,徽妍很是無語。戚氏問她對劉公子如何看,徽妍只說這不行那不好,卻不敢說出實話,聽上去道理牽強。

看她滿面通紅,又支支吾吾的,戚氏只當她是害臊,和氣地笑著說,「你也莫以為母親是恨不得將你嫁走,待你姊夫打聽清楚了,若他不好,母親自然作罷。可若是好,你也不可再托辭嫌棄,我看這位劉公子,無論才貌談吐,都不比司馬楷差,又對你有意,世間好男子可是不錯,你切莫錯過。」

徽妍哭笑不得,委婉道,「母親從未見過這位劉公子,怎知光憑著打聽便可知曉其人?司馬家與我等也算舊識,姊夫上回打聽了一遭,不還是出了紕漏?」

「那怎能怪得你姊夫?」戚氏瞪她一眼,歎口氣,「說來,司馬楷也算君子,既要成全孝道,又要顧忌那女子體面,你長姊與姊夫多番打探,仍探不出個風聲,也可見其謹慎。」說罷,卻握著徽妍的手,露出笑意,「可劉公子是不一樣,你未聽他說?父母皆已離世,如今是一家之主。徽妍,女子到了夫家,最要小心的人,倒不是丈夫,而是舅姑。多少新婦是因為舅姑難侍奉,過得半生愁苦。而若是嫁給這位劉公子,你進門便是主婦,安心相夫教子,不必看人臉色,就算是個繼室又如何,強過一干舅姑在堂的元配。」

她說得振振有詞,皇帝在她心中似乎什麼都是好的,徽妍都無法反駁。

說得這般響亮,你也是在堂的姑君啊……徽妍心裡訕訕道。

其實,徽妍倒不覺得周浚能打聽出什麼來。他最多在宣明裡問一早,或者找徐恩下手,可那等精明之輩,豈能撬得動嘴。就算他打聽到了真相,他大概也不敢聲張,告知戚氏也毫無益處。

想到皇帝,徽妍只覺頭疼。不管他是為何而來,她一點也不覺得高興,更不會覺得他紆尊降貴是平易可親。相反,她有些生氣。

他總是這樣,明明高高在上,掌握著萬物生殺,卻喜歡不走尋常路,放低姿態,仿佛想告訴你,他其實人畜無害。

他不是司馬楷,或者別的與她同樣出身的人,如果把司馬楷換成他,徽妍就算有一萬個膽子也不敢提什麼退婚。所謂親民,在她看來,不過是上位者的小情趣罷了,玩一玩微服出行,美其名曰與民同樂。他登門而來,捉弄她,看她一家人被蒙得團團轉,似乎很有意思。不知者無罪,可徽妍卻明明知道他是誰,他也很清楚,她面對他的時候,有多窘迫,多害怕。而他,就像一個頑劣的孩子,捕了小鳥獸來,欣賞它們驚恐的模樣,得意洋洋。

徽妍感到憤懣。自歸漢,她從未期許過皇宮裡的尊榮,天家之愛,她想都不敢想,更承受不起。

但皇帝在那書房中,卻告訴她,他是來祭拜王兆,順道看一看戚夫人的。

他看著她,神色正經,仿佛在說,你千萬莫想歪了。

徽妍越想越覺得可氣,重重地把杯子放到案上,「砰」一聲響。

在旁邊的王縈被嚇一跳,看著她,「二姊……」

「無事。」徽妍忙道,瞅瞅眾人奇怪的眼神,只得尷尬走開,繼續一個人氣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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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曾擔心皇帝離開之後,他會不會意猶未盡,弄些什麼後續。

但之後兩日,家中皆是安安靜靜,什麼客人也沒有。

倒是徽妍派去槐裡問信的家人回來稟報,說裡長與鄉人商議,覺得徽妍提議之事可行。徽妍很高興,親自又去了一趟槐裡,與裡長立契,將此事定下。

如今正是將新絲織布之際,徽妍也不耽擱,回家之後,將佃戶手中繅好的絲統統收下,加上府庫中無用的存貨,足有五百斤,一並送去之後,計量損耗,定下了織成素縑的斤數,約下交貨之日,又立一契。

佃戶們見主人家竟來收購蠶絲,皆詫異不已。徽妍讓曹謙告訴他們,日後凡有好絲,皆可賣與王家,按市議價,絕無虧待。這兩年蠶絲價低,而徽妍給的價錢卻是合理,佃戶們又不必勞心勞力去找收絲的商販,自然樂意。

曹謙向她稟報時,道,「年中農閒,女君這般打算,諸佃戶都想多養蠶,下回收絲,當可獲更多。」

徽妍頷首:「如此。」

曹謙有些猶豫,道,「女君,小人有些疑慮,不知當講不當講。」

徽妍道:「管事但說無妨。」

曹謙道:「女君,小人算了賬,女君上月新帶回來的錢財,已經都使光了……」

「無妨。」徽妍將記賬的木牘收起,道,「新的錢,不久就會會倆。」

曹謙苦笑:「女君,小人是擔心,經商風險難測,萬一何處出紕漏,女君這裡便要吃虧。」

徽妍不以為意,笑了笑,「世間何事無風險,掌事,便是拜郎做官,不也多的是性命不保之人。」

管事聽得這話,面色變了變,忙道,「女君,小人並非此意……」

「我知曉管事之意。」徽妍和氣地說,看著他,「管事放心,我每做一事,皆三思而為,並不致大患。且管事亦知曉府庫境況,若沒有些膽量,這家中生活如何維持?」

曹謙聽得這話,無言以對,笑笑,一禮,「女君遠見,小人不及。」

徽妍亦笑,「管事哪裡話,我一人之力不足,諸事還需管事相助才是。」

忙碌了數日,諸事落定,徽妍終於閒下來。看著一張張契書,還有賬冊,她心中竟有些充實感。

送去槐裡的絲,可織成素縑百余匹,跟前番置辦給李績的量差不多,但滿打滿算,每匹成本也不過五百錢,與陝邑市中的價錢相比,居然還便宜了百余錢。徽妍雖也算經商之人,卻是如今才明白什麼叫利。當初她打算自己造素縑,為的不過是把控貨源,卻發現此法竟可將成本再壓低這麼多,不禁欷歔。

王璟和陳氏擔心,下次李績若不要這麼多素縑,豈非虧本。這一點,徽妍並不擔心。今年以來,年景看著頗不錯,若無意外,稼穡可豐收。市中糧價低,繒帛則貴,就算賣不到胡地,徽妍將這些素縑買到市中,也不會虧本。

徽妍這廂忙碌著,戚氏那邊也盼來了周浚的回書。

出乎徽妍意料,周浚在信中說,他在宣明裡打聽了一番,姓劉的有七八家,其中,確有兩家的家主,室中無婦人,其中一人五十多歲,而另一人,二十多歲。

徽妍聽著,訝然。

「自然是那位二十多歲的!」戚氏喜道。

「可並非叫劉重光。」王璟看著信,面色疑惑,「叔容在信中說,那位是個宗室子弟,鯉城侯劉澹。」

呃?

不僅徽妍,連戚氏、陳氏和王縈亦詫異不已,面面相覷。

「說不定就是這位鯉城侯。」陳氏率先反應過來,道,「書中可曾說了字?或許字重光。」

後面這句倒是對了。徽妍心中訕訕道。

王璟搖頭:「不曾。不過叔容說,鯉城侯前些年一直在封邑,襲爵之後方才入朝,到長安居住,也是近來之事。」

戚氏愣了愣,道,「鯉城侯,我當年在長安時倒是聽說過,似乎甚是了得,記得封邑是五千戶還是七千戶?」

「那八成便是了!」王縈興奮道,「長嫂,你不是說徐內侍對劉公子頗禮讓麼,若是鯉城侯,正好對上!」說罷,一臉遐想,「未想這般貴胄,竟也知情識禮,毫不以身份壓人。」

「若他未告知本名,卻也在情理。」陳氏笑盈盈,「想是怕說出了身份,驚著了我等,拘束應對,反倒不美。」

徽妍張了張嘴。

見眾人越說越來勁,忙道,「還是莫著急,或許是弄錯了,不是他……」

「怎會弄錯?」王縈道,「二十幾而獨身,家世不凡,宣明裡就這麼一人,不是他還會是誰?」

徽妍結舌。

「莫爭了,有甚好爭。」戚氏笑起來,一拊掌,對王璟道,「伯鈞,再致書叔容,讓他再打聽清楚些!」

王璟應下。

徽妍看著他們,哭笑不得。

正在此時,家人忽然來報,說有有客人登門,說是宮中的張內侍,要見徽妍。

眾人皆詫異,徽妍則更是茫然,卻不敢怠慢,忙起身,出門去看。

只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前,一人立在車前,頭髮花白。徽妍吃一驚,竟是張挺。

「張內侍!」徽妍忙上前,向他一禮,「未知張內侍蒞臨敝捨,有失遠迎!」

張挺笑而搖頭,道,「老夫失禮,貿然登門,女史勿怪才是。只是事關重大,老夫等不及,只得親自動身來見女君。」

徽妍訝然:「未知何事?」

張挺看著她,收起笑容,歎氣,「女史可知,烏珊單於去世了?」

徽妍聽了,陡然變色,「單於?」

「正是。」

徽妍心中一沉,忙接著問,「那王庭……」

「王庭亂了。」張挺面帶憂色,低低道,「女史,老夫在雒陽得信,右賢王殺了屈渾之太子,蒲那王子與從音居次皆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