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薄棺,一個丫頭哭喪,連半日也沒停夠,更沒請來和尚唸經、叫來道士做法。尚未及笄的周悅然,便被匆匆下葬了。
王氏和韓茵心中都不好過,不管這位周表姑娘平日再怎麼招這兩位嫂子的不喜,她也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一個無長輩教導、年幼失怙的弱女子,行舉之間就是出錯,自也不必稀奇。所以王氏也好,韓茵也罷,在看出其似乎有些春心萌動的時候,雖心裡不喜,卻也並不十分記恨厭惡。她只是因為沒有長輩教導,又無人為其將來事做主、心慌意亂之際看到讓其心儀的男子,有失體統,也不是不能讓人明白的。
所以二人聽說周悅然被周氏禁足關到了偏院中,也就算了。可她們沒想到,周氏竟會如此對她。
早看過周氏對她自己生養的幾個女兒如此輕慢後,她們以為周氏對周悅然最差也就不過如此。可現在看看,莫非是她們太過高看周氏的為人了?
從二房回來後,二人向甘氏報了周悅然的事情,甘氏臉上也沒什麼笑意,沖二人點點頭:「你們今日也累了,都回去好好歇息吧。」
等二人走了,甘氏才沉著臉,把今天跟著一起過去的劉媽媽叫了過來,讓她細細說著二房那邊的事情。
聽過之後,半閉著眼睛,許久,甘氏才深深嘆了一口氣。她該怎麼辦?她能怎麼辦!她不過是看那周姑娘不成樣子,藉口讓周氏把她關到了家裡教養,少讓她出來惹麻煩罷了。可她怎麼竟把人給關死了?!
再聽聽那周丫頭住的地方——又潮又陰、放舊東西的個破夾道兒。身邊也只一個正經丫頭伺候著。那是她周氏家的親戚!是她原本想要弄回來當她家兒媳婦的侄女兒!
「天下怎麼會有如此目光短淺之人?」哪怕她好好把周悅然養到十五六,等她出了孝,再給她說門好些的親事,那以後也是她家二房的助力!可現在倒好,她養親戚倒給活活養死了?!聽說那周悅然病了後,二房根本就沒請過幾回大夫,這一病就是半年功夫,連自己跟兩個兒媳婦給周悅然送過去的那些藥材,聽說也都到了周氏的手裡,給沒給她用還是兩說呢!
見甘氏生氣,劉媽媽低聲勸道:「太太也別為她生氣了,怎麼說這也是她的家裡事……」大房本就管不了這些,提醒還算是本分,說的再多,那位還不知道要怎麼折騰怎麼想呢。
「我知道。」輕嘆了一聲,這事她也有錯,錯在那日提醒周氏,讓她把周悅然關了起來。可不關又怎麼樣呢?那丫頭要是再跑到自己家裡來噁心自己跟兩個媳婦,看著她給自己的兒子送東西表心意不成?甘氏不是菩薩,她也有火。
劉媽媽看她臉上怒氣依舊未消,又低聲勸解:「這事也只能如此算了,怎麼說那也是二太太的親侄女,那孩子養在她身邊兒,這種事……咱們家就是說了,只怕她也不會心領。」
不旦不會心領,恐怕還要落埋怨……閉閉眼,甘氏無力的揮手讓人下去,自己起身去了裡間屋子歪著。
——————
面前的匣子中,放著厚厚一落紙張。周氏瞪大了眼睛,連呼吸都有些粗重。
她不識字,所以這會兒只能讓自己身邊兒得用、體己的大丫頭給她唸著。
聽聽、聽聽!這裡都是些什麼?!
莊子、鋪子、田地的地契!雖說都是老家那邊兒的,可這些東西加在一起算一算……至少也得有十幾二十幾萬兩!
難怪當初周悅然她父母都死了之後,自己那些堂兄堂弟堂姐妹們一個個都紅眼睛的要養這周悅然呢?要不是自己覺著他們這情形不大對、要不是仗著自家丈夫是白鏨的嫡親弟弟,這才把這丫頭給硬要了回來……
嫁一個閨女才給多少的陪嫁?尋常人家幾千兩都是極好的了,就算是自己這樣兒,因為要嫁入白家二房,這才是厚嫁過來的。可厚嫁又有多少?自己當年不過是兩萬兩銀子,可這現在眼巴前兒的這些東西有多少?!足足有二十萬!
周氏深吸了口氣,臉上的笑意變得猙獰了起來。幸虧自己當時手疾眼快,反正只要覺著有便宜能佔,自己哪回都要往上巴巴。沒想到啊沒想到,這回竟真讓她佔了個大頭兒!
周悅然死了,將軍府的貴女再有二年又要入門了。這麼大一筆銀子現在都歸了自己,再加上之後兒媳婦的陪嫁……雖說是庶女,可怎麼說也是將軍府,至少不會比自己當年差吧?
「呵呵、呵呵……」
屋裡的丫頭心底犯著寒,從剛才周氏從周悅然的屋子裡翻出這個匣子後,周氏的模樣就不對。現在唸完了這些東西之後,她臉上的笑意更加詭異嚇人了……
「太、太太……」一個小丫頭蹭進了屋子,正聽見周氏那不大正常的笑聲兒,嚇得站在門口兒直打哆嗦,「前、前頭二老爺說要請幾個客人……」
「咳、咳咳……」彷彿被自己的口水嗆著了似的,周氏低頭一陣咳嗽,幾個丫頭連忙上前給她拍背,拍了沒兩下,就見周氏忽然又抬起頭來,一翻白眼兒……暈過去了。
「太太、太太!」
「趕緊去找老爺!」
「到大房那邊找大太太過來。」
「快請大夫啊!太太要不行了!」
……
甘氏連小半個時辰都沒躺夠,就又聽說二房那邊出事了。
這一回,甘氏也不叫兒媳婦了,自己帶著一身的怒氣衝了過去。
那一地的地契、房契,那翻著白眼兒躺在床上直倒氣兒的周氏,讓甘氏一時連要說什麼都不知道了。
忍著怒氣叫人收拾了那些掉在地上的地契房契,自己不過拿過來翻了兩頁兒,就看出這些東西應該本是周悅然的。
無比詫異的轉頭看向正忙著的裡間屋子,甘氏運了運氣,腦中忍不住想到——莫不是周氏知道周悅然的身家、現在見其做自己兒媳婦無望、又捨不得這些東西,才乾脆下黑手弄死了她吧?!
周氏這會兒已經暈了,一時半會兒沒法子解釋給自己聽。甘氏連忙叫人把東西都收拾好。這才聽見外頭匆匆來遲的大夫。
——————
「中、中風?!」白鋆後退了半步,一屁股坐到身後椅子上面。
在屏風後面聽著的甘氏也是一陣詫異——中、中風?!
大夫弓了弓腰,然後開始掉書袋。他半本兒醫書還沒掉完呢,白鋆就蹭的一下子又跳了起來,面目猙獰的一把拉過那大夫的衣領:「你只說還有沒有救吧!」
大夫被他拉扯的咳嗽了好幾聲,連白眼兒都翻上了,喘了半天才道:「這個病……只怕之後都要在床上躺著了……」
下不得床、說不得話、連都都不能動一下,人也跟個傻子似的。
白鋆也是一氣、隨即又是一悲,再隨即……心裡又冒出一絲難過來。
怎麼說,也是打打鬧鬧的過了這麼些年的妻子,她給自己生了一個兒子四個女兒……這比例……算了算了,那就好好養著她吧。
周氏有多給他添亂,白鋆自然知道。就拿周悅然這事來說,從年前到她死之前,自己想起來後不知提過多少回讓周氏給她請個好大夫,給那孩子瞧瞧的話,可她就是不理會,只說那孩子身子本來就弱,又說她自己還病著呢,怎麼沒見白鋆關心云云,無理取鬧得讓白鋆甩手不願再管。
現在,人家孩子死了,連個正經的喪事都沒給辦,自己心裡不大舒服,本還想晚上回來同她說說呢,結果現在可倒好,她倒癱了!
無奈搖了搖頭,讓那老大夫寫了幾個方子下來,送走了大夫,這才忙轉身兒回來——嫂子還在這兒等著呢。
甘氏板著張臉,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原本窩著的火兒、存著的懷疑,這下子全被自己這個妯娌給一下子拍沒了。她可真是……從沒按常理出過牌!
讓丫頭把那個匣子送到白鋆面前,甘氏道:「這是我剛才過來時,見掉了一地。想是弟妹之前正在看這東西,二叔自己處置吧。」
白鋆愣了愣,心中疑惑,還以為她要說些別的、比如周氏的病什麼的。哪想到會拿出個匣子來呢?
打開那匣子,見裡面都是房契地契,心中更是納悶——莫非是周氏的嫁妝?可也有些太多了吧?
「嫂子,這是……」
見白鋆還沒想明白這些是什麼,甘氏忍著扶額的衝動,抽抽嘴角:「這東西我也不知是哪裡來的,不如二叔問問弟妹身邊兒的丫鬟們?」
白鋆忙看向其中一個,那丫頭戰戰兢兢、哆哆嗦嗦的先偷看了板著臉、抿著唇的甘氏一眼,又看了白鋆一眼,再想起裡頭的周氏怕是再也明白不過來了,這才咬牙道:「這是今兒個周姑娘沒了之後、二太太從她屋裡拿出來的!」
白鋆愣了半晌,方想明白這丫頭嘴裡的「她」,指的是周悅然的屋子……從周悅然的屋子裡拿出來的……
猛低下頭,「唰唰唰」一下下翻著那些東西,心中飛快算起了這些東西能值多少錢,都看了一遍,這才哆嗦著「啪」的一聲合了蓋子,咬牙切齒道:「蠢婦!蠢婦!」
這些東西就算換了是他,也不會不動心。可他寧可周氏用手段把這些東西從周悅然手裡騙出來。畢竟,養她一場,還給她找個人家嫁出去,自家收她些好處也沒什麼不行的吧?就是這些好處收得「多」了些,想來周悅然也會忍氣吞聲的低頭認了。
可她……竟然出此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