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茵看到順哥兒抱著的那個東西笑得身上直顫,看著白安珩:「爺,什麼時候把我放簪子、戒指兒的匣子給放到上頭來了?」
白安珩嘴角抽了抽,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那匣子是個西洋物件兒,外頭鑲著紅藍寶還帶鎏金雕花兒的,別說是個孩子覺著好看、晃眼,就是個大人見了,想選件兒值錢的東西怕是也會先去拿它。
「咳咳,不是湊數兒麼?」白安珩眨眨眼睛,湊到韓茵耳邊低聲道,「看來咱們兒子同他父親一般,也是個知道心疼妻子的。」
韓茵臉上一紅,不去理他,忙叫人把那匣子拿了下來,又讓順哥兒去抓別的。
順哥拿一件,父母倆就收一件。桌兒上的東西越來越少,順哥兒爬的都累了,這對無良的爹娘還在一邊兒拍著巴掌讓他再選呢。最後,胖小子乾脆往桌子上一坐,然後一歪,打起滾來——不抓了!累死了!
白安珩心滿意足的拿起一本剛剛被自家兒子一腳「選」中的論語,遞給身邊兒的丫頭,感嘆道:「行了,先抱順哥兒下去吧,明兒再讓他選。」
韓茵也笑著點頭,這對爹娘全都玩兒上癮了,渾然把要「教」孩子去抓該抓之物的事情丟到了九霄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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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抓周之前,天天白安珩他們院兒裡都要演上一回「抓周」,一開始順哥兒還好奇的摸摸這個、碰碰那個,時候久了,把他往桌子上頭一放,他就跟知道了似的,隨便拿小爪子拍上離得最近的一個,然後……就死也不動了。
兩口子玩兒正起興呢,奈何自家親兒子不配合,也只得含恨忍淚的讓人收拾了,不再折騰自家兒子了,可順哥兒也沒能消停多久——父母雖不折騰他了,可過兩天就是他正經抓周的日子了。
錢媽媽見都這麼久了,這兩口子天天只顧著「玩」了,哪裡真的訓過?要是抓周那天真一個沒抓好,到時可怎麼辦?
見錢媽媽半吞半吐的道說著,韓茵恍然,笑道:「媽媽也糊塗了不成?順哥兒這幾天玩兒煩了,到時你就把他往那些書啊、本啊、弓啊、劍啊的地方放不就成了?」
錢媽媽兩眼一亮,一拍手:「老婆子果真糊塗了!」可不是麼?這幾天似是玩煩了,順哥兒天天只要上了桌子,就會就近胡擼一件,只要把東西都擺好,把小少爺放進「好」東西堆兒裡不就結了?!
錢媽媽興沖沖的去預備了,韓茵笑笑,渾沒當一回事,不過是抓個周,就沖白安珩兄弟小時候抓的那兩件東西,韓茵就知道,就算過兩天自家兒子真抱著自己的那個放首飾的匣子不鬆口,公公婆婆也只會一笑,不會多說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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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白府將親朋友人幾乎請了個遍,白府門口的車馬也是川流不息,送禮道賀的人數不勝數。
胖小子這會兒正精神著,被人抱了出來,看著那前後左右一大群盯著自己兩眼熠熠生輝的人也並不哭鬧,隨後,便被抱著自己的奶娘輕輕放到桌了去了。
耳中塞進「去、去、抓、抓、拿這個……」的話,雖然聽不明白,可看著左右那被放了一整張桌子的各色小玩兒意,便是順哥這麼個還沒記事兒的小孩子,卻也隱隱覺著有點熟悉……
「喵……」
每日裡除了吃、就是睡,要麼就在滿床打滾的雪團不知什麼時候竟然跑出來了,且還跳到了桌子上頭。
別的順哥可能記不得,可家中的這只大白貓他卻認識,胖小子咧嘴一樂,口水滴了下來,在桌子面爬啊爬,蹭蹭的就爬到了雪團兒身邊,一把抓住它的大白尾巴,啊嗚一口塞進嘴裡……
眾人先是愣了愣,隨即便有些並不知道白家還養了這麼只鴛鴦眼兒大貓的婦人就驚呼了起來:「別叫它撓著!」
正叫著,就見被咬了尾巴的雪團兒就著桌子一打滾,胖小子也跌到了它的懷裡,然後四隻爪子往上一抱……大貓四腳朝天的抱住了小男孩兒的腦袋,還伸出舌頭去舔舔他的臉。
貓舌頭上面有小肉刺,舔人時有些剌剌的,順哥兒被他舔了兩下,小臉兒上被舔著的地方有點點發紅。
抬頭看看雪團兒,正跟那對鴛鴦眼兒對上,「咯咯」一聲笑了出來,整個小人兒就又沖大貓撲過去了。
甘氏笑得捂著肚子直喘:「快、快把那隻小祖宗請回屋兒裡去。」
白鏨也一邊微笑一面摸鬍子,他們都知道這隻貓,也見過,知道它乖,可白鏨還是有些擔心——別讓這貓一不小心再給寶貝來上一下子?那可就要了命了!
夏荷連忙上前,把雪團兒抱了起來,奶娘過來連忙抱起順哥兒。
貓沒事,尾巴也沒缺一截兒,順哥更沒事兒,被抱起來後還笑呢。可這周……還沒抓呢?從沒聽說過抓周抓上隻貓來的啊?吉利話兒再多,也沒人給貓身上編過啊?
沒法子,只好又把順哥兒放了下來,眼中看不見剛才那隻大白貓,順哥兒「啊啊」叫了兩聲,轉過頭去看韓茵。
韓茵拿手指指桌子上頭,口中說著:「抓一個、抓一個。」
似乎發現自家親娘決計不會在自己沒選東西前就把自己抱走了,順哥兒再轉回頭來,小身子一翻,一屁股坐到了桌子上,爪子從身邊兒隨意扒拉過來一個東西——之前「練習抓周時」被他接連踢到邊上十二回的論語。
韓茵忍著笑,拿眼睛去看白安珩,白安珩也正笑看著自家兒子,耳聽著人道:「抓了論語、必跟他父親似的,有狀元之才!」心中卻想起那天跟韓茵說過的話來了,轉頭也朝她看去。
文也好、武也罷,兒子之後不管怎麼選,他們二人也不會橫加阻攔。
熱熱鬧鬧的抓周過了之後,白鏨當眾把他早就選好的名字「砥」賜了下來,韓茵與白安珩謝過,又上族譜。
雖起了大名,可在家中還仍叫著他小順哥兒,一來好聽,二來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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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順哥兒的抓週日,天氣一天熱似一天。白安珩每日忙著去朝中,韓茵擔心他在朝中中暑,可又怕他人在皇上身邊兒當差,讓自家下人送冰過去未免不敬,正好母親那裡送了些輕薄新鮮的布來,做成衣裳倒是極涼快的,便帶著丫頭在家裁衣。
屋子裡面眾人忙著,雪團兒睡得四仰著腿兒,邊兒上放著自抓周那日就死纏著雪團兒的順哥兒,這小子也是仰倒著,只肢伸得開開的,跟雪團兒竟是一個姿勢的。
手中拿著尺子、白安珩平日穿的舊衣裳正比著,耳聽著門外傳來匆匆腳步,一個丫頭進了門兒,站在門外聲音有些顫:「二、二奶奶……」
韓茵心中一顫,忙抬頭向她看去:「怎麼了?」
「周、周姑娘……沒了。」
「啪嚓」一聲,手中的尺子掉到了地上。
年方十五,連笄禮都還沒過,年輕輕的一個小姑娘就這麼沒了?
心中只覺得惴惴的,韓茵忙叫人把這些東西都收拾起來,讓丫頭們拿素淨衣裳過來。
雖她是晚輩,沒自己這個年長的為她戴孝的道理,可畢竟要過去,且死者為大。
換過衣裳,韓茵到了甘氏那邊,甘氏也得了這個消息,心中多少有些惆悵,見韓茵來了,笑著衝她招手。等站到她身邊後,甘氏才吩咐道:「我讓人去找你大嫂子了,一會兒你們妯娌過去看看,雖說是晚輩,跟咱們家也遠些,可到底相識一場,你們過去送送。」
韓茵點頭應著,這位周表妹從年前就病著,這多半年的功夫竟從沒再見過她,如今沒了……再想想她過來後這兩年多的功夫,病著的時候比好著的時候還多,只怕真不是個有福氣的。
心中輕嘆,等王氏也過來了,二人才別過甘氏,朝二房那裡走去。
從二房回京後,別看二房跟大房只隔著這麼點兒的地方,二人竟幾乎沒去過幾回。人進了院子,直奔周氏正房,請過了安,就要過去看看。
周氏一邊抹眼淚,一邊坐在床上嚎:「我那可憐的兄弟哎——!就留下這麼一個獨苗苗哎——!怎麼就也沒了呢——!」一邊哭,一邊拿手拍著腿,頭上還裹著個帕子,太陽上貼著小個兒的膏藥。
二人只得先勸了她一通,直說得嗓子發乾,周氏這才放人:「我這又病著,也不好過去,你們姐妹情深,去看看她,也是送送她的意思……」
二人一陣無語,低頭應聲的退了出去。
跟著兩個婆子出了門兒就朝東拐,進了一處小側院兒,然後……兩個人就都愣了。
這側院兒,顯是平時收放東西的地方,只一條細細的小夾道兒,兩邊兒一面是牆,一面是存放東西的三間屋子。中間一間屋子打著門兒,裡頭傳來燃香的味道。
進了屋,就見一口單薄壽材放在中間,前頭有個小香爐子,屋中除了有些陳舊桌椅再不見其它陳設。
往裡頭瞧瞧,似乎還有一小間兒,彷彿有床有桌的。
丫頭素心正穿著一身的孝,跪在地上哀哀不絕。
莫非……周悅然就一直住在這裡?!
看著那口棺材,韓茵只覺得心裡底有些發冷,她又想起上一世自己死後看到的那棺材、那靈堂……女子若落得無依無靠之後,只怕……也就只能有這等結果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