緋心是被一種沉重的壓制弄醒的,悶得她的胸口都喘不過氣來。她勉強睜開眼,一下便藉著簾外昏光看到一雙閃亮的眼眸。她腦子一激,整個人便僵了去。皇上?他多時來的,她居然絲毫未覺?他呼出的熱息噴在她的頸窩,讓她立時麻癢起來。麻癢之間,心已經涼了半截。繡靈怎麼辦事的?居然不叫她。光見他眼中寒光,她的心就哆嗦起來。
「皇…」她剛想說些請罪之類的話,卻因沉睡弄得自己嗓子有些發啞。雲曦不待她開口,已經吻住她的嘴唇。她只覺身下一痛,整個人不由自主的崩緊起來。她的手,也忍不住攥緊了身下的帛錦。緋心緊緊蹙著眉頭,隨著他的動作,疼痛已經連成一片。一會的工夫,她渾身都泛出一層冷汗。不過她今天還是慶幸的,至少還是在床上,而且是在晚上。他沒把她往什麼稀奇古怪的地方帶,已經算是恩典了。
緋心不知道他折騰了多久,只覺得腦仁崩跳著疼,最後她就有些意識不清了。她也不知道是睡過去,還是昏過去的。
結果,當天晚上緋心做了一個惡夢。她夢見被皇上拉上屋頂,在屋頂上折騰她。結果一個不留神她摔了下去,衣冠不整的滾在殿前的青磚上。滿地都是血,她瞪著眼,看圍過來很多妃嬪和宮女,指著她說:「賤人!」她看到皇上站在屋頂上,一臉嘲戲的看著她抽搐。直到她眼前全黑,失掉最後的光!
這種恐懼感一下將緋心從昏睡之中逼醒了來,她猛的睜開眼,看到卻是團錦織彩的枕頭,上面已經滲滿了淚痕,可能是因自己夢中哭泣而滲透的。她渾身都痛,趴著一動也不想動,但耳畔的聲音卻讓她不能忽略。是小福子,極輕的喚她:「娘娘~」
緋心掙扎著翻過身,一眼便看到睡在身側的雲曦。她略詫了一下,皇上從來不宿在這裡的。但這種詫異很快讓她揮到一邊,小心翼翼的錯開身,從他腳邊挪到床側。隔著幔帳低語:「什麼時辰了。」
「寅正二刻了,娘娘。」這回是換成繡靈的聲音,已經在邊上,她了悟的伸進來一隻手,托著一件簇新的晨衣。
緋心輕吁了一聲,隨便裹了衣衫閃出帳子,微捋了一下長髮。這張床是擺在廂閣最裡的一方大台上,台沿上廊還掛著厚厚的垂幔,此時亦是封嚴了的。只有繡靈一個在裡面站著,小福子已經識趣的閃下簾外去了。繡靈一見緋心出來,便躬身垂目道:「汪公公剛才已經領人過來了,東西都預備齊了。娘娘一會準備妥當就該伺候皇上上朝了。」
緋心點點頭,慢慢扶著繡靈走了幾步。待身體適應這種酸痛,面上也恢復以往的靜淡。繡靈攙著她下了步階,撩開幔子。外頭內閣裡已經立了八個奴才等伺,繡彩也在其中。大檀雕桶裡亦準備了熱水,放了清神撫體的香料,亦撒了些時新的花瓣。
緋心揮退了眾人,只留繡靈和繡彩服侍,草草的洗了澡,便開始叫人著衣裝扮。皇上從不在這裡留宿,所以此時繡彩是一臉的激動。繡靈到底年長,比較壓得住。一邊替梳頭宮女遞著釵飾一邊低聲矚著:「娘娘,時辰還早。奴婢特地早叫了一刻,娘娘不用著急。」
緋心哪裡是著急,她是有點亂。她一對著皇上就著慌,狀態調整不好。她現在反覆在心中複習所學規矩,生怕自己一會哪裡有錯又惹他不快。其實汪成海已經來了,就在外頭候著,而且帶的都是皇上用慣的人。如果她是當寵的妃子,完全可以不拘這些理,直接讓汪成海進來伺候就是了。但她不是,這受寵和不受寵絕對是不一樣的,緋心這點成算還是有的。
整理妥當。已經是卯正了。其實緋心心裡還有一檔子事。就是昨天晚上皇上宿在這裡。她要伺候到皇上今早擺駕勤政殿。這樣一來。時間上就與給太后請安相衝突。這三年。她能風雨無阻地給太后請安。無一日遲到也是因為皇上從不留宿。留宿這事對別地妃子是天大地喜。對她。真是讓她有口難言。
緋心含了一口青梅。穩了穩神。這才慢慢地回到暖廂裡。隔著床幔輕輕喚了一聲:「皇上。」
裡面一點動靜沒有。想是他還在睡。她微呼了一口氣。剛待再叫。忽然幔子一動。一下讓雲曦自裡掀了開來。她嚇了一跳。強撐著沒往後退。根本不敢看他地眼。便聽到他冷哼著:「朕若是睡實了。你這種蚊子聲能叫起誰來?」
緋心嚇得直接跪在腳踏上。也沒顧上那邊沿硌得她生疼:「臣妾服侍不周。不然。叫。叫汪……」
「你是貴妃。還是他是?」雲曦兩眼像挾了霜。一下坐起身來。更嚇得她噤口不語。崩僵了全身。
「起來。給朕更衣。」他冷冷地哼了一聲。看她今天穿了一身青色綴粉紫蝶花地新服。梳了一個盤雲髻。上面簪了幾支蝶釵。面上微微緩了一下。
「謝,謝皇上。」緋心顫微微的起身,微回了眼,汪成海已經領著兩個小太監並八個宮女魚貫而入。捧著他的朝服,朝冠,朝帶,朝靴。簇新的內衫,摞得高高現蒸濡濕的巾帕,柔軟的絨巾,青花小盆,口鍾等等一應物具。
汪成海多精明一個人,一瞅皇上的神情就知道這次是要讓貴妃親自操持。他只是恭垂著頭立在下頭,不錯眉眼。
緋心並不傻,她知道皇上起身必有他自己的習慣。這習慣她是沒機會知道的,她也一直沒打聽過。這肯定是和入宮細學禮儀是有出入的。所以她直到汪成海等人站定才慢慢動手,汪成海雖然沒給她任何眼神上的幫助,但次序上已經給了她最大的提示。
她先端了一個青玉綴金花的豎竹節杯,這裡面是調了清露的花汁漱。她端給他,果然他沒什麼反應,逕自伸手接了。她垂著頭,托著手等他遞杯子。半晌沒見動靜,她愣了一下,微一抬眼。突然見他鼓著腮幫子在衝她瞪眼睛,那勁頭像是下一刻就要啐她一臉。
緋心一下慌了神,忙忙回身,早已經有一個端著口盂的站在她身後。險些讓她的動作給掀翻了去!她急忙托過來,向著他的口。他靜了一下,把水吐在口盂裡。她接過杯子,這邊又遞過一杯雲霧清心露來給他。
他半瞇了眼看著她的動作,突然說:「這裡頭若是下了毒,朕已經讓你毒死兩回了!」
這話讓滿屋子人全跪了,她心下一僵,是了,入口的東西,必要有人來試。剛才雖然是漱物,她也忘記了。其實不是她忘記,是她實在太緊張了。待試的太監一早都在邊上戴著白袖標誌立著。緋心生是沒瞧見!早起的他,不似以往那般煞冷,長髮披散,半慵懶的樣子很是動人。但她就是怕,以至於腦子轉了千百回,還是要出錯。
她戰戰兢兢,如臨大敵一樣的伺候。但每一個環節,他都會挑這樣那樣的毛病。弄得她好不容易幫他穿戴整齊,腳底下已經轉了筋,冷汗已經冒了一頭。
等到雲曦出了暖閣的時候,已經一臉黑氣,早飯也沒在這吃。便摞了一句話氣沖沖的擺駕去了勤政殿。大略意思就是貴妃矩行儀規實在不堪,差勁到家。
緋心整個人都癱了,他當著一屋子的奴才說她沒規矩,讓她面如死灰。變著花樣爭寵邀媚的,他便來者不拒。而她這種規行矩步的,他便瞧什麼都不順眼。若非他一直克盡帝業,勤躬不待,她真是要把他歸成是那種只曉貪佞縱樂的昏君。
今天緋心請安還是晚了,如此讓她根本分身乏術。太后不鹹不淡,她心裡也明白。回來的時候,又要打發一眾來請安的妃子,又應付了一起內務。直累得她雙眼發花,面色泛青。
結果,剛到晌午,皇上又駕臨了掬慧宮。她簡直是蒙了,顧不得多想,便就開始迎駕,服侍他更衣,涑灑,然後著人擺飯,再侍他罷了午飯。他讓人拿了些常務在偏殿花廳裡看,這裡臨著宮西的小園子,景致是不錯。殿堂又高,通風好,外廊又豁亮,采光也極好。他歪在臨窗的榻邊,倚著兩個大軟枕墊看著折子。緋心便在邊上伺候,一點眼兒也不敢錯。
就這樣一連五日,皇上日日都來,只要沒有外務見官。他連日常政務都在這裡批辦,她心裡明白,皇上是嫌她規矩不利,所以她便強撐著件件都做到極致,做到他再也挑不出一丁點的錯來。
而這五天,她也因與他時時相處,親見他勤躬的一面。他折不壓宿,無論急緩,皆當天過目,絕不怠懈推諉。他靜漠無語的時候,面容就格外的動人。眼若清輝,再是疲累,也不會草草批卷。所以,從來不見帝案之上,有折奏如山排列。
錦泰已經六帝,如今國運昌隆,諸事按軌,國庫豐盈,民生富足。正是柄承了祖宗渾厚基業,他才更加勤勉。持國比奪取更加重要,亦要更加小心。
緋心是知道他比她更加疲累,皇上所肩負的,是一個國家。他不僅要理順與太后一系的關係,更需要維持內外的安定。他即便是不批折,鮮有暇時,也會孜孜不卷。錦泰尚武,他不但於文專注,亦不荒其根本。每年春秋兩季,皆會行獵檢兵。天子也是一人,有血有肉並非鋼鐵,每日行程皆滿盆缽。也正是因此,緋心強撐倦體,也要事到極致。並非是想得他一句讚美,不過不想再給他添愁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