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遊戲開始變得越來越不好玩了,哪怕再三對自己說只不過是一個夢,裡面發生的一切也許都不是真的,可是想做到完全不把它放在心上似乎不太可能。越是不願意去想,越是犯了強迫症一樣的想個不停。
「赫拉,赫拉,醒醒。」
鼻尖一陣發癢,似乎有誰拿著什麼東西在輕輕掃動,我很想說服自己一切都結束了,夢醒了,可是手指觸摸到了柔軟如水的絲緞,不禁絕望的在心中暗暗呻吟一聲。
冥府裡可不會有這些東西,哈迪斯討厭奢侈,所以,我還在那個見鬼的夢裡?
「喂,別裝睡,我知道你醒啦,要是再繼續不動,我可就要吻你。」
猛地睜開眼從軟榻上彈起來,差一點撞到了正斜倚在邊上那人的下巴。他吃了一驚,迅速朝後面錯開身體,搖晃著手裡拿著的那朵花,沒好氣的瞪著我。
「這就是對戰場歸來兄弟的迎接態度?波塞冬沒能打掉我一根頭髮,你倒是幾乎將我掀翻在地。如果換做其他人,一定會有可怕的懲罰在等著,不過你嘛……」
肌肉堅實的手臂纏上了我的腰間,強迫我趴在他的胸口,我僵硬的抬頭,看到一張與記憶中相差無幾的臉正在燦爛微笑,牙齒雪白,眼睛就像是怒放的藍色矢車菊,被那頭金髮襯托得幾近鮮豔。我恍惚了一下,環顧四周,潔白的大理石神殿,金色的日光,永不停息無所不在的飄渺歌聲,還有那些隨著微風輕輕舞動的拖地長紗……
這是看得不能再熟的景象,我居住了數百萬年之久的地方,也許,按照人類的說法,奧林匹斯,我的家。和善於偽裝輕浮浪蕩的神們相比,它倒是始終如一,永不改變。
「嘿,走神了,怎麼,難道分離那麼久,你就一點都不想念我嗎?」
臉被輕輕拍了一下,我發現抱著我的那傢伙身上甚至還穿著堅硬的盔甲,頭髮亂糟糟的,耳朵下面還有沒擦乾淨的血跡。哦,對了,那是脫離了少年形態的宙斯,從他擁有了青年外形的那一刻開始,時光似乎就在他的身上定格,停滯不前。他喜歡這個外表,覺得最能發揮出他的魅力。我盯著他的臉,不知為何思緒忽然跑到了很奇怪的地方。在我們結婚的時候看上去差不多的年紀,但等到我被一腳踢下奧林匹斯的時候,我看上去真的就是他的姐姐。當然,我也能夠借助神的力量永遠保持嬌豔美麗的容貌,一度我真的那麼做了。可是在鏡子裡倒映出的自己依然是二十出頭的面容,而容貌和當初相比改變不大,甚至可以驕傲的說更加美麗。他卻似乎早就不在乎我是美是醜了。不管我怎麼精心打扮,他看著我的眼神就和看著他的武器,他的戰車,他的任何一件器物一樣。
所以我放棄了那些華美的服飾,不再苦心研究如何梳頭穿衣,僅僅只是為了維持神後該有的端莊儀表而強迫自己別太隨便。我看看自己,穿著一件很普通的藍色長裙,沒有把頭髮紮起來,長長的黑髮亂七八糟鋪滿了差不多半張軟榻,不禁微微嘆了口氣。
不知道眼下大概是什麼時候,但就憑這身打扮,我絕對還沒和他結婚。
「好端端的嘆什麼氣,是不是聽到那些多嘴多舌的傢伙的閒言碎語了?」
不知道他把我的嘆氣擅自理解為了什麼,語氣忽然嚴厲起來,還一把將我推開,表情怪異的上下一通打量,讓我覺得很莫名其妙。
也許有人會說,你在搞什麼,這不是你的記憶嗎?哦,拜託,誰能完整記得自己生命裡的任何片段,哪怕是神也不能。不說其他的,隨便找個人問問一個月前的同樣時刻他究竟在幹嘛。一百個人裡有五個能馬上答出來就叫奇蹟了。
另一方面,不得不佩服睡神真厲害,怪不得大家一說起迷失在自己的夢境中都那麼驚悚。看吧,即使我知道一切都是假的,我只是和冥王就一個人類的靈魂打了個賭。可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也開始有點恍惚於真實和虛幻的區別了。
「什麼?」
我問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被他那麼居高臨下的審視著感覺很不好,我討厭這種看似服從和弱小的姿勢,用力甩開他按在我肩膀上的手。這對於「日後」的我們來說,是再正常不過的一件事了,畢竟我們可不是光爭吵,偶爾也會動手。但僅限於這種程度的肢體交流,否則奧林匹斯搞不好會被我們給毀掉的。
然而這個宙斯卻不是那個習慣被我甩白眼擺臉色氣勢洶洶追問他行蹤的宙斯,立刻不高興的挑高一邊眉毛,出乎我意料的抱怨起來。
「結果說了那麼多,你還是一句都沒聽進去。說吧,波塞冬是怎麼控訴我的,是不是千篇一律的罵我狼心狗肺殘忍冷血,是一個卑鄙無恥的下流混蛋?」
說著說著他冷笑起來,嘴角不快的扭曲著,眼睛裡流露出一種冷酷的殘忍,和他那副光輝燦爛標準勇者英雄的金髮造型十分不匹配:「也許他還暗示了,我根本就不是和你們同父的兄弟,否則怎麼解釋母親對我的偏心,還有這頭完全不一樣的金髮。那個混蛋,居然真的有臉說這些話,怎麼不去照照他自己的臉!那噁心的眼睛和頭髮,他就該像條快死的魚一樣乖乖縮在海底,永遠不要出來!」
驚訝的縮了下膝蓋,宙斯當然是個脾氣很不好的傢伙,經常為了一點小事就大動肝火,但以這副成年人的姿態和小孩子一樣胡亂發牢騷,印象裡還真的沒有幾次。要不是看他胸膛起伏眉頭緊鎖好像真的很氣惱,我幾乎就要習慣性的嘲笑他了。
——不,等等,為什麼不能嘲笑他?反正這又不是現實,只是哈迪斯搞出來介於真實和回憶之間的一個夢。現實裡礙於諸多理由我沒辦法把他怎麼樣,連自己的夢都不能隨心所欲,我也活得未免太憋屈了點吧。
這麼一想,我真的就笑了起來,見他的臉從憤怒變成了茫然,頓時更覺得可笑,越笑越大聲,最後差點不顧儀態的在軟榻上翻滾起來。
「赫拉,你瘋啦?等一下,這是幹嘛,你在嘲笑我?」
不知為何他這副語氣讓我笑得更厲害,見鬼,為什麼不可以嘲笑他?他本來就是個笨蛋兼混蛋,我想這麼做已經很久了。反正是夢嘛,他又不可能把我怎麼樣。於是我擦了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水,鄭重其事的回答:「你才看出來啊,沒錯,我就是在嘲笑你。」
他危險的眯起了眼睛:「理由?如果不給出一個具有說服力的理由,我就得讓你知道,激怒神王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這句話要是換一個場合,沒準還真能讓我打個寒顫,不過現在嘛,我可一點都不害怕,甚至還用腳踢了他一下,示意他坐過去一點,不要擠著我。
「真可怕。我都要被嚇哭了,親愛的弟弟。不過剛才你那副樣子,就和一個亂踢石頭髮洩怒火的小孩子沒區別,要是被其他人看見,你可就要威嚴掃地了。」
我皮笑肉不笑的回答,這句話放到幾千年後,絕對會是讓宙斯暴跳如雷的導火索,可是,這個夢裡的宙斯顯然還沒有把自己的自高自大發揮到一個極致,所以他只是無可奈何的翻了翻眼睛,一臉忍耐的表情。
「誰能告訴我,這個惡毒的女人究竟有什麼好,才會讓我昏了頭一樣的纏著不放。」
他喃喃的抱怨著,彎下腰似乎想要吻我,可是被我按住臉推開了。他驚訝的睜大眼睛,詢問的挑高一邊眉毛,我搖了搖頭。
好吧,哈迪斯在打什麼主意我算是有點明白了,這算什麼,企圖用過去的美好來讓我軟化嗎?我在心底冷笑,沒錯,過去的一切的確叫人感到懷念,甚至有一度我都忍不住傷感起來,整個人變得酸溜溜的。可是,如果我是一個可以輕易被那些東西打動改變初衷的女人,早就被那些一個比一個狡猾陰險的女神和女人們拉下神後的位置了。
「我得說,這一手玩得還不錯,我幾乎就要屈服了,可惜,似乎還是出了一點偏差,在我的記憶裡,不管是哪個時候的宙斯,都不可能這樣的溫和,還具有一點奇怪的幽默感。他一直都是一個驕傲專制不容許任何異議的混蛋。」
我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悄悄的自言自語,不知道哈迪斯是否能聽見,他根本聽不見也好,聽見了卻假裝不知道也罷,這種程度的把戲我可不會上當的。我不吝以最惡毒和最卑劣的一面來猜測哈迪斯這麼做的原因。他當然不希望看到我和宙斯徹底決裂,因為整個世界裡,我是唯一一個敢於去抓他奸的白痴,勇敢的白痴。要是我離開了宙斯,讓宙斯重獲自由的話,他的那位心不甘情不願的妻子萬一私下又開始躍躍欲試該怎麼辦?珀耳塞福涅從來都不惜用一切語言和行動來表示對冥界的厭惡以及對哈迪斯本人的唾棄。雖然她也一樣討厭宙斯。可要是嫁給宙斯是唯一能離開冥界的方法,哪怕前方是火坑她也會毫不猶豫往下跳的。
無論如何,反正都是要和不喜歡的男人結婚,神後聽上去可比冥後好太多了。
我覺得這麼想的自己很噁心,很下流,但我真的已經沒有辦法不去以惡意來衡量任何人的所作所為。
「嘀嘀咕咕的在說什麼?你越來越古怪了。」
宙斯用鼻子在我臉上擦了一下,像個小男孩一樣抱怨起來。我摸了摸他的頭髮,他不滿意的拍開,報復性的一口咬在了我的耳朵上,我咯咯的笑了起來。
和我玩遊戲是嗎?可以,即便是一個遊戲我也會認真嚴肅對待的。半真半假的過去,和事實完全不符合捏造的回憶,想讓我心神蕩漾迷失其中,門都沒有!
「親愛的,我是多麼的愛你啊。」
我含情脈脈的對宙斯說,看他愕然的睜大了眼睛,然後不由分說的抱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美好回憶?見鬼去吧!也許我還該感謝哈迪斯給了一個正大光明發洩不滿的途徑。現實中我做不了的事情,在夢裡隨意的瞎搞一通,哪怕是宙斯也只能無可奈何吧。
他可管不了我的夢。
我想自己現在一定笑得異常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