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家的少年郎進京趕考,凡是姓鐵的人家或多或少都拿了些銀子出來,鐵柱原本是想拿一百兩的,被梅子攔下了。雖然他們家現在在村裡也算是數一數二的有錢人家了,但是財不露白,大多數人根本不知道他們家大概有多少銀子,冒昧的一出手就是一百兩,別人看了,怎麼想?
被梅子這麼提醒了一遍,鐵柱一想,的確也是,那怎麼辦呢?折中換成五十兩好了,就這,已經算是一筆鉅款了,夠普通的四口人家生活一年有餘。鐵大娘見鐵柱一出手就是五十兩,立馬眼神就變了,旁敲側擊打聽他究竟有多少身家。鐵柱心裡發虛,尋思著自己幸好聽媳婦兒的改給五十兩,不然哪還有清閒在啊?
鐵大娘問得他又煩又厭,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鐵二又要赴京趕考,他也不好發火兒。幸好梅子過來了,四兩撥千斤地把鐵大娘的話給截了下去,這才算完。
見大娘終於肯放過自己了,鐵柱誇張地大大鬆了口氣。梅子瞧他這副模樣煞是有趣,輕笑著問:「怎麼,現在知道我說得對了吧?」
鐵柱點頭點頭再點頭:「媳婦兒,以後俺絕對啥事兒都聽你的!」
「什麼都聽我的倒不至於,你又不是不能思考的小孩子,只是我讓你做的事情,你可都得乖乖的去做,不能有任何異議。」幫他把稍嫌淩亂的衣領整理了下,朝圍了裡三層外三層的鐵大娘家看了一眼道:「這兒也沒咱們什麼事兒了,回家去吧。」
鐵柱本來也不喜歡在這兒呆,既然媳婦說要走,他當然沒有任何異議。立馬擠進人群跟鐵大伯打了聲招呼,因為兒子要出遠門,鐵大伯也沒空多理會鐵柱,擺了擺手就算完了。
鐵二正享受著眾星捧月的快感呢,回頭再一瞅,梅子走了!他心底那盆燒得正旺的火苗也一瞬間熄了,梅子走了,好像也把他的興奮勁兒給帶走了。充滿未知並且無法預測的將來讓他有點些微的不安,但這不安在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衣錦還鄉,梅子看自己的眼神會是多麼的崇拜和讚賞的時候就消失了。他摸了摸自己藏在胸口的書,那是有著梅子筆跡的書,貼在胸口,就好像她一直陪著自己一樣。
為什麼會喜歡上自己的堂嫂呢?鐵二自己也說不明白,也許是因為梅子長得比他見過的所有姑娘媳婦兒都要俊俏,也有可能是單純的可惜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堂哥根本配不上她,她值得更好的,比如自己!而不是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埋在這個偏僻的小鄉村,跟一個山野村夫過一輩子!靠打鐵刺繡為生!那雙玉手應該得到最完美的呵護,那張美麗的臉上,應該抹上精緻的胭脂水粉,玲瓏的身段應該穿著綾羅綢緞,而非在這麼個小鄉村裡面,過著和任何一個村婦都一模一樣的日子!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些柴米油鹽折腰!
這樣美麗和聰慧的女子,值得更好的對待!
一想到美好的前景,鐵二滿心都是幸福的泡泡。他幻想著自己高中狀元,騎著高頭大馬衣錦還鄉,然後他可以帶她走,讓她一輩子陪著他。
這份喜悅一直圍繞在他心中,始終不曾退卻,直到跟著馬車到了京城,那繁華亂了他的眼,他見識到了更多更有錢更厲害的人,才知道自己真的算不得什麼。
從鐵家溝到京城,距離要怎麼說呢?就是大概在秋分的時候出發,到達京城剛好趕上立冬,找到落腳點後等半個月,便開始會試了。會試用時三天,然後十天後發榜,前兩百名有資格參加殿試,由當今聖上親自監考。
到了京城,鐵二與鎮上一同坐馬車前來的書生選了同一家客棧入住,他這人頗有攀比之心,自覺不比別人差,再加上身上也真的是有些銀子,所以牙一咬,也選了間天字型大小上房。一兩銀子一天,包三餐的話則要一兩半,鐵二很是心疼,但是又不想被外人知道自己囊中羞澀,便整日打腫了臉充胖子,出去集市上買了許多相對比較便宜的小吃食,以用功讀書的名義躲進了房間裡,整整好幾日不曾出來。後來東西吃完了,狠狠心準備在客棧裡吃一頓,竟意外結交了幾個當朝權貴的子弟,他雖沒見過多少世面,但勝在相貌氣質出眾,跟鐵柱的長相完全就是兩個極端,鐵二看起來就是翩翩公子的模樣,眾人只覺他的穿著打扮似乎並非上品,但氣質談吐都非池中物,一時間竟有不少人與之交好。
會試題目皆是出自當朝翰林院所發行的固定書本,四書五經也考了不少,還有幾道比較靈活考得是實用靈活性的大題,鐵二心中暗自慶幸,這些題目,大多數他都曾在梅子的書裡看到過,雖然有幾道他不懂,也因為拉不下臉子去問梅子,但他將書大多都背的滾瓜爛熟,所以這些都不算什麼。
果然,十日後放榜,他高居榜首。他所在的那間客棧瞬間便差點被人踩平了門檻兒,無數達官顯貴都想與他結交,甚至還有些家裡有女兒的都動了連親的念頭。想想,這還只是會試的榜首,若是殿試的榜首,又該如何?當今聖上愛才,只要被他看中,那麼飛黃騰達的日子就不遠了!朝廷的制度也是極其推崇讀書人,想當年,先帝在位的時候,那時的丞相便是中了頭彩,從此後平步青雲,權傾一時,至今也不曾被人忘懷。鐵二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見,這突然其來的勝利的確沖昏了他的頭腦,但是只要一想到梅子,想到梅子的那兩箱子書,他就一個激靈,他要的更多,遠遠不止這些!如果現在自己中了狀元,那麼他肯定會扔掉所有書本去與人結交,可是他還不是狀元!
想到這裡,鐵二拿起書本,繼續埋頭苦讀起來。不得不說,他現在的衣食住行完全不需要愁了,不少人爭著給他送銀子送吃食,還有的竟送了好些美婢過來!鐵二原想推辭,可到底也沒抵抗得了這誘惑。
到了殿試這日,被婢女伺候著起了床的鐵二,竟隱隱有了不安的感覺。
第一場史論五篇,共五題,皆是書本知識,所以不他曾不安;第二場各國政治,藝學策五道,仍是五題,鐵二對此不大擅長,但是憑藉著梅子書裡的答案,也勉強過得去;第三場義與民,共三題,全是實打實的實用類題目,首題次題三題環環相扣,想蒙都蒙不行。做到第三場的時候鐵二已經汗流浹背了,手心的汗水連考卷都給弄濕了,再加上皇帝坐在正前方的龍椅上,週遭全是一品大員,在這樣緊張的氣氛下,不少考生已經嚇得暈了過去,題目連一半都沒答到。
忐忑不安地把考卷交上去,一身明黃色龍袍的皇帝坐在龍椅上,竟招手命收考卷的官員將第三場的卷子送上去,他捧著,一份一份翻過去,他看卷子的態度是漫不經心的,就好像在看稚童的塗鴉一般,可翻到其中一張的時候,他的臉色立刻變了,可皇帝畢竟是皇帝,眼底情緒浮動,面上竟絲毫不顯,仍是鎮定自持地繼續翻閱。半柱香後,整疊考卷便看完了。民間皆傳當今聖上天資聰穎,有一目十行的本事,果然不假。
他留了手上的幾份卷子,一一將考生點了出來,鐵二聽著被念出的人名,心底一點點冷了下來。當皇上手中只剩一張卷子的時候,他的頭已經低的不能再低了。他有何顏面回家,又有何顏面去見梅子?這樣的自己豈不是連堂哥都不如?!
看著手上的紙,皇帝良久才道:「鐵志軒。」
鐵志軒,正是鐵二的大名。乍聽到自己的名字,他傻眼了,可又不敢抬頭看皇帝,只跪在地上磕頭行禮:「皇、皇上!」
「你的這份卷子,還有這一份。」輕輕揚了揚手中上好的宣紙考卷。「答案是哪裡來的?」
鐵二壯著膽子看向皇帝手中的考卷,看到正是自己會試的考卷。「回、回皇上,這是草民自己寫的!」
這時,站在皇帝身側的一名武將冷笑一聲道:「你若是能答出會試的題目,如何答不出這殿試的第三卷?」聲音冰冷,擲地有聲,鐵二看見他手上雕著大蛇的方天畫戟,知道他便是本朝的戰神魏沖,武將身上特有的殺氣讓他再也不敢撒謊,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出來——毫無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