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3 章

  塞上的風很舒爽,就算天上大太陽照著,下面的風也能吹走暑氣。白家這邊支得有幾把大傘,足可以把幾位主子都遮在下頭。順哥兒趴著玩兒的氈子上也都遮擋著,不叫日頭直打到小主子身上。

  幾個跟出來的丫頭都玩兒瘋了,看著那些小廝、長隨們把山坡周圍的草清了一圈兒出來,升起了炭火,就拿著家裡帶出來醃製好的牛羊烤著玩兒。

  焦黑焦黑的肉,上面飄著陣陣糊味兒,夏蟬拿著一塊烏漆麻黑的不知什麼肉就往夏荷面前送。兩個丫頭在那邊打鬧了起來。

  韓茵這裡可不敢叫她們禍害吃的,讓廚娘把肉烤得焦香四溢,再切成小塊兒送到跟前兒來。

  這法子還是之前和韓筣書信時她提起來的,之前叫廚娘在家裡做過一回,味道雖不錯,可卻沒有如今的野趣。這會兒出來遊玩,倒正合適弄這些。

  眾人一直坐到晌午過半,方收拾東西上車回去。順哥早就趴在奶娘懷裡睡著了,韓茵如今精神短,也要回去歇息,再加上雖風大,可日頭到底還毒得很,白安珩和姜哲二人送著車隊又回城而去。

  雖只出來了這麼多半日,可韓茵心中卻高興得很。回到家中之後,讓家裡丫鬟尋了不少塞上風景的花樣子,再稍加修改,準備繡出來後送回家去給母親、婆婆、姐妹姑嫂們,也算是自己見識了一回。

  想當初在京中之時,除了各家的花園子之外,哪裡有機會看這些景色?只可惜自己現在懷著老二兒,若不然,白安珩還說要趁著秋收的功夫,帶自己到下面看看秋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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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中,姜哲一走就是兩個多月,五皇子那裡如何擔憂嵐州的事情暫且不表,只皇宮裡頭,皇上便是頗為無聊的。

  上朝、聽奏報、批閱奏摺,當初白安珩離京赴外任時,皇上便心中少許消沉了些——身邊日日跟著的那些翰林們又都剩下一群糟老頭子了。而如今姜哲也報假出行……

  「唉……」輕嘆了一聲,手在額上輕輕揉了揉,眼前放著是些御史的奏摺,大事小事,有事沒事的一大摞子,可拿起哪份看著也沒有當初姜哲寫的生動有趣妙筆生花。

  那個妖人能把參人的本子都寫的毒汁滿篇趣味橫生,每日雖只有三份,可卻看得人心中舒坦,比聽上百十個笑話兒都有意思。再說,雖姜哲那孩子性質有些不羈,可長得漂亮、尤其是漂亮成這樣兒的聰明臣子真真少見,偶爾在自己跟前兒晃悠一圈兒,讓看慣了那群樹皮似的老臣子的自己換換眼也是好的。

  「德縣、德縣……」口中念叨著,又翻出了德縣那邊送來的奏摺,這些日子雖突厥那邊偶有騷擾,卻還是叫人捉不著。他們東來一下、西撈一把,自己派過去的那幾個人竟是毫無辦法,這眼見可就要到秋收了……

  外頭門口兒走進一個太監,到皇上桌邊兒輕手輕腳的換了茶水。皇上隱約聽著門口兒有些動靜,正想著換換腦子,隨口道:「誰在外頭?」

  身邊兒得力的大太監忙進來笑著報導:「回皇上的話,宮外傳來消息,怡和縣主似是發動了。」

  「哦?」皇上眉毛挑起,笑道,「老七也要當外公了?」雖趙茹嵐上頭還有個已經出了門子的庶姐,可皇上早就把那個根本不記得長成什麼樣兒的女孩兒丟到腦後去了。趙茹嵐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對這個自幼靈巧驕傲的小侄女兒也是頗為喜歡。「派兩個嬤嬤過去,看著她的孩子平安生出來了再回宮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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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裕慈在戶部正忙著,便聽說自家妻子發動的消息。按理來說,女人生孩子男人就應該忙什麼還忙什麼。沒的為了個婦道人家生子的事兒耽擱正事的道理。可一來趙茹嵐是王爺之女、縣主之尊。二來,自己對這個嫡親的孩子還是有幾分期待的。

  若有了嫡子,不論是敬王爺那兒,還是家中那個糊塗的老母,就都好交代了。要知道,他前一陣每去縣主府時,都有種赴大皇子府時的感覺。一樣是自己送上門兒去,一樣跟要聽人使喚,只一個在上,一個在下。讓他覺著,自己就彷彿跟那賣身的妓子一般,下賤、卑劣。

  要早知如此……自己當日若選擇中的是別人家的女兒,會不會好些?

  搖瞭解搖頭,正欲開口吩咐下人,就說等自己忙完了再回,外頭又隱約聽到同僚低聲聊天——「皇上給縣主府派了嬤嬤過去?」「可不是,聽說剛從宮裡出來的。」「不是太后處?」「就是皇上派的!」

  臉色一變,宋裕慈連忙起身,找到上峰報假——如今戶部是五皇子管著,不過他並不常在,如今還是原本的上司坐鎮這裡。

  一路打馬飛奔到縣主府,幾個下人面色冰冷的請他在外書房呆著,那些先到了宮中嬤嬤、太后處的大宮女、敬王府上的長史等人,早就到了。

  女子自然先到了裡面去看著,而男子,也跟宋裕慈一般,被擋在了外頭。

  看見敬王府長史臉上譏笑,宋裕慈只得耐著性子奉承。一坐就是三四個時辰,茶都喝了七八壺,能說的也全都說了個遍,宋裕慈還待找話之時,總算聽到了裡面傳出來了消息:「恭喜宋大人,縣主添了個哥兒。五斤七兩。」

  長史長鬆了口氣,這才報拳起身道:「下官還有事,要先回去給王爺覆命,先行告辭。」

  宋裕慈連忙起身相送,把人送到了門口,才又匆匆趕回後院。

  趙茹嵐此時人在產房,他見不得,且又聽說縣主已經睡下了,也不好打擾。至於孩子,只隔著簾子隱約看了一眼,便抱回去了。

  小小的人兒,哭聲倒不小,顯是身子康健。

  生下來了就好,是兒子就好。

  宋裕慈輕鬆了口氣,這才起身告退。

  宋母的性質有多執拗,宋裕慈自然清楚。尤其是自己中了探花、娶了趙茹嵐之後。若說當年的母親還是溫柔、惇厚、自卑怯懦的。可自從自己縱著她對付趙茹嵐後,原本的自卑便無限擴大,把原本她身邊其它柔軟的地方全都變成了棱角。

  聽說趙茹嵐生了個兒子,宋母冷笑了一聲:「雖說她是縣主,可也沒有宋家的血脈還住在外頭的道理。她現在還在月子裡頭,這些話我也不提,等她出了月子,我可是要把孫子抱回來的!」

  宋裕慈有些無力的輕嘆了一聲,當初把母親往這邊帶時還不覺著怎麼,可如今,在趙茹嵐毅然離府之後,他才忽然發覺——當初帶歪的人,竟再也拐不回來了。

  「這事,還要同敬王爺商量。」

  「啪」的一聲拍到把手上面,宋母一邊哆嗦一邊指著他:「你這個不孝子!他是你的岳父,又不是你老子?!孫子回本家教養,就連皇上也不能說什麼!我把你從小拉扯大,養出了你這麼

  個探花郎,難道還不能教養孫子不成?!這是哪家的道理!」

  宋裕慈再次輕嘆一聲,心中有些不耐煩,只應付了句:「母親說的是,不過您也說了,怎麼說也要等她出了月子。」

  「哼,娶了這麼個喪門星回來,也不知是我幾輩子做下的孽!」宋母還待再罵,宋裕慈只做勞累狀,好歹算是退下去了。

  外頭月朗星稀,秋風瑟瑟。

  宋裕慈站在院中負手而立,心中慢慢的盤算了起來。當初接母親入京,為圖的是個孝子名聲。皇上待生母皇太后極為孝順,想要朝中立足,除了學識之外,還要迎了皇上的喜好。可如今,這個母親除了惹是生非外,再沒半點兒……可用之處。

  對,她已經沒用了,從當初跟趙茹嵐決裂起,她便沒用了。可若是她死了,自己如今好容易爬上去幾步,就要守孝三年……不值,不值……

  等等,聽說白家二房那個惹是生非的女人癱了?或許,可以從這裡想想法子。

  心意已定,宋裕慈眼中閃過幾絲寒芒。在他眼中,無論男女、無關遠近,這事上唯有可用、不可用之人,除此之外,一切都是無用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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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早,剛剛起身預備去戶部的宋裕慈聽說前頭來了天使,連忙一邊請人進來,一邊又親迎了出去——皇上召見。

  宋母人在後面,聽說宮裡來人了,叫宋裕慈進宮,一面是喜,一面是氣。喜是兒子怕是又能面見皇上了。氣的是——只怕是因為趙茹嵐生了個兒子的緣故,自己家兒子才得以面聖。

  她知道這些,也並不算傻,只是心裡的矜持、婆婆的架子讓她放不下。不管怎麼說,孫子歸祖母教養也是天經地意的,就算那人是皇家的閨女……對,就是天經地義的!就算是進宮見了太后娘娘她也是這句話!

  不多時,又有聖旨下道,這會兒宋裕慈人還在宮中,宋母只得自己親自跪接旨意。

  「——今、賜怡合縣主之長子以國姓,承、縣主府之爵,欽此。」

  「撲通」一聲,那位年不過四旬左右、卻顯得宛若五六十的婦人一頭栽倒在地,再也沒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