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八點半,當寫著「4948」金光數字的門被拉開,小辣椒再度覺得自己穿越時空了:走道上只有一雙擦得珵亮的男式皮鞋,鮮花順著走廊一路開到客廳。陽台上的歐洲蕨生機勃勃,客廳打掃得一塵不染,水晶桌面在陽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開門的人是陸西仁本人。在陸西仁的時區裡,早上八點半就等同於正常人的深夜兩點,這一日他卻沒有倒頭大睡,而是衣冠楚楚地拉開了大門:「早安,黃玫瑰小姐。」當他的香水隨風飄逸,聽見這朗誦詩歌的腔調,小辣椒只覺得眼前這人是花妖變的。她盯著他,默默地把包裹放在他的手上,留意到上面寫著「長安文藝書庫」字樣,扯著嘴笑了笑,把圓珠筆和面單遞給他簽字。
他握著筆,想抑制住自己的急不可耐,粉色的面頰卻出賣了他:「明天我還有一份快遞,可能要麻煩美麗嬌弱的蘇小姐千里奔波送過來……」
「明天我就不負責這一塊了。」她沒抬頭,滿不在乎地說道。
「什……什麼?為什麼?」
「你的快遞實在太多,而且都是小東西,我不想再送啦。明天負責這裡的是條漢子,你放心,他不會再把東西扔到你家門口自個兒離開。」見他簽好字,她拽過面單,轉身就走掉,完全 無所謂炎炎夏日裡,身後的男人已經凍成了冰雕。
同一時間,再次從夢中醒來,洛薇覺得好像只過了五分鐘,但從窗簾縫隙中漏進來的光已非常耀眼。她倒抽一口氣,猛地坐起來看表——還好,上班不會遲到。她十萬火急地洗漱收拾,狂奔下樓,發現客廳裡賀英澤已經穿戴完畢。見她出來,他看了看表說:「你出來得正好,今天我有臨時會議要去香港,得帶上你。飛機會在兩個小時內起飛,準備出發吧。」
很顯然,賀英澤不知道女生不是穿了衣服鞋子就能出門的。她沒有時間打扮,本想推托不去,但他又強調客戶是個喜歡通過家庭和睦程度判斷商業穩定性的美國人,她只能努力加快速度收拾,但還是比預計的時間慢很多。正在洗手間吹頭髮,她突然從鏡子裡看見賀英澤在後方面無表情抱臂靠在門上,她萬分愧疚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很快就好。」
「還要多久?」
「二十分鐘吧。」
「二十分鐘?」他看看表,「你到底還有什麼事要做,需要二十分鐘?」
「我頭髮太長了……」她放下電吹風,用梳子把頭髮猛梳了一陣,忽然靈機一動,轉過頭去,把電吹風遞給他,「來,你幫我吹一下頭,我梳這邊。」
他望向別處嘆一聲,走過來打開電吹風,對著她的腦袋就是一陣亂揉亂轟。水滴濺得到處都是,但她是忍著不舒服梳頭髮。當擋住眼簾的長髮被撥開,她從鏡子裡看見他個子高高的,輕鬆吹著她的頭髮,居然莫名其妙害羞地低下頭去,不願再看兩個人的影子。可是,他的手指還是時不時會碰到她的頸部皮膚,讓她更是想要挖個地洞鑽進去。他又嘆了一聲:「真不敢相信我在為你做這種事。」
她假裝沒聽見,轉過去,抬頭眨巴了一下眼睛:「嗯?」
「嗯什麼嗯,動作快點。」
「哦哦好。」
再度轉過頭去,她滿腦子都是抬頭與他四目交接的剎那,他明明是那麼嚴厲無奈的表情,卻讓她再度想起曾經吃無花果乾時幸福的感覺。真想什麼都不做,只是轉過身去靜靜掛在他的脖子上,橡皮泥 一樣黏在他身上再也不下來……想到這裡,她覺得自己特無恥,羞愧得把頭埋得更低了,沒意識到自己竊笑得像個佔了小便宜的孩子。
出發時間比原計畫晚了二十分鐘。臨行前她問他是否吃了飯,他說沒有,她去廚房搜刮了一圈,拿了一個自己最喜歡吃的燒麥,就跟他出發了。上車以後,賀英澤一直看表,她把燒麥遞給他:「把這個吃了吧。」
「不想吃。」
「你沒吃飯,這樣對胃不好,怎麼可以不想吃?快吃,不要挑食了。」
「我忙的時候不喜歡吃東西。」他看上去心事重重,應該在想工作。
「我就知道你平時工作都不會好好吃飯的,身體第一啊。你現在又沒在忙,快吃快吃。」
實在受不了她的嘮叨,他接過燒麥,但嘴早被她養刁了,吃一口就皺著眉,把燒麥裝回塑料袋裡,往下挪了挪,不讓她看到。賀英澤也有這樣幼稚的一面,簡直就像讓蠟筆小新吃青椒。 她探頭過去看了一眼燒麥,挑了一下眉,他無奈地又吃了一口,把燒麥翻過來:「要不你吃一點?這邊我沒咬過。」
她拚命擺手:「不要不要,我吃飽了。」
看他跟服毒一樣半天都沒吃掉一口,她想這樣下去不是辦法,離上飛機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他肯定會餓肚子。於是,她靈機一動:「這樣,你吃完了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秘密?」
「吃完我再告訴你。」
「是騙我吃完吧,根本沒有秘密。」
「不,有秘密的。不過不是太大的,你別期待太多。」
果然,這句話有點作用,前排的司機都從倒車鏡裡快速看了他們一眼。賀英澤凝神想了想:「跟我有關係嗎?」
「對。」
「我身上黏了什麼嗎?」
「不是。」
「我忘記帶東西了?」
「不是。」
他想了很久,湊過來在她耳邊低聲說:「你又痛經了?」
「不是!」她轉過頭也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我痛經關你什麼事!快吃你的燒麥,吃完不就知道了。」
果然,他比剛才效率高多了,只是一邊吃一邊抱怨:「我不喜歡吃燒麥,又黏又乾,根本無法下嚥。」
不敢相信,他居然會這樣嫌棄她最喜歡的食物。可是,他變得越來越孩子氣了,她知道這是他們距離拉近的象徵,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那總比空腹好。」
他吃了幾口,抬頭看著她:「……你笑什麼?」
「我在想告訴你秘密後你的反應,想想就好想笑。」
「……」
見他快吃完,她鼓掌笑了:「太好了,一口吃完,加油!」
他乖乖照做,把剩下的部分一口吃下去。他咀嚼著食物,充滿仇恨地看了她一眼。她用力一拍掌:「好了,我來告訴你這個秘密。」
賀英澤和司機都豎起了耳朵。
「其實剛才在路上,拿著這個燒麥的時候,我看著它,覺得它軟軟的,就一直在想……」她舉起食指指天,「我好想吃掉這個燒麥。」
前排的司機差點笑出聲來,用手掩著嘴假裝咳嗽。賀英澤食物還沒咀嚼完,就被自己嗆得真咳了起來。她幫他拍拍背,笑得翻來滾去:「我就知道你是這個反應。我對你是真好,我這麼一個吃貨,把最愛的燒麥都讓給你了。」卻被他一把抓過去撓癢癢。
「逗我很有意思嗎?現在這個燒麥在我胸腔裡翻滾得難受,它說它想滾到你胸腔裡去。」
「住手,住手,你沒看司機先生都笑了嗎,明明很好笑。」
司機被賀英澤瞪了一眼,嚇了個半死,清了清嗓子說:「我只是想說,賀先生和賀太太感情真好。」
這一句話讓氣氛立刻凝固。洛薇才意識到兩個人幾乎抱成了一團,趕緊坐直了身子,望向窗外。賀英澤也不自然地打開了手機,翻看財經新聞。尷尬的空氣飄移著,洛薇正想找點什麼話題,賀英澤卻先開口說:「昨天半夜你醒過來了?」
「是啊,做夢美醒了。」
「你做了什麼美夢?」他心不在焉地問道。
「夢到你送我玫瑰花呢,奇幻大片吧。」
沒得到他的回答,她更覺得窘迫了,瞥了一眼座位上的筆記本電腦,岔開話題說:「我用你的電腦查個東西可以嗎?」
「嗯。」他注意力不在她這裡。
她打開電腦,點了一下搜索引擎輸入框,底下跳出幾行電腦主人搜索記錄。在一堆證券指數、股票名字、體育新聞、財經報導、時事政治等關鍵詞裡,居然出現了一行很令人出戲的記錄:痛經的症狀及治療方法。她真的穿越進了奇幻大片的異世界。細細思考這一點,,她覺得有些好笑,又覺得有些觸動。
夢見奇幻大片很正常,奇幻大片真正實現卻又是另一回事了。抵達香港以後,洛薇陪賀英澤應酬了一天,筋疲力盡地回到酒店,推開房間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東西把她嚇得揉了三次眼睛——床上有一捧紅到發黑的玫瑰,至少有三四百朵,佔據了半張床的面積。它們被一圈雪白羽毛包裹住,外面則是同樣深紅的真絲包裝。她喜悅地驚叫一聲,飛奔過去,想把它們抱起來,卻發現連抱它們都很吃力。於是,也只能像抱大樹那樣環住它們。她用臉在花朵上蹭來蹭去:「好漂亮!我要它們帶回宮州,接下來一個星期我都不出門了,就跟它們待在一起。」
賀英澤嘴角有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容。他慢慢跟過來:「植物的生殖器而已,也可以讓你這樣激動。」
她皺眉細細思索,想起了早上無心說的話,忽然意識到這些玫瑰並不是酒店的禮品,或是憑空而降的,試探著轉過頭去:「無故送我花,你不會對我圖謀不軌吧?」
他默默地看了她幾秒:「你我都清楚,你對我圖謀不軌的可能性要大一些。」
「……」
太可怕了。這些玫瑰真是賀英澤送給她的。這麼鮮紅的玫瑰,象徵的是熾熱的愛情啊……這話她當然說不出口,也不敢胡思亂想,只是假裝放鬆地打開電視機,選了一個鬼片點播頁面,不經意地說:「啊,這裡居然有鬼片。你敢看嗎?」
「來我房裡。」
屏幕上可選擇的電影海報是披頭散髮、少了一顆眼珠的女鬼。早就聽聞了這部電影首映時曾嚇死過觀眾,她知道它屬於五星級恐怖電影,所以異常期待。她不敢自己看,於是跟賀英澤去了他的房間。然而,這部電影的恐怖程度還是遠遠超過了她的想像。和賀英澤一起在沙發上看完電影,哪怕天花板上燈火輝煌,她還是覺得一切都已變成了灰色,滿腦子都是各種驚悚畫面回放。秒針嘀嗒作響,房內空曠寂靜得可怕。她抱著沙發墊子,只敢轉轉眼珠,連脖子也不敢動。賀英澤站起來,丟下一句話:「不敢回去就睡我這裡吧。」
她認真地說:「我得想想,你和恐怖片哪個更可怕。」
「別期待。除非太久沒碰女人,我對A cup不會有興趣的。」
「你對我的cup好像一直很有意見嘛,我可是B!」她漲紅了臉。
「B-或A+。」
她拗不過他,再度轉移話題:「你是我上司的上司,我怎麼好意思讓你睡沙發?」
「不用這麼客氣,是你睡沙發。」他篤定地說道,進洗手間洗漱,末了還扔了一件襯衫過來,「如果不敢回去拿衣服,就先穿我的吧。」
這沒有紳士風度的傢伙!她才不管,先行在床上躺了一會兒,聽見浴室裡傳來水聲,等的時間一長,就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前一天她穿著白天的衣服不小心入了睡,和這一晚在等他上床截然不同。她抓住他的襯衫,緊張得不得了,伸手拉背後拉鏈的手也有些發涼。當手伸到腦袋後面,忽地背後傳來奇怪的聲響,她知道不好了——往背後摸一摸,果然,裙子拉鏈滑絲,拉頭還在脖子下方,鏈牙中間卻開了個洞。滿腦子都是女鬼的白面,她不敢獨自跑回房間。後面五分鐘的時間,她都在與這個該死的拉鏈做鬥爭。可忙得滿頭大汗,還是沒能把拉頭拉下去。終於浴室的門把響了一下,賀英澤從裡面走出來。
「小櫻,快點來幫幫……」她的話說到一半,再說不下去。
他穿著深藍色的睡褲和同色的拖鞋,上身裸著,正用一條浴巾擦拭濕潤的頭髮。他漫不經心地看了她一眼,打開冰箱,蹲下來拿啤酒。她晃了晃腦袋,想要把他側顏鼻尖上的美人痣和六塊腹肌從腦袋裡晃出去,但視線又被年輕結實的背部線條佔據。她結巴地說:「那個,我……我卡住了……」慘了,她要說什麼來著?
「什麼卡住了?」
他用開瓶器撬開酒瓶蓋,蓋子彈出去的瞬間,他臂膀上的堅硬肌肉也跟著緊繃了一下。她想集中精力把話說完,卻看見他仰頭直接對著瓶子喝啤酒,鼻子高高挺著,喉結隨之上下滾動……曾經與她接吻的記憶突然襲來。察覺到有想要重溫那種感覺的慾望,她恨不得一頭撞暈在牆上。直到他第二次問她什麼卡住了,她才趕緊埋下頭去:「那個,我裙子的拉鏈壞了,你幫我弄一下好嗎?」
他放下啤酒瓶,直接朝她走來。她伸手阻攔他:「等……等等,你把衣服先穿上吧!」
「今天穿褲子都是因為你在。平時我睡覺不穿衣服。」他反應倒是很平常,直接朝她走來,「你要是覺得不習慣就不要看。」
洛薇只能認命地轉身背對他,垂下頭,把頭髮撥到胸前。他在她身後坐下。床墊微微動了一下。他潮濕的手指碰到了拉鏈拉頭,也不經意擦過她的頸項。清新沐浴露的香氣將她包圍。他另一隻手把兩排鏈牙合在一起,隔著薄薄的裙子,壓在她背部的肌膚上。他往下靈活地拉了兩次,似乎就找準了位置。接著,「刺啦」一聲,裙子上的拉鏈被拉開了。她能感到布料被分開,肌膚與深紅色的文胸帶暴露在他視線下。拉好拉鏈後四五秒時間裡,他們都保持著靜默,沒有人做出下一步動作。呼吸異常急促,心跳就像在喉嚨裡一般……最後,她轉過頭說:「……謝謝。」
他好像也是才反應過來,僵硬地點了點頭:「沒事。」
之後,她鑽到洗手間把他的襯衫換上。儘管穿好了衣服,但也有什麼東西發生了改變。襯衫洗得很乾淨,卻依然殘留著細不可察的,他的清新香氣。穿著這件衣服,她有一種……他變成貼身衣物的錯覺。前夜的安全感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關燈之後,他們沒有去睡沙發,也沒有人看對方的眼睛,更沒有人主動去靠近對方。他們背對背,睡在床的左右兩極邊緣,中間空了起碼一米的距離。直到兩點,她依然睡不著,同時能感到那一邊的賀英澤靜臥著,每幾分鐘就會換個姿勢,重新躺好。
第二天,他們很早就飛回了宮州,剛好回到家裡過早。進浴室洗手時,她順帶踩上了體重秤,看數字驚心動魄的跳了數次,然後面帶淡定微笑地激動了很久。沒錯,她又瘦了,而且瘦了不止一點點。雖然她做事慢條斯理,但勝在持之以恆,那麼生活就一定會回報細水長流的驚喜。
讀高中時她聽爺爺說過,一個人如何對待自己的身體,就會如何對待自己的人生、事業和感情。
當時她不懂,現在發現真是金玉良言。典型的例子就是陸西仁,他是藝術總監,靠爆髮式靈感工作,吃喝不節制,喜歡熬夜,感情生活也是亂七八糟、處處留情;常楓對食物慾望不強烈,不鍛鍊身體,生病也不當回事,所以他也理所應當地把King放在第一位;而賀英澤是最愛自己身體的人,他在衣食住行上從不虧待自己,從不熬夜,從不節食,但都相當有節制,還會定期去健身房、打高爾夫球、做全身體檢,這樣愛自己的人,理所當然地收穫了成功而自私的人生,感情上也是人生贏家。她跟賀英澤學了很多好的生活習慣,也越來越覺得,認識他是一種幸運。
這種想法只持續到她下樓為止。
常楓和陸西仁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一看見她,陸西仁的嘴成了「O」形,常楓驚訝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哇,洛小姐……你跟六哥去香港過夜就算了,現在直接回家了?」
他們似乎不知道她住在這裡。她看了一眼賀英澤,想要尋求幫助,他叼著吐司翻報紙,沒接到任何信號。見她沒吭聲,常楓更加確信了自己的猜想:「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六哥把女人帶到家裡,洛小姐,你有幾把刷子啊。」
她扛不住,直接到廚房給自己弄早餐,灌了自己一口牛奶。常楓無疑是個八卦王,表現得更加驚訝了:「你不會是和六哥同居了吧?!天啊,你們兩不會是假戲真做了吧!!」
陸西仁也配合說:「難道這一朵含苞待放的薔薇,終於在六哥的耕耘下灼灼綻放了?」
洛薇差一點噴牛奶,趕緊擺手:「不是不是不是,我只是來這裡為你們六哥當廚師,負責午飯晚飯。」
他們這才半信半疑地坐回椅子上,難以理解地有些失望。她端著早餐坐到餐桌旁,一語不發地用餐,想早點離開這裡。賀英澤和兩位屬下總算回到了正常的對話中。想到還要繼續忙新品策劃,洛薇迅速吃好,把餐具放下。賀英澤也放下報紙:「你就吃這點?」
「對啊。」她才瘦下來,可不想立刻反彈。
他將面前沒動過的一盤早餐推過來:「把這些吃了。」
「謝謝,但我飽了,不吃啦。」她賠著笑把盤子推回去。
他又把盤子推回來,壓迫感十足地看著她。她覺得頭皮發麻,態度還是非常堅決:「不要,我好飽。我真的不想吃。」
「早餐重要,吃。」
本以為這段時間他命令人的習慣有所改變,沒想到還是以前的樣子。看著眼前金黃的煎蛋,肥而不膩的新鮮培根、蜂蜜華夫餅,她覺得胃口變好了一點點。然而,想到她與賀英澤的差距,她還是意志堅定地把盤子推回去:「隨便你說什麼,我不吃。」
「洛薇,你不用減肥。」
她眨眨眼,沒想到賀英澤也會說一些好聽的話,於是好奇地說:「為什麼?」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減也沒用。」
「……」她頭上青筋亂跳,推了滿臉應酬式的笑,「你這樣做,會讓我不由得懷疑你是想報燒麥之仇呢,賀先生。」
「你為什麼要質疑,」他從椅子上站起來,繞到她身邊,叉了一塊培根就送到她嘴邊,「我就是在報仇。」
「我就知道,我是不會中招的!」她冷笑著「負隅頑抗」,最後卻還是掰不過他,被他捏住雙頰,塞了一塊培根進嘴裡。她正想吐出來表示抗議,轉身卻不小心把他放在桌上的錢夾裝掉在地上。她道了個歉,趕緊背著他把它撿起來,裡面滑落出一張植物標本和兩張舊照片:植物標本就是之前他們從時間囊裡拿出的乾枯薔薇。第一張照片中,她與賀英澤都還是小孩子,他們坐在草坪上,她吃力地抱住他的胳膊,笑得特別歡快,他則是面無表情地把她的雙馬尾抓起來;第二張照片只有她一個人,是她穿著高中夏季校服的剪影。照片上的她走在梧桐樹下,手抱書本,一手把被風揚起的髮絲別在耳朵後面。她對第二張照片毫無印象,但能清楚地記得高中拍畢業照那一天,有一個人對她說自己時青春雜誌社的攝影師,想拍她的照片作為素材。她大方答應後,他就讓她自然行走,拍下了幾張照片。
這張照片為什麼會出現在賀英澤的錢夾裡?而且照片邊角有磨損,看來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
她突然覺得呼吸都有些困難起來,本來想把兩張照片都塞回去,但想想自己發呆了這麼久,想掩飾也很難,於是迅速把薔薇標本和後面那張照片塞回錢夾,只拿著小時的照片說:「咦,這不是我們小時候的照片嗎,你居然還留著。」
賀英澤面不改色地奪回錢夾和照片:「上次合作方讓我找青梅竹馬孩童時期的素材,我看見這張就拿去用了。」
這撒謊速度和應變能力,真是上吉尼斯世界紀錄都可以。她湊過去端詳照片,笑著說:「我小時候好可愛對嗎?」
「包子。」
「每次我看見自己小時候的照片都會覺得,這小女孩真是太萌了。難怪你們以前都那麼喜歡照顧我,看見這樣可愛的小朋友,我也會忍不住善待她的。」
對著照片發了半天花痴,察覺到賀英澤陷入了沉默。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正用難解的眼神看著自己,她意識到兩個人的距離,渾身神經都繃了起來,但還是橫了他一眼說:「是不是想說我長殘了?那也沒關係,以後等我有了女兒,她還會這麼好看。」
「放心,你的女兒一定比這個好看。」
如果這話換作別人說出來,洛薇一定只當是恭維的話,但賀英澤從來不無故恭維人,她好奇起來:「咦,你怎麼知道?」
「因為女兒都像爸爸。」
「小櫻,你幾個意思啊?你怎麼知道孩子爸爸就會比我好看?」
他沒說話,只是揉亂了她的頭髮,收好錢夾上樓了。可是他走了以後,她卻比之前更加心亂了。想起他們之間的對話,再想想這兩張照片,她就莫名感到有些心動,又有些心酸。
一個男人把一個女孩子的照片放在錢夾裡,還有什麼意義呢?他是明確拒絕過她的。
現在,她既得不到他的愛,也無法從單戀的牢獄中走出來。
他說她的孩子一定會比她好看。可是,她還有可能結婚生子嗎?
再次留意到常楓和陸西仁,她發現他倆已經震驚得嘴巴都能裝個鴨蛋。陸西仁震驚地說:「這還不叫戀愛?也是,這就是夫妻生活啊……」
洛薇臉頰滾燙地說:「他只是控制慾旺盛。」
想到自己的體重,她憤怒地把紙巾揉成一團,朝賀英澤的背影扔去。
「洛薇……」陸西仁朝她勾勾手指,待她靠近一些,小聲說道,「我覺得啊,六哥對你可能已經……你懂得。」
「我不懂。你這麼懂他,你們在一起好了。」
「……」陸西仁看了她一會,「我還是比較喜歡黃玫瑰小姐。」
常楓卻介入他們中間,難得儼然地說:「其實,洛小姐,為了你自己好,請和六哥保持距離。」
「我當然知道。」她回答得很快,神色也輕巧,但明顯聽見自己心裡「咯登」一下,「他已經不是單身啦。」
「不。女朋友是多大的事?就算結了婚,只要他願意玩也可以。」
隱約覺得情況有些不對,洛薇端詳了一下常楓。他望著她,斟酌了十多秒,告訴了她關於賀英澤回到南島發生的一些事。
原來,賀英澤不光有個大名鼎鼎的爹,他母親也不是普通人物:她和周錦茹是同一屆選美出來的宮州小姐。雖然名次只差三位,兩個女人卻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周錦茹嫁給謝茂,過上了豪門太太的滋潤生活;吳賽玉跟了賀炎,沒名沒分,和他走上了顛沛流離的黑道之路。
儘管那時賀炎已經有了兩個姨太,吳賽玉還是在他最落魄的時候跟了他。他原本火爆的脾氣,時常因挫折變本加厲。她卻不離不棄、無怨無悔,貼心地陪伴他,照料他的生活起居。選美結束後第一年,吳賽玉懷了孩子。賀炎深受父親器重,大部分時間都與父親在外奔波,一個月見不到她幾次。她身體虛弱,但也十分要強,不願吐半點苦水。十月懷胎過後,賀炎仍然很難抽出時間,就連妻子難產的事都是別人告訴他的。醫生盡了全力,還是沒有辦法,要他們面對二選一的難題。賀炎選了保母親,吳賽玉卻說要保孩子。如果孩子活不了,她即便活了也會立刻去死。他瞭解她的個性,她雖溫婉,骨子裡卻很倔強,凡事說到做到。二人一番爭執後,他終於繳械投降,威脅醫生說,母子一個都不能沒。然而到最後,母親還是沒能留住。這醫生被賀炎親自用子彈打穿了頭蓋骨。
賀英澤從小隨管家長大,長得像母親,性格卻像父親。初中之前,他從未感受過父愛,母愛更像是天方夜譚一樣遙不可及。賀家在宮州又是一個男權至上的家族,所以,在賀英澤的人生中,沒有出現過能夠引導他的正常女人。外加知道母親的故事時正逢叛逆期,他對女人和愛情的態度變得更加奇怪。從十五年前賀炎死去,賀英澤簡直就像是被仇人撫養著長大一樣。哥哥們帶她去賭場黑市的次數,比其他孩子去遊樂場的次數還要多。陪伴他一起長大的人,不是一群同齡小夥伴,而是一群持槍保鏢。
十三年前,作為一個初中生,他已經能毫無阻礙地與人聊槍支彈藥、軍火走私、藏劍殺人的話題。當父親的好友說「我這匕首如此鋒利,靠的是人肉磨刀石」並捶腿大笑時,他也能找到笑點,勾著嘴角輕輕笑出來。十一年前,他剛上高中,就在家人的安排下,在一個經驗豐富的二十八歲美艷女子身上失去了童貞。九年前,他在金融圈嶄露頭角,展現不俗的商業天賦。這個時候,蘇嘉年參加國際鋼琴大師獲得第一名,一舉成名。洛薇和他已失去聯繫。七年前,賀英澤患上抑鬱症,大學輟學,吃了一整年的抗抑鬱症藥。這一年,洛薇正在忙著高考。年末,常楓開始鼓勵賀英澤,讓賀英澤專心投身商業。五年前,賀英澤用鑽石撈到了第一桶金,取得了家族的信賴。到這個階段,他的生活作風已經和現在沒太大差別,只是各方面都沒現在大手筆。這時候,洛薇才剛在大學談第一場戀愛。直到兩年前,賀英澤變成了珠寶業的領軍人物,從四哥那裡接手甄姬王城。
仔細想想,洛薇居然不知道賀家的教育方式能否算成功。但是,只要一想到他曾受過這麼多委屈,他就會想擁抱住她。最後,常楓說了一句話:「現在你知道了嗎?六哥這樣的人,不會在一個女人身上浪費太多時間。」
「我不在乎他是否願意浪費時間在我身上。」洛薇笑了笑,驚訝於自己並不感到難過,「我只是想對他好,想他過得好。」
她並不是感情白痴,當然明白這一夜後飛速升溫的粉色氣味代表了什麼。她也知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樣。女人一旦愛起來,就會每天幻想與這個人結婚而後白頭到老的畫面。而男人的愛分兩種,一種是和女人一樣的婚姻之愛,一種是激情之愛。兩種愛的程度都一樣,有時後者更甚,但後者是有時限的,多則數年,短則一夜。所以,哪怕有女友存在,賀英澤應該也不會排斥給她一段激情之愛。她頭熱過,覺得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現在順其自然就好。只是理智到底還是艱辛地戰勝了情感。在這段感情中,她已經很辛苦了,不願更加痛苦、如果和他繼續下去,她不僅會失去愛情,還會失去尊嚴、名譽。
從這一天開始,她再沒有和賀英澤走那麼近過。
這一天下午下課了,小辣椒和幾個同學走出大學校門,本想去買幾本書,卻被圍觀人群奪走了注意。順著師生們的目光看去,一幕與學術氛圍格格不入的畫面出現了:梧桐葉飄落,染黃了橘柚飄香的秋季,一輛亮黃色的跑車停在校門口。跑車底盤低得幾乎貼在地面,整個呈比目魚形狀,是屬於那種停在任何一個小城市都會被路人圍觀合照的款式。更奪人眼球的是靠在車前的男人。他穿著群青色西裝,一頭法式小鬈髮當真把他烘托得有了幾分歐洲古典氣質,黑領帶上鑲嵌的閃亮銀線卻出賣了他的騷包內心。他懷裡抱著一捧金子般的黃玫瑰,地面上有黃玫瑰花瓣鋪成的女性側臉和一行字:致我的黃玫瑰小姐。
身邊的同學都看傻了眼,偷偷問是哪個校花級的美女被看上了。小辣椒整個人都凝固成了石膏。她拉著她們低頭小跑而去,卻聽見身後陸西仁的大喊:「語菲,我在這裡!」
「哇,語……語菲,那……那個人好像在叫你?」同學站住了腳步,使勁拉扯她的袖子。她來不及解釋,只能埋頭狂奔。察覺陸西仁沒有再呼喚她,她鬆了一口氣,繼續小跑前進,只想低調地從人群中消失。
可是,排氣管的聲音雷鳴般呼嘯而來,那輛跑車剎在了她前方不遠處。陸西仁抱著花,從上面走了下來。小辣椒想跑也來不及了,因為她已經變成了這個丟臉事件中的焦點人物。沒有任何神靈來拯救她。她只能硬著頭皮,看著陸西仁走向自己。他微微一笑,怕驚嚇到她般,柔聲說:「嗨,蘇小姐。」
「有何貴幹啊?」她無奈地說道。這男人到底是在做什麼?她不過是送了幾次快遞,他就跑到她學校來發神經。可惡,順通快遞不是說過要為員工的資料保密嗎?
「既然你已經發現了我的身份,那我也不再做無謂的掙扎。和我約會吧,我親愛的黃玫瑰小姐,我好想愛上你了。」
他的聲音很小,但足以讓周圍的人都聽見。一陣鬧騰的起鬨聲響起,夾雜著幾個女孩子花痴的驚嘆,小辣椒只覺得更加丟臉了。她才不管他的出現有多麼高調華麗,只知道他是有名的種馬男,這方告白也告得隨便有亂七八糟。
等了半響也沒有得到答案,陸西仁低下頭,投以好奇寶寶般的天真目光:「語菲,你的答案呢?」
「答應他!答應他!」旁邊有幾個學生應景地喊起來。小辣椒的同學也抱成一團,星星眼看著這一幕,沒喝酒就被這個多金浪漫的「黃馬」王子迷得爛醉。她們多麼期待好姐妹流下熱淚,直接和他談戀愛,這樣她們以後每天都可以看偶像劇了。
小辣椒滿腦子想的卻是該如何躲過窘迫。陸西仁捏住她的下巴晃了晃,輕佻地笑了一下,丟出撒手鑭:「我可是很優秀的人,只要有我,以後你都不用再打工了。」
看見她的臉逐漸紅成了熟透的番茄,他嘴角勾成了自信的形狀。正準備進一步攻勢,卻聽見她怪叫一聲,跳了起來。下身感到滅頂的疼痛。以村上春樹的話來說,就是「被踢蛋蛋的感覺像是世界毀滅一樣」。他張開口,完全發不出聲來,捂著褲襠跪在地上。
就是那句「以後你都不用再打工了」,把小辣椒從羞射少女變回踢蛋蛋俠。一直以來,她都喜歡自力更生,不願靠家裡,更不喜歡聽這種帶有男權色彩的話。她冷眼俯視他:「再來這麼一次,我就告你性騷擾。」
陸西仁猜到了這個故事的開頭,卻沒猜到它的結尾。他痛不欲生,手指顫抖地指著她,見她越走越遠,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他陸西仁縱橫情場多年,居然有一天,連花都還沒有送出去,就被……
最近,洛薇心中自然是苦悶的,但她在事業上發現了新的突破口,算是化解悲哀私生活的一劑良藥。這個突破口就是謝欣琪的情商下限。
謝欣琪身為宮州著名富商的女兒,居然是個完全不懂商業的人。她不僅有著藝術家的天賦,還有藝術家的臭脾氣——一談錢就跟幼兒園小朋友似的任性。在謝欣琪的新品上市前夕,洛薇已經聽到了Cici那邊的風吹草動:謝欣琪設計了成本極為高昂的綠寶石配養殖珍珠項鏈耳環套裝,想以它為主打產品,它的價格高出市面上所有競爭對手主打新品的價格數倍。不管公司高層如何要求她更改方案、減少成本,她都不做半點妥協,甚至以辭職、撤銷謝氏的贊助要挾他們。更讓人無法理解的是,謝欣琪堅持不用一線女星當產品代言人,而是請來了一個只在發過有名的芭蕾舞者,說只有她的肢體動作,才能完美地詮釋這件藝術品的意義。傳聞Cici內部因此吵得熱火朝天,也不知道他們最終方案是什麼,但對洛薇來說,有謝欣琪這份傻和衝動就已經足夠。她對Melanie Green的新品策劃有了初步方案。
「什麼?再做一份高端珠寶的設計方案?」聽到她的話,設計師嚇得扶了扶眼鏡,「可是,洛小姐,我們的規模和資歷在業內都……都不是很理想,Melanie Green本身是二線品牌,初次轉型又剛好撞上謝欣琪,總覺得……」
洛薇笑瞇瞇地說:「我只是說準備第二套方案,並沒有完全決定下來,你就怕成這樣?這種強大的畏懼和不自信,是馬蘭歐尼學院的老師教你的嗎?」
「當……當然不是,可是……」
「相信你自己,你是一個很有才華的設計師,只是沒有謝大小姐高調而已。記住,要奢華,寶石材質統統換成最好的。細微改動都交給你了,其他的部分我來搞定。」洛薇拍拍胸口,沖設計師眨了眨一隻眼。
她一個人走到工作室外,思索了很久,撥通了一年多沒撥過的電話。她在空蕩蕩的長廊中聽見電話的嘟聲、自己不確定的腳步聲,終於等到那邊的人說了一聲「喂」。她停下來,望著身側全身鏡般的櫥窗,演練出親和力滿分的微笑:「嗨,嘉年哥,好久沒聯絡,你在忙什麼呢?」
「你有什麼事?」
蘇嘉年的聲音聽上去很疏遠,但仔細品味他的語氣不夠自然的強勢,她就知道,他在硬撐。她放心地繼續說:「當然是有好事才會找我的好朋友。為了回饋你去年替我找工作,我想給你提供一個輕鬆賺錢的機會——當Melanie Green的新品代言人,你覺得如何?」
「我沒興趣。」
「你是藝術家,不為珠寶藝術品代言,難道要去為碳酸飲料代言?」
「還有事嗎?」
「不如這樣,我們來打個賭。如果我贏了,你就答應我,接下這份工作。如果我輸了,我就無條件為你做一件事,這條件聽上去不錯吧?」
「……什麼賭?」
「我賭你為我代言以後,Melanie Green的業績會高於Cici。」
「你這是在偷換概念。何況Melanie Green的業績高不高,管我什麼事?」聽見洛薇只是笑了兩聲,電話那一頭,蘇嘉年沉默了很久,突然清清冷冷地說:「我再想想吧。」
「好的,你願意考慮,就證明我還有機會。我已經很感動了。」
掛掉電話以後,洛薇並沒有等太久就收到了蘇嘉年發來的短信。內容讓她有些意外:「我沒有什麼想要你做的,算了吧。」
原本以為他好歹會提一些無法實現的要求,沒想到他這麼難搞。但她心中還有另一把算盤。
這個機會就在九月二十九日,小學學長的婚禮上。新郎是蘇嘉年的同學,而洛薇是通過小辣椒才混進去的——這裡有她再度說服蘇嘉年的機會。
很顯然,這對新人決定在花室內舉辦婚禮後就沒考慮過天氣的問題。婚禮那一日,颱風自北半球卷席到了宮州。市內高樓大廈鋼鐵叢林般巋然不動,但公園裡上演了雷斯達爾《灌木》油畫的現實版,蒼天大樹都被吹得快與地面平行了。隨後,雨雲成為畫家的手,颱風成為無數道白色筆刷,在灰色的高空中刷下密集的雨點,晃動成了滿天蒼涼絲網。洛薇打車在酒店門口停下,隨著人群擠進禮堂,拿著邀請函在蘇嘉年和小辣椒旁邊坐下。
蘇嘉年對她心中有怨,態度不冷不熱,對話也是有一句沒一句的。她很敏銳地察覺到他並沒有那麼討厭自己,於是澄清之前賀英澤為自己出面只是出於舊友情誼。見他開始半信半疑,她又搬出童年玩伴的殺手鑭,聊小時候各種糗事,絕口不提任何商業合作。他很快被她融化,聽她說著說著,嘴角無意識地揚起;又過了一會兒,就輕輕笑出聲來。最後在小辣椒的推波助瀾下,她總算逮到機會,掏出手機與蘇嘉年來了一張自拍合照。
得逞以後她高興壞了,起身出門想要發工作郵件,沒想到卻在不遠處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是賀英澤!
她這才遲鈍地想起,新郎曾是小櫻校霸時期的小跟班,還起鬨開過她和小櫻的玩笑。突如其來的雀躍之情侵佔了她的心。這種感覺這樣熟悉,小學時,她在低年級的區域看見高年級學生走過,不經意看見神似小櫻的背影,還不確定的那個瞬間,也有這樣的情緒。
可是她很快發現,有一個女人挽著她的手——是倪蕾。他們挽手的動作親暱自然,完全不似洛薇和賀英澤每每相對時的僵硬。
原來,心被掏空的感覺是這樣。不是一寸一寸,而是剎那間的事。她一直記得他們的關係,但是因為自從搬進賀英澤家中,她就再也沒見過倪蕾,賀英澤並非單身的事實就被漸漸淡化。
他是有女友的人,倪蕾是他的女朋友。意識到了這一點,她不僅感到難過,還感到了無端的畏懼。當倪蕾不經意間捕捉到了她的視線,她所做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逃之夭夭。可是,倪蕾叫住了她:「洛薇?洛薇!這裡這裡!」
賀英澤也轉過頭來。他穿著休閒黑西裝和淺紫色襯衫,腕錶也是簡單的款式,卻比周圍繫了領結又戴了花的男性賓客有氣質的多。在很遠的地方,她就能感受到他凝冰的視線。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硬著頭皮走過去,視線飄忽地和他們打招呼。倪蕾對她還是很熱情,他也並沒有不適應,只是目光一直鎖定在她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你也來了。」他的聲音從上方飄來。傳入她耳朵時,她的耳根都變成了滾燙。
「是……是啊……」她只覺得像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集市中,只能低頭簡短地答話,再也無法恢復以往的開朗。她想起無數個自己對他心動的瞬間,他們親吻的瞬間,還有那一夜他們背對彼此睡在同一張床上的情景……她覺得對不起倪蕾,又沒臉見賀英澤。簡直像一個被道德譴責的壞女人。
不。其實,她什麼也不是,連聽他說一句「喜歡你」的機會都沒有。他原本就不是屬於自己的。回憶、自以為是的曖昧,都敵不過現實。她不過放大了自己的感受,把自己幻想成了他的女主角。
對他有過朦朧的初戀也好,心疼他的經歷也好,這都是她的感情。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