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十二面鏡事故

  在父母的再三要求下,洛薇請假回去探望他們,順便調整自己的心情。

  坐上出租車,穿過幾個長長的山洞,車窗上她搖晃的影子被美景覆蓋,陽光直射入車廂,她伸手擋在眼睛上方。宮州的北島是快到令人室息的繁忙,如同小美人魚向女巫用艱辛換來的雙腳,它換來了頂尖的精緻夜晚。這是一座被雕刻出來的城市,被文明之神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放在海邊。甄姬王城佇立在海邊,此刻也被列車遠遠拋在身後,沒過多久,幾座大山就擋住它。眼前的青色大海寬闊炫目,令她不由得閉了眼。貨船在海面平移,拉出一道慢到不可思議的閃亮水紋,呈楔形擴散到兩岸,乍一眼看去,還以為是海水張開青色的衣衫,被風掛上了銀色珠寶。抬頭看看這一站的名字,它叫「西澗」。這一直是洛薇喜歡宮州的原因。哪怕是現代化的北島,也總有一些地方保留著傳統古韻。

  出租車穿過大橋,飛速行駛,陽光照得她感到一絲睏意,她瞇著眼睛,把頭靠在了玻璃窗上。半夢半醒間,額頭也在玻璃磕磕碰碰,撞得她發疼。她往下縮了縮,本想找個舒服的姿勢靠著繼續睡,卻聽見玻璃窗上發出了一聲悶響。她睜開眼一看,發現離自己額頭四五釐米的玻璃窗上多了一個小洞。她迷迷糊糊地看了它兩秒,本來準備繼續入睡,臉頰上遲來的痛感又有些不對勁。她摸了摸疼痛的部位,卻摸到了一手血。終於,她猛地想起什麼,看了一眼窗外,伏在座位上——窗外一輸與出租車平行的黑車裡,有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掏出了槍對著她!

  緊接著,剛才的悶響接連響起,無數子彈打穿了車窗,沒過多久,車窗就被打碎,飛濺的玻璃劃破了她的胳膊。她連擦血的時間也沒有,就發現出租車司機已經趴在方向盤上,流了滿腿血。她被嚇得渾身顫抖,不敢動彈一分。

  有人想殺她!這種只會出現在新聞與電影裡的事,怎麼會發生在她身上?

  絕對不能出去挨子彈,但她對這一塊的地形也有印象:再往前筆直開幾百米就是山壁,四面無人,都是死路,如果什麼都不做,她不是被圍剿在角落,就是撞死在山壁上。到時候想逃肯定更難。而道路左邊有一片沙灘,白天遊客眾多,如果往那個方向跑,可能還有幸逃脫。她匍匐向前爬,打開左邊車門,抱頭跳出車去,在地上快摔出了腦震盪。

  太陽已被大片雨雲覆蓋。濃雲沾滿灰塵,大海變成泛黑的藏藍,浪花的搖鈴即將喚醒沉睡的海。洛薇跑到沙灘上,沿海奮力衝向一個餐廳。沒過多久,暴風從海平面捲來,帶起更大的浪濤,為大海表面染上一層白霜。忽然間,胸口有異樣的感覺。大腦中嗡嗡聲響起,與迴盪在冰冷海岸的海鷗同時鳴叫。有什麼東西從她的後背穿破前胸。黏稠的液體順著胸口流下來,她聽見了肋骨斷裂的聲音,同時劇痛也把她整個人撕裂。她完全失去重心,膝蓋一軟,跪在地上。尚有意識的最後一刻,她察覺胸腔已經中彈,想掏出手機打電話報警,卻被人抬起來,扛米袋一樣扔在肩上……

  兩週後的夜晚,一場大雨淋濕了宮州,碎島浸泡在無盡滄海之中。夜晚如此幽深,大海如此無垠,再是驍勇的狂風暴雨,也最多模糊了它們的容顏。這是個無月之夜,蘇嘉年站在南島的碼頭上,望著天海交際處的混沌,任自己被雨淋得徹底。

  從那一場槍殺事件後,他就徹底失去了洛薇的下落。警方仍在對犯罪分子進行調查中,也在尋找失蹤的洛薇,但到目前為止毫無線索。她沒有再去上班,手機一直關機,家裡沒有人返回的跡象。他動用了所有人脈資源調查她的下落,甚至找到了她父母的住址,但是,他非但沒有打聽到她的任何消息,還聽說了另一個更駭人的消息:她父母的住所發生了煤氣爆炸事件,一整層樓無人存活。至此,他知道她身上有危險的秘密,她很可能早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而現在的他不但不能為她報仇,甚至不知道是否該繼續調查下去。因為,她得罪的人來頭不小,如果他繼續調查下去,或許會把自己和家人也捲入不幸。他從未有哪一刻像此刻這樣,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懦夫。忽然,有陰影將他籠罩,頭頂再無雨水。他抬起頭,發現一把傘撐在他的頭上。打傘的人是一臉無奈的謝欣琪。

  她出來並不是巧合,而是父親又住院了,她去探望過他,回家聽見母親正在用刻薄的字眼羞辱謝修臣,僅僅是因為他在公司犯了一個小錯。她替他說了幾句話,就被母親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她忍住怒氣回房,本想安慰哥哥,他卻冷淡地說:「以後我的事都用不著你管」。真是好心當作驢肝肺。她委屈地離家出走了,發消息騷擾蘇嘉年,到這裡找到他。她把傘遞給他:「你是得絕症還是破產了,犯得著淋成這樣嗎?有什麼不開心的事都說出來聽聽,讓我開心開心。」

  「我不是自虐,只是在賞景。」雖說如此,他的眼睛卻只有灰燼的顏色。

  謝欣琪撲哧一聲笑出來:「賞景?有人會冒著感冒的危險賞景嗎?你真是逗我玩。蘇先生,想學大叔玩滄桑,好歹先留個絡腮鬍吧。」

  蘇嘉年淺笑:「古人常說,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還真是挺有道理。」

  「今天你怎麼老說喪氣話?不要說這些,走,我請你喝酒消消愁。」

  謝欣琪朝他勾勾手指,把他帶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很多啤酒,然後和他把車開到海岸邊喝酒。喝了一個小時,蘇嘉年伏在車窗上,灌了自己一口酒,喃喃地說:「曾經我一直覺得,自己是別人眼裡最不成熟的人,但我還沒來得及成熟,就已經有些累了。因為,最初圓滿的東西,最終都會破碎。你看,就像宮州一樣。」他眺望海平面,指了指遠處的零碎島嶼:「聽說以前宮州是一塊完整的島嶼,那些曾經都是宮州的一部分。現在,卻像是人生一樣摔得七零八落。」

  她也看向那些島嶼,說話因血液中流著酒精而有些拖拉:「你知道宮州為什麼會碎掉嗎?」

  「不是因為地賣運動嗎?」

  「你可真無聊,那都是科學,我是藝術家,只愛聽神話傳說。」

  「神話?」

  她笑了:「是的,傳說這裡以前叫溯昭,是滄海之神臨月而建的空城。它高懸天空,周圍都是銀河,住民也不是人類,而是掛鏡舞袖的仙靈。因為溯昭離月亮很近,每月十五,出門就能看見很大的圓月,所以,它的別名又叫『月都』。這裡曾經有一位女性統治者,她法力高強,會乘風踏雲,這裡的人都很敬仰她。後來她與滄海之神相愛,滄海之神卻為了救她歸元大海,於是,她耗盡法力,把溯昭從天上摔入大海中,她也從此長眠,這樣一來,也算是他們永生永世地在一起了。」

  蘇嘉年呵呵笑了一聲,也有了一絲醉意:「如果我也能遇到仙靈這樣的女孩就好了。」

  「你果然是彈鋼琴的,還是浪漫主義。」她腦子裡出現了各種經典浪漫的影視橋段,諸如《新白娘子傳奇》《茜茜公主》《魂斷藍橋》……想到最後一部的劇情,她露出被噁心到的掃興表情,還像娘gay一樣揮了揮蘭花指。她的世界裡不允許有不自愛的女人存在。

  「想到什麼了?表情這麼豐富。」蘇嘉年有些好奇。

  「我在想,第一次我強吻你,你媽媽為什麼要把我扔出去。」

  蘇嘉年想了想,說:「大概是因為你太漂亮,她怕我駕馭不了你。」

  她的眼睛亮了一下:「能不能駕馭我,現在就知道答案了?」

  如果換作平時,蘇嘉年肯定會有一些羞澀,但這個晚上他醉了,思路比被大雨澆灌的視野還模糊,他只是轉過頭去端詳她的臉蛋,陷入了沉默。她說了什麼,他已經聽不見。哪怕在夜晚,她的雪白膚色也讓人無法忽視,她的雙頰卻紅潤如同花瓣。像什麼花呢?大概是薔薇。

  他扣住她的脖子,湊過去吻了她。她嚇了一跳,卻沒有躲避。大概是因為被雨淋濕了,他的嘴唇微冷,和她想像的溫軟不大一樣。她原本應該推辭一下,但想起哥哥冷淡的眼神,心中的委屈就比陰雨天還惱人。她描摹著蘇嘉年的唇形,洛水般潺潺不斷地回應著他……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謝欣琪才回到家裡。她脫掉鞋輕手輕腳地踩上樓梯,卻正巧碰上下樓的謝修臣。這個點兒他居然已經穿戴整齊,連袖扣都擦得發亮,似乎打算去公司。她被嚇得魂飛魄散,差點從樓梯上滾下去:「哥,你怎麼起來了?」

  「你去哪裡了?」

  「我……我開車兜風去了。」

  他又往下走了幾步,湊過來聞了聞:「你喝酒了?」

  「哎呀,就喝了一點點。我的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千杯不倒。」其實,到現在她都沒有完全酒醒,一個小時前的畫面歷歷在目。被蘇嘉年觸摸過的每一寸肌膚都像灼燒的傷疤,時刻提醒她自己做了什麼蠢事。

  「欣琪,對不起。」他輕拍她的腦袋,「昨天晚上我對你太凶了。」

  她呆呆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覺得眼眶發熱,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又一次上腦。她有一種前所未有的羞恥感,甚至讓她連擁抱哥哥哭泣的勇氣都沒有。她垂下頭去,搖搖頭表示沒關係,然後拖著倦怠的身體往樓梯上走。可剛走了兩步,她就聽見謝修臣說:「他對你好嗎?」

  她挺直背脊,卻無法阻止它整片變得冰涼。她乾笑兩聲,擺出以往的驕縱態度:「才在一起我怎麼會知道?不過以我對他的觀察來看,他絕對是個新好男人。而且,我怎麼可能讓別人虧待我。」

  「對你好就行。只要你幸福,不論做什麼哥都支持你。」

  他沒有像往常那樣親吻她的額頭,或是看她躺在床上才離開。隨著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這一聲溫柔的祝福也讓她淚流滿面。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自己半天都不知如何回覆的消息:「謝小姐,我為自己酒後衝動的行為道歉。我願意負所有責任。只要你願意,我隨時可以娶你。你願意先當我女朋友嗎?」她咬著唇,回了一句:「好啊,那我們就算在一起嘍。」剛發送出去,她就坐在樓梯上,把頭埋在膝蓋裡。

  她心裡清楚,自己真正的委屈並不是哥哥凶她,也不是因為她做了蠢事。而是,她連委屈的理由都不敢知道。

  就這樣,時光飛逝,轉眼一年零四個月過去。

  十一月一日,宮州珠寶拍賣市場以六百二十萬美金的成交價,刷新了年度珠寶拍賣排行榜。第二天早上,這條太陽神黃金黑珍珠項鏈的照片就出現在了新主人的第一條微博上,配上一句極為甜蜜的文字:「謝謝你,我的國王。」

  這條微博剛發出來十五分鐘,轉發量就超過了四萬四,下面的評論都在調侃「皇后有錢任性」「Queen你有本事用錢羞辱我」「聽說你睡了我老公,婊子放學別走」。看見這條微博,謝欣琪卻差點氣暈厥過去,因為這條項鏈她很早就看中了,發誓就算賣血也要把它買下來——當然,她的血也值不了什麼錢。競價她是鬥不過King的,成交價足足是她預算的五倍!不過,她和所有人一樣,並不知道「Queen」的真實身份,更不會知道這是她曾經看不順眼的人。

  只有賀英澤身邊的人知道,Queen叫倪蕾,是名媛圈裡最像名媛的那一類姑娘。她總是「謝謝」「對不起」「打擾了」不離口,說話比林志玲還溫柔,總之,是謝欣琪最不喜歡的類型。謝欣琪一直認為,這種女人都是裝給男人看的。可金字塔頂端的男人就是這樣,相比鋒芒畢露的優品,他們更喜歡沒什麼個性的*大和撫子。 King也是這樣。倪蕾運氣好得不正常,打破他不談戀愛的原則,成了他名正言順的女友。

  這一刻,倪蕾心情愉悅地乘著轎車,在一棟都鐸王朝風的建築前停下,找到了裡面的Melanie Green工作室。裡面演繹著一幕欣欣向榮的文藝景象:縫紉機、裝著剪刀捲尺的花籃、掛著半成品的塑料模特、被簡約金屬吊燈照亮的設計圖紙、成卷的布匹……倪蕾繞過所有忙於工作的人,進入隔壁的珠寶設計室,反倒像通過時光機,進入了一個古老的世界。房間不大,木櫃樸素陳舊,白板上貼滿花卉照片,辦公桌上凌亂得好似才被貓兒踏過。桌前的女設計師在奮筆疾書,她對面的女子身材纖瘦,留著齊肩發,穿著英倫風格襯衫、深藍長裙和馬丁靴,正翻閱一本時尚雜誌。她氣質文雅,有一張白淨的臉,乍一眼看去像個高中生,而不是珠寶設計師。倪蕾高興地朝她搖搖手:「洛薇!」雖然她已經雀躍至極,但聲音還是很輕很軟,怕會嚇到窗外樹枝上停留的喜鵲似的。

  *從中國唐朝引進石竹之後,日本將其取名為「撫子」。為了區別兩國的石竹,就把中國來的石竹稱為「唐撫子」,把日本原產的石竹稱為「大和撫子」。此後,日本人把這一詞語應用到了描述人的品性,常把具備傳統美德的女子稱為大和撫子,其特徵是外表柔弱、順從、舉止溫柔,但內心有著不隨俗流的品性和堅強。

  聽見她的聲音,洛薇先轉了轉眼看向她,露出狡黠的笑容後,才遲遲地抬起頭:「聽你這『薇』字拖得這麼長,我就知道肯定有好事,快說來我嫉妒嫉妒。」

  「真的是好好的事呢。」倪蕾快速走到她面前,撫摸著頸項間的太陽神黃金黑珍珠項鏈,「你看這個,好不好看?」

  「就知道你要炫這個,我已經在微博上看到啦。真是美死了。」洛薇站起來,低下頭對項鏈輕嗅了幾下,「聞聞看,滿滿都是少女心愛情的酸臭味。」

  被她這樣一嗅,倪蕾那張精巧的巴掌小臉反倒紅了:「啊,別說我了。你什麼時候才打算交個男朋友?每天待在工作室裡也不是辦法呀。」

  「我也不想這樣累,都是你家國王陛下的旨意。你有時間幫我勸勸他,我就有時間交男朋友啦。」

  倪蕾掏出手機,飛快地按下快捷鍵,朝洛薇眨了眨眼:「我這就帶你去見他。」

  「唉,等等,我不能……」

  洛薇還沒來得及說完話,她已經打通了男朋友的電話,那一聲「喂」叫得百轉柔腸,聽得洛薇都酥了。不過,除了電話會議,賀英澤從來不會與人通話超過五分鐘。這一次更是二十秒不到,倪蕾就被單方面掛斷電話。但她早已習慣他的行事作風,一點兒也不生氣,還告訴了洛薇一件五雷轟頂的事:「King過一會兒就要來了。」

  洛薇並不是喜怒形於色的人,但笑太多也會覺得有些累。剛好秋季天氣轉涼,風穿過紅楓延綿的林蔭道,把幾片枯葉吹到窗檯上,她轉過身去把窗子關上。

  天地間滿溢著植物的屍體,又是一個衰敗與豐收的時節。哪怕隔著玻璃眺望窗外,看風無聲搖晃著黃枝,她也覺得有一絲涼意,從而引發右邊肋骨傷口的疼痛。那是一年零四個月前她中彈的部位,現在傷口已經痊癒,但有些後蹦遺症,一變天就會又疼又癢。她根本不願再回憶自己是怎麼走過來的——在私人醫院配來,自己難過得幾乎死去,也打不通父母的電話。原來,是賀英澤救了她,他卻不願告訴她為什麼聯絡不上父母,直到她在網上看見煤氣報炸的新聞。

  想到這裡,她吸了吸鼻子,耗盡所有力氣去控制情緒,不讓自己再度流淚。哭並不能解決問題,這一年她已經深有領悟。她為倪蕾倒了一杯茶,端上點心,兩個人聊了二十多分鐘,就聽見門口傳來腳步聲。倪蕾笑了起來,走到她身後。她吸了一口氣,也醞釀好情緒轉過身去。倪蕾高挑而美麗,蕾絲鏤空長裙顏色是鈷藍混了些湖藍,再加了一點點白的清新,把她襯得像個模特,但她望著賀英澤的眼神卻無比小女人。在洛薇看來,他們還真是有幾分相配。他看了看手錶:「倪蕾,你去車上等我,我有點事要跟洛薇談。」

  「好啊。不過,一會兒我們能讓洛薇加入晚餐嗎?」

  「她還有工作要做。」

  看得出來倪蕾很想說服他,但又很怕他,只好低低地嘆了一聲,對洛薇搖搖腦袋,悄然跟著保鏢走出去。設計師也很識趣地跟著出去。於是,房間裡就只剩下了洛薇與賀英澤二人。他隨性地走過來,在沙發上坐下:「珠寶設計進行得如何了?」

  每次只有他們二人相處時,洛薇都會手足無措,但她不會露出半點受到動搖的神色:「我們可能會考慮換一種方案,第一批首飾改做手鏈,市場定位稍微低端一點。」

  「不設計戒指了?」

  洛薇把時尚雜誌拿過來,放在他面前:「你看,兩個月前謝欣琪就開始為下個季度的cici戒指、項鏈新款打廣告了,如果他們也走高端路線,形勢會不利於我們。Melanje Green本身就不是頂尖的品牌,第一次開拓珠寶市場可以保守些,適當避開與謝欣琪撞檔的風險。」

  去年那麼短的時間內連續發生兩起事故,她當然知道父母的死絕非意外,卻沒有能力找出敵人是誰。事故發生後,她恨透了這個組織,說什麼也要查出父母的真正死因。賀英澤答應幫助她,但前提是她必須保持低調,以免再次被人盯上。同時,她要為他工作,把她喜歡的品牌Melanje Green發揚光大,尤其是在珠寶這一塊。所以,出院以後她幾乎一直待在裡,與Melanje Green御用珠寶設計師一同工作。

  「行。你現在是宮州Melanie Green最大的股東,自己做決定吧。」

  「嗯。」

  他原本就是不多話的人,她也變得寡言,空氣裡口剩下了侷促的寂靜。

  這一年是如此難熬。她不會忘記自己對他多年的喜歡,不會忘記他救了自己一條命,也不會忘記他如何陪自己走出失去雙親的悲痛。他為她找了最好的私人醫生,讓她住在最舒適的房子中,讓人照顧她的衣食起居,還提供了她最想要的高薪工作……真的如他之前承諾的那樣,無法按約定那樣娶她,就會給她妻子的待遇。

  不,與其說是妻子的待遇,不如說是像照顧女兒一樣把她供養起來。能被King這樣對待的女孩子,捨她其誰?她是發白內心感激他,因為他的關心,她變得更加愛自己,也變得比以前更成熟了。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經常閒著上網刷朋友圈,不再經常做甜點給自己吃,也不像以前,即便減肥也控制不住吃零食的嘴。她每天作息規律,看大量書籍,三餐都吃很健康的低卡食品,一天跑步一個小時……現在,她過著細水長流但日益變好的生活。這些與這一年的經歷有關,更大一部分原因,是源自賀英澤的責任感。

  但還是開心不起來。

  因為,哪怕是百分之一的愛,他也吝於給她。他對倪蕾的照料遠遠比不上對她的,但倪蕾卻擁有了她最想要的東西。

  過了一年多,她都依然沒能完全接受賀英澤和倪蕾在一起的事實。哪怕連她自己都覺得他們很般配。

  她端正地坐在他面前,跟所有下屬一樣,靜候他發號施令。他喝了一口茶,把茶杯放回原處:「我走了。你記得少出門,就算要出去也要跟常楓說,讓他派人和你一起。不能一個人到處跑。」

  「好的。有新的工作進展我會再跟你匯報。」

  她起身送他出去,但他剛走了兩步,又停下來,背對著她說:「你身體好一點了嗎?」

  「好多了。謝謝賀先生關心。」她露出了頗具她個人風格的笑容。任何人看見了這個笑都會忍不住和她套近乎,倪蕾也是這樣中招的。然而,他回頭淡漠地看了她一眼,看透了她的詭計,像兒時那樣伸手在她額前彈了一下,什麼也沒說,再度轉身走出門外。

  她縮著肩,聽他的腳步聲漸次遠去,直到徹底消失,才漸漸鬆開肩,輕撫額頭。這一年多的時間裡,他們見面的次屈指可數。可是,為什麼每一次的分別,都會有幾分難過……她看了看自己張開的手掌,指甲印陷成了幾條深深的彎月,早已不痛,只剩麻木。

  再有奢望,就是她太不知足。是時候發自內心祝福他們了。

  天色暗下來後,洛薇又在賀英澤司機的護送下,一路返回她的新居。路上轎車沒油了,司機在加油站停下,問她要不要順便買點東西回去吃。她說要去便利店自己看看,他猶豫了一下,到底沒強硬過她堅持的態度,只好跟在她的身後,跟個獄警似的牢牢地監督她。她在空蕩蕩的便利店裡面轉了兩圈,提著籃子選了幾個水果,沒留意到門口傳來客鈴聲。經過一個堆積零食的貨架,她發現自己喜歡的紫菜只剩下了最後一包,伸手過去拿過來。這下貨架上剛好剩下一個空位,架子的另一頭出現了一件穿著針織衫的男人的胸膛。男人似乎好奇為什麼零食憑空消失了,便低下頭來看。然後,她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男人髮梢微卷,眼睛比蘇黎世的湖水還清澈,他驚訝地說:「欣琪,你也在這兒……」但話沒說完,他就停住了,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她從這個空洞裡再看不見他,取而代之的是聽見他急促的腳步聲。想起賀英澤曾經說過,找出兇手之前,絕對不能和任何熟人打交道,她帶著司機轉身朝門口跑去,一溜煙鑽到車裡。

  「洛薇!」後方的蘇嘉年大聲喊道,「洛薇!是你嗎?」

  洛薇焦頭爛額地拍了拍司機的座椅靠背:「快快快,開車。記得,先不要讓你們老大知道這件事,不然我們倆都要遭殃,好嗎?」司機早就嚇得呆住了,除了開車,就只會點頭。

  到家以後,她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來回在客廳裡踱步,最後不放心,還是給賀英澤打了一個電話。才聽到蘇嘉年的名字,賀英澤就惱怒地說:「我是怎麼跟你說的?」

  「遇到他只是巧合,我不是故意的啊。」

  「我說過,你想要什麼東西,就讓他們去給你買。如果想去什麼地方一定要讓常楓跟著。你把我的話都當耳邊風?」

  「這一年多我都過得比犯人好不到哪裡去,再這樣下去我會得抑鬱症的。」

  「不,犯人也比你好。他們被槍殺也知道時間。」

  「賀英澤,你太小題大做,都過了一年多了,你不要……」她實在是憋壞了,把頭髮抓成雞窩,「不行,我是一個健康的年輕人,我需要自由,需要社交,需要接觸大自然,需要出去娛樂!」

  「這些事你都可以做,只要讓常楓跟著。」他一點也感受不到她的焦慮。

  「常楓的臉我看膩了。你有本事囚禁我,就親自來陪我啊,你陪我我就不抗議了!問題是你不能,也沒時間。你忙成那樣,想幹嗎就幹嗎,根本就不懂我的痛苦好嗎?」

  「你想我陪你做什麼?我可以抽時間。」

  這個答案完全超出她的意料。她支支吾吾半天,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正巧就在這時,她看見一輛黑色轎車停在樓下。沒有車牌。她讓賀英澤先等等,從抽屜裡掏出望遠鏡,躲在紗簾後偷窺車裡的情況:車裡有兩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一人手裡拿著一個方盒,分別是紅色和綠色。他們倆交頭接耳地說了一陣,一會兒指紅盒,一會兒指綠盒,最後兩人好像商量好一般拍了拍綠盒,相望點頭,拿著兩個盒子走出車門。剛一出來,拿著綠盒的人與對方眼神確認過,就按下盒上的按鈕……

  「轟 !!!」狂雷般的爆裂聲響起,赤紅火光從他們所在地爆開。剎那間,連轎車都被炸得粉碎。

  她又想起一年前的事故,嚇得手一抖,手機摔在了地上。再哆嗦著去檢查,發現手機已經摔壞,如何也開不了機。不出一分鐘時間,就有很多人從住戶窗裡伸頭探看,其中不少人都打電話報了警。望著那片屍骨不剩的廢墟,再回想他們之前的手勢、對話,洛薇突然渾身發涼,因為,這似乎是一起未遂的謀殺案:這兩個青年是被人指使來殺人的。他們的頭兒告訴他們,紅色的盒子裡是炸彈,綠色的盒子裡是掩護用的東西——假設是煙霧彈,讓他們到指定的人家裡放炸彈,再借用綠盒裡的煙霧彈逃脫。但他們膽子太小,來到了這裡,不敢放了炸彈跑,而是先打好掩護,再去放炸彈。只是他們沒想到,這兩個盒子裡放的其實都是炸彈。他們的頭兒就是想用過他們就除掉他們,不留後患。那麼,他們想殺的人,會是什麼人?意識到這個推理完全行得通,洛薇在家裡待得越來越害怕。她又在房內踱了幾圈,想要下去看看情況,但也不知道現在出門是否會遇到其他意外,只能坐下來修手機,想盡快聯繫上賀英澤。

  十多分鐘後,砸門聲響起。她驚弓之鳥般跳起來,四處尋找躲藏之處,但外面的人卻用鑰匙打開了門。她沒來得及躲藏,就已經看見衝進來的人是賀英澤——是啊,只有他有她家裡的鑰匙。然而,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神色。他微微喘著氣,面色蒼白,一臉受驚後的怔忪,兩鬢的頭髮都被冷汗浸濕,黏在了頰上。

  他對她疏冷慣了,讓她幾乎都忘記了一年前自己中彈清醒後的情景。那時他驟然出現在病房門前,一臉驚惶地衝過來,也和現在的表情一模一樣。只是他一向冷靜自持,所以當時只是雙手叉著腰,垂下頭來喘了幾口氣,就走到病床邊問她感覺好些了沒。

  這一刻,他的表情與當時並無不同。她本來想說點什麼,但他已經大步走過來,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洛薇,你不知道你差點就會死了?!剛才如果不是他們被自己人坑了,你已經被炸成肉醬了!」

  胳膊被弄得很疼,她嚇得抖了一下,往後退縮了一些:「對不起……」

  他沒有一點同情她的意思,反倒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拖,差點把她拽到跌倒:「你以後不准再這樣胡鬧!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我讓你待在哪裡,你就一定不能走遠!知道了嗎?!」

  「知……知道了……」

  她本來想再度道歉,卻看見他眉頭皺得更深了,伸手一攔,把她樓到懷裡。

  腦中突然空白。洛薇輕抽了一口氣,連呼吸都被這個擁抱奪走了。她……是被賀英澤擁抱了嗎?這樣不真實的感受,讓她覺得像是在做夢。直至他的擁抱越來越緊,把她勒得渾身發疼,喘不過氣來,彷彿在努力確認她的存在一樣。

  他的手臂居然在微微發抖……

  這樣的表現完全不像膽大愛挑戰的賀英澤,只像一個被嚇壞的孩子。

  他怎麼會方寸大亂成這樣?是因為很害怕自己會死掉,對嗎?即便沒有愛情,他也是很在意她的,是這樣嗎?想到這些假設的可能性,她就覺得鼻尖酸澀,很想回抱他大哭一場。可她把情緒控制得很好,只是用臉頰輕輕摩擦他的臉頰,強顏歡笑著說:「小櫻,你的臉好涼哦。我幫你暖暖。」

  他無視她的話,平定情緒後鬆開了手:「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再發生。走。」說完拖著她的手腕就往門外走。

  就這樣,她被帶回甄姬王城。聽過她解釋發生的事,他只說了一句「這段時間你就住在這裡」,就把她鎖在一個豪華房裡,無論她怎麼敲門也不理睬。直到第二天早上,她都在鬧心中睡了一覺,賀英澤才終於打開門,變回了平時的模樣:「把你的身份證原件帶上,跟我去辦個證。」

  她被封鎖了一個晚上,不敢再好奇,連連點頭稱好,跟他出了門。當他的車停在民政局門口,她才呵呵一笑說:「你不會是想替我辦結婚證吧?」

  「對。」

  腦袋像被金屬鎚狠狠敲了一下,把她的智商也敲成了負數。她愕然地說:「什……什麼?我要跟誰結婚?」

  「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