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皇上方停了咳嗽,原本守在門口兒的大太監李公公也進來給他順著氣。皇上坐直了身子,垂著眼睛,眼中儘是心酸難過之情:「研墨。」說罷,想了想又道,「叫黃潤凱過來,朕有事商議。」
李公公愣了愣,抬眼看看外頭的天色——宮裡都快要下鎖了,這會兒宣黃大人?
所幸,李公公伺候了皇上幾乎一輩子,這會兒自不會多言,連忙叫小太監出宮去找黃大人,自己則親換袖口,給皇上磨墨。
於大人一直垂頭站在一旁,皇上不叫走,他就不能走,更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在一旁靜靜等著。
雖說皇上叫人去叫黃大人,可就算京中官員住的離皇宮再近,也得換衣裳趕路,怎麼著也得小半個時辰才能趕到。
皇上眉頭一直皺著,不知在琢磨什麼,間雜還要咳嗽幾聲。
等李公公那裡把墨磨好後,又出了會神,皇上方提起筆來,在紙上書著什麼。
外頭黃大人跑得一頭汗,好容易到了西閣間兒外頭,先站定,把頭上的汗水擦拭乾淨,方提腳上前,到了屋門口兒,卻被迫小太監們連連打眼色——皇上正忙著呢,您老且等等吧。
……我之前那麼拚命趕路做什麼?慢點走,等皇上他老人家忙完了再到不是正正好麼?
裡頭,皇上年歲大了,連拿筆的手都會止不住的有些顫抖,再加上眼睛也花了,不過寫上一封密旨,就花了半天的功夫。
書寫完畢,再細細看了一回,這才交由李公公封臘收起。抬頭道:「把這信送到合縣……許他們還在德縣?總之,這信要交給姜哲,把他小子給朕帶回來。」
於大人連忙恭敬應道:「是。」隨即接過那信,一步步退了出來。
這會兒皇上才想起之前自己宣過的黃大人來:「黃潤凱可到了?」
門口兒小太監忙道:「回皇上,黃大人已經到了。」
「宣。」
顫巍巍的走了進來,跪到地上行禮,黃老大人被李公公攙著起來後忙問道:「不知皇上宣老臣,有何事吩咐?」
皇上垂著眼睛,又咳嗽了兩聲,方輕嘆一聲道:「早先那兩份遺囑可都收好了?」
黃大人頓了頓,恭敬道:「回皇上,都收好了,一式兩份,都密封妥當。」只等皇上百年之後,再公佈於世。
輕嘆一聲,皇上仰起頭來:「再擬一份,立太子的旨意。」
黃大人一愣,愕然抬頭:「皇上?!」
「先草擬上,等明日再宣幾位丞相過來,細細商討後公佈於世。」
「……臣,謹尊聖命。」
————————
白日聽不著邊關的消息,入夜夢不到心中所想之人的模樣,韓茵就算是再穩妥的性子,也不由得要去想他念他。
懷裡抱著打著呼嚕的雪團兒,韓茵靠在窗邊兒微微出神。已經五月中旬了,再沒幾天,就又到了長公主的花卉日了。
甘氏早已「病癒」,如今亦偶爾帶著兩個媳婦,一個侄媳婦各處走動。這回接了長公主處的請貼,自要帶著自家的女眷們一併出門兒。就算心中再擔憂兩個兒子的安危生死,如今也只能硬著頭皮把架勢給撐起來。
「順哥兒回來了。」門外傳來丫鬟們的聲音,緊接著就聽見腳步聲「蹬蹬蹬」的傳了進來。韓茵這才收回神來,含笑看向門口。
順哥兒的小胳膊小腿兒還有些圓潤,小臉兒紅紅的,鬢角處還淌著些汗水,進了門兒,先給韓茵請安問好。
「快擦把臉,這會兒不許吃冰的,先喝幾口溫水再說。」見了兒子,就算之前心裡再擔憂難過,這會兒也都得先統統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順哥兒應著聲,接過丫鬟遞來的面巾擦了把汗,又喝了幾口溫水,方問道:「妹妹醒了吧?」
「還睡著呢,今兒個上學可聽先生的話?學了些什麼?」白鏨這幾年在京中之時,把家中的學堂辦了起來,白家老三、兩個孫子輩兒的正好歲數都著不多,就全都一併送了過去。
別看如今學裡就這麼三小位,可等再過幾年開枝散葉兒的,再加上二房那裡,這學堂可就不是擺設了。
學裡的先生請的也是有些名氣,學識上也都是極有見解的、且又並不打算出仕的,總比那些一邊教著學生、一面還要自己備考的西席省心得多。
順哥兒眼睛彎彎的,開始說起學裡的事情,其實他能有多少的事兒?一位小叔叔、一位堂兄,兩人都大他不少,可不什麼事兒都要讓著他?顧著他?
就算是學裡的先生也決計不會為難於他,他才不過四五歲的小人兒,頭天交代下去的東西能寫會背了就成,連見解都不必說。
「二十日那天,學裡放假,母親跟祖母、你嬸嬸帶著你們去長公主府上。到時可不許淘氣!」
聽見能出門兒去玩兒,順哥兒兩眼又亮了起來,連連點頭,忙不迭的應聲:「是,母親,順哥聽話!」
見他緩得差不多了,才叫丫頭們送上在井裡拜過的果子給他吃。一面,又去看剛睡醒了的媛姐兒。家裡有這兩個孩子,只他們或一睡醒、或放學歸來,自己便沒什麼功夫去惦記白安珩的事兒了。
————————
馬蹄陣陣,隔著幾里地就能隱隱聽到地面震動的聲音。
明明天氣已經轉暖、路上的、路邊兒的青草濃密、樹葉繁華,可還是叫這行軍的兵馬折騰起了那一大片的塵土。
「殺——!!」
喊殺聲響起,血腥氣沒多久就順著風飄到了四周。
姜哲手中拿著把扇子,遮在口鼻前頭,眉頭微微皺著:「這氣味兒可真是不好聞,下回再有這種事,我可不跟著你們一同出來瘋魔。」
吳大將軍聞聲板著張臉,只做沒聽見的。白安璵面無表情,眼睛只盯著遠處交戰的雙方。白安珩則臉帶苦笑,也沒出聲兒。就連站在姜哲身後不遠處的狄冉也是面無表情的模樣,隻手放在腰間的劍柄上面,暗中警惕左右形勢。
小半日的功夫,前面的戰勢才得出了結果,一個通報兵騎馬回來,臉上難掩風塵之色:「報!將軍大人,敵軍朝雪山那邊撤去。」
「讓伏兵出動!」吳將軍大手一揮,人也站了起來,眼中滿是精光。
先穩住了德縣那邊的戰事,後又分出援兵接應白安珩他們一行人。直到這會兒,又悄悄繞道,帶兵打到合縣,把之前奇襲進來的那伙突厥人暗中圍起。
這回的戰事,是自己幾人暗中定奪下來的,因怕走漏消息,連皇上那裡都沒及時通報,只怕這會兒八百里加急的人還在道上呢吧?
至於事後皇上會不會責怪?京中會不會有人詆毀誹謗?
吳奇然吐出一口悶氣——老子在京中都憋了這許多年了,管他誰樂意不樂意的?反正這回只要打了勝仗,皇上大不了就再解了老子的兵權,最差也不過是跟些年似的,有什麼了不起的?!
要是能不上朝那倒更好了,誰樂意跟群娘們兒似的文官天天在那一畝四分地兒上鬥嘴玩兒?!老子這回還就圖個痛快了!
領頭兒的殺起了性,下頭的士兵們也一鼓作氣起來,乘勝追擊朝前追去。早先埋伏在雪山方向的暗兵這會兒也出動了,給了那些潰敗的突厥兵們迎頭一擊,打得他們暈了頭四散開來,四處亂躥、潰不成軍。
姜哲忽悠著手裡的小扇子,砸吧砸吧嘴:「哎哎,年紀都這麼大了,還這麼大的血性,要是在馬上跑得太急了,再自個兒把自個兒給顛過去可就不值了。」
跟他同是文臣,不必提馬上前追殺的白安珩又苦笑一聲:「吳大人如今出兵也算是為小弟報仇了,姜表哥看在小弟的面子上,留些口德吧。」
姜哲眯著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行了吧,他來這兒還不是看在你白家的面子上?說白了,看的還不是五皇子的面子?就算這回皇上氣他輕舉妄動,回頭也有五皇子給他兜著呢,說白了還是大功一件——上回奇襲進來的突厥人又沒有多少,這功勞可是白撿的呢。」
白安珩只得無語搖頭,這事誰都知道,可誰也不敢像這位似的,就這麼直白的說出來啊?真叫吳大人聽見了,還不得氣得背過氣去?
幾人遙遙站在山坡兒上,頗有一副指點江山的意思,打從後頭跑來一人一騎,到了山坡下頭,交接過令牌匆匆上山。
「姜大人,皇上密旨!」
挑挑眉毛,掃了那人並留在山腳處的那匹馬——是八百里加急?
這會兒送到的話,那就是早先這邊兒出兵前的那信還沒送到京前這人就已經出京了。這麼說,是京中有什麼事了?不然皇上輕易不會用這個來給自己送密報啊。
伸手接過那封,姜哲原地撕開看了起來,從頭到尾看了一回,輕嘆了一聲,抬頭沖白安珩嘆道:「這邊兒的熱鬧我是看不成了,皇上叫我回京呢。」
白安珩愣了愣,原本想問的話這時也壓了下來:「那表哥路上小心……我叫幾個人陪你一同回去……」
「不必、不必,有他跟著就行了,你人在這裡萬事小心,早先五皇子讓狄冉帶來的那些人我都給你留下,要是有什麼要跟家裡交代的事情,你速速寫信過來,我一併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