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時候想想,人類其實是很愚蠢的動物。
他們總是把自己深藏於內心的願望和慾望寄託於那些轉瞬即逝的東西。
流星、彩虹、煙花,或者寺廟裡那一束束用來焚燒的香。
即便是丟進池中的硬幣,也可能在第二個清晨被保潔老大爺一一撿走給孫子買零食。
不過,想來自己的願望最後化作孩子嘴裡含著的一塊糖,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功德圓滿吧。
每個女孩心裡都裝著一場夢幻般的婚禮。
如果你看過了試圖說笑逗樂其實一直在講冷笑話的司儀,看過了聲淚俱下其實無比做作的在場來賓,看過了俗氣過長的流程把Vera Wang(知名婚紗品牌)的婚紗都襯成城鄉接合部制服。
心裡還能充滿氣球玫瑰香檳蠟燭以及無數粉紅色的夢幻泡泡。
那麼恭喜你,你是個內心強大的女孩。
希汶就是這樣的女孩,無論參加了多少場荒謬的婚禮,她始終都對自己和林傑的那一場懷揣夢想和希望。
在那些日子裡,Kimmy和小美陪著希汶逛遍了大街小巷所有的婚紗店,也沒有選到合適的。
「你到底想怎樣?我腿都快斷了。」三人坐在街邊的一家快餐店裡,Kimmy脫下她10釐米的高跟鞋,心疼地看著自己那雙被鞋子擠得傷痕纍纍的腳。
「對不起嘛,我一輩子就結一次婚,總要選到合適的啊。」希汶硬是把「不好意思」這種情緒說出了理直氣壯的感覺。
「有好幾件都很美好不好?」
「可是都太貴了,就算是租,一天的租金也能買一件便宜點的婚紗,太不划算了,而且那是我一輩子的紀念,我還想一直留著呢。可是便宜的又不好看,一生只有這一次,總不能穿著遺憾走紅毯吧。」希汶嘟囔著,一副確實很傷腦筋的樣子。
「啊!你真是糾結死了!」Kimmy崩潰地晃了晃腦袋,「所以說人就必須要有錢,有錢的第一個好處就是想買什麼買什麼,省得囉唆。」
「好啦,婚紗再慢慢看吧。對了希汶,你不是說今天讓我們挑選伴郎嗎?趕緊趕緊。」小美做迫不及待狀。
「哦,對。」希汶從包裡拿出iPad,遞給小美和Kimmy。
兩人接過來,火速進入挑選狀態,迅速把挑婚紗無果的正事拋諸腦後。
iPad上的男人各個穿著緊身背心,在陽光下襬著隨意的pose(姿勢),看起來很是喜人。
「這是我讓林傑專門給你們收集的照片。」希汶說,但是兩人根本聽不進去。
「這個好,你看他胸肌多大,要兩隻手才能抓得住。」Kimmy兩眼閃著亮光,盯著iPad屏幕指手畫腳地說。
「這個太大了!」小美發出驚嘆,「塗上綠色就是綠巨人浩克了,我覺得這個身形好,鋼條型,性感。」
「不然這個吧,鼻子大。」Kimmy又指著另外一個對小美說。
「鼻子大又怎樣?」
「鼻子大,那裡就大啊。」
「真的假的?那這個豈不是很小?」小美指著一個鼻子小巧精緻的男人的照片說。
「可他長得好。」
「你們倆有完沒完?」看著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一旁被冷落的希汶不高興地說,「到底選哪個?」
「這個!」小美和Kimmy異口同聲,同時指向一個人。
兩人互看一眼,覺得成為彼此的閨蜜真是天作之合,於是興奮地擊掌。
「我就知道你會選這個。」Kimmy得意地說。
「果然瞭解我。」
「那是,都這麼多年了,你那點小肚雞腸。」
「不好意思,就這個不行。」希汶臉上寫滿了「不容置疑」四個大字。
「為什麼?已婚?」小美狐疑地看著希汶問。
「離異?」Kimmy說完,又想了想,「離異也沒關係,我們不挑。」
「不是,因為他曾經追過林傑。」希汶面帶神聖而充滿光輝的笑容,將一盆冷水狠狠潑在兩人頭上。
小美和Kimmy一臉驚訝,持續了片刻後,Kimmy惋惜地說:
「林傑真是錯失了一個好男人。」
「滾啦。」希汶笑著推了Kimmy一把,指著iPad上的另一個男人問小美,「小美,這個好不好?是會計師,剛失戀,正脆弱呢。」
「會計師很悶吧,而且走數學路線。」小美一臉高冷的嫌棄狀。
「那你等一下再慢慢挑吧,先幫我看看網上這幾家婚紗店。」希汶一邊說著,一邊扒拉著手機上淘寶,「我最喜歡這一家店,可是它好像太貴了,這一家比較便宜,但用的料子好像不太好。」
「婚紗這東西,想找到物美價廉的是很難的。」小美把頭湊過去,跟希汶一起看。
「唉,關鍵時候,還是要本公主出馬。」Kimmy拿過希汶的手機,按了幾下,又還給希汶說,「這家店你看看怎麼樣。」
「哇,這家的婚紗都好美啊,不過這也太貴了。」希汶眼中閃爍的星光在看到價格後,略略有些不甘心地暗淡下來。
「這家店的老闆正好是我朋友,我試試看能不能給你打個折。」
「真的啊?哎喲,我們Kimmy最棒了。那正好,林傑的禮服也在這裡挑吧。」
「好啊。」
「那也要記得打折哦。」希汶急忙提醒道。
「知道啦,就你那點不占便宜就是吃虧的小心眼兒,我辦事你放心就是了。」
「那就交給你啦,我先去上個廁所。」
啊,這一天,真是順利得一馬平川!
希汶起身,心裡唸著用法根本不對的成語,像只雀躍的小鹿般蹦躂著走了。
Kimmy拿出手機翻著通訊錄,小美覺得有點無聊,四處張望著。
窗外滿眼都是出雙入對的情侶,小美看得有些心煩。
其實,誰又不想談一場風花雪月的戀愛呢?只是那個對的人遲遲不出現罷了。
真想詛咒這些甜蜜的情侶,願他們都被第三者插足。
小美憤恨地想,但接著又使勁兒搖了搖頭,以此驅趕自己邪惡的念頭。
當她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一對恩愛的情侶從外面走進來。
女的小巧玲瓏,扎著俐落的馬尾,看起來可愛極了。
而男的,那男的,不是林傑又是誰呢?
你瞧,其實有時候,人的願望也不是那麼難實現的,比如剛剛那一刻,小美的願望。
只是也許當願望真正實現的時候,你才會發現,你寧肯做過去那個只是在希冀著的自己。
2.
「不會這麼靈驗吧?」小美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胳膊碰了碰旁邊還在看手機的Kimmy。
被打斷的Kimmy不耐煩地抬起頭,看看小美,又順著小美的目光看過去。
嬌小女挽著林傑的手臂,兩人正親密無間地站在櫃檯前點餐。
林傑偶爾轉過臉來看看她,眼睛裡滿是疼惜。
而這份脈脈溫情,此刻在Kimmy和小美眼中,只有惹人噁心的份兒。
「他媽的!」Kimmy的火氣噌一下就上來了,起身就要衝過去的架勢。
「坐下!」小美拽住Kimmy,把她按在座位上,「你先別這麼衝動,搞清楚再說。」
「這還不夠清楚啊?難道要等他們倆現場做愛才算清楚?你看林傑那個樣子……」
「噓。」小美示意Kimmy閉嘴,用眼神示意她。
是上完廁所的小鹿又蹦躂著回來了。
「你們倆怎麼了,怎麼看起來怪怪的?」希汶察覺到不對勁兒。
「沒事。」
小美看了一眼Kimmy,以最輕的幅度搖了搖頭。
「不會是在說我壞話吧?」
「哪會啊,你哪有壞話值得我們說。」小美故作輕鬆地笑笑,「對了,林傑需要幾套禮服?你打電話跟他確認一下吧。」
「可是他現在好像在開會。」希汶打開手機看了看時間,「我不想打擾他。」
「打打看嘛,說不定已經開完了。」Kimmy著急地催促道。
「哦……」希汶拿起手機撥電話,一邊狐疑地看著不對勁兒的兩個人。
電話通了,希汶的聲音立馬轉為嬌羞狀:「喂,沒有啦,我只是想問問你會穿幾套禮服,Kimmy她……哦,好,那你先去忙吧,晚上再說。」
不遠處的林傑小心翼翼地掛了電話,抱歉地看著坐在他對面的女生,順手給她理了理額前的碎髮。
「都跟你們說了他在開會的。」希汶抱怨道。
Kimmy再也忍不住了,她嘴角微微一挑,露出一絲嘲諷的笑。
接著她站起身,拽著希汶大步走向林傑,沒能攔住的小美也慌亂地跟在身後。
「你問他到底在跟誰開會。」
Kimmy甩開希汶的手,氣勢洶洶地站在林傑和嬌小女面前。
此時林傑的嘴正半張著,準備迎接嬌小女遞過來的蛋糕。
看著眼前這甜甜蜜蜜的一幕,希汶傻了,腦子裡像被一道驚雷狠狠劈過。
她內心最神聖的那座宮殿在這一瞬間轟然坍塌。
而這裡面裝著的,是她對林傑的愛、信任,以及無數太美好的回憶。
如今,她原以為的命中注定的男主角,親自踩爛了它。
林傑也傻了,他緩緩地閉上嘴,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幾個人就這樣對峙著,時間彷彿凝固了一樣,希汶覺得自己甚至能聽見他們彼此心跳的聲音。
「嘿,這麼巧?」林傑先開口說,臉上掛著尷尬的笑,「給你們介紹啊,這個是我同事貝貝,我們剛開完會……」
「林傑,說謊也要先打好草稿,找好時機,看好臉色,剛開完會?你是當我們都瞎了是不是?」Kimmy轉向貝貝,「你知道他是有未婚妻的嗎?你知道他很快就要結婚了嗎?」
貝貝低著頭沒吭聲,大概是被Kimmy的氣場給嚇著了,她悄悄地往林傑背後挪了挪。
「你躲什麼?那是你該躲的地方嗎?」貝貝的動作為Kimmy的怒火又狠狠地澆了一桶油。
Kimmy往前走了幾步,試圖伸手把貝貝拽過來,卻被林傑擋住了。
「Kimmy你不要發瘋,我跟貝貝真的只是同事……」
林傑話還沒說完,左臉就被打了一拳。
幾人向揮拳的方向看去,小美正攥著拳頭,怒視著林傑。
Kimmy向小美投射了一個「打得好」的眼神,正想上去補踹一腳,卻被貝貝攔住了。
Kimmy的心情不爽極了,幾次想動手都被攔住,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用儘力氣推了貝貝一把。
可誰知道這嬌小的女生此刻就跟釘在地上的木樁一樣,屹立不動。
「媽的。」Kimmy低聲罵道。
「你們不要打他,要打就打我,是我不對,是我勾引他的。」
貝貝說著說著眼淚就下來了,彷彿一名完美的瓊瑤劇女主角。
「你走開,不然我真的連你也打。」
還沒等Kimmy開口諷刺,小美儼然已經擺出要再次攻擊林傑的姿態了。
Kimmy知道小美以前學過跆拳道、泰拳、搏擊和武術。
但凡是和動手動腳有點關係的粗暴運動,小美都曾小有心得。
而且在她們三個人之中,小美一直都是力大無窮的主兒。
如果今天她要是真動起手來,林傑理虧是一,不打女人是二。
在這兩條原則的支撐下,他肯定是不會還手的,那絶對是要被小美打得致殘的。
如果希汶就此跟林傑分了手還好,要是她那點善心上來了,內疚了,說不定還要養這個廢人一輩子呢。
想到這些,Kimmy覺得自己真是太有智慧了,她決定要阻止小美動手。
「希汶,你怎麼跟塊木頭一樣?這是你的男人,你倒是搶啊。」Kimmy又想佩服自己的反應速度了,全場只有她能意識到,該讓傻在一旁的希汶成為戰鬥主力軍。
希汶似乎聽見有人在跟她說話,但她耳朵嗡嗡的,根本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她試著想要回過神來,可眼前的一幕那麼真實那麼殘忍,讓她如何面對?
林傑還呆在那裡,那張熟悉的臉,此時此刻為何那麼陌生?
梳馬尾的那個女生英勇決然地擋在他前面,毫無愧疚。
小美已經握緊了拳頭,Kimmy看起來非常惱火的樣子。
怎麼會這樣,一切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前一秒鐘她不是還跟Kimmy、小美歡快地看婚紗挑伴郎嗎?
時間就像是被調撥到了快轉模式,好像只是那麼一眨眼的時間,這一切就毫無預兆地發生了。
希汶呆呆地站在那裡,腦子裡緩慢而仔細地回顧了一遍剛才發生的一切。
哦,我們在挑婚紗,Kimmy和小美讓我給林傑打電話,他在開會,但現在,他跟別人在一起了?
他,不要我了?
她的心終於開始痛起來,她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心裡有個小人兒在不停地呼救。
我需要呼吸一點新鮮的空氣才行,我要離開這裡,現在,馬上。
想到這裡,她突然轉過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希汶!」林傑、小美和Kimmy一起叫她的名字。
林傑猶豫了片刻跟著追了出去。
貝貝看著林傑的背影,眼神有些落寞,這個細微的變化被敏感的小美察覺,她一個箭步衝上去,指著貝貝吼道:「你他媽這是什麼眼神?那是他準備明媒正娶的太太,甩了你是你這個賤貨活該。你現在搶別人的男人,有沒有想過有一天你的男人也可能被別的女人搶?!」
「趕緊走吧,跟她囉唆什麼。」
Kimmy心裡也惦記著希汶,上前抓住小美,生拉硬拽地把不情願離開現場的她拖走了。
「我這是替天行道。」小美一邊走一邊還不肯罷休地說著。
「行個屁道,賤人自有天收,趕緊去找希汶吧。」
Kimmy一刻都不放鬆地抓著小美的手,朝希汶和林傑離開的方向跑去。
不知道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希汶累了,再也無法繼續跑下去。
她的腳步漸漸緩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一片停車場裡。
林傑追上來,小美和Kimmy也氣喘吁吁地停下,彎著腰大口喘著粗氣。
兩個女生都知道要給當事人空間,巧妙地保持著安全的距離,時刻準備見勢不妙就衝上去。
「希汶……」林傑慢慢地靠過去,試探性地抓了抓希汶的手,卻被粗暴地甩開了。
「別碰我!我不會原諒你的,我也不想聽你解釋。」希汶轉身大聲向林傑吼道,眼睛死死盯著他,充滿了恨。
「我沒有想要解釋。」林傑竟然有些堅定地說,「沒錯,你看到的都是真的,我愛貝貝,對不起。」
這個世界靜下來了。希汶不可思議地望著林傑,好像他剛剛說的是,他有外星血統。
林傑彷彿狠了狠心,眼睛卻濕了:「希汶,也許我們的感情,在一開始就是錯的。你其實一直都不是我喜歡的那一類女生,也許是我太自私了,太沉溺在你對我的好裡不能自拔。本來我以為這樣跟你過一輩子也挺好,可是我沒想到,我會遇到貝貝……我其實一直想跟你坦白的……但每次看到你為了籌備婚禮興高采烈的樣子,我真的說不出口……」
希汶感覺有一隻手一寸一寸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嚨,連呼吸都開始變得無比困難,她看著林傑一張一合的薄唇,感覺腦袋漸漸被抽空了。
剛剛還在疼的心,挨了致命的一擊,終於徹底死掉了。
原本在奔跑的過程裡準備好的無賴哭鬧甚至以死相逼的戲碼用不上了。
此時的她,只是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人,這個她愛了整整六年的人。
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遠處的小美和Kimmy也愣住了。
小美再次想要衝過去,卻被Kimmy攔住,Kimmy悄悄地對她說:
「事已至此,打他也沒有用,讓希汶自己做個了結吧,她需要一個自己的了斷。好姐妹,只需要在她受傷後陪她,借給她一個肩膀。」
聽Kimmy這麼說,小美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疼惜地看著站在那裡身子已經有些顫抖的希汶。
希汶輸了,輸得一敗塗地,也許這場不對等的感情從一開始,她就注定是那個輸家。
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她傾其所有,不為別的,就為了林傑能踏實地陪在她身邊到老到死。
可時至今日,他竟然如此殘忍地說他愛上了別人,竟然要離她而去。
她的靈魂突然升到了半空中狠狠地瞪著自己。她多想看到,自己為了自保,已經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求一個等不來的悔改而暴屍於林傑冷漠鋒利的目光下,面目全非。
「希汶,我們分……」沉默了一陣子,林傑又開口說。
這一下把飄在半空中的希汶拽了下來,狠狠地砸在地上。又多了一處讓她頭破血流的致命傷,疊在原來的傷口上。
「你閉嘴!」希汶打斷林傑即將說出口的話,一字一頓裡滿是前所未有的凌厲決絶,「林傑你聽著,我們分手吧。我們完了,我把你甩了!你失去我了,永遠地失去我了,再也不會有人對你這麼好了。從此以後我們再也沒有任何關係,我祝你不幸福,祝你每一個噩夢裡都有我的影子!」
說完,希汶用盡全身力氣給了他一個耳光。
這個耳光甩得清脆有力,聲音之響亮甚至震響了旁邊幾輛車子的報警器。
希汶透過模糊的淚眼再次看了一眼林傑,繼而轉身跑出了停車場。
小美和Kimmy也趕緊跟著追出去。
偌大的停車場只剩下林傑孤單地站在那裡。
一聲霹靂。
烏雲密佈的天空,終於下起雨來,彷彿誰的眼淚在飛。
在愛情的世界裡,希汶輸了,可林傑贏了嗎?
這一場悲壯的戰役,沒有輸贏。
他們都把對方丟了。
那些美好,再也回不來了。
3.
失戀是一件蘊含了無限可能的事情。
有些人因此一蹶不振,變成行尸走肉。
而有些人從此獨立堅強,變成了更好的自己。
總要經歷過那麼幾次刻骨銘心的失戀,人才能真正成長。
在這個漫長難熬的過程中,我們總會無數次回憶起往日種種,眼睜睜地看著那些曾經讓我們以為這就是永遠的片段,在時間的碾磨中變成一個個真實的謊言。
總會好起來的。
可是,你得熬。
熬過這些對往日的否定、對愛的失望、對未來的放棄,你才能遇到下一次的愛。
話雖如此,可是談何容易?
希汶目光呆滯地癱坐在Kimmy家的陽台上,與林傑那些濃情蜜意的過往時光像一張張舊照片在她腦海裡緩慢閃過。
每一張照片都是一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像一支鋭利的箭射中她的心臟。
還在上大學時的一個情人節,木訥的林傑送給希汶一大袋生活用品,沒收到花的希汶或多或少有點鬱悶,林傑說:
「這都是你這幾天說準備要買但是一直沒來得及買的東西,我給你買好了,你看看還缺什麼。」
希汶象徵性地扒拉了一下塑料袋,卻在一堆東西中間看見一枝快被擠得枯萎的玫瑰花。
她興奮地拿出來在林傑眼前晃了晃,以為這是林傑給她準備的小驚喜,沒想到林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
「哎呀,買東西的時候超市送的,我都忘了。」
那年希汶生日,正好趕上林傑出差,跟閨蜜們慶祝完生日獨自回家的希汶,意外發現家門口地上有一個巨大的禮物盒,還沒等她伸手打開,林傑噌的一聲就從裡面蹦了出來。
「生日快樂!」
「這麼俗氣的梗(此處指搞笑手段)你也用。」
「俗氣但是很浪漫啊,我就是最好的禮物。」
「不要臉。」
希汶一邊說一邊幸福地笑了,她一把抱住林傑突然又哭了,她說自己又老了一歲好難過,她還說她覺得好感動,從來沒有收到過這麼好的禮物。
林傑溫柔地撫摸著她柔軟的頭髮,告訴她,以後她會收到更好的禮物,他還說:「而且在我心裡,你永遠都是十八歲啊。」
還有那一年的平安夜,林傑當著所有人的面毫無預兆地向她求婚,他單膝跪地手捧戒指目光深情地對希汶說:
「嫁給我吧,我再也不會遇見像你這麼好的人,我再也不會像愛你一樣去愛別人。」
那一刻的希汶又哭了,在愛情裡的她,是多麼容易流淚啊。
她覺得自己的生命至此真的足夠了,她得到了她最想要的人,她身邊都是她愛的人,她何德何能。
這一幕幕閃著光輝的回憶,如今仔細回想起來,竟是那麼諷刺。
我再也不會像愛你一樣去愛別人。
親愛的林傑,我好傻,我原本以為這會是真的。
希汶的眼淚又毫無徵兆地流了下來。
不遠處,小美和Kimmy披頭散髮地坐在沙發上,無奈地看著陽台上邊發呆邊流淚的希汶,她的眼神很空洞,像一個壞掉的玩具。
「希汶,很晚了,我們回房間吧,外面這麼涼,會生病的。」Kimmy走到希汶身邊。還是一樣,無論跟她說什麼都像沉石入海,只聽得厚重的一聲響,之後便是無止境的沉默。「你別這樣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跟小美都很擔心你,說真的,林傑有什麼好值得你傷心的,我從頭到尾都覺得他配不上你。」
希汶還是不說話,眼神失焦地看著遠方。
「我沒辦法了。」
Kimmy朝屋裡的小美攤了攤手,順著陽台的牆壁在希汶的身邊坐了下來。
小美手臂上搭著一條毯子走出來,動作輕柔地給希汶披上,幫希汶整理了一下頭髮,也靠著兩個人坐了下來:
「希汶,我可以保證,你一定會遇到更好的,因為林傑已經是最壞最壞的了,不會再有人比他壞,你要相信你的未來是美好的才行。」
「嘖,你怎麼這麼說話呀?」Kimmy推了小美一把,責怪道。
「本來就是嘛。」
小美也不再說什麼了,三個人就這樣在陽台上並肩坐著,看著雨後群星璀璨的夜空,各自發著漫長的呆。
希汶明明坐在她們中間,卻像是被綁上了塊巨石,直墜湖底。有時候都分不清她到底是那個失去意識還企圖掙扎的人,還是那塊一心想要沉底的石頭。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你知道我不會安慰人的。」Kimmy看著天空,輕聲說,「平時我難過的時候,都是你們來安慰我。希汶,大哭也好,再去打他一頓也好,喝個爛醉也好,不管你想怎樣,我們都會陪著你,因為無論發生什麼事情,我跟小美永遠都在你身邊陪著你。」
「是啊,男人沒有了,你還有我們嘛。希汶,我只允許你頽廢一小陣子,時間會撫平一切傷害,沖淡一切悲傷,之後你要重新做人,你要笑得比以前更大聲,你要比以前更幸福,知道嗎?你放心吧,不管這條路有多艱難,我跟Kimmy都會在你身邊。我們之間,永遠不會有『離開』『背叛』這樣的字眼。」小美緊緊抓著希汶的手,彷彿希望能夠把自己的生機分給她。
「唉,看來你今天是不打算開口說話也不打算動彈了。」Kimmy看了一眼身邊的希汶,希汶還維持著剛才的姿勢和表情,於是她嘆了口氣,站起來拍拍屁股進了屋,不一會兒工夫,她抱著一大摞被子和枕頭晃晃悠悠地出來了。
小美起身接過來,跟她一起鋪好,把希汶抬到被子上,也一起躺了下來。
已經是秋天了,空氣裡帶著些許涼意。
小美貼心地幫希汶塞好被子,又看了看躺在她身邊的Kimmy,輕輕地笑了。
如果永遠和幸福這件事情有定義。
那此時此刻的畫面太值得被記錄下來作為範本。
不需要任何語言和動作,只要三個人,安靜地陪在彼此身邊。
彷彿全世界。
4.
週一的清晨,走廊上。
Kimmy推著一輛輪椅,踩著高跟鞋如履平地般地奔跑著穿過辦公室。輪椅上面無表情的希汶,幾次險些被顛下來。
Kimmy做最後衝刺狀衝到會議室門口,一個急剎車停下來。
希汶順著慣性向前倒下,還好被Kimmy及時扶住。
她幫希汶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坐姿,又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抬手看了看錶,還差一分鐘,總算是趕上了。
「Yes(耶)!我果然無所不能。」Kimmy握緊拳頭,低聲誇獎了自己一句,氣場十足地推開了會議室的門。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她客氣地向大家點了點頭,優雅地在位子上坐下來,「我們開始吧。」
Kimmy環視四周,見大家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盯著坐在輪椅上靠著Kimmy的希汶。
「哦,這是我朋友,剛失戀變傻了。不用管她,我們先開會。公司這次二十週年紀念活動有多重要就不用我再多說了。Mike,出席的嘉賓現在確定了的有哪些?」
不管Kimmy私下裡有多麼不靠譜,職場上的她都是雷厲風行見鬼殺鬼的一把好手。
她不喜歡說太多廢話,開會總是乾淨俐落地直奔主題。
「大部分被邀請的嘉賓,都已經確定出席我們的酒會,當中有李安、劉嘉玲、姚晨、彭於晏……」叫Mike的同事認真地彙報著。
「那個artist(藝術家)九天呢?回覆了沒有?」
「還沒有,因為他要為音樂會做準備,所以不知道時間上能不能配合得到。」
「儘力去安排,畢竟如果九天出現,對我們的品牌形象有好處,能更加artistic(風雅)一點。得到答覆後馬上通知我。」
「好的。」
「哦,最後我再重申一件事,必須要準確記下當晚每位嘉賓要穿的鞋子,確保不會出現撞款的情況。」
同事們紛紛點點頭,在記事本上飛速地寫著。
Kimmy的電話響了,她低頭看了一眼,迅速接起來:
「我知道了,你叫司機在停車場等我,我很快就下來。還有,把文件都放在車上,我上車再看。」Kimmy掛斷電話,轉頭對在場的同事說,「沒什麼問題了吧?那好,今天的會就開到這兒吧,有什麼問題你們隨時給我打……」
Kimmy話還沒說完,電話就又響了,她接起來停頓了一會兒,對著電話吼道:
「什麼?找不到停車位?你不會停在傷殘車位嗎?拜託,我朋友坐輪椅的好嘛!」
掛斷電話,Kimmy才發現幾個同事都訝異地看著她,比剛才看見希汶時的眼神還要犀利,她意識到自己剛才沒控制好,原形畢露了。
唉,職場女王還真是不好當。Kimmy心裡忍不住想。
她迅速穩固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扭過臉壓低聲音很嚴肅地說了句:「散會。」然後推著希汶,火速逃離了現場。
那段日子裡,為了照顧希汶,小美也搬進了Kimmy家。
每天希汶不是跟著Kimmy在公司到處跑,就是被小美安置在片場的某個角落。
兩個人就像希汶的監護人一樣,每天輪流看守她、照顧她。
她目睹了Kimmy職場上的強勢霸道,也看到了她約會時的風情萬種;見識了小美在片場的八面玲瓏,也看過了她收工後電池耗盡般的疲憊。
原來每個人都有這麼多不同樣子啊,希汶想,其實林傑也一樣,只是那天自己剛好撞見了他的另一個樣子罷了。
希汶大概會永遠記得,在她失戀又失語的那段日子裡,小美和Kimmy給予她的另類的治癒和陪伴。
有幾次,她都很想開口對她們說一聲謝謝,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力氣發出聲音。
她太累了,真的是太累了。
她對林傑的愛幾乎耗盡了她所有氣力。
現在這份愛不見了,她的世界崩塌了。
她對這個世界,忽然失語了。
這段感情她用了足足六年去維繫,而摧毀它,卻只用了六分鐘。
還能相信些什麼呢?
有時候,希汶甚至有些後悔,她想如果要是那天她沒有跟閨蜜們去那家餐廳,就不會碰見林傑,也就不會看見他和貝貝,那麼當下的自己也許還會是那個興奮地準備婚禮的希汶吧。
可是這場騙局如果那天不被揭穿,又會持續多久呢?
希汶不敢再繼續往下想……
「哎,小美,你好歹也是個導演,天馬行空有沒有,想想辦法好不好?」Kimmy梳著道姑頭,隨便扒了幾口泡麵,含糊不清地說,「我在公司好歹也是個有頭有臉的,現在那些同事整天看著我跟看神奇寶貝似的,顏面何存啊?而且你知道嗎,」Kimmy趴在小美的耳邊神秘兮兮地說,「這兩週以來,我連做愛都沒有高潮。」
「你惡不噁心?虧你還能吃得下飯。」
「你試試就知道了。」Kimmy嘟了嘟嘴,繼續吃著泡麵。
「我這幾天也是一樣……」
「你也做愛?」
「滾。我是說工作,我這幾天做訪問都不知道自己在問什麼。今天在片場,希汶突然就哭了,都沒辦法收音。」小美想了想,「我以前看過一部老電影,裡面說女主角被強暴之後驚嚇過度失憶了。而她的愛人為了幫她找回記憶,就又一次上演了強暴她的戲碼。因為再次受到同樣的刺激,記憶竟然恢復了。」
「所以呢?」Kimmy不解,一頭霧水地問。
「所以這是一種很好的辦法呀,刺激療法。」
「你不是要找人強暴希汶吧?」
「你有病吧。」小美拍了Kimmy一掌,「我是說我們可以用愛去刺激她、感動她。」
「你這想法跟那部電影完全沒有關係的呀。一個粗暴一個溫柔,完全是兩碼事。按照你的理論,我們應該再找林傑甩她一回才對。」
說到「林傑」兩個字的時候,Kimmy刻意壓低了一下聲音。
「創作這東西,你懂什麼?再說怎麼沒有關係,男主角也是因為愛女主角才出此下策的。」
「打住,我看你也是想出下策吧?」Kimmy有種不祥的預感。
「正解,我覺得我們每個人都可以為她做出一點犧牲。」
「什麼犧牲?」Kimmy警覺地問。
「還在想。」
Kimmy撇撇嘴,仰頭喝下最後一口泡麵湯,一臉的心滿意足。
客廳裡,小美正認真地看著電視裡播放的一部老電影,那電影之前她跟希汶、Kimmy一起看過一次。
當時,電影裡面千迴百轉肝腸寸斷的愛情,讓希汶和Kimmy兩人抱在一起哭得一塌糊塗。
可小美哭不出來,每次看愛情片的時候,小美都哭不出來。
大概是自己真的還不懂愛情吧,這真是件可悲的事情,看來是時候談一場戀愛了,小美想。
臥室裡的希汶已經睡著了,Kimmy輕輕地走進去,幫她蓋好被子,沿著床邊坐下來。
「你要快點好起來才行。」Kimmy看著希汶,聲音輕柔地說。
Kimmy走後,希汶慢慢睜開眼睛,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打在乾淨的枕頭上,立刻洇成一顆巨大的圓點。
希汶的嘴唇動了動,她沒有發出聲音,卻彷彿清晰地聽見了自己說的那幾個字:
「我愛你們。」
夜越來越深了。
窗外暖黃色的街燈透過窗簾的縫隙照進來,滿牆都是細碎的斑駁。
這片溫馨的小世界,就在這樣一句未說出口的「我愛你們」中,緩緩地沉睡過去。
5.
這個世界上,除了Kimmy的爸媽,似乎就再也沒有幾個人見過她素顏的樣子了。
Kimmy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的資本在哪兒。
無論她走到哪兒,始終都會伴隨著一片窸窸窣窣的誇讚聲。
對此,她一直儘量保持著「勝不驕」的好心態。
然而,美的道路對她來講是沒有止境的。
沒有最美,只有更美。
有一年,她一位化妝技術出神入化的大表姐來她家做客,一時興起,硬要把她化成芭比娃娃。
化完之後,小Kimmy看著鏡中的自己,剎那間對化妝品起了相見恨晚之心。
從那之後,便再也沒有人見過Kimmy原本的樣子。
那年,她才小學五年級,不允許化妝的校規自此成為耳邊風。
「給你一支睫毛膏,你就可以改變整個世界。」這是小美為Kimmy的生活所下的定義。
不過每次小美這樣說,Kimmy都會動真格地跳腳,大鳴不平:
「你把眼線筆放在什麼位置?還有粉底液、粉餅、腮紅、唇彩、假睫毛,難道它們就不能改變世界嗎?」
化妝品就是Kimmy人生道路上的良伴,少了誰她都會傷心欲絶。
「如果你媽媽跟化妝品同時掉到水裡了,你會救誰?」希汶曾經問Kimmy。
「當然是我媽,化妝品還可以再買。」
「不,就是永遠掉進水裡了,淹死之後這世上就再也沒有睫毛膏了。」希汶強調說。
「你太無聊,我媽會游泳。」
這是一個天朗氣清的週末上午,鬧市區人潮湧動。
小美和Kimmy帶著希汶再次來到那家滿是小孩嘰嘰喳喳的蘑菇餐廳。
Kimmy的行為舉止有點詭異,一直偷偷摸摸地四處張望,小美則表情凝重,行動略顯遲緩。
原本小美是提議去上次見到林傑的那家餐廳,卻被Kimmy毅然拒絶了,她說還是蘑菇餐廳好,都是小孩,看不懂,不管我做了什麼,都是他們眼裡美麗的大姐姐。
「是阿姨!」如果有「潑Kimmy冷水競賽」存在,小美應該是當之無愧的頭號種子選手。
「滾。」
週末的蘑菇餐廳人特別多,當她們推著希汶走進去的時候,幾乎全部的家長都向她們投射來異樣的眼光。
「我不行了,我腿軟了。」Kimmy一隻手扶著希汶的輪椅,以便支撐自己不順勢倒下去,她看了看小美,也是一臉嚴肅和蒼白,「你確定要這麼做嗎?」
「嗯!」小美鄭重地點了點頭,「為了希汶,豁出去了。」
Kimmy無奈,左不對右不是,跟自己彆扭著,最終挑了一朵蘑菇坐了下來。
她拿出一支筆,順手在餐廳的紙巾上畫了兩條歪歪扭扭的線條。
「希汶你看,」她把紙巾擺在希汶眼前說,「這一條線是我們當初預期的你的情況,而這一條,是你現在實際的情況,如你所見,情勢每況愈下。」
「我們當初太低估你的戰鬥力了,現在向你道歉。」小美認真地說,然後微微彎了彎腰做鞠躬狀,「所以呢,我們決定做最後一擊,希望你能快點好起來,放過我,還有Kimmy。」
小美說罷,Kimmy朝天空揮了揮手,一個穿著很童趣的服務生蹦跳著走過來,手裡還端著一盤七成熟的牛排。
服務生扮演的是七個小矮人中的綠矮人,他站在三人面前搖擺著圓滾滾的假肚皮,把牛排放在桌子中間,然後俏皮地問:
「請問,還有什麼需要的嗎?可以隨時召喚矮人們哦。我是綠矮人……」
自我介紹剛進行到一半,綠矮人就對上了小美那雙鋭利到幾乎要射出飛鏢的眼睛,然後他悻悻地閉了嘴,一邊小聲嘟囔著什麼一邊晃晃悠悠地離開了。
「希汶,我已經吃素吃了二十年了,你知道的對嗎?」
小美望向希汶的雙眼,牛排的熱氣緩緩升騰,模糊了她和希汶之間的視線。
「但是今天為了你,也為了我跟Kimmy能從此過上幸福正常安定團結的日子,我今天就在你面前,在你面前哦,真真實實地把這塊牛排吃掉……」
說罷,她深吸了一口氣,把盤子挪到自己面前,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大塊肉,叉起來,在希汶面前使勁兒晃了晃。
「你看,我要吃咯,是不是很感動呢?如果你覺得很感動,就阻止我……呵呵呵……但是你放心,即使你阻止我我也要吃,因為什麼你知道嗎,希汶?因為我把你當成這個世上最好的姐妹!」
「你能不能別磨嘰了,廢話怎麼那麼多啊。」Kimmy沉不住氣地說。小美盯著那塊誘人的牛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大口把肉含進了嘴裡,那姿態堪比英雄英勇就義般決絶。
小美故作輕鬆地咀嚼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衝上她的喉頭,原本舒緩的表情漸漸凝重,緊接著變得扭曲起來。
對面輪椅上的希汶緊緊地盯著小美,臉部肌肉不自覺地一跳一跳地抽動著。
「有反應有反應,繼續繼續。」
Kimmy一邊說著,一邊又切了一塊肉,硬生生塞進小美嘴裡。
「你也趕緊的吧。」一陣陣犯噁心,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小美艱難地咀嚼著,同時還不忘催促Kimmy。要死一起死,先死沒意思,小美當時就是這麼想的。
過了半分鐘,Kimmy開始緩緩地自言自語:
「算了,該來的總會來,我原本以為,一直到我死的時候,即便是遺體告別,棺材裡的我也是化著妝的……」她把頭轉向希汶,「希汶,我從五年級開始,就跟化妝品成了相依為命的好朋友。說句你們不愛聽的,它們跟我在一起的時間比你們和我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感情也比跟你們的要深厚。可是我愛你,所以今天為了能讓你康復,我決定在光天化日之下,獻出我昂貴而英勇的第一次。」
Kimmy從包裡鄭重其事地拿出一瓶貝德瑪卸妝水和一袋卸妝棉。
「你知道這對我來說犧牲有多大嗎?如果我這樣做了你還是沒能好起來,那老娘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聽著她的語氣,從溫柔逐漸演變成咬牙切齒。
旁邊吃牛排吃到幾乎仙逝的小美不禁打了個寒戰,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希汶。
Kimmy站起身來來回回舒展了幾下筋骨,又慢慢坐下,猝不及防地,嗖的一下把假睫毛拔掉了,由於用力過猛,Kimmy疼得皺了皺眉頭。
接著她將卸妝水倒在化妝棉上,仔細地、一點一點地擦著臉上的妝。
唇彩、睫毛膏全都花掉了,此時Kimmy的臉就像一個調色盤,五彩斑斕得彷彿車禍現場。
周圍帶孩子的家長全都驚呆了,連孩子也不顧了,紛紛停下來看起了熱鬧。
小美嘴裡還含著那塊難以下嚥的牛肉,也看得目瞪口呆。
眼前的Kimmy就跟打了雞血一樣,飛速地卸著臉上昂貴的胭脂水粉。
「夠了!」終於,一個熟悉的聲音像炎熱夏天裡的一陣滾滾天雷,給其餘兩人帶來天將降雨的希望,「別再擦了,我都快認不出你來了。」
小美和Kimmy激動得快要哭了,她們目光熱切地看著開口說話的希汶。
「小美,你也別吃了,好好的肉,被你吃成那個痛苦的樣子,簡直是暴殄天物。」希汶說著,把小美面前的牛排端過來,餓狼吞食般吃起來。
小美興奮得握了握Kimmy的手,扭過臉來跟她對看,卻被Kimmy的樣子嚇得渾身一哆嗦。
「等我一下。」Kimmy覺得自尊受到了嚴重打擊,猛然站起身拿著包離開了座位,等她再出來時,妝容完美精緻,自信再次回到了她身上。
「動作夠快的呀。」小美說。
「當然,練了這麼多年了,要是奧運會有這個項目,我都能拿金牌為國爭光了。」Kimmy得意地說。
希汶吃下最後一口牛排,問:「我這樣已經多久了?」
「加上今天,剛好半個月。」
Kimmy說著,還不忘拿起剛才畫的曲線圖,在希汶眼前晃了晃。
「對不起啊,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希汶有點愧疚地低下頭。
「你自己不知道啊?你這半個月的記憶是空白的嗎?」失語又失憶?Kimmy以為自己憑著極佳的反應能力,又率先掌握了希汶的「病情」新動向。
「嘖,怎麼說話呢。」小美用胳膊撞了她一下,示意讓她閉嘴,然後換上深情的笑臉對希汶說,「只要你能好起來,怎樣都無所謂。」
「其實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之前確實是有太多的不對勁兒,大概只是我不願面對和承認罷了。到我們遇見林傑那天,他其實已經半年沒有碰過我了。」
希汶幽幽的眼神穿過透明的玻璃窗飄向遠方,嘴角浮起一絲慘淡的笑。
「算了,希汶,這種人渣你何必還記掛著?」小美說。
「總要給我點時間嘛。」希汶故作輕鬆地一笑,「畢竟也是六年的感情,當初也是深深愛過的,怎麼可能說放就放呢?更何況……我現在還愛他……」
希汶的眼淚湧上來,她趕緊低頭擦掉。
「愛個屁,這種人渣值得你愛嗎?你惦記那六年,可人家覺得那是浪費時間,覺得跟現在的小賤人相見恨晚呢。」
Kimmy拍案而起,怒其不爭,這突如其來的平地一聲吼,嚇壞了不少在場的小朋友。
「嚷嚷什麼呀你?」小美覺得丟人,遮住臉小聲責備著,「不過,希汶,換個角度想想,林傑也算給你做了個表率,能讓你輕鬆忘掉舊愛的最好方法就是趕緊找個新歡。」
「這個說法我喜歡。」Kimmy拍手稱讚道,她趕緊從包裡拿出iPad,翻出一堆照片遞給希汶,「你看你看,這是這半個月裡我幫你收集的俊男。全都是我精挑細選的,身高齊刷刷地在一米八以上,腹肌都不少於六塊,屁股蛋統統翹得可以放上一隻馬克杯。你挑挑,看看你喜歡哪個,下週末我幫你約出來,我們去KTV狂歡。」
「不要。」希汶把臉撇到一邊,冷冷地回絶道,「我以後都不想再談戀愛了。」
「你以前也說過同樣的話,結果怎麼樣,還不是沒有最好只有更好?」小美說,「答應吧,你折磨了我們這麼久,這次就當陪我們去玩,好不好?」
希汶沒答應,也沒有拒絶,眼神又一次飄遠。
這世上沒有什麼人是放不下的,人走茶涼,沒有誰一定要等著誰,一切終歸是要結束的,不是嗎?
可是為什麼,只要想到林傑,心還是會是被銼刀來回銼著扯著般疼?希汶想。
對於常人,心念舊愛,當是長夜最難將息。可對於希汶,渡不過的,是每日清晨的情劫。
灼灼烈日下,希汶的情緒都被烤乾,僅存的理智維繫著她的運作,遠觀Kimmy縱橫捭闔、小美八面玲瓏,她這樣勸慰自己:「她們沒有男人,也過得這麼好。」
其實沒有多難,不出一個白天,就沒那麼想念他了,遇事只有一句「沒有林傑,也可以」。
她總是不醒,強迫自己不睜眼,試圖再度深深入眠。否則,就要面對城堡崩塌、露宿荒野的現實。
恨不能顛倒,夢與現實,昨日今朝,只消倒轉半程,便能落得一世安好。
看著希汶的樣子,Kimmy想再說點什麼,卻被小美阻止了。
小美沖Kimmy輕輕地搖搖頭,意思是「隨她去吧,總會好的」。
「不過她算是答應了,對嗎?」Kimmy趴在小美耳邊小聲問。
這次小美點了點頭。
兩人都笑了,偷偷摸摸地朝彼此擺了個「勝利」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