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空蕩蕩的KTV大包間裡,形單影隻的希汶顯得格外渺小。
一直以來,希汶都是一個在人群中沒什麼存在感的人,在音樂的世界裡,尤甚。
以前,不管是同學、朋友還是公司同事的聚會,只要一進KTV,希汶就會迅速找個最角落最昏暗的位子把自己隱藏起來,恨不得就此變成隱形人。
她像怕蟑螂一樣怕唱歌,因為她知道自己是個五音不全的主兒。
上小學那會兒,學校組織合唱比賽,希汶因為在班裡形象算是出眾的,所以被安排到第一排中間的位置。
當時的她興奮得好幾晚都睡不著,默默對自己說:我一定要好好表現,要大聲唱,要成為最耀眼的人。
小希汶是這樣想的,她也確實這樣做了。
第一次試唱時,她扯著嗓子閉著眼睛,完全沉醉在自己的歌聲裡。唱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來,才發現教室裡此刻正呈現出鴉雀無聲的狀態。
小希汶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圍的同學,緊接著,他們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哄笑聲。
後來,希汶被老師決絶地踢出了合唱隊伍。
再後來,因為希汶回家後的痛哭,希汶媽媽問清楚後出面找了老師,於是希汶重新回到了合唱隊伍裡。
但在讓她回去之前,老師在辦公室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希汶,你是個聽話懂事的孩子,聽老師的話,你只張嘴別出聲就可以了。」
這場遭遇,無疑在希汶幼小的心靈上抹上了烏黑的一筆。
從那之後,她便再也沒有在人前開口唱過歌。
可此時的希汶正一手拿著一瓶已經喝掉一半的酒,一手拿著麥克風,獨自一人在包間裡,非常深情地演繹著一首知名苦情歌曲《新不了情》。
「回憶過去,痛苦的相思忘不了,為何你還來撥動我心跳……愛你怎麼能了……今夜的你應該明了,緣難了,情難了……回憶過去……」
她唱得纏綿悱惻沁人心脾,唱得站在門口的服務生忍不住整齊地張大嘴巴,互相交換著錯綜複雜的眼神。
眼神裡包含了太多意思,大概總結一下有──「我實在受不了了!」「我們要不要叫保安?」「我的天哪!」
可是希汶看不見,她也不在乎。
她正專心享受放聲唱歌的時刻,也正藉著酒精再次在回憶裡淪陷到不可自拔。
一首歌唱到尾聲,希汶癱在沙發上,電話響了一聲,她拿起來看看,是一個叫「美少女戰士」的微信群。
這樣厚顏無恥的群名,自然是Kimmy取的。
「今晚八點鐘KTV見,不要遲到哦,我的小戰士們。」
隔著電話,希汶都能想像出Kimmy那張神經兮兮的臉。
她拿起瓶子豪邁地喝了一口酒,撥通了Kimmy的電話,新的一首歌前奏響起,電話也剛好接通,希汶趕緊對著電話說了句:
「我已經到了!你們加速!」
「堵車啦,大小姐,很快到。」Kimmy嚷嚷。
前奏結束,歌詞出現,希汶順手把手機扔在沙發上,再次唱了起來。
「又站在你家的門口,我們重複沉默,這樣子單方面的守候,還能多久……終於你開口向我訴說她有多溫柔,雖然你還握著我的手,但我已不在你心中……我真的懂……」
那頭還沒來得及掛電話的Kimmy正巧聽見了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歌聲,嚇得差點把手機扔出去。
從那之後,Kimmy再也沒有帶希汶去過KTV。
很久之後有一次,小美提議三姐妹一起去唱一次歌,當希汶坐在點歌器前時,Kimmy走上前語重心長地對她說:
「希汶,我看還是算了吧。」
「為什麼?」
「別嚇著小美。」
一首又一首的苦情歌唱罷,希汶也已經喝光了一整瓶紅酒。
她昏昏沉沉地躺在沙發上,再也沒有力氣唱了。
她和林傑點點滴滴的回憶,在她放肆歌唱的時候又一次強姦了她傷痕纍纍的心,眼淚順著眼角洶湧地流出來,不受控制。
好累,真的太累了,控制自己不去想念林傑的日子真的是讓她身心俱疲。
怎麼能接受這樣一個人從自己的世界裡消失?
大液晶屏幕上重新開始播放《新不了情》,萬芳的聲音細膩得讓人心疼。
「曾經擁有,天荒地老,已不見你,暮暮與朝朝。」
「這一份情永遠難了,願來生還能再度擁抱,愛一個人如何廝守到老,怎樣面對一切我不知道……」
每一句都像一把尖鋭的刀,深深插進希汶的心臟裡,剜出一個剛剛好能塞得下林傑的深坑。
她的眼淚越流越凶,最後她乾脆大聲地哭起來,在巨大的音樂聲的保護下聲嘶力竭到肝腸寸斷。
希汶拿起手機,撥通了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號碼,電話接通,她哭著對電話那頭的人喊道:
「林傑!你這個天殺的王八蛋、賤男人!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會好好活著,因為我要看著你死得很慘,看著你被愛的人劈腿,讓你知道我的感覺!你不會有好下場!」
這是失戀後最沒有風度最損人不利己的辦法,可希汶還是這麼做了。
反正已經回不去了,還需要什麼風度呢?希汶想,這種魚死網破的感覺,讓她有種莫名的爽意。
掛斷電話,情緒波動過大的她感到一陣噁心,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包間。
在衛生間抱著馬桶一陣豪邁地嘔吐之後,希汶對著鏡子認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
透過鏡子,她看見自己哭得紅腫的雙眼下面,掛著碩大的黑眼圈,臉色蒼白而憔悴。
「你是誰?林傑看到你這樣子,還會認識你嗎?」希汶自言自語地說。
她就像經歷了戰火與廝殺的一座孤城,如今只剩下滿目的瘡痍與狼狽。
她的頭還是暈暈的,只好扶著牆往包間走去。
包間門口,希汶深吸了一口氣,扯了扯嘴角,機械地彎出一個自以為完美的弧度,打開了門。
包間裡已經坐滿了人,大多數都是面容陌生的男子。
希汶眯起眼睛掃了一圈,覺得質量還不錯,有點默默佩服起Kimmy收集男人的能力了。
「嘿,你們都到啦?Nice to meet you, guys.(很高興見到你們,小夥子們。)」
希汶搖晃著身子偽裝熱情,跟一屋子的人打了個招呼。
大家禮貌性地擺了擺手,繼續各玩各的。
希汶倒也不在意,找了個角落的位子坐下,順手拿了一瓶酒往一隻空杯子裡哆哆嗦嗦地倒酒。
她實在是醉得太厲害了,大部分酒都灑了出來,希汶猛地一閃,怕酒灑到身上。
但一下子動作太大,差點碰翻了杯子。
還好坐在她身邊的一個男人眼疾手快地伸出手,穩穩地扶住了酒杯。
「好身手!」希汶笑嘻嘻地看著他說。
「你沒事吧?」
「沒──事──」希汶拖著長長的尾音語氣誇張地說,「我好得很,來來,咱們喝一杯。我乾杯,你隨意。」希汶端起一杯酒遞給他。
「你休息一下吧,你好像已經喝了很多酒。」
男人接過杯子,重新放回到桌面上。
希汶醉眼矇矓地看著眼前這個男人,他的樣子看起來很斯文,戴了一副宅男版黑框眼鏡,皮膚白白嫩嫩的,細長的胳膊和腿寫滿了「弱不禁風」四個大字,像極了當初她第一次見到的林傑的樣子。
「你不像是Kimmy會收集的款型呢。」希汶趴在男人的耳邊大聲說。
「什麼?」音樂聲太大,他還是沒聽清楚。
「沒什麼,你叫什麼名字啊?」
「喬立。」
「哦,喬立,我們一起唱歌吧。」
「好呀,我對我的歌聲可是特別有信心。」
喬立笑了,露出一排潔白整齊的牙齒。
「那我們唱《新不了情》。」
希汶說著,遞給喬立一隻麥克風,拉著他往場子正中間走去。
2.
音樂聲響起,喬立很有腔調地擺出一個很帥的pose,氣勢十足。
緊接著,他毫無壓力地張開口,嚎出一陣天雷滾滾震懾九霄的大走音。聽見喬立的歌聲,希汶驚呆了。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條件反射般接上了他的歌聲。
喬立聽到希汶的應和,向她望過來,剛好迎上她的眼神。
四目相對,光華流轉,情緒萬千。
這錯綜複雜的眼神是屬於走音者們的,帶著一種相見恨晚的惺惺相惜,有種他鄉遇故人的感激涕零。
一看兩人都來自相同的世界,那就更沒有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了。
帶著酒意的希汶,和原本也不覺得尷尬的喬立,聲嘶力竭地走著音,折磨著在場每一個人脆弱的耳朵。
眾人一邊捂著耳朵一邊抱團窩在沙發裡笑得花枝亂顫,場子的氣氛越來越熱。
曲終,希汶和喬立牽著手做了一個歌劇謝幕的動作,完全忽視眾人大喊「安可(再來一個)」的熱情,笑著回到座位上。
玩high了的希汶拿起一瓶酒,跟在座的每一個人乾杯,一杯接一杯地喝著。
「謝謝,謝謝你們的到來,我實在是太開心了,我已經太久沒有像今天這麼開心了。」
喝完瓶底的最後一口酒,希汶回到座位上,喬立有點擔心也有些佩服地看著她。
「嘖嘖,酒量這麼好,有練過?」
「高興,我高興嘛。你可別誤會,我可是良家婦女。」希汶眯著眼睛,整個人不由自主地醉倒在喬立的大腿上,瞬間不省人事。
喬立有點不知所措地把雙手舉得老高,避嫌功夫做得十足。
如果希汶能看到,定要讚他一句真紳士。
這樣的男生,如果沒有女朋友在場,即便是假裝出來的,也值得加十分。
「欸,不好意思,hello?」喬立拿起麥,對著現場的人喊了幾句,大家安靜下來看著他,他略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腿上的希汶,「她醉了,你們誰送她回家?」
「她不是你的朋友嗎?」一個男生的聲音響起。
「嗯?」喬立一頭霧水地看了看大家,音樂重新響起,包間裡又恢復了喧鬧,沒有人再理會喬立和躺在他腿上的這位醉鬼。
此時,另外一個包間裡,一群肌肉男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沒有音樂,也沒有人喝酒,有種局要垮的前兆。
Kimmy和小美一臉擔心地坐在一旁,手裡正拿著希汶的手機,手機屏幕上是一條短信,內容是:
「你沒事吧?你在哪兒?要不要我過去找你?」
短信的發件人,是林傑。
Kimmy的臉色越來越臭,眾帥哥和小美都看得毛骨悚然起來,沒有人敢出聲。
「這個傻瓜希汶。」Kimmy小聲地嘟囔著,字字都是狠狠咬在齒間的,接著,她站起身朝帥哥們揮揮手說,「散了吧,都散了吧,出了點意外,咱們改天再聚。」
Kimmy話音剛落,一屋子男人像是得到了特赦令一般,紛紛作鳥獸散,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這個氣氛詭異的地方。
包間再次安靜了,只剩下兩個女生。
「怎麼辦啊?」小美小心翼翼地問Kimmy。
「你問我?我問誰去啊?」Kimmy怒吼著,噌的一下站起身,「找!找不到就回家,不管那個白痴了,我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說罷,她踩著高跟鞋氣急敗壞地衝出了KTV。
3.
希汶躺在喬立的腿上,睡了深沉而又漫長的一覺。
她甚至做了一個甜美的夢,夢裡她穿著潔白的婚紗,一步一步地踏過紅毯,走向在另一頭等著她的林傑。
夢裡的林傑穿著剪裁合身的白色西裝,像個從童話中走出來的王子。
希汶一步一步地走過去,卻發現自己與林傑的距離一直沒有縮短過。
她加快了腳步,卻依然無果。
她索性奔跑起來,使勁兒伸出手去,希望能拉住林傑。
可是,眼睜睜地,她越努力,林傑卻越來越遠,最後竟消失在一片曠野之中。
氣球沒了,紅毯沒了,裝飾用的白玫瑰也瞬間凋謝了。
四周變得空曠而荒涼,只剩下孤零零的穿著婚紗的希汶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
就像一個太過巨大而受不住壓力的肥皂泡,這個夢就在這一刻,砰的一下破了。
「啊……」希汶一下子醒了過來,「這是哪兒啊?」
她按了按生疼的頭,KTV包間裡的人早已散去,只剩下喬立和希汶倆人。
「你醒了?」
聽見旁邊男人的聲音,希汶一下子站起來,警覺地看著喬立。
「你誰啊?你怎麼會在這兒?」
即使遭遇了一場徹頭徹尾的情變,希汶依然是一名新時代的貞婦。
「我是喬立。」喬立有些呆萌。
「誰?」
「其實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簡單點形容的話,就是你喝醉了,然後錯進了我們的房間,後來你就玩high了,再後來你就醉倒了。」
希汶一邊仍不放棄用狐疑的目光盯著喬立,一邊小碎步挪到門口迅速打開門看了看房間號碼。就在看到門牌號的那一瞬間,希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釘在上面,接著慢慢浮現出滿臉的羞愧和悔恨。
「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走錯了。那個,不然今天我來請客好了……」
希汶說完想要找錢,卻突然想起自己的包和手機全都放在另外一個房間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想到自己剛剛一副十字坡上孫二娘的架勢,就恨不得自抽三千個耳光以謝天下。
而希汶這種複雜的感情儼然並不被喬立所知。在他眼中,只有這個女生醉後初醒的茫然與手足無措。
「不用了,賬早就結啦。今天我生日,怎麼能讓別人請客。」喬立很識相地擺擺手,給了身無分文的希汶一個完美的台階下。
「好吧,那謝謝你了。」
希汶還是滿頭滿腦的不好意思,但也沒再廢話,總不能以身相許吧。
她起身,有一點點不穩,喬立扶住她。
「我送你回房間。」他的聲音,很溫暖。
對方掌心的溫度猝不及防地降臨,希汶感受到那種隔著衣料傳來的暖,有一剎那的恍然。
原來房間裡的冷氣這麼大啊,她想,還真有些冷。
「啊!這兩個沒義氣的女人,找不到我竟然還拿了我的手機錢包撤了。」
面對著空蕩蕩的房間,希汶一臉尷尬,暗自腹誹了兩個小賤人三萬句後,只得轉頭對喬立說,「那個……你能再借我幾十塊錢嗎?我得打車回家。」
面對她身邊唯一的救命稻草,希汶只能選擇厚顏無恥到底。
何必在乎自己在他心裡是不是完美,再說剛才自己醉成那樣,糗肯定也出夠了。
「我送你回去吧,現在三更半夜的,你一個女孩子不安全。」喬立笑著說,他的笑容,總是帶著一種暖洋洋的神采,像是藏著光。
「啊,這怎麼好,太麻煩你了。」希汶有些猶豫,畢竟這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男人。
喬立也不瞎,馬上看出了希汶臉上的意思。
「你放心,我不是壞人,我要想對你不軌,剛才你大醉的時候就什麼都幹了。」他一手指天,認真地解釋,末了還故作豪邁地「哈哈」笑了兩聲。
「我沒有不放心你的意思啦,是真的覺得不好意思,初次見面就超級糗的。」希汶撓撓頭,臉上也不由自主有了笑,「那就麻煩你咯。」
希汶和喬立一前一後從KTV出來,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細密的雨,天氣有些微涼。
深夜的鬧市區一片安寧,偶爾有過往的車輛,明亮的車燈照亮希汶的臉,緊接著又暗下來,只剩下街燈照出的一路昏黃。
路上的出租車破天荒地少,偶爾過去一輛,也是載著客人的。
人在倒霉的時候,真是諸事不宜。
「Fuck(媽的)!」第五輛出租車經過依然未停的時候,希汶忍不住低聲罵了句髒話。
一旁的喬立有點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希汶無所謂地撇了撇嘴,解釋說:「其實我平常不是一個這麼豪邁放縱的人。」
「那你一定是受了不小的刺激?」喬立笑著問。
「嗯,至少比這場雨要大得多。」
彷彿受到了某種感召,希汶剛說完,雨就很配合地下得更大了一些。原本就穿著單薄的希汶不禁打了個寒戰。
「媽的,真是倒霉透了。」希汶再次咬牙切齒。
「你這叫料事如神。」喬立笑著安慰道,接著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希汶披在身上。
「不用,我不冷,你穿著吧。」希汶輕聲拒絶。
「別死撐了,瞧你冷的,鼻涕都出來了。」
喬立臉上依然帶著好看的笑容,幫希汶把外套裹緊。
希汶有些不好意思,用袖口擦了擦鼻涕,樣子有些狼狽。
喬立伸手過去,從穿在希汶身上的衣服口袋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她。
希汶接過來,緩慢地擦著,紙巾上帶著一股熟悉的花香,再次勾起她一段段遙遠的回憶。
這是林傑一直用著的紙巾牌子,林傑說這花香就像她身上的味道,每次聞到的時候,都覺得特別溫暖踏實。
「就像是你在我身邊一樣。」
那時,林傑緊緊地摟著希汶,對她這樣說。
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也許她真的就像紙巾一樣,用過了,被隨手捲成一團,然後被絶情地丟在某個角落。
回憶潮水般湧來,一陣從外套傳來的溫暖瞬間浸透了希汶的全身。
身體裡的酒精開始發揮作用。
林傑,那麼那麼多的過去,你叫我該如何忘記你?
若不是你離我而去,今時今日的我,何以至此。
流落在街頭,被陌生人搭救。
希汶再也忍不住了,在午夜下著雨的街邊,抽泣起來。
雨聲滴答,彷彿也在憐惜著她。
「你怎麼了?你別哭啊。」一旁的喬立手足無措地看著她,一瞬間甚至懷疑是自己外套的問題。
「我難過,我特別難過。」希汶大聲地哭喊著,整個城市的上空彷彿都飄滿了她的聲音。
喬立伸出有些猶豫的手,拍拍她的肩:「如果你願意,有什麼不開心的或許可以告訴我,說出來也許心裡會好受一點的。」
「你為什麼對我那麼好啊?沒想到在我最難過的時候,對我最好的竟然是一個陌生人。」說完這話,希汶覺得自己此刻分外悲涼,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得更快了。
「我們剛剛在KTV已經認識了啊,同為走音國的人,怎麼能算是陌生人呢。要知道,身為一個還不賴的男生,我可不是對每個人都這麼nice(和善)的。」
喬立試圖逗希汶笑,只是手段確實不怎麼高明。
「你根本不認識我,但竟然願意陪我唱歌,同我淋雨,陪我等車,借我外套,給我紙巾擦鼻涕,還沒有在我睡著時占我便宜。你人怎麼會這麼好,這世界上,不可能有這麼好的男生的,你是不是gay(同性戀),哇……」
希汶的哭聲越來越大,從起初的回憶林傑,再到同情自己,所有的情緒在這一刻都隨著眼淚噴湧出來,任憑喬立怎麼勸也勸不好。
一輛巡邏的警車正從遠處緩緩駛來,喬立有點慌。
自己今晚本來是活雷鋒一個,出錢出力又不計較回報的那一款。可如果希汶再這麼哭下去,被警察以為他調戲民女可如何是好?
看著依然張著嘴號啕大哭的希汶,喬立索性把心一橫,用手摀住希汶的嘴巴,把她硬生生地壓在了牆上。
「不許哭了!」喬立低聲對希汶說,語氣嚴肅而溫柔。
希汶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蒙了,她立刻停止了哭聲,睜大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喬立,大氣都不敢喘。
警車從他們身後緩慢開過,喬立放開手,故作輕鬆地笑著說:「還是這招管用,你不哭了。」
「你手好鹹。」為了不讓氣氛太尷尬,希汶故意皺起眉頭,擦了擦嘴,心跳卻不由自主地開始加速。
「對不起嘛,電視劇裡男主角一般都是用親……」喬立話說到一半,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岔開話題,「還有哦,你的世界觀需要被拯救一下了,這世界上,並不是只有gay才會對女生這麼好的哦,偶爾也會出現我這樣的新好男人。」
喬立俏皮地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揚,彷彿十分受用剛剛的這番自誇。而此時此刻的希汶,覺得自己的臉頰都要著火了,還好夜黑風高,沒有人看見她漲紅的臉。
剛才四目交接的瞬間,一直在希汶的腦海裡重播著。
每演一次,都讓她的心臟幾乎爆掉。
終於,一輛出租車彷彿恩賜般停了下來。
兩人尷尬地上了車,卻都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麼好。
還好很快,這一份靜默,變得讓他們都覺得很舒服。
尷尬瀰漫著,漸漸蒸騰散去。
外面是淅瀝的雨聲,整個城市,彷彿都在這個雨夜睡著了。
全世界,如同只剩下兩個人。
狹小的車廂後座,有他們彼此身上的味道,細密而妥貼地交織在一起,把心烘得很暖。
出租車飛馳在空曠的街道上,遠處的天邊已經漸漸亮起來。
希汶將車窗打開一道細細的縫,一陣清涼的風即刻灌了進來。
有綠葉植物的香氣,還有些許花香。
她扯了扯身上喬立的外套,試著把自己包裹得更緊一些。
「願在天亮時,一切都會好起來。」
希汶迎著風輕輕地閉上眼睛,默默對自己說。
4.
在像無頭蒼蠅一樣開著車找了希汶四小時後,Kimmy和小美終於放棄了繼續全城搜尋的計劃。
她們決定回家守株待兔。
剛一進門,兩人就像兩塊解凍的年糕一樣,軟綿綿地癱在了沙發上。
這一夜,實在是太折騰。
Kimmy昏著腦子,條件反射般拿起電話撥出去,被她們帶回來的希汶的手機嘀嘀嗒嗒地響起來。
「媽的。」Kimmy狠狠罵了一句,用力把自己的手機丟了出去,正好落在客廳那張巨大的龍貓床上。
「還知道往軟和的東西上丟,說明智商沒變低。」小美還想一如既往地吐槽Kimmy,但聲音中也無可奈何地透著明顯的虛脫感。
「廢話。也不知道希汶那個小賤人跑到哪裡去了,真是急死人了,一會兒她要回來看我怎麼收拾她。」Kimmy擺出一張惡婆婆準備虐待小媳婦的臉,用力跺了一下腳,像是要以此來震斷自己10釐米的高跟鞋。
「我們到KTV的時候,看現場的樣子,希汶八成是喝醉了,你說不會出什麼事吧?」小美突然生出了一絲警覺,噌的一下從沙發上坐起來。
「別胡說,烏鴉嘴。」
Kimmy的話音剛落,門鈴就響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從沙發上彈起衝向門口,Kimmy醜惡的嘴臉已經就位,時刻準備著臭罵希汶。
「你他媽的跑到哪裡去了?你他媽知不知道……」一打開門,Kimmy和小美這兩門連珠炮就立刻開始對希汶進行毫不留情的重磅轟炸。
但炸彈只扔了一顆,她們就看到了希汶身後一臉茫然的喬立,於是被迫卡在原地,不能動彈。
希汶和喬立大概是被剛才Kimmy的氣勢嚇著了,張著嘴半天無言。
小美和Kimmy對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來頭十分不解。
四個人就這樣站在原地,陷入一陣漫長而尷尬的沉默。
在這個沉默的過程中,他們各自開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思考問題。
這是希汶的朋友吧?長得挺漂亮可是還真兇,這樣對比起來,希汶還真算是溫柔到極致了。
希汶你可以啊,翅膀硬了,竟然學會跟男人外出過夜了,沒想到成色還行,孺子可教。
這男的誰啊?他到底對希汶做了什麼?看起來挺斯文的,應該不是什麼壞人吧。
完了,肯定抵不住這兩個三八嚴刑逼供,待會兒我得想想辦法讓她們閉嘴才行。
若是放在影視劇裡,四人來回切換的內心OS(獨白),一定是個狗血卻無比搞笑的畫面。
「嘿。」一段冗長的時間過後,Kimmy終於沉不住氣了,她側了側身子繞過希汶,向站在後面的喬立揮了揮手。
「嘿。」喬立也靦腆地揮了揮手,慌忙介紹自己,「我是喬……」
「好了,我到家了。」還沒等他把名字說完,就被希汶打斷了,說得越多,她們知道得越多,是非就越多,這是希汶跟兩個三八在一起這麼多年總結出的最到位的一條經驗,「謝謝你送我回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拜拜。」
希汶一邊往屋裡走,一邊拿出她拒絶推銷員的架勢,著急地跟喬立告別。Kimmy仍不罷休地伸長脖子打量喬立。
「這就走啦?不進來坐坐嗎?這麼晚還讓你送這熊孩子回來,不好意思啊,謝謝你啊。欸,有空來玩啊……」
喬立禮貌地點著頭後退了幾步,待到希汶強硬地把門完全關上,他轉過身,腳步飛快地離開了,有點落荒而逃的意思。
三個人進到屋裡,Kimmy和小美眼神曖昧地齊刷刷地看著希汶,嘴角帶著一絲詭異的笑。
「說說吧,那是誰啊?」小美問。
「不認識。」希汶冷淡地回答,這也是對付三八的秘法之一。
「不認識?不認識人家還送你回來?你不會一整晚都跟他混在一起吧?你可不是這樣的孩子,你可不能學壞,你是好女孩……」希汶忙著換鞋脫衣服,小美寸步不離地緊跟在希汶的屁股後面聒噪著。
「我倒覺得那男的不錯,符合希汶一貫的口味。」比起小美,見慣了男人的Kimmy要冷靜許多。
「是嗎,我看他樣子也不像是壞人,但是人不可貌相,不要剛出狼穴又入虎口……」小美說到這兒,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觸碰到了某個天涯淪落人的傷口,於是猛然剎住了車。
「整體看起來不錯,但是有待進一步觀察。嗯,你說得沒錯,這世上衣冠禽獸的男人太多了。」Kimmy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她的重點在於,如果再來一個林傑,老娘就為姐妹殺盡天下渣男。
「你們倆有完沒完?」準備洗澡的希汶脫得一絲不掛從房間走出來,打斷了正聊八卦聊得起勁兒的兩個人,「這事改天再說好嗎?今天先讓我洗個澡好好睡個覺。」說完,希汶轉身走進了浴室,完全不顧張大嘴做驚訝狀的兩個人。
「哇,平時沒仔細看,原來希汶胸部那麼小!」
「是啊,是啊,她還真是擠胸部的楷模……」
剛關上浴室的門,外面聒噪的八卦聲又起,希汶無奈地嘆了口氣,打開水龍頭。細密的水絲嘩嘩地落下來,隔絶了外面的一切聲音。
她把頭仰起來,任綿綿不絶的水在臉上拍打跳躍,再傾瀉而下。這是希汶最喜歡的解壓方式。
今晚承受的信息量太大了,她要好好靜一靜。
洗完澡,希汶回到房間,Kimmy和小美已經睡下了,找了她一夜,兩人也累壞了。
床頭貼心地放著她丟在KTV的包包和手機,還放了一杯熱好的牛奶。
希汶端起牛奶,一股溫熱穿過她的手心直奔心臟,少了林傑又怎樣,在這世上還有這麼多人在疼她愛她照顧她,這才是值得自己珍惜的人啊,希汶想。
她有點想哭,但想到今天自己已經哭過太多次了,於是使勁兒吸了吸鼻子,小手一揮,抹掉了快要流出來的眼淚。
窗外的風吹進來,窗簾輕輕地翻出一個弧度,卻一點也沒有平日裡讓她感覺鬼森森的樣子。
希汶走到窗邊,透過蒙著一層淺薄霧氣的玻璃望出去。
整座城市裹在雨幕裡,沉靜地睡著,做著一個濕潤的夢。
只有在這個時候,這些一貫堅硬冰冷的鋼筋水泥,才難得有一絲柔情。
喝完牛奶,希汶覺得舒服多了,她拿起手機看了看,除了十幾通來自Kimmy的未接來電,還有一條來自林傑的短信,看見發件人的姓名,希汶全身像是過了電一樣僵硬。
「你沒事吧?你在哪兒?要不要我過去找你?」
時間是希汶打電話罵過他之後。
記憶隨著這條短信漸漸清晰起來,她想起自己怎樣一個人混跡在KTV唱著難聽的歌,怎樣一個人喝光了一瓶紅酒,怎樣撥通了林傑的電話……一直到她走錯房間之前的所有記憶,在這一刻都歷歷在目了起來,就連她當時罵林傑的那些話,都異常清晰。
希汶使勁兒晃了晃腦袋,憤恨地把手機扔到一邊,動作誇張地撲到床上,懊惱加羞愧地打著滾。
酒精真是討人厭的東西,總能讓人做出各種事後恨不得一刀了結了自己的事情。
蒙著被子哼哼唧唧了一會兒,心中本來要熄掉的那團小火焰,有了死灰復燃的預兆,漸漸地,燎成了一片原野。
她又開始不爭氣地想林傑了,想他的溫柔,想他的懷抱。
想得心中有股虛空的焦灼,想得自己沉溺在昨天裡,彷彿一個溺水的孩子。
他還是關心我的,也許……也許我們還有機會。
希汶又重新拿起手機,咬著嘴唇寫了幾行字,又刪掉,刪了又寫,最終心一橫,還是按了發送鍵。
「你可不可以現在來找我,我很想見你。」
信息發送出去,變成一個生冷的綠色對話框。
希汶上床躺好,屋子裡安靜極了。
只有床頭那個老式鬧鐘發出「嘀嘀嗒嗒」的響聲,像是正用這樣機械的聲音提醒人們時間從未停止過轉動,而你,依然活著。
是同意嗎,還是拒絶,或是含糊不清的曖昧?她猜測著即將得到的答案,忐忑得彷彿回到了大學那年,等他來到自己樓下。
半小時過後,瞬間燎起的原野,燒盡了一切,漸漸冰冷。
希汶終於清楚地知道這是一條有去無回的短信。
她也清楚,自己這麼做,只不過是想再給自己一次虛假的希望罷了。
這樣也好,人如果沒有了希望,那還要依靠什麼繼續活下去呢?
以前,希汶生活的理由一直都是林傑,可現在卻只剩下這點點可悲的希望了。
遠處的天空漸漸亮起來,路邊的街燈一盞盞熄滅了。
希汶再次拿起手機,毫不猶豫地按下了關機鍵。
這個夜晚需要消化的事情太多了。
可此時此刻,她什麼都不願再去想,只想安靜踏實地睡一覺。
也許一覺醒來後,她會驚喜地發現,原來一切都是被編織出來的一個巨大的夢境。
而現實中,林傑依然在,而她自己,也依然快樂。
彷彿不曾受過傷。
5.
一直以來,小美和希汶都覺得Kimmy是個雙重人格的人。
而她雙重人格的最顯著體現,就是在工作和男人上。
這一點只要通過接電話,你就能很清楚地瞭解到。
「說!」這明顯是工作。
「喂,哈尼,是嘛,那一會兒見哦,想你哦,麼麼噠!」這肯定是男人打來的。
工作上,Kimmy從不怠慢,她時刻保持警惕,像一頭隨時會發飆的母獅。
在公司,你總能看見Kimmy因為一點小錯誤跟下屬大發雷霆,也能看見她為了合同上的一個小細節寸步不讓,同客戶大動干戈。
她不怕得罪人,因為無數事實證明,Kimmy每次都是對的。
職場上,像Kimmy這樣有如此強大自信的人,少之又少。
所以她的暴脾氣,也間接地,為她在職場上立下了顯赫戰功。
雖然表面風光,可其實Kimmy一直都處在高壓的工作環境下,脾氣有多大,責任也就有多大。
她知道自己不能輸,也沒有機會輸。
一旦輸了,以她一路走來的作風,自然是牆倒眾人推。
她太清楚了。
於是男人們,就略帶無辜地成了她私下裡,緩解壓力最有效的一劑猛藥。
這麼多年來,Kimmy頻繁地更換著身邊的男友。
上至名流明星,下至天橋底下賣盜版光碟的帥氣小販。
這個城市,隨處可見她的戰利品。
她似乎從未對誰動過真情,可據她自己的說法,每一任都是真愛。她喜歡穿梭在不同的男人之間,以一種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姿態。
在Kimmy眼中,男人就好像寵物店裡的狗,可愛又討人喜歡,但是她卻從未想過帶一隻回家做伴。
在一起的時候,Kimmy盡職盡責地扮演著小鳥依人的角色,讓男人自信而興奮地覺得自己就是她的主人。
激情一旦過去,她就成了說翻臉就翻臉的主兒。
真實位置瞬間置換。
有小部分男性足夠幸運,讓她覺得食之無味棄之可惜,於是得以以好友的身份留在身邊繼續曖昧著。
而其餘的大部分,則像臭了的抹布一樣,被她丟得遠遠的。
這些年來,無論是做獅子還是當小鳥,Kimmy總能熟練掌握來去自如。
不過兩個人格總有撞到一起的一天。
於是當工作和男人在某些特定條件下合為一體時,Kimmy就會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戰鬥力。
這種狀態放在遊戲裡就是終極boss,放在學校就是期末考試。
總之,她代表了一切可怕的東西。
想想看,獅子和鳥融為一體,那是怎樣畸形的動物。
公司二十週年的紀念酒會,是這些天來Kimmy不眠不休忙碌的焦點。
除了公司一堆大小事務需要她處理之外,她還犧牲了睡覺的時間,頻繁出入美容院、SPA會所、奢侈品店和高檔髮型屋。
每天她都會以全新的造型和面貌出現在希汶和小美面前,然後妖嬈地轉個圈問:
「怎麼樣?美嗎?」
小美和希汶每次驚訝完之後,都會丟給她一個大大的白眼。
不過Kimmy一點都不在乎被潑冷水,她是美給自己看的。
隔天,她仍然會以百折不撓的心態,把自己打扮成一隻大型芭比娃娃出現在兩個人面前。
「這就是我的生活態度,對待工作、男人和自己都同樣認真。」Kimmy穿著那套咬碎了牙心頭滴著血買下來的Valentino(華倫天奴,著名服裝品牌)高級定製禮服,在屋子裡一邊漫無目的地轉悠一邊理直氣壯地說。
「這次酒會上有你垂涎的人吧?」小美不留情面地問。多年姐妹,Kimmy的行事軌跡,她們早就摸得透透的,更何況,她這樣上躥下跳精力旺盛,彷彿蟄居了多年的女鬼一朝還魂。
「沒錯,九天!」Kimmy毫不掩飾自己心中意淫已久的對象,一臉曖昧地以45度角仰望著天花板的水晶吊燈。
在這個圈內,頻繁的人事更疊已是家常便飯,總是不斷有一批人被淘汰出去,新的後起之秀雄霸天下。而九天,就是無論怎麼大浪淘沙也淘不掉的那顆留在公眾心中最耀眼的珍珠。而「九天」這個名字,就意味著音樂、才華,以及無數少女的春閨夢。
「九天品位有這麼俗?」小美笑著開玩笑。
「沒有男人不喜歡我這樣的尤物。」Kimmy氣呼呼地說完,優雅地轉身回房,巨大的裙襬飄飄揚揚的,留下一陣陣濃烈的香水味。
「哦,對了,」Kimmy折回來對小美說,「這次酒會李安導演也會去,我給你弄了張邀請函,到時候介紹給你認識……」
小美剛想開口說什麼,Kimmy就打斷她接著說:
「不用謝,你太客氣了。還有,麻煩你到時候也優雅自持一點。別老打扮得一副走哪兒都能蹲下來要飯而且毫無違和感的樣兒行嗎?晚安。」
說罷,Kimmy給了小美一個飛吻,轉身像團霧一樣消失在房間門口。
6.
紀念酒會如期而至,那天早晨,Kimmy很早就出門了。
走之前,她還不忘對正躺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的小美說:「六點我去片場接你,記得打扮哦。」
「絮叨死了,我凌晨四點才睡的!」
小美怪叫一聲,丟過來一個枕頭,但並沒有砸中Kimmy。
Kimmy撿起來把它丟回到小美的頭上,正中目標,她帶著勝利的微笑在小美的咆哮聲中離開了家。
六點一到,片場機房的走廊上,準時響起了一陣招牌式的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
接著就是Kimmy驚訝的叫喊聲:
「你有沒有搞錯啊?你穿的這是什麼東西?今晚丐幫要聚會嗎?酒會七點就要開始了,你到底有腦沒腦啊?」
正在一臉肅穆地剪片的小美冷靜地看了一眼門口打扮得光彩照人的Kimmy,淡淡地說:「先等我剪好這一段。」
「等你剪完這一段,那些電影名流都走光了。你知道我有多辛苦才把你加進邀請名單嗎?你以為誰都有這麼好的運氣和機會呀?」Kimmy有點不高興。確實,她為了能幫小美得到這個機會,跑上跑下,笑得臉都僵得像打了太多肉霉素,甚至還強忍著噁心讓一直垂涎於她的男上司色眯眯地摸了一下手也沒有抽他。
「我其實,不太喜歡這種場合。」小美放下手中的滑鼠,轉身有點為難地對Kimmy說。
「不喜歡這種場合,你也不喜歡李安嗎?到底想不想拍電影了!」
小美無話可說地聳了聳肩,只好妥協。
「我今天必須要把這一段剪完,不然這樣,你先去,我忙完過去找你。」
Kimmy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把邀請函用力拍在桌上,扭頭準備離開。
走到門口她有些不放心,回過頭來咬牙切齒地叮囑道:
「別太晚!記得打扮,披上你最美的戰衣!否則我會裝作不認識你!」
高跟鞋敲擊地板的聲音漸行漸遠,小美看著電腦屏幕上雜七雜八的素材,又看一眼桌上裝幀精美的邀請函,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裝飾豪華的大廳裡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門口的記者們急切地按著快門。
密密麻麻的閃光燈和尖叫聲混雜在一起,伴隨著每一位入場的嘉賓。
Kimmy穿著華麗的晚禮服,跟一個穿著工作制服的人低語了幾句隨即飄走,混跡在人群中,焦急地東張西望著,時不時掛上完美的職業微笑,跟經過她身邊的人禮貌寒暄。
在確定自己是今晚除了幾個大牌明星外,全場最閃亮耀眼的女人之後,她稍稍鬆了口氣,朝著剛才工作人員給她指的方向走去。
李安已經到了。她要開始打響人工推出小美的第一槍。
VIP包間門口,站著幾個高大威武的保鏢。
每個人都標配著一張滑鼠墊一樣的撲克臉,目光呆滯,面無表情。
Kimmy站在角落,把禮服的領口向下拉低了一些,露出傲人的事業線,若無其事地走過去,正要開門,卻被走出來的李安的助理擋住了。
她一臉鎮定,操著一口熟練的英文對從屋裡出來的助理先生說:
「Hi, I'm Kimmy. You're Ang Lee's assistant, right?」(嘿,我是Kimmy。你是李安導演的助理,對嗎?)
「I'm his life producer.」男人很專業地糾正道。(我是他的生活製片人)
「Oh, I heard Ang Lee has arrived. I'd like to meet him cause I have a very talented new director that I'd like to introduce to him.」(「噢,聽說李安導演已經到了,我能見他一面嗎?因為我想向他推薦以為特別有才華的新人導演。」)
「You can ask the new director to come and see me.」(「你可以讓這位新人導演先來見見我。」)
「Oh, but I really hope that they can meet.」(「哦,但我真心希望李安導演和她能有機會見一見。」)
「Maybe you can come back later.」(「或許你可以待會兒再來。」)
「Okay.」(「好的。」)
Kimmy有些沮喪地低著頭,轉身準備離開。
不過更讓她沮喪的是,當她低下頭看見自己深不見底的事業線,再看看那幾個保鏢依舊木然的臉時,一種挫敗感突然從心底騰空而起,蔓延成一片煙霧籠罩了她。
「媽的。」
Kimmy低聲罵了一句,只為自己不被待見的女性魅力。
上帝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就一定會為你打開一扇窗。
當Kimmy垂頭喪氣地回到大廳時,騷動聲四起,閃光燈閃成一片白茫茫的幕布,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來得強烈。
一時間,她非常自戀地受寵若驚起來,抬起頭正要擺出妖嬈的pose,才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門口。
她順著大家的目光看過去,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蓄謀已久志在必得的獵物──九天。
九天穿著一身Balenciaga(巴黎世家,著名服裝品牌)最新款的皮革套裝,在華麗的燈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映襯著他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
他沖記者和嘉賓們隨意揮了揮手,嘴角輕輕上挑,露出恰到好處的禮貌微笑,看起來迷人極了。
Kimmy迅速從沮喪情緒中走出來,把領口又用力向下扯了扯,隨手拿起一杯酒,在遠離人群的角落喝著。
如果此刻你正在敬佩Kimmy的處變不驚與世無爭,那你就錯了。
因為在這場酒會之前,她早已像柯南一樣,蒐集好了所有關於九天的習慣和癖好。
其中包括他喜歡穿平角的內褲,喜歡在睡前看一集輕鬆愉悅的《老友記》,喜歡喝二鍋頭兌雪碧等這類完全沒有被媒體曝光過的私隱。
當然還有,他覺得安靜待在角落的女人最美。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這些年來,Kimmy最喜歡讀的書,不是言情小說,不是傳記遊記,也不是愛情散文集,而是《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
起初小美和希汶還因此對Kimmy刮目相看了一陣子,覺得她不但有一副美艷的皮囊,同時還兼具有深度的內心。
但當她們知道她讀這些書的原因是為了泡男人的時候,這種敬佩感便瞬間崩塌,變成一堆時刻鄙視著她的廢墟。
「你們懂什麼?人要不斷往高處走,我總不能一輩子都跟賣盜版光碟的小帥哥鬼混,我可是有豪門夢的女人。」Kimmy義正詞嚴地這樣說。
事實證明,古人的智慧是無窮的,在Kimmy熟練掌握了各項技能之後,但凡是被她盯上的男人,就從未失手過。
如果要把她的戰績做成一個光榮榜,那麼這個榜上,一定是一片浩瀚而密密麻麻傲嬌閃亮的五角星銀河。
人潮安靜下來,一陣基本的寒暄過後,九天向角落望過去,看見正獨自站在那裡喝酒的Kimmy。
Kimmy假裝不經意地看向他,兩人隔空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優雅地舉起酒杯晃了晃,給了九天一個經過計算的嬌柔微笑。
九天饒有興趣地走過去,趴在Kimmy耳邊輕輕地說:
「你知道嗎?我覺得站在角落的女人最美。」
「是嗎?謝謝。」Kimmy挑了挑嘴角,波瀾不驚地伸出手,「我是Kimmy,這次活動的籌備人。」
「九天。」九天禮貌地伸出手,握住了Kimmy的手。
Kimmy哪能這麼容易就結束這場親密接觸。
九天的手,被她輕輕握住,卻沒有要鬆開的意思。
這一計,叫趁熱打鐵。Kimmy心裡得意地想。
「你信不信我懂得心靈感應?」她的語氣曖昧柔和。
「是嗎?」九天臉上浮起饒有興趣的笑,任由她玩著遊戲。
「嗯,只要我牽著你的手,就可以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Kimmy邊說,邊用纖細的手指,輕輕戳了一下九天的胸口。
看九天沒有抗拒,她繼而很自然地,把整隻手都按在了他的胸口上。
「在心裡從一到五中選出一個數字,不要說出來,讓我來猜。」
九天很配合地點點頭,低頭看了一眼Kimmy放在他胸口上的那隻手,笑了笑。
「你想的是不是三?」Kimmy自信滿滿地說。
可沒想到,九天卻搖了搖頭。
Kimmy有點不爽了,幾隻草泥馬從她心裡緩緩走過。
在這個遊戲裡,她從未失手過,看來今天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了。
她心中一股關於征服的火,旺盛地燃燒了起來。
一定要把九天拿下,讓他成為我光榮榜上最耀眼最大顆的星星。
Kimmy壓抑著飆髒話的慾望,不甘心地想。
「看來這邊的環境太吵了,我集中不了我的意念,不如我們去一個更安靜一點的地方啊?」
大概是怕九天拒絶,也怕自己會忍不住拳腳相加,所以沒等九天回答,Kimmy就拉起他的手從擁擠的人群中穿越過去。
兩個人遠離人群,找到一個更隱蔽的地方。
Kimmy看了看四周,確定這裡既安全又安靜,接著重新發起新一輪攻勢。
「你覺得哪一種女人最吸引人?除了站在角落的那一種。」Kimmy莞爾一笑。
「每一種女人都有不同的魅力。」
「那我呢?我的魅力是不是足夠吸引到你?」Kimmy扭動著水蛇腰,漸漸向九天逼近。
九天不躲閃,也沒有回答,更沒有如Kimmy所願地吻上來,只是淡淡地笑著。
「你想的是一,對嗎?」Kimmy怕他再沉默下去,場子就冷掉了,之前的所有勾搭也就功虧一簣,所以機智地說。
「不對,因為我根本沒在想。」九天說。
「你很過分耶。」Kimmy一計粉拳打在九天的胸口,嬌嗔地說,「玩音樂的人都像你這麼不聽話嗎?」
九天依然沒有回答,臉上掛著一如既往的淡淡的笑。
笑,笑,笑個屁啊。
Kimmy狠狠地想,水蛇腰卻依然嫵媚地扭動著。
正當Kimmy和九天即將陷入一段漫無邊際的沉默和尷尬時,忙完工作的小美非常及時地出現在了Kimmy的視線中。
小美並沒有刻意打扮,還是披頭散髮地穿著剛才在機房那件老舊的皮衣外套加長褲軍靴,在珠光寶氣的賓客中顯得格外彆扭。
Kimmy壓抑著心中熊熊的怒火,向小美招了招手。
「嘿,這邊。」
小美穿過人群,快步走向Kimmy,同時也看見了站在一旁的九天,她先是一愣,很快便恢復了正常的樣子。
「我來介紹,這是九天,這是我的好朋友小美。」Kimmy繼續嬌嗔著,語氣著實嚇壞了小美,她不可思議地看著Kimmy,感覺自己馬上就要吐了。
Kimmy沉著冷靜地看著小美,趁九天沒注意時,用眼神向小美射出一道寒光,這才讓她乖乖地閉上了即將要吐槽的嘴。
「我知道,你是樂隊主唱,我聽過你的歌。」小美轉向九天,很自然地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又迅速地收回。
Kimmy嫣然一笑,向九天介紹道:「小美可是做電影的哦,我今天專程叫她來,介紹李安給她認識。」
「認識李安跟你做電影有什麼關係嗎?」九天看向小美,問她。
「李安是大導演呀!」Kimmy繼續說。
「當導演不是做好電影就行了嗎?李安又不會幫你拍片,看你的樣子,不像是這麼沒個性的人。」九天依然看著小美說。
「我有沒有個性關你什麼事?」一直沒說話的小美一臉不爽地瞥了九天一眼。對於一個陌生人來說,他著實有點話多。
Kimmy看出苗頭不對,生怕下一秒小美就要一個箭步衝過去跟九天廝打起來。
對待看不慣的男人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殘酷,這一直是小美遵循的人生準則。
她趕緊伸出手在背後拽緊了小美腰間的衣服,跳出來圓場。
「哎呀,你們藝術家說話真是有趣,呵呵……」Kimmy乾笑了兩聲,那笑聲連她自己聽了都想猛抽自己幾個耳光,「走吧,我們去拿點飲料,一會兒再回來找你。」
Kimmy看向九天,拋給他一個曖昧的眼神後,攙著小美急促地離開了現場。
九天一直保持著那個模糊的笑容,目光直直地看著小美的背影。
這女孩,有點意思。九天想。
他仰起頭,把杯中剩餘的酒一飲而盡,轉身走進了人群。
這一刻,音樂正好,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