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殿前歡·設陷

  寧弈含笑瞟了老胡一眼,再含笑看向鳳知微。

  鳳知微苦笑著,老老實實道:「實在折殺小子我了。」

  寧弈哈哈一笑,正要牽起她的手入席,不防青影一閃,一隻手狠狠打掉了他的手,隨即一陣風捲過,次席上已經坐了人。

  顧南衣和他家顧知曉。

  顧少爺淡定的坐在那裡,淡定的道:「我和她一起。」

  眾人面面相覷——斷袖斷成這樣,也只有這位一向驚世駭俗的顧少爺做得出來了。

  寧弈的腳步停住,目光深深看了顧少爺一眼,突然笑道:「成,你和她一起。」

  說著一拉鳳知微,去了第三席。

  「……」

  顧少爺還要強大的起身追到第三席,他家顧知曉不樂意了,死賴在原地不動,大叫:「爹爹和知曉一起。」

  對面寧弈笑吟吟把玩著酒杯,悠悠道,「一席最多兩人,非得咱們四人擠在一起麼?」

  鳳知微苦笑著,對著顧少爺做了個「沒事」的手勢。

  顧少爺是沒再動,他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想要做什麼都不管不顧的人,他已漸漸懂得讓步和忍耐,不過鳳知微總覺得,他擔心的似乎不是她的安全,而是些別的……

  重新開席,其餘雅座裡的各級官員也都聞聲而來,川流不息的敬成一片,人太多,倉促間鳳知微也不記得那許多,只知道六部的都有,還有九城兵馬司五軍都督府屬官等等,她酒量雖好,漸漸也有些不堪重負,七皇子偏要舊事重提,把那三個巨大的藤酒杯抱了來,拽住鳳知微道:「不要以為換了席就可以逃酒,先喝了再說。」

  他牽了鳳知微衣袖,鳳知微笑著一讓,七皇子無意中手指一滑,倒覺得手底皮膚滑膩,心中不由一怔,一個念頭還未及閃出,一方月白衣袖突然橫了過來,隨即聽見寧弈笑道,「老七你這是欺負人,既稱要敬酒,豈有自己不先乾的道理?」

  鳳知微趕緊站起來,笑道:「怎麼敢讓殿下給下官敬酒,我先乾為敬。」

  她很痛快的去端杯,打算一氣喝個乾淨,順勢吐在寧弈身上,然後光榮醉倒,最後各回各家,痛快。

  一隻手再次橫空出世,在她面前穩穩一架,硬生生將那杯酒奪了去,寧弈在她耳邊笑道,「魏大人今日喝酒實在痛快,小王卻有些擔心自己的衣服……這杯酒,還是我給代了吧。」

  鳳知微抬頭,心想你逞什麼能?你這個一杯倒的喝完這一杯,倒霉的就是我的衣服了。

  突然想起這人其實在她府中也喝過酒,並沒有真的一杯倒,是不是每次在外喝酒,都會先吃解酒丸之類的藥?

  一思考間,寧弈已經將她的酒杯取了過去,七皇子卻不肯依,抬手就去奪盃子,寧弈身子一讓一飲而盡,舉杯照照,笑道:「老七,再不給我面子,那本《神仙囊》,可不給你了。」

  七皇子無奈一笑,道:「六哥就是會要挾人。」

  另一邊二皇子似笑非笑,「老七這是你沒眼色,天下誰不知六王和魏大人交好?南海北疆搏命出來的交情,你看,我都不去湊這熱鬧。」

  寧弈以手撐額,懶懶笑道:「二哥你明明是怕了這缸似的酒杯,怕掉進去淹著。」

  眾人哄堂大笑裡,寧弈突然彷彿不勝酒力般將身子一歪,半歪在了鳳知微肩上。

  鳳知微立即想快速的也往旁邊一倒,誰知桌案下那人突然緊緊掐住了她的腰,手指一撓她這個怕癢的險些笑出來,哪裡還顧得上躲。

  正在想這人瘋了,佔便宜也不是這麼大庭廣眾法,忽聽見寧弈聲音細細一線逼近耳中,「今晚萬不可回你自己府邸。」

  鳳知微一怔,一邊趕緊翹起手指示意對面顧少爺不要輕舉妄動,面上不動聲色嘻嘻笑著斟酒,酒杯遮在嘴邊問,「為什麼?」

  「不要以為今兒是巧合。也不要以為巧合是因為你。」寧弈接過她的酒杯,在唇邊把玩,「想要給你塞條子找關係也不會在這場合……你聽我的,等下和我一起走。」

  鳳知微沉吟著,心想這人的立場說到底可不是自己人,當真就這麼跟著走?

  當著這麼多人沒法問,她呵呵笑著提壺站起,東歪西斜的四面抱了抱拳,道:「……兄弟……方便……則個……」抓著酒壺便走。

  二皇子在她身後哈哈大笑,道:「魏大人,去方便還拎著酒,也不怕臭氣熏著……錯了錯了……方向錯了!」

  寧弈笑著站起身,道:「得了,瞧魏大人醉成這樣,可不要把廚房當了茅廁,本王……順便一起好了。」

  他步伐也有點歪斜的過去,一把抓住鳳知微的手,兩個醉鬼相扶著,在二皇子等人的哄笑聲中歪歪扭扭出去,身後一屋子的人正熱鬧著,猜拳的猜拳,拼酒的拼酒,喧囂的聲浪,衝出老遠。

  在門口揮退了要跟來侍候的隨從小廝,寧弈緊緊拽著鳳知微,兩人勾肩搭背,踉踉蹌蹌往茅廁走,寧弈的半個身子幾乎都倚在鳳知微身上,長長的髮絲撩在她側臉,鳳知微只覺得肩膀一陣陣發酸,咬牙忍了,那人卻還不安分,趴在她肩上有一下沒一下的吹著她耳側的碎髮,吹著她耳垂,熱力一層層的逼了來,她本就酥軟的身子更少了幾分力氣,本來裝出來的打晃的步子,如今可真有幾分晃了。

  身側寧弈低低笑著,笑聲低沉而魅惑,似乎心情很愉悅,鳳知微斜過眼,舉起酒壺,醉醺醺道:「……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殿下……再飲一杯!」

  彷彿手一軟,酒壺傾倒,嘩啦啦酒液傾出,對著寧弈的臉就澆。

  一聲輕笑,寧弈彷彿早有預料,突然一偏頭一捏鳳知微肩井,熱力透入鳳知微啊一聲手一抖,酒是倒下去了,全倒在自己肩上。

  鳳知微抽抽嘴角,一瞬間很有將手中壺砸下去的衝動,寧弈卻已經低低笑著湊上來,一邊伸手胡亂指著方向,道:「……魏大人……這邊……這邊……」,一邊淺淺在她耳邊笑著,語聲近乎呢喃,舌尖卻已纏綿的捲上她耳垂上的酒汁,輕輕一吮,笑道:「好醇……好香!」

  鳳知微轟一聲燒著了。

  一年沒怎麼見,這人無恥升級!

  以前好歹還要顧忌下場合,現在是什麼時辰什麼地點?這宴春後院今晚人頭濟濟,和鬧市也差不多,來來往往全是人,兩人身份特別,這樣一路拉扯過去,已經是人人側目,他還敢公然調情!

  雖然他一直半舉著衣袖,雖然自己一直用酒壺遮掩,但是只要有人膽子大點走近點,那什麼都看清楚了,然後明日帝京大街小巷,魏知又要被嚼得渣渣都不剩。

  鳳知微將酒壺捏得格格響——他最好是真的有要緊消息通知,不然……呵呵!

  那人在耳側一句一呢喃一句一舔,一舔鳳知微就是心頭一撞身子發軟,耳垂本就是她的敏感帶,淡淡酒香潤潤微濕裡他的華豔清涼氣息透骨而來,心深處生出騰騰的燥熱的風,吹到哪裡哪裡便成了灰,鳳知微知道如果不是戴著人皮面具,自己現在的臉一定可以烤著紅薯。

  她惱恨的偏頭,酒壺掩著嘴,低低道:「寧弈,你真敢!這宴春里美人多了是,不要拿我來湊數!」

  寧弈停了停,將下巴擱在她肩上,鼓腮一吹,吹動她鬢髮,雖然在笑語聲卻冷,淡淡道,「鳳知微,我倒覺得我是你湊數的,你不肯拿正眼看我,那好,我便讓你看看,我能敢到什麼程度。」

  鳳知微默然,隨即一笑,「趁勢欺負,這算本事?」

  「這是欺負?」寧弈針鋒相對,「鳳知微,拜託你不要戴慣面具就當自己是個假人,你摸摸你自己的心,它因為誰跳得最厲害?」

  「哦?」鳳知微斜舉酒壺,眼神飄搖也如這酒液傾灑,「我以為我已沒有心。」

  「讓我幫你找回來。」

  三月春風穿堂入戶,過迴廊九曲,一對裝醉相扶從東頭撞到西頭的男女,突然齊齊停下。

  一瞬間後,始終沒有回答這句話的鳳知微,推開一扇門,道:「到了。」

  隨即她閉上眼睛,向前一沖,對著某個坑就開始大吐特吐,蒸騰的酒氣撲開去,原本在茅廁裡解手的男人們趕緊束好褲子離開。

  等人走完,寧弈重重向後一倒,將門抵住。

  鳳知微擦擦嘴回頭,眼神清醒,「殿下,我們不能佔茅廁太久,請長話短說。」

  「今年的春闈,略遲了些,原本定的是上任禮部尚書,」寧弈清晰的道,「按說他就是內定的主考,所以已經收了不少條子,應承了許多關照,厚禮重金自然也得了不少,但是你突然回來,立刻就接任了禮部尚書,那些關照自然打了水漂,有些禮是可以退回的,有些卻是不能的,既得利益不能被觸動,否則有些人無法交代。」

  「所以要動我?」

  「你少年成名,鋒芒畢露,卻又始終辨不明朝中流派,誰都想拉攏你,誰對你卻又有幾分忌憚,但是太子和五皇子先後栽在你手中,有人想動你是自然的。」

  「怎麼動?」

  「查不到這麼詳細。」寧弈道,「所以我要你不要回府,乾脆裝醉跟我回王府,大概就是今晚會動手腳,你不能在家,不然出事時沒人給你證明,也不能在禮部,因為上任在那裡經營多年,大部分人都不可靠,你只有和我在一起,或者乾脆滯留宴春徹夜不歸,但是在宴春徹夜飲酒作樂也難免被御史彈劾,還會誤了這群青溟學子的前途,你還是和我走的好。」

  鳳知微沉吟著,問:「你看會是誰的手筆?」

  「不是老二就是老七。」寧弈道,「別人不夠這份量,往年春闈,都是各家往朝廷裡塞人的時候,一為擴充勢力,二為撫慰屬下,以前太子佔了大半,然後各家利益均分,今年誰也摸不準你的立場,再加上你從政以來,所有皇子都沒因你討到好過,反而各有傷損,很多人疑心你只是陛下的人,你又升得這麼快,叫有些人怎麼放心?」

  「哦?」鳳知微似笑非笑,「最不放心的怕是閣下。」

  「我只不放心你什麼時候跑了。」寧弈淡淡道,「寧可你在我眼前翻雲覆雨。」

  正說著,突然有人砰砰砰的敲門,隨即便聽見七皇子的笑聲,「這兩人解手也能解上半天,存心要憋死咱們麼?」

  寧弈開了門,笑道:「小魏醉得厲害,在吐呢。」

  「既如此。」二皇子也跟了過來,道,「散了吧散了吧,明兒還要早朝呢。」

  寧弈鳳知微對視一眼,鳳知微一眼看見二皇子身後跟過來的顧南衣,眼睛一亮,大喜著奔過去,一把抓住顧南衣袖子,亂七八糟的嚷:「顧兄,再來一杯!」

  眾人都笑,顧南衣面紗後眼睛似乎也一亮,鳳知微難得這麼主動的靠近人,隨即卻感覺到鳳知微抓著他掌心,悄悄寫了幾個字。

  他怔了怔,卻立即反應過來,有點留戀的看看鳳知微抓著他雙臂的手,再有點勉強的一把揮開她,抱著顧知曉大步往茅廁走去,砰一聲把門關上。

  眾人面面相覷,都知道這位顧護衛性子古怪武功高強,最是招惹不得,也沒人敢和他用同一個茅廁,只好還是回雪聲閣,此時酒席已殘,眾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二皇子和七皇子便說要散。

  寧弈一瞟鳳知微,正要想辦法將她帶回自己府中,鳳知微卻抱著酒壺直奔二皇子,嚷道,「不成,聽說殿下酒令無雙,今兒個怎麼不讓下官見識見識?」

  幾位皇子都一怔,寧弈皺起眉,有點不明白鳳知微的打算——無論如何她不可能將幾位皇子一直拖在宴春拖過今夜,真要能一直拖住,人家第二日再動手也不是不可以,這麼做有什麼意思?

  二皇子神色有點不安,被「發酒瘋」的鳳知微攔住,死纏活磨的要見識天下第一酒令,沒奈何的也只好玩了幾把,卻有些心神不定的樣子。

  其間顧南衣如廁回來,坐回原位,鳳知微一眼都沒看他,專心玩,寧弈藉故走近了一點,隱約嗅見了他身上有點淡淡焦糊的氣息。

  室內點了燈,青花粉彩海棠形狀的瓷燈,內置導煙管,一絲煙氣也無,燈光微黃,氤氳如霧,籠罩著不勝酒力撐腮半倚的鳳知微,雖是少年顏容,卻風姿宛宛氣韻深深,一雙飲了酒越發水光蕩漾的眼睛,在夜色華燈之下含笑睇過來的神情,讓人想起「任是無情也動人」之類的美妙詩句。

  二皇子原本是不耐的,想走,然而看著對面少年絕俗姿容,不知怎的心上也漾了漾,他並沒有斷袖之好,但人對於美的東西,天生具有欣賞並沉溺的本能,於是便又多呆了一刻。

  但也不過就是半刻鐘,二皇子便決然站起,笑道:「突然想起今夜我那舅子要來見我,報春季田莊收成,說不得,下次再陪各位行酒令。」

  他身份尊貴,在諸皇子中年紀最長,便是寧弈也要讓上三分,誰也不能一再阻攔,鳳知微呵呵笑著站起,搖搖晃晃要去送,二皇子卻順手攜了她的手,道:「我看你酒也深了,還是早些回去的好,眼下你就要欽點主考,今夜可不宜留在這宴春飲酒玩樂通宵,說起來不好看,等春闈事了,我親自請你,王府裡你玩三天!」

  「……那……敢情好……」鳳知微也沒掙扎,被他一路牽著出去,顧南衣盯著那交握的手,那眼光如果是劍,大抵二皇子的手早就被砍成萬斷,然而不知為何,他一直沒動。

  忽有人在他身側低低笑道:「顧兄如今可算溫和了許多,本王還以為顧兄定要上去一劍斬落呢。」

  顧南衣沒回身,面上輕紗微微拂動,半晌道:「我要留在她身邊,便不能隨心所欲的做我自己,這個道理,我自到了浦城,終於明白。」

  寧弈微微一震,默然不語,終於第一次轉頭認真打量顧南衣。

  顧南衣根本不接觸他的目光,他的目光,現在越過了身前一尺三寸,但也僅僅只到鳳知微的背影而已。

  「她一生注定行鋼絲之險,走江海之闊,過雲煙詭譎布翻覆風雨,她走的路行的事,尋常人都無法追及,何況……你,」半晌寧弈淡淡道,「顧兄,你覺得你可以?」

  顧南衣默然不語,抱著他的顧知曉,緊緊跟隨著前面的鳳知微,直到眼看快到門口,在寧弈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句話時,他突然停下,扭頭,看著寧弈眼睛,清晰的道:

  「以前的我,不能,然而現在,所有改變,只要她需要,我都可以。」

  都可以。

  可以為她放遠目光,可以為她打開天地,可以為她放棄堅持,可以為她做到以前從來不懂的那些隱忍、委屈、讓步和妥協。

  在強悍而深入人心的情感面前,一切堅執的凝冰都可以被打破。

  寧弈沉默下去。

  他靠著樹的姿態,也像一株孤獨的樹,寂寞在三月的春風裡。

  遠處,出了門的鳳知微和二皇子終於分開,隨即她回身,眼光在人群中尋找。

  落在最後的顧南衣大步過去。

  他在走開之前,突然回身,看了寧弈一眼。

  「顧南衣為了她,可以不是顧南衣。」他平平靜靜的道,「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寧弈手一抖。

  顧南衣似是根本不知道自己這句話力如巨石,足可砸碎千軍,他漠然轉身,追上鳳知微,將寧弈的影子遠遠拋在身後。

  月上柳梢,花影裡宴春門前人潮湧動,相送與話別的人們一堆堆一簇簇,人人滿面酒氣蒸騰著熱鬧和歡喜,無人發覺那微笑風流的人,雖在人群中央,但影子孤涼。

  他在蒼白的月色裡蒼白著,因那一句話似是微有疼痛的,按上心口。

  純真之人的最純真疑問,因其未經打磨,而越發光刃鋒芒。

  寧弈……可以不是寧弈嗎?

  宴春的紅燈在風中滴溜溜旋轉,紅光漫越,照在那店門前扶柳前,那裡,空落落已無人。

  卻有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散在午夜春風中。

  「……可以。」

  ==

  夜已深。

  因為春闈在即,主持此次會試的禮部門禁特別森嚴,特地從帝京府調了衙役來分班值夜,尤其是往存放考題的禮部暗庫密室的路上,幾乎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

  春闈的試題,是天下一等絕密,回回都會動用一級防衛,但從來也沒出過事——因為暗庫密室的鑰匙有三把,尚書大人和兩位侍郎各持一把,存放試題的密櫃也是這樣,只有春闈開始那日,三人到齊才能開櫃,之前就算通過重重防衛,也不容易將三把鑰匙取齊。

  今夜帶班值夜的是一位員外郎,尚書大人還在假中,兩位侍郎一位有病告假,一位不輪值,重任雖說落在這員外郎肩上,他也沒當回事,三更過後,帶了幾個人,例行的打了燈籠繞庫一圈。

  燈光悠悠在小道上漂移。

  紙燈突然旋轉起來,燈中的蠟燭顫顫欲熄,員外郎伸手去護燈籠,忽覺頭頂上掠過一陣風。

  他抬頭一看,便見牆頭黑影一閃不見。

  員外郎大驚,急忙帶人趕過去,忽然眼前一黑,有什麼東西呼一聲當頭罩落,似乎是個麻袋,隱約聽得身後一陣掙扎聲響,似乎自己帶的人也被人用麻袋罩住,員外郎想要呼救,對方卻隔著麻袋極其準確的截了他的啞穴。

  員外郎發不出聲音,心中涼了幾分,心想這莫不就是傳說中的點穴?這麼高深的武功,就算宮中幾個供奉高手都不會的,來者是誰?

  隨即感覺到自己被人背上肩頭,走了一陣,隨即向下又走了一陣,將他重重一扔,撞到地上凸凹不平,險些將屁股咯破。

  員外郎昏頭昏腦裡隔了麻袋摸了摸,又回想了一路路線,隱約覺得並沒有走出禮部的範圍,這裡似乎是禮部後院裡後廚的一個地窖,挖了存放過冬蔬菜之類的,他屁股下不就壓了個蘿蔔?

  這人擄了他,不殺他,扔了到地窖來?

  隨即員外郎又想起,禮部早先是大成一個貴族的大院,這地窖原先是儲冰窖,挖得極其隱秘,不是對禮部比較熟悉的人,外部的人,是根本不知道的。

  這麼一想,員外郎的心突然跳了兩跳,隱約間覺得似有危險迫近,沉沉的壓了過來——一窮二白的清水衙門,有什麼好讓人惦記的?

  除了春闈試題。

  想到這一層,員外郎就出了一身汗,春闈試題如果出了岔子,那是掉腦袋的事,急忙在地上拚命掙扎,就著蘿蔔蹭啊蹭,麻袋卻不甚緊,滾了幾圈也就散開,穴道也自動解開了,他爬出來,看見幾個護衛都困在麻袋裡嗚嗚著,趕緊把人放開,直奔存放試題的暗庫。

  他一路急奔而去,想像裡那裡定然門戶洞開,一片狼藉,不想到了面前,竟然風平浪靜,門上大鐵鎖安然如初,一切和剛才被擄前一模一樣。

  他狐疑的湊上去看,實在沒發現什麼問題,難道那幾個人跑來禮部一趟,就是為了把他們幾個麻袋罩上扔地窖裡,然後什麼都不做的走開?

  心中狐疑難解,但是實在找不出什麼不對,春闈未開始之前,任何人也不得靠近存放試題的暗庫,他也不敢去找尚書侍郎們去打開查證,想了半天只好放棄。

  但這人也是個謹慎人,喊了一個護衛,去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那裡報了個案底,帝京府那邊來了人,問了幾句,做了個記錄,四面查看一下,也沒看出什麼端倪,也便回去了。

  九城兵馬司卻不耐煩的打發走了報案的。

  「沒損失?沒損失跑來幹什麼?我們正忙!」

  「你們尚書大人家,失火了!」

  ==

  魏尚書家,失火了。

  火頭從院子的各處縱起,蔓延得極為快速,幾乎是瞬間,便包圍了整個院子。

  這宅子還是鳳知微剛剛踏入仕途的時候燕懷石給置辦的,依燕懷石的意思,自然要置個大宅子,但當時鳳知微一是不想張揚,二是為了方便要住到秋府對面,只買下了原先一個右中允的宅子,也就三進院落帶個小花園,不大,燒起來很容易。

  火起得突然而猛烈,好在魏大人回來得遲,又因為酒醉鬧騰了很久,火起的時候大家都還沒睡熟,一時都被驚醒,亂哄哄的一陣救火搶東西,然後又發現醉鬼還沒搶出來,又驚惶的回去找魏大人,顧南衣早已一邊夾一個飛了出來。

  鳳知微從渾渾噩噩中驚醒,在大門外望著自己陷入火海的宅子目瞪口呆,一張雪白的臉上烏漆抹黑看不清五官,只看見一雙眼睛愕然連連眨動,可笑得很。

  魏尚書府邸著火,自然是大事,幾乎第一時間帝京府和九城兵馬司的人便趕來,來了便看見魏大人只穿著中衣披著個袍子坐在搶出來的小凳子上,一邊支著頭一邊指揮滅火,趕緊命人去扛了火龍來。

  取火龍又驚動了工部,然後主管工部的二皇子聽說此事,自然要表示對重臣的關懷,連夜趕來,七皇子的山月書房就在這附近,自然也得了消息趕來。

  皇子們過來,看見大火都頓足嘆息,再三探問怎麼會著火,鳳知微眯著眼睛,酒意未醒的模樣,一問三不知。

  二皇子望著大火,臉色在火光中變幻不定,過了一會便道:「魏大人這宅子看樣子是救不來了,不過也沒什麼,明兒父皇知道,定要再撥一套宅子下來,他早說要賞你的。」

  鳳知微攏攏滿是菸灰的袍子,蕭瑟的長嘆道:「眼下就無家可歸了啊……」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了,七皇子想了想,笑道:「魏大人不如和顧大人一起到小王府中暫住,咱們也可以秉燭夜談,魏大人當朝國士,正好容小王當面請教。」

  二皇子也道:「本王那裡更近些,或者魏大人可以到本王府中暫歇。」他只說了這一句便閉嘴,並沒有七皇子熱情。

  鳳知微搓著手,呵呵笑道:「七殿下和王妃是帝京第一恩愛夫妻,據說一刻也離不開的,我這惡客,怎麼好意思去叨擾。」

  她這麼一說,二皇子臉上便僵住,因為他前不久王妃剛剛薨逝,還沒有續娶,現在府中就他和家人,最是清靜不受拘束,如今魏知說老七不方便,豈不就是說他方便,要住他那裡去?

  心裡灼灼焦急起來,面上卻一點也不好露出聲色,勉強笑道:「正是,老七你那裡又遠又不方便的,不如暫住我那裡,只是太簡陋了的,外院住了一批武夫的……」

  「不簡陋,不簡陋。」鳳知微眉開眼笑,一口截斷他的話,笑吟吟站起來,抱起顧知曉,親了親她的臉,道:「曉曉,咱們今晚有地方睡嘍,還不謝謝王爺叔叔。」

  顧知曉眼睛笑眯起來,看起來和鳳知微神情竟然有幾分像,「王爺叔叔真好!給你抱!」

  說著便撲過去,二皇子沒奈何只好接了,只是那笑容怎麼看都有點尷尬。

  鳳知微心中大讚,心想小鬼頭賊精,雖然還不明白什麼,竟然就懂察言觀色了,也難得這丫頭平時都不肯給別人碰的。

  再一看顧知曉趴在二皇子肩頭,笑眯眯對著她家依依爹,伸出兩個手指頭。

  鳳知微不明白什麼意思,顧南衣等二皇子先走開,才淡定的道:「陪她睡兩次。」

  「……」

  鳳知微沉痛的拍拍做出巨大犧牲的顧少爺的肩,然後丟下他便跑了。

  攆著二皇子緊緊跟到王府,二皇子給鳳知微等人安排住處便已經快四更了,剛說要睡會兒,八爪魚似的扒在他身上的顧知曉,好像突然把二殿下看順眼了,死活要和他睡,二皇子沒奈何,又不好和一個小孩子生氣,只好帶她去了自己臥房,在外間安排了小床,可顧少爺也跟了過來,說顧知曉他不放心,會夢遊踩人,得守著,但是不方便進王爺臥房,就在門外守著好了,二皇子再三苦勸,顧南衣慢慢的吃著胡桃,仰望著月亮,道:「或者王爺我們可以談談心?」

  二皇子落荒而逃……

  這一夜,有顧少爺守在二皇子臥室門口,別說什麼踩碎瓦的野貓鑽錯洞的野狗,連蟲子都沒能有機會叫一次……

  天快亮的時候,精神煥發的鳳知微來提醒萎靡不振的王爺要上朝了。

  兩人穿戴整齊剛要出門上轎,忽聞長街聲馬蹄聲飛捲而過,一隊御林軍兵甲鮮明,長戟耀光,馬蹄聲驚天動地,正向著猶自冒著騰騰黑煙的鳳知微宅子馳去。

  「奉聖命,緝拿私洩春闈考題之禮部尚書魏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