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十三面鏡 藝術

  「別多想,沒人想和你有夫妻關係。只是多了這一層關係,就沒人敢再對你下手。」

  雖然只是形式上領個證,可是一旦結婚就會有記錄,那是終生的烙印,可以這樣草率處理嗎?洛薇一時間有些迷茫,但又找不到適當的推托藉口,只能試圖拖延一下:「那倪蕾怎麼辦?」

  她看見他像看孩子一樣笑了笑,才驟然反應過來這問題確實有點傻。賀英澤是什麼人,倪蕾根本hold不住他,當初發那條微博,也是倪蕾害羞地旁敲側擊很久,他才勉強點頭答應,還沒讓她露臉。她也看出來了,不管倪蕾表面有多公主,內心深處對他的愛與別的女人並無不同。這種愛是非常畸形的,就像雌馬遇到賽馬中雄性激素最旺盛的種馬,只要能讓孩子擁有他的基因,她們願意爭先恐後與他交配,不需要愛情,不需要婚姻,甚至能跟任何人和平分享他。別說要求他專一,只要他願意多花點時間給倪蕾,倪蕾都會覺得如沐甘霖。而提出這個要求後,賀英澤思路很清晰,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荒謬:「我想過了,這個人與蘇嘉年有關,昨天有人跟蹤他,才找到了你的新住址。所以,那個動手的人應該不用多久就能查出來。等把事情處理妥當,我們就可以辦理離婚證。」

  「等等,我有一個疑問:哪怕是形式上的,一旦有婚史,以後我們找對象都會……」

  「你覺得同樣是離婚身價大甩賣,你和我誰比較吃虧?」

  她想了想,「年輕未婚姑娘」變成「年輕二婚姑娘」,「未婚霸道總裁」變成「離異二婚總裁」,還是後者的轉變大到讓人不忍直視。她無奈地看著他:「當然是你。所以,何必弄到這種地步呢?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應該有其他方法可以解決吧?」

  「你想死嗎?」

  洛薇低頭想了想,再抬頭時一臉期待,眼睛閃閃發光:「想。」

  「……下車。」

  她最後還是被他趕下車了。前排的常楓忍不住轉過頭來,欲言又止地叫了一聲「六哥」,但賀英澤沒給他繼續的機會:「我有分寸。」

  他下車後,常楓長嘆了一聲:「唉,六哥真是徹底陷進去了。」

  陸西仁也嘆了一聲:「隨他去吧,洛薇畢竟是他的初戀。你看他們分開這麼多年他都放不下她,一直追蹤她的消息,怕她受一點委屈,就像她沒爹沒媽似的……現在她就在他面前,他更不會放心了。如果洛薇真死掉,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得一次抑鬱症。關心洛薇也就算了,我就是怕他會收不住。」

  「要相信他,他自制力很好。當時如果不是我抓錯人,他根本就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六哥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耽擱大事的,放心。」常楓扭過頭,詫異地說道:「都會正常說話了,說明你確實挺擔心他的啊。」

  「愚蠢無知的人,不要像奧托·迪克斯的自畫像那樣凶神惡煞般地瞪著我了好嗎?」

  賀英澤做事很有效率,填表送資料也就是幾分鐘的事。登記員是個年輕姑娘,態度非常好,看見賀英澤和洛薇郎才女貌,般配得不得了,忍不住多看了他們幾眼。她在電腦上登記了兩個人的資料,蓋好章把紅本子發給他們,微笑著說:「恭喜你們,祝你們白頭偕老。」

  洛薇看著地上,耳根子紅得發燙。賀英澤倒是坦然地把本子接了回來。正準備離開,登記員指了指裡面的房間說:「要不要進去拿著結婚證宣誓拍照?」

  洛薇往裡面看了一眼,發現那裡正有一堆新婚夫婦在宣誓,讀完了誓詞以後,男方摟著女方的腰,在她額頭上吻了一下。但賀英澤看也沒看裡面就說:「不用。」

  聽見他這樣斷然拒絕,登記員憐憫地看了一眼洛薇,轉而繼續笑道:「說得也是,二位相差四歲,屬相很合,從八字上來看,這就是『三合』,是非常圓滿的配對呢。」

  賀英澤這次連話都沒回,拿著本子就往外走。

  登記員啞口無言,向洛薇投去了一臉求解的神色。洛薇倒是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只是笑著解釋說他性格就是這樣。但轉身過後,她還是失落地嘆了一口氣。總覺得結婚手續比想像中簡單,也比想像中更讓人心情複雜。她跟在賀英澤後面走,同時翻看結婚證。第一頁蓋好了章,上面寫著:「結婚申請,符合《婚姻法》規定,予以登記,發給此證。」翻開第二頁,左邊那一頁寫著持證人洛薇、結婚字號、登記日期的字樣,右邊那一頁則是他們倆登記時拍的合照。下面分別寫著「姓名:賀英澤,性別:男,出生時間:……」「姓名:洛薇,性別:女,出生時間:……」的字樣,後面跟著兩個人的身份證號。看著他們那麼真實的資料,她卻只感覺到不真實。再看看他們的合照,賀英澤還是和小時候一樣不愛拍照,微微皺著眉,有些不耐煩。她哪怕緊張至極,也會露出燦爛的笑容和一顆小虎牙,只是笑容完全沒有底氣。與其他夫妻不由自主靠近親暱的登記照不同,他們二人中間的距離很遠,就像把兩個人的一寸證件照PS在一起一樣。

  她正看得出神,他就把結婚證從她手裡抽出:「交給我保管。」

  「好。」

  「你別胡思亂想,這個證不能代表什麼。」

  「好。」

  「怎麼了?」他湊近了一些,愕然地看著她,「怎麼哭了?」

  「沒事,可能是昨天玩手機過度,眼睛疼。」她慌亂地避開他的視線,搖搖手,擦掉眼淚。可能對他來說,這只不過是寫在一張紙上的策略書,總有一天會解除。但是,這可是她第一次結婚,還是跟自己喜歡的人。哪怕沒有相愛,也是他,是賀英澤。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自己的要求早已降到這麼低。低到,只要是他就好了。

  她有資格去嘲笑暗戀他的可悲女人嗎?她與她們,又有什麼不同?

  週六早上十點的,謝欣琪和一群姐妹換好比基尼,在自己家別墅屋頂做指甲、游泳、拍照。其中一個是初入行的模特,身高一米七八,沒有人願意和她出現在同一張照片中。謝欣琪拿著相機,皺著眉揮揮手:「都靠過去靠過去,怕什麼啊。」

  一群大小姐嘰嘰喳喳地說不要和她合照。謝欣琪把相機遞給旁邊的女孩,把手插進頭髮,拋出一個漂亮的幅度:「都是膽小鬼,跟高妹合照有什麼好怕的?讓謝老師教教你們,如何不留痕跡地打倒敵人。」她把浴巾往腰上一裹,走過去45度角半側身靠在模特肩上,一隻手挽住模特的胳膊,一隻手牽住浴巾像提裙襬一樣,蹺起一條腿。她笑得特別甜美可愛,聲音卻很硬朗:「拍。」

  拍立得照片洗出來以後,所有女孩都驚嘆了:照片上的謝欣琪嬌俏如花,模特即便很有歐美范兒地叉腿叉腰,也高大僵硬地像個男人一樣。

  「懂了嗎?」謝欣琪喝了一口飲料,懶洋洋地說道,「抱胳膊、歪頭、扭腰、活潑,大長腿女神瞬間變女漢子。」

  「欣琪,你太厲害了!那,如果有女孩比我矮又比我漂亮,不需要做這些動作已經比我可愛了,我該怎麼辦啊?」

  「這還不簡單?你,過來。」她對一個矮個兒的可愛女生招招手。

  那個女孩過去以後,謝欣琪擺出了和剛才模特一樣的姿勢,一手叉腰,雙腿交叉,像在拍雜誌硬照一樣:「拍。」然後,在按下相機快門之前,她迅速把另一隻手搭在可愛女生的肩膀上,微微抬起下巴,眼神嫵媚地微笑。這一回洗出來的照片裡,可愛女生瞬間變成黃毛丫頭。女孩子們都捧著臉,一片讚嘆。謝欣琪聳聳肩:「不管你有多可愛,一被高妹聳肩,立刻被打回原形。」

  「哇,欣琪,我個子矮,萬一用你說的方法和高妹拍照,她也用了你的方法,那該怎麼見招拆招呢?」又有一個女孩問。

  「都心機成這樣,還要爭妍鬥艷做什麼?已經沒男人可以鬥過你們,你倆直接在一起得了。」

  聽見這句話,在角落裡看書的蘇嘉年噗嗤一聲笑出來。謝欣琪對他挑挑眉:「笑什麼?」

  「沒事。」蘇嘉年笑著搖搖頭,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書本裡。

  「哎呀,欣琪,你看我們都忙著自己拍照,把你男朋友都忘在一邊了。你快過去陪陪他。」

  謝欣琪重新戴上墨鏡,慢悠悠地晃到蘇嘉年身邊蹲下來:「怎麼,對我有意見?」

  蘇嘉年把書放在膝蓋上,側過身以一種極為重視的姿勢對著她:「我只是覺得你說的東西都不太準。」

  「為什麼?」墨鏡上方,她的兩道英眉往上揚了揚。

  「這些照片你看上去最美,並不是因為你擺了什麼造型。」他把她的墨鏡摘下來,靜靜望著她美麗靈動的眼睛片刻,微笑道,「而是因為你本身就是最美的。」

  「因為我很適合閃閃發亮的東西,所以本人就是閃閃發亮的人,對嗎?」

  他笑得更加溫柔了:「沒有什麼人比你更適合珠寶。也沒有什麼人比你更適合當一個好太太。」

  他已經再也意識不到這是否對誰不公平,只是想起當自己還是孩童時的孤單記憶,在那時候,有一個女孩把陽光下璀璨的彈珠給他,雙目炯炯有神,笑起來會露出小虎牙。那雙孩子的眼睛,和眼前這一雙已經重合在一起。洛薇不曾給他的,他不曾幸運得到的,她眉目燦爛轉身遠離的,他在無數個輾轉難眠夜裡無數次思念的……他忽然抱住謝欣琪。

  「你……你在做什麼!」這份突如其來的熱情讓她忍不住臉紅,「別鬧了,我肚子餓了,去給我做早餐。」

  「好。寶寶想吃什麼?」

  「法式烙餅,牛奶,雞蛋。」

  她雖然對他感覺並不算太強烈,但很喜歡他用這樣寵溺的語氣叫自己。三下五除二把他打發走,她回到姐妹堆裡去。看了看蘇嘉年離去的背影,一個女孩說:「欣琪,你家不是有廚師嗎,為什麼要叫蘇嘉年做飯?」

  「男朋友做出來的飯,能和廚師做出來的飯一樣嗎?他下廚,更有家的感覺。」

  「這麼說,你也有為他做飯了?」

  謝欣琪一臉氣定神閒的微笑:「我連做飯要淘米都是前天才知道的,謝謝。」

  「哎呀,這樣看還是很不公平啊,他可是著名鋼琴家,一雙手的保險都花了好幾千萬呢,你這樣虐待他真的好嗎?」

  謝欣琪打了個哈欠:「那有什麼關係。只要他愛我,就應該寵著我。他現在表現很好,過兩天還要陪我去Bianchi的珠寶展。」

  「這男朋友真是我見過最完美的一個了。欣琪,你真是太有福氣啦。」

  在一片羨慕稱讚聲中,謝欣琪瞥了一眼蘇嘉年的背影。提到「完美」二字,她沉默了。就像這世界上沒有毫無缺陷的油畫,世界上也不會有完美的人。她和蘇嘉年已經在一起很久,蘇嘉年卻真的可以用「完美」來形容。她花了不少精力去尋找他的確定,但他始終是這樣好、這樣體貼,一點人格缺陷都沒有。這讓她偶爾會覺得沒有安全感,也覺得不夠瞭解他。她曾經也傻傻地問過他,為什麼你沒有確定呢?他想了想說,我的缺點大概就是想太多吧。這也算缺點?

  她糾結了一段時間,覺得或許想太多的人是自己。

  與此同時,洛薇也在甄姬王城四十五樓的廚房裡。清點了一下面前一大堆早上七點不到就跟常楓、陸西仁採購回來的食材,她挽起袖子,開始幹活。五香牛肉需要花的時間不短。把牛肉放水裡煮好,放好香料、醬油、調味料,開了小火慢慢燉,她開始準備下一道農家小炒肉。小米椒非常新鮮,剛切成段,又鮮又辣的味道就飄了出來。這時,門鈴聲響起。她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跑到門口開門。果然,會準時幾乎以秒計算的人,只有賀英澤。他剛從賀丞集團開會回來,還穿著西裝,上下大量了她一番:「你這是什麼打扮?」

  她低頭看看自己,圍裙、馬尾、袖套,就是普通居家打扮,很奇怪嗎?她笑瞇瞇地說:「時間不夠了,我得趕緊進去忙。你在客廳等我。」她飛速小跑回廚房,用菜刀在在菜板上登登登地切好小米椒,放置一邊,把五花肉放入油鍋中炸,炸到表面變黃以後,再放入黃酒快炒。剛炒兩下,就有一顆腦袋從她身側探過來,看向鍋裡的東西。她嚇了一跳,差點把鍋子都摔了:「啊,你進來幹嗎?」

  「沒什麼。你忙你的。」

  她應了一聲,把五花肉舀出來,沖洗乾淨鍋,再往裡面倒油,放入蒜瓣,直到爆出蒜香。他突然說:「你為什麼要請我吃飯?」

  他是真不知還是假不知,抑或是自大到沒發現他虧的程度有多大?一直以來,社會對男女的評判標準都不一樣。一個未婚女子如果與十個男人發生過關係,往往不如一個潔身自好的離異女子討人喜歡:而一個未婚男子如果和十個女人發生過關係,也比一個潔身自好的離異男子討人喜歡——有的女人甚至喜歡經驗豐富的花花公子,陸西仁的存在就是一個鐵證。賀英澤的婚姻,不管是第幾次,可以說是無數女性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而他現在居然為了革命情義,這樣輕而易舉地把最值錢的第一次給她了……

  要是她有點心機,完全可以在辦離婚手續時訛詐他一大筆財產。他真是在商場上和別人爾虞我詐的那個賀英澤嗎?怎麼會傻到這種程度?不過,他這樣護著她,她當然不會做對不起他的事。相反,她比以前要更小心謹慎,不給他添麻煩。

  這幾天她都感動得不得了,但此刻還是大大咧咧地笑著:「因為你對我好啊。剛好我又特別喜歡研究烹飪,所以要做一頓好吃的給你嘍。」她把小米椒放入鍋裡翻炒,沒過多久,辣椒大蒜的味道就變得有些嗆鼻。感到賀英澤的目光環繞著她,她不安地轉過頭:「你還是先出去吧……這個不好聞。」他總算出去了。

  她把做好的菜端出去以後,他抱著胳膊坐在餐桌旁,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會兒,卻什麼也沒說,接過她遞給他的筷子和米飯,準備用餐。她脫掉圍裙,撐著下巴,觀察他面部的表情變化,笑容卻有幾分從容。他吃下一口菜,表情完全在意料之中,就是沒表情。他反倒抬頭看向她:「看我做什麼?你不吃?」

  「哦,好。」什麼嘛,嘗過她手藝的人都說她是大廚,賀英澤居然什麼反應都沒有。想想也是,甄姬王城的大廚天天給他提供最上等的料理,他沒有把筷子一放說這東西沒法下嚥,已經算是一種肯定了吧。她一邊這麼安慰自己,一邊拿過碗筷,默默地和他吃飯。一直知道高大的男人食量也大,但沒想到賀英澤食量居然可以大到這種程度。她吃一碗飯的功夫,他已經吃了三碗,還把肉全吃完,蔬菜一點沒沾。果然是食肉動物,好可怕……飯後,她把碗筷都收拾好,回廚房洗碗打掃衛生。做到一半,賀英澤進來把手機遞給她:「你和他說。」

  「誰?」

  「我的主廚。告訴他這兩道菜的做法。」

  這太離譜了。甄姬王城的主廚都是國際美食雜誌上Top10的名廚,她再自信,也不好意思班門弄斧。她擺擺手,拒接電話:「就是普通的五香牛肉、農家小炒肉和紫菜蛋湯,也沒有加什麼特別的東西進去,懂一點廚藝的人都會做。」

  賀英澤也沒有再堅持,又隨便聊了兩句,就允許她離開。但是第二天下午,當她在工作室工作時,他又打了個電話過來:「廚師在這裡,我按免提了,你跟他說。」

  「洛小姐你好,請問你做的兩道菜具體流程是?」廚師的聲音傳了過來。

  她跟廚師溝通了十分多種:「……對,就是把炒好的五花肉放入醬油,用白砂糖調味,出鍋前再加兩三滴十年陳醋,這種醋不能在超市買,要在我剛才跟你說的南島老字號才能找到。加了醋,增添香味,最後出鍋就可以了……是是是,五香牛肉要燉很久,到湯汁入味,肉質變很軟才可以,確保湯汁進入每一絲肉……」

  「你都聽懂了嗎?」賀英澤肯定沒聽懂,但他還是理直氣壯地對廚師說道,「再去做。」

  這件事並沒有就此結束。又過了一天,賀英澤直接把她叫過去,讓她手把手教主廚怎麼做這兩道菜。此等壓力排山倒海,絕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但不管主廚怎麼努力學,他都不滿意,說味道就是有哪裡不對勁,準備炒掉主廚。看見主廚被雷劈過的表情,她趕緊阻止他,說你想吃我給你做就是,不要為難別人。當時她怎麼都不會想到,本來只想好好答謝他,竟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在四十五樓為他做第三次飯的晚上,他突然冒出一句話:「我打算搬回自己家裡。」

  「你家不是在這裡啊?」

  「當然不是,住在這裡是因為方便。不過現在我打算回去住。」他快速把最後的飯吃下,「你也搬過來給我做飯,我付你工資。」

  最後這句話,她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讓他再說一次。不知道他是不在乎,還是沒有意識到這件事的敏感性,只是平鋪直敘地重複了一遍。他在開什麼玩笑?這是叫她跟他住在一起。但站在他的角度換位思考一下,她忽然覺得他的思維模式並不是那麼難理解。甚至可以說,是非常直接簡單:對他而言,所有由他管轄的人都是他的所有物,把一個他的東西帶到自己家裡,不需要經過東西本身的允許。她讓他給她一些時間考慮,於是回家想了一個晚上。現在是什麼狀況?她已經從老同學變成一個被救濟的下屬,然後變成一個需要他負責的棄婦,現在是住家廚師或女傭?不過再想想,他都為她犧牲這麼多了——儘管他可能沒有意識到,為他當一下廚師女傭也無可厚非。

  「好,我答應你。」她感動得一抱拳,學著常楓、陸西仁的口吻說道,「六哥,我就一個問題!我有單獨的房間嗎?」

  「有。」

  「好的,過兩天我想去參加一個春季珠寶展示會,回來就開始幹活可以嗎?」

  「行。如果在展示會上遇到認識的人,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派人保護好你。」

  要說男人什麼時候最帥,那大概就是這個時刻。洛薇感動得老淚縱橫:「你終於想通了六哥!你真是我的男神!抱大腿!跪舔!」

  男神、抱大腿、跪舔都是網絡熱詞,在微博上很流行,但很顯然,賀英澤不怎麼刷微博。他皺了皺眉,似乎沒聽懂:「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我的男神。」

  「後面那句。」

  「抱大腿、跪舔?」

  二人之間有長時間的沉默。然後,賀英澤緩慢點了兩次頭,忽而無聲地微笑了幾秒,低頭看手機上的股票行情。洛薇有些迷糊了,歪過腦袋端詳他的表情:「你笑什麼?」

  他又抬頭朝她笑了笑,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一些:「好。」

  好什麼,他在說說些什麼……她攤開手,完全不知道他們之間的溝通出現了什麼問題。

  Bianchi的展示會在一個品牌購物中心一樓開展。車子還徘徊在購物中心外面,路就已經被其他衝著這次活動陸續趕來的車堵得水洩不通。進入商場,臨時搭建的時尚展棚周圍更是裡三層外三層圍滿了人。洛薇從人群中鑽進去,出示了邀請函,總算被放進了相對寬闊安靜的區域裡。攝影師們舉著專業單反,拍照聲音頻率變快變響,展會裡只有禮貌的掌聲,購物中心二樓俯瞰的人群裡卻傳來了小粉絲的尖叫。洛薇朝著所有環形閃光燈轉向的方向看去,就見一對男女在保安的護送下走上展台:女人大約有一米七,有大卷髮垂在肩上,漂亮得讓人忘記呼吸。她挽著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兩人有說有笑,她過了起碼四五秒才反應過來,這是Bianchi全球代言人影后申雅莉,和她的著名建築師先生Dante。

  接下來,主持人、Bianchi的高層還有申雅莉進行互動,介紹了Bianchi的新款和經典款珠寶,然後進行開幕典禮剪綵。半個小時後,他們以此離開了展台。洛薇正盯著申雅莉的背影目不轉睛,腦子裡出現了一個關於品牌代言的點子,但很快就覺得這是自己分外的事,打消了這個念頭。剛好這時,她發現前排鼓掌的男人回頭看了自己一眼。這張臉她記得,謝公子謝修臣。他先是一愣,然後完全轉過來,有些驚喜地說:「洛薇小姐,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

  「謝先生,好久不見。」洛薇笑容滿面地答道。可能是因為她長得跟他妹妹像,他覺得親切,所以每次注視她時,他的眼睛總在發光。

  「沒想到你也會來參加這個展會。是因為喜歡Bianchi,還是喜歡珍藏珠寶藝術展呢?」

  「兩個都喜歡,尤其喜歡Bianchi。」

  謝修臣饒有興致地笑了笑:「哦?為什麼喜歡Bianchi?」

  「在好萊塢還在拍黑白電影的時候,它的蛇形彩色珠寶就已經大放光彩,無數好萊塢影后都相爭為它代言,這種魅力沒有幾個女性能抵擋吧?今天的新品還有明亮式切割鑽石、70克拉的蛋面藍寶石、拜占庭時期的金幣,這些元素,都非常非常吸引我。」

  「真不愧是設計師,給出的答案就是有深度。剛才他們介紹了幾種珠寶——」他指了指她手裡的珠寶展示說明,「有沒有特別想買的首飾?」

  「每一件都很喜歡,我看著都有些犯了選擇困難症。想想,開著跑車、戴著它們飛馳在宮州街道簡直酷斃了。今天我把墨鏡和車鑰匙扣都買好了,就差跑車和Bianchi了。」

  謝修臣笑出聲來:「洛小姐真是幽默風趣。」

  「那謝先生是為什麼而來呢?」

  「我是被我妹妹叫過來的。但剛才她跟她男朋友去了別處……」

  他朝四周打量了一圈,沒有發現正在角落裡默默盯著他們的謝欣琪,卻看見了一個做古董生意的朋友。兩個人攀談了一陣子,古董商指了指展台上。在印滿Bianchi商標的黑色佈景前,攝影師正在拍攝穿著印第安與古埃及風格服裝的模特們。等模特們一離開,古董商就想拉謝修臣與他們幾個典雅的女性合作夥伴去拍照。謝修臣落落大方地上去,輕捏著手拿包的一角,與他們擺出隨性自然的姿勢,讓記者們拍了許多張照片。洛薇想,真不愧是善於交際的豪門公子哥兒,如果換成是賀英澤,肯定已經叫保鏢把記者攆出去了。

  這時,一個攝影師把鏡頭對著洛薇的方向。她以為自己擋了道,後退一步。攝影師跟了上來。大概又被當成了謝欣琪,她只能繼續躲鏡頭。謝修臣朝她招手,示意她也上去拍照。見她有些躊躇不決,他走下來想要拉她上去……不能讓自己出現在媒體前,這樣太危險了。她正想著如何回絕,一個身影卻驟然擋在了她與鏡頭中央。

  奢侈的香水味飄了出來,前方的謝欣琪撥弄著頭髮,一襲鑲鑽白裙配著她自己設計的紅寶石項鏈,出現在任何時尚雜誌扉頁也不會顯得寒酸。那個攝影師這才留意到自己拍錯了人,對著她瘋狂按快門。她挽著謝修臣的胳膊,回頭對洛薇露出略帶敵意的微笑,走到展台前與哥哥合照,親密得如同名流夫妻。洛薇拍拍胸口,大鬆一口氣,打算找服務生拿兩塊蛋糕壓壓驚,但一轉身又看見了兩個熟人——蘇嘉年和小辣椒。

  蘇嘉年先是一臉震驚,然後眉心皺了起來。小辣椒看見洛薇,尖叫聲把路人都引了過來。洛薇撲過去摀住她的嘴,用最快的時間向他們解釋自己神秘失蹤的苦衷,並告訴他們自己現在不安全,叫他們與自己保持距離。

  「洛薇,你根本就沒把我們當朋友!」小辣椒並不買賬,捏著洛薇的臉使勁晃了晃,「你處境都這麼不好了,還要我們和你保持距離?這一年多里,你都是怎麼過的,跟什麼人在一起啊?」

  「別擔心,我很安全。」

  一直沉默的蘇嘉年開口了:「語菲,你不用這樣單純,連人家話裡的意思都聽不出來嗎?她現在有了靠山,不需要和我們保持聯繫。」

  「嘉年哥,我真不是這個意思……」

  洛薇話沒說完,已經拍完照的謝欣琪端著一杯香檳走到他們身邊。再次相逢的兩個人,又像在等身鏡子一樣望著對方。蘇嘉年把謝欣琪攬上前一些:「洛薇,來,給你重新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謝欣琪。」

  洛薇眨眨眼。剛才謝修臣提到謝欣琪的男朋友,居然就是蘇嘉年?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欣琪不在意地擺擺手:「我和洛薇早就認識,不需要再重新介紹。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看見有好感的女孩子,就忍不住想多說幾句。所以我這種時候總覺得口乾。要不嘉年,你來幫幫我,去幫我倒點水,在那邊等我過去啦。」她朝一個方向偏了偏下巴。

  「他是個好男人。」見他走遠,謝欣琪喝著酒,同時不經意地端詳洛薇的表情,「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間,他對我的照顧真是無微不至……也不知道他以前是不是這樣的人呢?」

  「蘇嘉年人一直這樣好,但對你肯定是特別好。」

  「洛薇,我覺得我們還真是挺像的。不知道你為什麼要入這一行?也是因為喜歡發亮的東西嗎?」

  洛薇的眼睛跟寶石一樣亮了起來:「你也這樣想?我從小就喜歡發亮的東西,也喜歡收藏彈珠、水鑽……」

  聽到這裡,謝欣琪猛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濺了一些酒出來:「不好意思,我有事要先失陪一下。」

  謝欣琪推開桌椅,踩著高跟鞋走開。但走了兩步,她又微笑著走回來,在桌旁整理了一下耳環,把桌上的紅酒杯端走。她走路的姿勢相當有氣勢,就像是泰拉·班克斯最後一次登陸「維多利亞的秘密」T台一樣,這裡沒有人不認識她,幾乎看見她靠近的人都會主動為她讓開一條道。只有服務生畢恭畢敬地走向她,把新鮮的點心盤端到她面前。她停下來,從裡面拿了一塊三文魚刺身和紅酒洋蔥的春捲放進嘴裡,還沒吃完就停在了蘇嘉年面前。她轉過身來指了指洛薇的方向,堆了滿臉笑,把手裡的紅酒潑到他臉上。

  周圍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氣。場面瞬間寂靜襲來,一如點滿危險燭火的停屍房。終於,謝欣琪吞嚥了口裡的食物,她把高腳杯放在服務生手裡,重新轉身面對蘇嘉年,從晚宴手袋裡拿出一顆孩子玩的彈珠,狠狠扔在他的臉上。蘇嘉年垂頭望著地面,任深紅色的水珠從發上、下巴上落下。大約過了三四秒,他才接過旁人遞來的紙巾,擦拭臉上的酒水。旁邊的服務人員圍過去幫忙。謝修臣有些動怒,正在教訓謝欣琪。她一臉無所謂的模樣,還保持著剛才的動作,堅持讓蘇嘉年滾蛋。謝修臣看不下去,把她的手攔下來,卻徹底激怒了她。她使勁甩手,比謝修臣還憤怒。蘇嘉年始終沒有回一句話,只是默默地擦乾臉,隨意打理了一下被染色的衣服,丟了紙巾,大步走到洛薇面前,寒聲說:「洛薇,你真是貪得無厭。拒絕我的人是你,現在見我和欣琪在一起,你又看不順眼了是嗎?」

  「她剛才過來只和我聊了喜好問題,我跟她說我喜歡發亮的東西,沒有聊別的啊。」

  「欣琪是個優秀的女孩,我喜歡她。和你沒有一點關係。」

  「那很好啊,不要和我有關係。」洛薇有些不愉快,但還是不想把場面弄得太僵,「看你現在這樣幸福,我發自內心為你感到開心,畢竟我們一年多沒見了。」

  他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兩樣,語速也不快,但語氣卻莫名□人:「是啊,都過了一年多,你覺得我還會對你有想法?別開玩笑。以為我不知道嗎,你這一年都在賀英澤那裡,所有時間都用來陪他睡覺了,還有心思想到我?」

  聽到最後一句話,她頓覺氣血上湧,但又不想在這種場合丟人,於是把桌上的餐巾紙團丟到他身上:「你不要羞辱人!」

  這時,謝欣琪走過來,冷笑一聲:「洛小姐,麻煩你不要替我教訓男人。」

  洛薇覺得很莫名。對這相戀的兩個人而言,她不過是個路人。居然會被人這樣對待,她可真是冤大頭。但發怒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她在心中盤算該怎麼化解尷尬。謝欣琪指向大門,對蘇嘉年說:「現在,蘇嘉年,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到外面去等我。等我結束了今晚的活動,自然會出來和你談。否則,你這輩子別想再看到我。」

  她態度霸道至極,但臉上那一股不服輸的傲慢勁兒,竟在轉眼之間就弱了半截——她看見了走過來的謝修臣。他插到他們中間,擋住謝欣琪,對洛薇抱歉地說:「非常對不起,洛小姐,把你捲進了無關的麻煩裡。家妹比較任性,希望你別計較。」

  謝欣琪看了看自己的哥哥。他望向洛薇的眼神是她這一年多都不曾見過的,混合了包容、歉意、呵護等多種意味。她握緊手中的香檳杯,只覺得血壓不斷上漲,穿著高跟鞋的腳快要站不穩,她重新擋在謝修臣和洛薇中間,不希望哥哥再多看洛薇一眼。如果說剛才她的態度是傲慢,現在就只剩下憤怒與受傷,語氣也激動起來:「我任性?你自己問問他們,是誰先任性!哥,你不要總把我當成蠻橫不講理的人好嗎?」

  謝修臣無視她的凶悍,只是想要攙扶快被謝欣琪撞倒的洛薇。但是,這樣的保護並不能讓洛薇感覺好受一些。她不自主地偏了一下身子,想躲開他的手:「別再和我說話,忙你們自己的事吧。」謝欣琪卻回過頭,把冰涼的香檳潑到她的臉上!

  洛薇低頭看了看自己濕透的衣服,滿臉詫異。

  「洛薇,你以為你是誰?不許這樣和我哥說話!」謝欣琪擋在謝修臣的面前,語氣比剛才尖銳得多,簡直是一頭護著巢穴的母獅子。她把香檳酒杯在洛薇面前晃了晃:「你知道嗎,我沒潑紅酒,已經很給你面子了。」

  「謝欣琪!」謝修臣怒斥著,同時把胸前的藍色方巾抽出來,替洛薇擦臉,「洛小姐,真對不起,我妹妹太沒教養了。」

  「哥,我明明是在維護你……」

  謝修臣嚴厲的說:「看來我們真是把你慣壞了,現在你見著誰都這樣囂張跋扈!立刻給洛薇道歉,回家禁足一週!」

  謝欣琪傻眼了。從小到大哥哥一直都和顏悅色,她見過他生氣的次數十根手指都數得過來,而現在,他居然對自己發這麼大的火,還是因為一個陌生女人……她結結巴巴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給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