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醉酒

難得清閒的時光,大家本是計劃多玩幾天,但第二天缸子就接到電話,羊城那邊決定鬆口,願意照著現在的報價進貨。

缸子高興壞了,看好的那批寶貝機器馬上就能買回來,哪裡還待得下去,當天就走了。

楊啟程陪著厲昀和王悅多留了一天,次日開車回旦城。

合同缸子跟人一條條又重新對過,沒有任何問題以後,確定下來,只等著楊啟程回來過目蓋章。

楊啟程一回旦城,立馬開車去公司。

兩人跟羊城的公司做簽合同前的最後一次接洽,楊啟程把擬定的合同書逐條看過,最後簽名,加蓋公章。

至此,公司成立以來最大的一單生意算是談下來了。

缸子樂得找不著北,拉著楊啟程,非要喝個不醉不歸。

楊啟程倒是情緒平靜,「你先定地方,我還有點事。」

「什麼事能比喝酒重要?走走走,別扯這些有的沒的。」

楊啟程很堅持,「你先去,把地方找好,我馬上過來。」

缸子知道楊啟程脾氣,他決定的事一貫沒什麼轉圜的餘地,便只得依他說的做。

楊啟程發動車子,駛出去一段,往醫院方向開去。

報告已經出來了,裝在一個文件袋子裡。楊啟程簽了字,領走。

他把文件袋扔在副駕駛上,先沒急著看,沿著現在這條路,把開到了一條僻靜的小路上停下來。

這兒附近民居都拆遷了,一片的斷壁頹垣,荒無人煙。

道旁兩排高大的梧桐,禿了大半,地上一層枯黃的落葉,浸在連日的雨水裡,已經腐爛了。

楊啟程點了一支煙,抽了兩口。

轉頭,目光定在一旁的文件袋上,許久沒動。

煙靜靜燒著,一截煙灰落下來。

楊啟程回過神,動了動,猛抽了一口,伸手將文件袋拿過來。

他解開繞在上面的細繩,把文件拿出來。

封面上,碩大的一行字。

他瞇眼看了一會兒,翻開。

滿目的術語,看不懂。

刷刷幾下翻過,目光掃到最後的結論,停了下來。

許久,他沒動一下。

最後,他熄了煙,將報告又裝回袋裡,拿上打火機,下車。

他在附近找了塊乾燥的地方,蹲下身,打火機打燃,將文件袋的一角湊近火舌,一瞬,乾燥易燃的紙張霎時騰起熊熊的火焰。

楊啟程瞇眼,將文件袋往地上一扔,站起身。

空氣裡一股乾燥的氣息,不一會兒,文件夾連同裡面的報告都燒完了,只剩下幾張紙片。

一陣風吹過,灰燼連同紙片被捲起來,從他鞋尖掠過,撲進腐敗的枯枝落葉之中。

楊啟程轉身,頭也沒回地上了車。

到達酒吧,天已經黑了。

缸子早已等得不耐煩,等楊啟程一到,二話不說,往他面前跺了一杯酒,「先喝了。」

楊啟程也二話不說,端起來一飲而盡。

他瞅了瞅面前桌子上擺著的酒,「就這麼點兒?」

「不夠再加唄!」

楊啟程招手喊了服務員,「現在就加。老曹,我告訴你,今天誰他媽不喝趴下,誰是王八養的。」

缸子笑了,「呵!口氣不小!」

兩人酒量都不差,以前就沒醉過幾次。缸子酒品不怎麼好,怕喝醉了出洋相,所以心裡有數,一般喝到差不多了也就自動認輸,只是縱橫酒場多年,除了楊啟程,也沒遇到過別的對手。

但這回,他越喝越怕——楊啟程一杯接一杯,中間完全不帶喘氣,啤酒喝不過癮,又換洋酒,最後直接上深水炸彈,完全是不要命的喝法。

缸子腦袋炸疼,倒還算清醒,伸手將楊啟程一攔,「咱別喝了,回去吧。」

楊啟程將他手推開,空了手裡這一杯,接著去拿。

「我認輸了行嗎,我是王八養的——行了行了,下次再喝吧。」缸子劈手把他手裡杯子奪下來,抓住他胳膊,往上提。

楊啟程手肘猛得一拐,一下便掙開了。

缸子差點一個趔趄,惱了,「你他媽差不多得了,真打算把命折這裡啊?生意談成了是高興的事兒,你別他媽喝死了樂極生悲——走走走,你再不回去厲昀該催了。」

聽到這句話,楊啟程動作停住。

「嗨,還是怕老婆麼!」缸子趁機將他扶起來,攙著他,踉踉蹌蹌往外走。

攔了輛出租,缸子將楊啟程先送回家。

厲昀一開門,一股濃重的酒味兒直衝鼻腔,她皺眉將楊啟程扶住,立時,他大半個身體的重量都壓了過來,一時差點沒站穩。

缸子舌頭木了,說話不利索,「老楊,我……我給送回來了。」

厲昀趕緊道謝,又囑咐缸子回去注意安全。

關上門,厲昀將楊啟程扶去沙發。

剛一鬆手,楊啟程便一下栽倒在上。

厲昀將他兩條腿搬上去,又把鞋脫了下來。

正要起身,手臂忽被人抓住,下一瞬,便被楊啟程一把一拉,身體一歪,跪倒在地,半個身體伏在了沙發上。

耳旁,響起一聲笑。

厲昀有些惱火,「就不能少喝一點兒?」

她撐著沙發邊沿直起身,轉頭看了楊啟程一眼,卻一下怔住——他的眼神,彷彿兩片輕薄的刀刃一樣鋒利,哪裡有一點醉酒的樣子?

「你……」

楊啟程抓著她手臂的手掌緊了幾分,目光與她直視,似笑非笑,「厲昀……」

厲昀看著這笑,頓覺心慌,想要避開他的目光,卻又彷彿被什麼東西逼迫著,不敢轉開。

楊啟程仍是保持著這表情,「你很有能耐。」

厲昀心裡一個咯登,後背僵硬,挺得筆直,「這話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楊啟程笑了一聲,「沒什麼意思。」

厲昀咬著牙,扭動手腕,想要將他掙開,「下回少喝點。」

楊啟程鬆了手,她趕緊站起來,拎著他的鞋子走到門口。

她腳步停下,回頭看了他一眼。

他抬起手臂,蓋住了眼睛。

許久,一動未動,像是死了一樣。

·

厲昀整夜惶惶,睡得極不安穩。

凌晨五點,從一個噩夢中醒過來,再沒了睡意。

她套了外套,躡手躡腳起床,將隔壁副臥推開一條縫,往裡看了一眼。

楊啟程呼吸沉沉。

她關上門,去沙發地上拾起昨晚上好不容易幫他脫下來的衣服,將所有口袋都翻過來,煙盒、打火機、零錢、發票……沒找到任何有用的東西。

她又將手機拿過來。

昨晚沒充電,手機只剩下百分之十的電。

輸入密碼,解鎖,短信和通話記錄翻了一遍,也沒找到什麼信息——即便有,恐怕也是刪乾淨了。

厲昀強打起精神,把髒衣服丟進洗衣機,然後下去晨跑,回來洗澡,做早餐。

等到七點,她又去副臥看了一眼,楊啟程仍沒醒來。

她拿上自己手機,去洗手間,給王悅撥了個電話。

王悅對於缸子昨晚喝多了這事,也是一通抱怨,她打著呵欠,問厲昀有什麼事。

「缸子昨晚回家,有說什麼嗎?」

王悅疑惑,「沒說什麼啊,他喝醉了話多,絮絮叨叨的,我也沒全聽進去。」

「有沒有提跟楊啟程有關的事?」

「就說他今晚酒喝太狠了,別的沒什麼。」

厲昀沉吟,道了聲謝,掛了電話。

過了半小時,厲昀聽見副臥房門打開的聲音。

她條件反射地坐直了身體,從茶几上端起熱牛奶,喝了一口,目光卻不自覺朝楊啟程瞥去。

楊啟程神情如常,打了個呵欠,對她說了聲「早」。

「早。」

楊啟程也沒看她,往浴室走去。

片刻,裡面響起嘩嘩的聲音。

厲昀僵硬地坐在沙發上,聽著水聲,卻片刻不敢放鬆。

十五分鐘,楊啟程裹著浴巾從浴室出來,走進臥室。

五分鐘後,楊啟程換好衣服出來。

厲昀看他一眼,「早餐在桌上。」

楊啟程點頭,去臥室拿了塊乾毛巾,擦了擦頭髮,把毛巾搭在餐桌旁椅背上,坐下吃飯。

一切,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

厲昀一顆心反倒懸得更緊,暗暗深吸一口氣,又端起牛奶喝了一小口,平靜地說:「昨天怎麼想起去喝酒了?」

「合同簽了,缸子高興,陪他。」

「以後,提前跟我說一聲。」

楊啟程轉過頭,目光在她臉上停了一瞬,「好。」

厲昀不敢看他,眼角餘光瞥見他正低頭專心吃早餐。

可方纔這似若無物的一瞥,彷彿還停在她臉上,讓她如芒在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