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梅相回朝一事,文武百官大多都是樂見其成。他們中不少人都曾在元貞稱帝時與梅行書為同僚,後當今聖上逼宮,他們選擇了投誠,如今一見梅行書,一則欣喜,二則有愧啊。至於那些新臣,從未見過他的,都對梅相仰慕已久,所以早朝還未開始,玄青門前便已經擠滿了大臣了。
梅行書一代名相,他是朝廷的一道標桿,哪怕他當年不肯臣服於當今聖上,皇帝也沒有對他出重手下死命令,足以見其才。這四年雖然有同為奇才的沈相,但若是與當年梅相相比,那沈相還是要稍嫌稚嫩一些。——這些話他們可不敢在沈澤面前說,倘若說梅行書是雲,溫和好相處,那麼沈澤便是冰,不管是誰,到了他面前,被那雙冷冰冰的眼睛一瞪就什麼都說不出來了。若是被梅相聽到你在背後嚼他舌根,頂多笑笑便罷,可若是沈相聽到了,不死也得去半條命。沈相森嚴無情,與梅相剛好相反。而受人歡迎的大多是那個溫文儒雅的,沈相雖有才能,但在人緣上,始終要差梅相一截。
說曹操曹操就到,沈澤很快就到了。他雖是文臣,但也頗有些身手,素來都是騎馬上朝,在宮門外便將馬交給宮人,然後一路走到玄青門。
見沈相到來,眾官員紛紛問好,沈澤雖話不多面冷,卻也不是無禮之人,一一點頭還禮,四下環顧一圈,發現沒看到對手,剛想問呢,就聽到有大臣驚喜的呼聲:「快看快看,梅相來了、梅相來了!」
眾人紛紛擠過去迎接,馬上的魏沖跳下來掀開轎簾子:「相爺。」
裡面伸出一隻如玉般潔白修長的手,略有老繭,但不妨礙美麗。隨後便是戴著烏紗帽的青年男子,他拒絕了魏沖的攙扶,自己扶著轎子出來,然後踩著台階走下,每一步都是慢條斯理不徐不疾,優雅地教人歎為觀止。先帝曾經用詩經衛風裡的詞句來贊梅行書其人,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讚他氣質品格風華修養皆是萬里挑一,舉世無雙。
他也的確擔當得起這樣的讚美。哪怕是離廟堂四年,梅行書也毫無膽怯忐忑之色,面對昔日同僚及現在同袍,依然是虛懷若谷溫文爾雅的模樣。不管大臣們七嘴八舌地問了多少個問題,他就是能夠一個一個回答不落下一人並且半點不耐也無。沈澤站在人群後面冷眼看著,梅行書似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看了過來,那眼睛溫和如水,清亮如星,簡直可以用美麗來形容。
其實梅行書的長相還是頗顯女氣的,眉毛太細,眼睛太大,嘴巴和臉蛋太小,如非他眉宇間那不可忽視的英氣和睿智,大多數人在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定然當他是女兒身。沈澤被那目光看得一愣,隨即移開視線,裝作什麼都沒有看到的樣子。
這時候百官可以進入大殿了,梅行書是左相,為百官之首,所以率先進入。文武群臣依次序進殿,梅行書沒有回來之前,沈澤位列第一,他也習慣了百官們對自己敬畏崇拜的眼神,還有無論何事,皇上都會先問自己意見的情景。這是他過慣了的生活,可梅行書一回來,他便屈居他之下,雖然仍是右相,但明顯就比他矮了一截!沈澤原本還在奇怪為何皇上登基四年都不立左相,現在他明白了,敢情就是為了梅行書留著呢!
在皇帝宣佈早朝的時候,眾臣應叩首行禮,可皇帝卻制止了梅行書,他不但免去他的禮節,甚至讓人抬了張紅檀木大椅賜坐!
在皇上心裡,梅行書到底是怎樣的地位?沈澤把牙齒咬的咯咯作響,他一直都是最好的,以前在家讀書的時候他便聽說過梅相,那時候他就和那些崇拜的人不一樣,別人只是單純的崇拜,而他想的,是打敗他!得到百官的尊崇和皇上的信任,這不足以滿足他,他還要打敗梅行書,讓世人知道,傳說中的一代名相也不過如此,真正永垂不朽的應該是他沈澤!
梅行書也覺得自己受不起皇帝如此尊重,其實她什麼都沒為他做過,他為何要如此待她?
「梅卿不必忐忑,這座,四年前朕就想賜給你了。」皇帝輕笑,心情看起來是分外的愉悅。「只是晚了四年,還得要梅卿不在意才好。」
她能在意什麼,「皇上言重,折煞微臣了。」
「你我君臣一體,無需贅言。今日乃是討論扶桑東渡我天朝意欲進犯一事,朕已有計量,所以欲與眾卿家商量一番。」皇帝對著梅行書笑笑,那笑容裡似有無限深意,但梅行書全然裝作看不懂。
她不懂,魏沖和沈澤可懂。他們和皇上,是現今唯一知道她是女兒身的事情,皇上醉翁之意不在酒,誰會看不出來?現在只是看誰會裝傻充愣而已。皇上如果想要梅行書,那便不會主動公開他女兒身的消息,因為那等同於送死,朝廷明文規定女子不得入朝為官。而如果皇上不說,那麼就只有梅行書主動,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現在只能是耗著,看誰有耐心,誰就是最後的贏家。
「不知皇上意欲如何?」沈澤出聲問,眼角餘光不住地瞄著梅行書,心道,你甫回朝,難道不知應多理政事,兢兢業業嗎?這種時候為何不搭皇上的話茬兒?
聽了沈澤的問話,皇帝笑了,他懶洋洋地看向梅行書,「梅卿,你覺得朕意欲如何?」
梅行書微微一笑,眉眼間儘是泉水般的柔軟清澈,「恕臣斗膽一猜,皇上應該是想要御駕親征,臣為軍師,大將軍魏沖為先鋒,右相沈澤為副軍師。不知臣可否猜中了皇上的心思?」
大殿上無比地安靜,彷彿一根針掉到地上都能聽得出來。皇帝沒有說話,有些膽子較小的官員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就連沈澤魏沖都略有忐忑。當今聖上雖識才愛才,但性子也極度冷血無情,稍有違逆,他便毫不念舊情,是以哪怕是自傲如沈澤都不敢妄加猜測他的心情。
過了半晌,皇帝驀地放聲大笑:「梅卿啊梅卿,時隔多年,也只有你能一如既往地猜中朕的心思!」當年在御書房,每每父皇考他之時,他總是能如此透徹的看透人心並輕柔地說出來,從不懼畏皇權,這就是梅行書,這才是他一直念念不忘的治國之才梅行書!
皇帝笑了,也說明這危機沒了,眾人很明顯都鬆了口氣,放鬆下來。
「皇上過獎了,不過……皇上當真要御駕親征?倘若皇上與沈相都不在朝內,那政事則可交由工部尚書胡大人,民事可交由大理寺白大人,其餘之事,盡可交由軍機處處理。」
「梅卿啊梅卿,你當真是朕肚子裡的一條蟲,朕在想什麼,有何打算,沒有能逃得過你的!」對於梅行書的話,皇帝不僅不覺得他越俎代庖有干涉皇權之嫌,甚至覺得他這副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模樣,著實是太迷人了!「就依梅卿所言,退朝!」
看著皇帝大笑離去,梅行書不由得低頭,也輕笑起來。他想起自己初為丞相之時,畢竟還有些年輕,太過內斂與矜持,先帝便要他想到什麼說什麼,不用考慮也不准考慮,正如今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