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哥哥紅著眼命令自己,謝欣琪害怕極了,但一想到洛薇或許在勾引他,慍怒就超越了惶恐。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偏不!她恐怕在心裡偷偷嫉妒我很久了吧?洛薇,你說是嗎?當時我父母帶你去驗DNA的時候,你就在跟你爸媽沒完沒了地打電話,是不是想告訴他們喜訊,結果卻被打臉了?」
洛薇瞠目結舌。想到父母九泉之下還要被別人的語言羞辱,她差一點就揮胳膊打謝欣琪的臉,但是,最後一絲理智告訴她,暴力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她輕輕笑了一聲:「你這大小姐,受到的教育不錯,教養和品德卻糟糕得一塌糊塗。之前看你的作品,我還羨慕你,真是瞎了眼。這麼自私自利不懂親情的人,怎麼可能會懂藝術?」
而那一句「不懂親情」,又剛好戳到了謝欣琪的痛處。她從小孤獨地待在畫室的記憶、一個人吃飯的記憶,與洛薇向父母歡天喜地地撒嬌的樣子形成了強烈對比,簡直是黑白兩色。她連嘴角都在發抖,但還在勉強自己笑著:「我怎麼會不懂親情,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好呢。比如說,你父母恐怕恨不得你是我爸媽生的,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拿到很大一筆財產啦。」
洛薇握著雙拳,連臉都變白了:「謝欣琪,我警告你,羞辱我可以,不要羞辱我父母!!」
她這模樣有些駭人,謝欣琪都不由得傻了眼,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些過火。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但收不回,還讓她很難下台階。她進退兩難,只能硬著頭皮繼續說:「我可沒羞辱他們,他們希望你到我們家,不是缺錢是什麼?」
對父母的思念與愧疚,已經讓洛薇徹底崩潰。她氣得耳根都紅了,眼中有淚花滾動,衝上去就給了謝欣琪一個耳光。聲響傳遍整個廳堂,引來所有人的窺視。謝欣琪被打蒙了,捂著臉喃喃地說:「你居然敢打我……我父母和哥哥都從沒打過我,你居然敢打我……」她的眼神驟聚恨意,揚起手,準備回扇洛薇一耳光。然而,手腕卻被人抓住,她使不出勁來。
回過頭去,她看見了常楓。常楓身後跟著八名高大的黑西裝保鏢,頓時顯得矮了許多。同時,他的眼睛也笑成了倆月牙:「謝小姐,先羞辱別人,再動手打人,你這是打算把刁蠻千金風格走到底嗎?」
「你也知道我是千金?這種身份的女的,居然敢動手打我!她沒資格!放手!」
「這種身份?謝小姐可否定義一下什麼是『這種身份』?」
目睹這一情況的人都為謝欣琪捏把冷汗。因為現在情況很顯然,洛薇和賀丞集團有交情,不然常楓不會出來為她解圍。不過,謝欣琪從來不懂審時度勢,她還在起頭上,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她?來路不明,只是長得像我,連我的替代品也當不了。」
「你的替代品?如果我沒記錯,你曾經為了King相親專程飛回國,結果連King的面都沒有見到,對嗎?」
聽到這裡,蘇嘉年的臉色也變得不大好看,謝欣琪不會撒謊,只能多說多錯:「你也知道那是因為我吃到了!如果我沒記錯,我是King唯一的相親對象吧?」
「謝小姐知道他為什麼要跟你相親嗎?」
「因為我是謝欣琪啊。」
「不,是因為當時King失去了初戀情人的聯絡方式,他看了你的照片,覺得你和那個女孩長得像,才答應要與你見面。不過,他們現在已經結婚了,所以,當替代品的人是謝小姐你。」
實際上賀英澤根本不願意和謝欣琪打交道,哪怕她長得像洛薇。這些話都是常楓胡謅的,但謝欣琪相信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這與洛薇有什麼關……」說到這裡,謝欣琪住了口,愕然地轉頭看向洛薇。
常楓對洛薇攤了攤手:「賀太太是現在的賀丞集團第一夫人,並不是來路不明的人。」
全場嘩然。人們的視線是一道道聚光燈,全部打在洛薇身上——原來,這就是「Queen」的真實面目?原來,她和賀英澤已經結婚了?在這樣的場合,沒有人會做出失態之舉,但幾乎是同一刻,男人們都認定了洛薇美若天仙,有過人之處,因為她是賀英澤的老婆。而女人們則心懷疑慮地打量她,想這女人究竟是有什麼能耐,能征服了賀英澤?當然,最一頭霧水的人是洛薇本人。這到底是什麼情況?她與賀英澤不是形婚嗎,怎麼轉眼就變成了他的初戀情人……
「開……開什麼玩笑?她是賀英澤的老婆?賀英澤是已婚男人,那當初為什麼要和我相親?」
謝欣琪這番話已經是在自欺欺人。賀丞的資產是謝氏的七倍有餘,其中,光甄姬王城的價值就是謝氏資產的三倍以上。人們都為謝欣琪感到羞愧。果然是莽撞無腦的大小姐,丟臉丟到家了都不知道。
在場的人裡,謝修臣的反應最為敏捷。他上前一步,歉意滿滿地說:「原來是賀太太,家妹剛才真是太失禮了,回去我一定會好好收拾她。請跟我來,我帶你去換一套衣服。「
洛薇原以為謝欣琪這種無法無天的個性,肯定會和他頂撞一陣子,羞辱自己一番再離去。沒想到她竟別開頭去,眼中有晶瑩的水光閃爍。但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她也不肯露出半點柔弱姿態,反倒皺著眉,紅著兔子眼瞪了謝修臣一眼,憤怒地對洛薇說:「成為賀英澤的附屬品又能如何?你依然一事無成。」說完轉身走了。蘇嘉年追上去拉她的手,但被她重重甩開。
除了她沒人知道,哥哥並不是這樣嚴厲的兄長,他一向寵她,不可能讓她受一點委屈,更別提默許她在別人面前丟臉。她獨自衝出展會,在一個人煙稀少的角落裡大口喘氣。沒過多久,她聽見皮鞋踩在光滑大理石地面的腳步聲。這種腳步聲如此熟悉,從小到大,每次當他背對這個人,都能聽見這種腳步聲。她大小姐脾氣嚴重,女生緣一直不太好。每次當班上的女孩子們聯合起來孤立她,她用凶悍回擊得她們鴉雀無聲,事後卻在角落裡哭泣時,第一時間聽到的腳步聲也是這一種。她聞聲回頭,卻聽見謝修臣冷冷地說:「今天你是怎麼回事?」
「我不喜歡她。」她開門見山地說道。
「不喜歡她,就可以這樣丟你自己的臉,丟我們家的臉?」
「可……可是……」她又一次虛弱起來,「可是,我只是不希望她接近你……」
謝修臣怔忪了幾秒,緊鎖眉頭不繼續多想:「你不是總希望我給找個嫂子嗎?現在我和有點好感的女孩子講話,你就是這樣的態度?」
「你對她有好感?她和我長得這麼像,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嗎?再說,她已經結婚了啊。」
「只是長得像,她的本質和你截然相反。洛薇很懂事,性格開朗卻謙虛,哪怕她已經結婚,也很難讓人不產生好感。King挺會挑老婆的。」
「你才和她聊了幾句,就這樣認定了她是好女孩?我一看就知道她心機重,才不是好女孩。」
「那什麼樣的才是好女孩,你嗎?」
「對!」
謝修臣都氣笑了:「真失禮。我看你還是趕快向所有好女孩道歉吧。」
「女生都很會裝的。她連賀英澤都能騙,騙你不是太容易了?」
「人的表面功夫本來就很重要,你只是錯把低情商當直率。就你這種嚴重的大小姐脾氣,沒有男人能受得了。你男朋友能忍你的個性這麼久,跟我們的家底脫不開關係。如果有一天我們家不行了,或者有更好的女孩出現,蘇家年恐怕不會像現在這樣忠貞。」
「他已經不忠貞了!對他來說,我本來就是洛薇的替代品!」她激烈地說出這兩句,大口喘息了幾聲,又努力平靜地說道,「我知道,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人會無條件寵我,沒有童話故事裡的愛情。從小看著我們這個家,我會不懂嗎?本來男人都是有保質期的,他對我不好,等腐壞了換一個就是。」
「一直這樣換下去,等你老了怎麼辦?」
「只要有錢,要請人照顧我還不容易?」
「謝欣琪,你現在說話真是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謝欣琪怔住。一直以來,她對自己母親的品質就很不欣賞。從小她就發現,母親是虛榮張揚又極度物慾的女人,沒有一丁點兒母愛。這一份張揚隨著年歲增加而收斂,母親漸漸把它轉變成了一種並不自然的溫柔。但她知道,這一份溫柔不是建立在信任和親情上的,而是因為父親身體不好,母親不希望他修改遺囑,同時也想給公婆留下好印象。她只覺得自己很可悲,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本來就是她的女兒,本來就不懂示弱,不然她怎麼會輸給你媽呢?」
這句話碰到了底線,謝修臣嘴角揚起很細微的冰冷角度,雙眼失去光彩:「我先回去了,還得去照顧一下洛小姐。」
看見他轉身離去,她也賭氣地轉身離去。然後,她再度聽見了熟悉的、漸隱的腳步聲。它隨著時光的推移而變得更加沉穩,那時還能為她帶來最疼自己的哥哥,現在卻只會把他從自己身邊帶走。
其實她並不討厭洛薇,但也不知道是怎麼了,今天卻特別失態,比以往的叛逆多了許多粗俗。大概是因為,她們確實長得太像,讓她有一種錯覺,便是死去的欣喬回來奪走了她擁有的一切。路過一個室內裝飾店面,她看見了一面鏡子,鏡子前擺著一個薔薇花盆景。她最喜歡畫的植物就是薔薇花。記得又一次,她畫完了一副薔薇油畫,站在旁邊對謝修臣眨眼說:「我美還是薔薇花美?」
謝修臣毫不猶豫地回答:「你美。」
她眨巴著眼睛說:「你的意思是我畫得不好咯?」
「別作。」
「我美還是薔薇花美?」
「都美。」
「看來在哥哥眼中我不是最美的,不是不可替代的。」
「謝欣琪你怎麼這麼作?」
「那你快說,我美還是薔薇花美?」
謝修臣面無表情地說:「我美。」
她到現在都記得,自己被他逗得笑作一團。而此時此刻,鏡子裡有她的影子,她胸前別的白金薔薇花剛好與枝葉的位置重疊,像是從枝頭自然生出一樣。儘管白金薔薇有了珠寶盒裡才有的奢華,在那朵活生生的玫紅色薔薇話旁邊,卻黯然失色。玫紅色的薔薇有自然的花瓣、馥郁的香味與蓬勃的美麗,美麗如同最自然的笑。
誰都希望能把白金的薔薇收藏起來,別在身上,因為它像徵著富裕與身份。但是,人們真正會主動去親近、愛慕的,卻是活生生的真薔薇。謝欣琪從小熱愛藝術,她知道,世界上最美的花,不是金屬做的,不是被筆刷塗抹在畫框上的,不是插在花瓶裡的,而是生長的野外的。
她是白金做的奢侈品,洛薇是自然之花。
哥哥說得沒錯。周邊的人可能會因為金錢地位靠近自己,但他們真正喜歡的人,是那個性格隨和的洛薇。蘇嘉年喜歡她,賀英澤保護她,連哥哥也對他產生好感、偏袒她……如果洛薇長成另外的模樣,她或許不會多想,但她們如此相似,洛薇任何硬件都不如自己,卻比自己得到更多的愛。答案還不顯而易見嗎?她照了一面平行世界的鏡子,鏡子裡映出了她所有致命的缺陷。
常楓在展台附近搜索很久,才總算在角落裡看見了背對眾人的陸西仁。陸西仁似乎在躲什麼,不是撓頭就是假裝看手機。就算是賀英澤在場,他泡妞都不會這樣畏畏縮縮,這讓常楓覺得有些好奇。難道他一腳踏幾船?這實在是太糟糕、太尷尬了。所以,更不能放過這個機會。常楓大叫一聲「陸西仁」,果然引來了許多懂「行情」的女性圍觀。陸西仁假裝沒聽見,但洛薇也喚道:「陸西仁,我們準備走了。」他渾身長了毛般縮起肩,還想繼續裝死,卻發生了最可怕的事——洛薇笑著跟小辣椒耳語幾句,帶小辣椒走到了他面前……
四目交接的剎那,天地凝固,電閃雷鳴。他只看見小辣椒堆了一臉不真實的燦爛微笑:「我就說嘛,送了一年多快遞,從來沒見過戶主,卻總是被鄰居纏著聊天,也真是挺奇怪的。」
「哈,哈哈……」陸西仁滿臉冷汗。
「你說吧,你是怎麼把鄰居說服,讓他們每次都允許你出現在他們家的?」
「哈哈,我把隔壁的房子也買了……」
「說實在的,這事如果發生在別人身上,我會直接送他去瘋人院。但像陸先生這樣,喜歡逛『食色性趣屋』『百媚制服商城』這些網店的人,還真是他媽的酷斃了。」
四周議論聲紛紛響起,陸西仁漲紅了臉,眼睜睜地看著小辣椒朝他舉了舉香檳,一飲而盡後撤離現場。
不管在珠寶展上怎麼裝淡定,回去的路上,洛薇的心情都很複雜。賀英澤又一次救了她。他不僅為她挽回了生命,還為她挽回了尊嚴。她欠他越來越多,卻不知道該如何報答他。如果他是單身,以身相許就好,她還佔了便宜。可是,他有女朋友。而且細想那個「初戀情人」的說法,她意識到這並不是一件好事:賀英澤與她重逢之前,一直對她有初戀情懷,重逢之後就拒絕了她並迅速找了女朋友,這簡直比完全沒有那個情懷還要糟糕。她頭疼萬分,除了為他做牛做馬,實在想不出解決方法,只能撥他的電話想先答謝,卻遲遲沒有得到響應。
不論如何都想見他一面,她直接問陸西仁他在哪裡。
「在四十六樓啊,他沒告訴你嗎……」陸西仁還沒能從小辣椒的打擊中走出來,回答得心不在焉。
四十六——這個數字是夢魘,令她心驚膽顫。和賀英澤重新見面以後,從來沒聽他提過四十六樓的事。她一下矇住,但不敢直接回答,只是藉著跟他打太極:「他說過,但沒想到他這麼早就會去。我現在有事想找他,怎麼進去呢?」
「我現在給他們打電話。你到四十六樓去跟他們說『陸西仁讓我來找King',他們就會讓你進去的。」
「好。」
可是,那裡面的人都戴著面具,她怎麼才能認出誰是賀英澤——這個問題她沒有問出來。因為內心深處,突然有一種可怕的預感。當時她在四十六樓遇到了K001,她沒有花太多心思去研究他的聲音、說話方式和言行舉止,只隱約記得他是個蠻不講理卻善良的男人。但現在再回想他的說話方式、他對K001絕口不提的態度……這一切都與賀英澤重疊了。下車前,陸西仁又補充了一句:「對了,King上面位置的通道你知道在哪裡嗎?房間東側的樓梯,你還是跟他們說一樣的話,他們會放你上去。」
這句話令她一直心跳加速,直到進入四十六樓賭場。裡面還是滿滿的黑白格大理石地板,照常擠滿了打扮奇異的工作人員和戴著面具的客人。她扶好臉上的面具,往裡面走了幾步。不出意料,她看見了懸在空中的高台。那裡有一把歐式四角紅沙發,還有坐在中間的男人。這一天晚上人特別多,高台上還掛著簾子,站在門外只能看見他的腿。她通過東側的樓梯上去,對看守者說了一句「陸西仁讓我來找King」,他們就讓她進去。高台上站了很多人,但坐在紅沙發上的人依然只有一個。賀英澤的背影已可以一眼認出來,她卻第一次特別害怕他轉過頭來,只是吃力地往前走了兩步。他身邊的人發現了她,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話。賀英澤放下口中的雪茄,轉過頭來,若無其事地看了她一眼。
「……洛薇?你怎麼會在這裡?」他愣了一下,而後淺笑著拍了拍身側的沙發,「過來坐。」
她在他身側坐下,但和他保持著一段距離,雙手緊緊攥著裙襬,目光卻盯著他每一個動作。他穿著開領襯衫和黑色西裝,胸口裝點著黑白格方巾,臉上戴著國王面具,看上去放鬆至極,沒有留意到她的異樣。她低聲喚了他一聲。他並沒有答覆,只是轉過頭,透過面具平靜地看過來。她有些緊張:「你在這裡的編號是K001?」
「對。」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忽然想明白了,為什麼那個噩夢般的夜晚過後,賀英澤就突然出現。但她不明白,為什麼他一直不告訴她自己的身份。總覺得背後一定有秘密,只是自己被蒙在了鼓裡。她試探地說:「所以,從一開始你就知道我是誰了,是嗎?」
「嗯。」
「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曾經在這裡救過我呢?還是說,是你們把我抓到這裡的,結果發現弄錯了人,你不希望我知道?」
「沒那麼複雜,只是覺得沒必要說。」
還是賀英澤一貫的答案,是她想太多嗎?她本想多問幾句,但又很清楚他不是那種可以逼問出答案的人,還是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調查。二人靜默了一會兒,她嘆了一聲:「我寧可你對我不這麼好。」見他迷惑地看著她,她繼續說:「你一直保護我,甚至不怕得罪女朋友和我假結婚,我……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不用擔心,這些對我來說都是舉手之勞。你如果真想感謝我,那就努力做好業績吧。想想今天謝欣琪對你說的話、做的事,你覺得甘心嗎?」
「實現夢想聽上去很美好,卻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面具也擋不住她的消沉。
「不要為自己的軟弱找藉口。」
「我不是軟弱。如果努力就能做到自己想做的事,那就不會有這麼多人失敗。賀英澤,你知道嗎……我……」她張口半天,才苦笑著說道,「要變成像謝欣琪一樣的人……我……我可能這輩子都做不好業績吧。每次她有新設計問世,都會嚇我一跳。再對比我的東西,我發現……人和人之間在才華上,真是有差距的。而且,這種東西短期內也很難培養……」
「如果一定要會設計、會藝術才叫有才華,那做IT的、做金融證券的、做電子產品的的人不都成了庸才?每個人都有才華,只是你沒找到點兒。」
四周的環境十分吵鬧,她卻一字不漏地聽進了他說的話。像在黑暗中摸索的人看見希望之光,她快速抬頭:「這是什麼意思?」
他笑了:「連這個彎都拐不過來?自己回去想想吧。」
「我儘量。」
「再說,你很會做飯,長得也好看,任何男人都想娶這樣的女人。事業上實在不成功,就嫁人當主婦吧。對女人來說,這也不是一個太差的選擇。」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聊到感情的問題。女性魅力被他這樣肯定,她緊張得握緊雙拳,但還是奓著膽子嬉皮笑臉:「那你想娶我嗎?」
「不想。」
「不想也來不及了。」
「形婚而已,你最好別有所期待。我是不會碰你的。」
「好啦好啦,我跟你開玩笑的。我知道就算你現在是單身,我也是那種主動貼過來你都不會多看一眼的類型。」
「知道就好。」
其實心中清楚,小櫻現在的所作所為,都是對他負責。他對她愛情的萌芽已經被時間沖洗成友情,她被他拒絕後撕心裂肺的痛也在這一年時間裡平復,因此哪怕不能在一起,他們都還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他一直是不擅長表達自己的人,總是說絕情的話來斷她的念頭,卻比誰都對她要好,她也比誰都懂他這一份藏在內心深處的溫柔。能有這樣一個朋友,已經是這輩子最大的福分。如果還有什麼不足之處……大概唯一的,也是最後的遺憾,就是她還喜歡著他。
不過,人生並不圓滿,她懂知足。
「放心,我對有女朋友的男人也沒什麼興趣。何況是你這種熟到摸手都如左手摸右手的老朋友。」她輕推了他一下,「別太公開我們現在的關係,以後我還想嫁人呢。」
看見他深不可測的目光,她不知道他在審視什麼,只用笑容緩解尷尬。現在要做的,就是不要讓他有負擔,不要讓他察覺這份感情吧。笑了一會兒,她突然停下來板著臉說:「我在逗你笑呢,你每次都這樣,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笑了。」
可是,他居然直接摸了她的手,緊緊握了一下。他收了手,側過頭的表情也藏在了面具之下:「確實沒感覺。」
他的手比她記憶中的大多了,很燙。而她那隻手被捏得有點發疼,一直疼到了心裡去。她垂下頭,只能用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輕輕嘆了一聲。似乎察覺到了她的情緒,他彈了一下她的額頭:「記得了,人心胸要寬闊一點,別鑽牛角尖。」
她捂著腦門兒,有點賭氣地笑了:「就是沒有心胸。」
「對。既沒有心,也沒有……」他沒看她,只是笑著喝了一口酒。
「……」
這一天後,洛薇按照約定搬到賀英澤的家。這所別墅面積大得離譜,讓人不由得想到傑克遜年耗百萬保養費的夢幻莊園,住在裡面的人要出來一趟,簡直就跟國王從城堡中起駕入城似的。室內被刷成絳紅與金棕色,擺滿了藝術品與古董,稍微有品位的人都會在裡面流連忘返。洛薇和他同一天搬進去,剛一進入正廳,就看見管家正指揮人將從洛水大道買來的鮮花插入茶几上碩大的花瓶裡。玄關處一頭雄獅標本太過栩栩如生,把她嚇得差點跳到他身上。不過也因為這裡太大,她鬆了一口氣:如果他倆住在不同的樓層,說不定一週都見不到幾次面,哪怕和他住在一起也不會不方便。
賀英澤忙得不得了,一直早出晚歸,頂多在家吃一頓早飯。一個人待在這麼大的房子裡,她有時是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想他是不是在開會或者在應酬,會不會太操勞,影響他的身體健康……還是說,他和倪蕾在一起呢?儘管他並不屬於她,但喜歡他的心情卻是貪心的。她儘量調整情緒,老實上班下班操心工作,把注意力轉移到了其他方面,買了很多關於營銷廣告、商務戰略、名人傳記的書籍來看,同時也去留意了其他公司商品的推廣方式,與工作室的同事們一起寫新的策劃。這段時間,她發現自己腦子裡隔一段時間就蹦出一個點子,比做設計本身靈感發散多了。原來用力過猛未必是好事,轉個彎兒走別的路,有時候還會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她心情好了很多,也花了更多時間去運動、打掃房間,勞逸結合。
有一次,賀英澤回家較早。他脫下外套,進入連體臥室,被房間的吵鬧聲奪去注意力,進入主臥,看見正在推動吸塵器的洛薇。他跟她說了一句話,因為噪聲太大,她沒聽見。但看那表情,應該是在斥責她怎麼隨便進入他的房間。她關掉吸塵器,無視他的話,逕直走向浴室:「你過來一下。」
浴室裡的所有東西都被清理過,哪怕不開燈也是閃閃發亮。他在裡面四下打量,許久才說:「……你都做了什麼?」
「你在哪裡請的女傭?肯定不是甄姬王城吧。看這個。」她伸手指了指鏡子上的一塊水漬,「這是我特意留的,之前鏡子上到處都是這玩意。地毯上還有頭髮。」
賀英澤沒說話。她用清潔劑噴在那塊水漬上,再快速擦去:「你知道嗎?你每天早上用浴室簡直就是海豚出水,也難怪女傭放棄保潔。」
他嘆了一口氣:「我知道了,今天就換女傭。」
她挑起一邊眉毛,一言不發地望著他。他本是毫不在意,但在她長時間的注視下,不耐煩地說:「我知道了,下次會注意。」
「把地毯換成白色,這樣女傭也不容易偷懶。」她擦擦汗,「對了,你剛才進來的時候,是想跟我說什麼來著?」
「沒什麼。」他快步走出浴室。
五點,賀英澤在客廳裡看報紙。她在廚房裡準備晚餐,突然覺得肚子一陣疼痛。今天是月事第一天,也難怪有點焦躁。她捂著肚子,蹲在地上,靜候疼痛結束。過了一會兒,賀英澤拿著杯子進來接水,正巧看見她:「你怎麼了?」
她忍著疼痛站起來:「你幫我個忙可以嗎?」
「什麼?」
她把菜板上的胡蘿蔔遞給他:「幫我把這個用冷水沖一下,然後削皮。」
她的得寸進尺一次次突破著他的底線。他沒有伸手接胡蘿蔔,只是不可置信地望著她。她慢吞吞地走到他身邊,皺著眉,拽了拽他的袖子:「我大姨媽來了,肚子好痛。如果再碰冷水,明天肯定就躺在床上下不來了,沒法再為你做飯。」
「你別做飯了,我去找廚師。」
她揉了揉眼睛,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可是,我想吃小櫻削的蘿蔔,你那麼神通廣大英明神武,削的蘿蔔肯定很甜,我一吃身體就舒服……不然,以後都沒有心情再做飯啦。」
他靜靜地望著她,又沉默地將目光轉移到那個蘿蔔上。最後,他把蘿蔔皮削了。飯後在她的糖衣炮彈威脅下,他把碗也洗了。
眼見新品發佈日期越來越近,她把所有空閒時間全部放在工作上。晚上她失敗了很多次,丟掉了很多策劃方案。這種時候,她就特別不喜歡自己的慢性子,總是越做越慢,越來越困。八點後,她烏龜般縮在床頭,感受著一陣又一陣的劇痛。如果同樣的情況換到朋友身上,她就會去幫朋友倒熱水、調紅糖水、灌熱水袋等,但醫者不能自醫,都已經疼成這樣,實在沒什麼經歷下床。突然,房間門被人推開,賀英澤走進來。她躺屍般說:「沒有夜宵,肚子疼。」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直接走到床邊把她橫抱起來。和他相處時間一長,她覺得自己都快成了被虐待。被他如此對待,她的第一反應竟是,他沒有像扛麻袋一樣把她扛起來,真是一種巨大的驚喜。但看著他抱著自己一路走上樓,一腳踢開他臥室的門,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你想做什麼?」
他還是一語不發,把她放在床上,開始脫她的外套。
「等……等等,你做什麼……」見他沒有停下來的趨勢,她急道,「賀英澤,你知道我的情況,還……還……你禽獸不如啊,還……還是說,你有特殊時期的特殊癖好?」
眼中浮現出滿滿的嘲意,他把外套往旁邊一扔,轉身進入浴室。沒過多久,裡面傳來了嘩嘩的水聲。她不理解,他把她抱進來,難道就是為了讓她聽他的洗澡聲?還是說……他真的在這方面有特殊癖好?不出一分鐘,賀英澤拿著一塊毛巾,回到臥室。大概是他平時太讓人有距離感,而後他掀開她的衣服,露出她的肚子,她都沒能反應過來他想做什麼。直到一股滾燙的暖源被放置在她的小腹。那股溫暖侵入小肚子,不出幾秒,疼痛感消失了大半。他把熱毛巾疊起來,讓熱度變得更厚實一些。她覺得非常舒服,舒服到眼眶都變得有些濕潤。
「好一點了嗎?」賀英澤淡淡地說道,盯著毛巾覆蓋的部位,看上去看認真,好像真能看出它的疼痛程度一樣。
她咬著唇,用力點點頭:「……謝謝。」
賀英澤嘴角有一抹笑。他的笑容永遠都是這樣,自信又張揚,沒有太大變化。可不知為什麼,她卻有了一種他變溫柔的幻覺。她豎起大拇指:「這麼懂女人,真不像傳說中最無情的男人。」
「無情不代表就不懂女人。不過我確實不懂你,如果胸大無腦是女人的定律,你是不怎麼符合定律。」
「……」
「啊,我明白了。」
「怎麼,總算願意承認我的腦子還算好用?」
「這個定律對男孩子是不適用的。」
「……」
他來來回回幫她換了四五次熱毛巾,肚子疼痛感消失,她開始犯困,努力睜開眼睛看著他。因為嫉妒疲倦,看任何東西都好像近在眼前,伸手可及。他的臉也離她特別近。一直以來,賀英澤都是一個存在感極強的大男人。這宮廷式裝潢的主臥室修得就像國王的寢殿,剛好配得上他的身份地位。然而此時再看他,那種遙遠的感覺消失了。他穿著簡單的襯衫,袖子捲到手臂上,低頭替她捂肚子的樣子,就像是一個普通的帥氣男朋友。
如果真是這樣該多好。假如她不曾離開宮州,他不曾離開北島,那說不定這一切就會是真的。
漸漸地,她的意識開始模糊,眼前的景象也在改變:這裡的背景換成了樸素的一百平方米的公寓,他變成了一個跟她收入差不多的上班族,是她再平凡不過的青梅竹馬,但同時,也是愛著她、照顧她、保護她的另一半。在這幅畫面中,沒有呼風喚雨的King,只有只屬於她和小夥伴們的小櫻。離她這樣近的小櫻,會在週末帶她去商場吃冰沙看電影,會送她鮮艷的玫瑰,會穿上她送他的毛衣並洋洋自得。在這幅畫面中,她看不見那些費盡心思去征服他的女人,看不見修養好到讓人無地自容的倪蕾,不用忍氣吞聲、強顏歡笑。她可以想吻他就吻他,想抱他就抱他,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他或許會和她生氣,卻一直在她身邊,用力地擁抱她,哪裡也不會去……
最終,她從這場夢裡笑著醒過來。
原以為會因為反差太大而感到空虛,但稍微動了一下身體,卻感到自己被人從背後緊緊抱著。沉穩的呼吸聲在她後方響起,她轉了轉腦袋,發現自己還躺在天鵝絨床上。只有檯燈亮著,在一片昏暗中,他把他摟在懷中,已經沉睡過去,大手卻依舊牢牢地蓋在她的小腹上。他看上去不好親近,沒想到體溫居然這麼高。也不知道是不是來月事時女人的體溫一向很低,被他這樣抱著,她只覺得被一個大烘爐罩住。心臟咚咚地跳起來,又快又劇烈,胸腔都有些發疼。順著他枕在她脖子下的胳膊,她摸到了他的手。輕輕將他長長的手指掰開,她把自己的手放進去,如犯了錯的孩子般閉著眼,悄悄地握住他的手。她的心跳很快,卻不敢多用力。能這樣牽著手,已經很幸福了。
在他的懷抱中,她久久不能入睡。往四周看去,她看見床頭有一摞厚厚的合同,放在最上面的那一份還是翻開的,他應該是只看到一半就睡著了。她忽然覺得自己實在是太粗心大意,賀英澤是以事業為重的男人,他在公司已經很忙很累,下午她居然還讓他做這做那,操勞家裡一些瑣碎小事,真是有些孩子氣。
她自責地嘆氣,吸進鼻子裡的冷空氣卻撓得鼻腔有點癢,讓她想打噴嚏。他的呼吸沉重而均勻,她不願吵醒他。所以,哪怕癢得跟有小蟲子在鼻子裡爬一樣,她還是把打噴嚏的慾望強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