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勇在掬慧宮殿外前園裡指揮奴才,這些天皇上常太后也警告過他。況且如今這宮裡也不光都是壽春宮的人,最近因著要收拾火籠,拆換窗紗,將一眾大毛衣服並裌衣都規整收好。又因三月底的時候懿旨令給掬慧宮加制,所以一應器物都得趕著續擺裝陳,弄得掬慧宮極是忙。
前一陣子,皇上令陳懷德引了一眾太監宮女過來攜理。莫成勇也不傻不呆,皇上最近恐怖至極,每每來了掬慧宮裡頭就砸倒一片,嚇得莫成勇天天都盼著回壽春宮。
所以眼見乾元宮來了人,趕緊的就把內殿幾處全讓了陳懷德。自己就在外頭管管奴才和體面上的事。
他這邊正忙著,突然外頭小太監報德妃沒設儀輦,只是帶了幾個人往這邊來。莫成勇心奇,太后一早有令,不得各宮來探,如今她怎麼這會子過來了?他心裡想著,但卻也不敢怠慢。忙引著人出去迎,眼前德妃已經近了殿門口。他忙著跪下請安,雪清睨了一眼他:「起吧!貴妃姐姐在麼?本宮找她說說話。」
「回娘娘,貴妃娘娘今兒格外不好,怕是不能再勞神了。」莫成勇應著,「如今這掬慧宮藥氣連天的,怕再染了娘娘,實是不敢接駕。」如今在宮外,不時有人走動,莫成勇自是場面話到底。他心裡好笑,這德妃今還跟貴妃有什麼好說的?當日不就是她來密報的麼?外頭看笑話還不夠,還真想瞧著嚥氣怎麼的?
「本宮一直與貴妃情深,如今本宮也心如火燒一般的。這不,剛才可巧遇著皇上,皇上往啟元殿議事,不得閒來。讓本宮替皇上瞧瞧貴妃,再捎一幅皇上御筆給貴妃解悶子。許是貴妃心裡舒服便能好些。」雪清說著,邊上的太監把東西一亮。
莫成勇一聽把皇上端出來了,他也不能死攔著德妃那邊再找人去問皇上。只得身體一側道:「既是如此,娘娘少敘片刻也好。」
雪清來之前已經讓人打聽了,皇上往啟元殿去見臣工,當時殿外跪著好幾口子人,沒個一時半刻他也來不了。況且畫在這裡,的確是御筆親書,她並未誑言。便是見了太后皇上,她也有的應對。她是在前御園讓皇上一番言語刺得她一身是傷痛,如此才動了往貴妃這裡的念頭。倒不是想把貴妃怎麼樣,如今這般守衛重重耳目眾多她也做不得什麼。不過是見見手下敗將心裡也舒服些!
她眼見莫成勇讓路,領著幾個奴才便進了掬慧宮。金壁輝煌依舊甚至更勝從前,也是,如今這裡等同駐心宮一般,排場都比往日要大了許多。
一時她進去,轉過正殿便是中間園子,圍著幾間抱廈,緋心正坐在一叢牡丹花蔭邊上的一張貴妃椅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彩錦地華衣。比去年雪清所見地更加華麗十分。這匹質料與去年地顏色不同。走地是端彩紫雲地漸層。水印一般地漸浸。小小地半月領。八字兜身修裁。自腰開始慢慢撒開大擺。下擺全是空地蝶旋。寬袖打出層層地荷葉邊。繞著金絲墜穗。烏黑地發鬆鬆挽著。全是星星點點地星扣寶石。眉眼自是明媚如初。而且不但沒有半分憔悴。人好似比之前還略圓潤了些許。實是讓雪清大大地意外!
如今落日已經盡。廊間已經掌了燈。她往這裡一坐。生是讓這裡光彩了起來。緋心手裡捧著熱茶。此時聽了聲響轉過頭。眼見雪清正站在沿階上看著她。
兩人四目一對。竟是都有些怔了。過了一會。緋心站起身來:「既是來了。往花廳裡坐坐吧?」她說著。便將手裡地杯遞給迎過來地陳懷德。自己慢慢地往後殿裡走。
雪清跟著她。見她步履如昔。背影依舊。渾然沒有半分將死之枯乾苦楚之感。一時也不知是什麼滋味。見她之前心裡所想地一番話竟都去了大半。不僅如此。竟自又帶了悲意!想來。貴妃是虛偽貪婪成性。但實是沒對自己有什麼太過地損害。如今這般。倒像是欠了她一般。見她竟有些懦懦起來!
兩人進了花廳。奴才奉上茶來。緋心便讓陳懷德領了人閉門出去了。這裡只得一方榻。擺著靠枕並小几。圍得幾展屏雕。牆上懸著江河圖繪。地上紫金銅爐裊著淡淡地香芬。緋心往榻邊坐了。見雪清地表情。輕輕笑了笑:「今日怎麼得了閒來瞧我?」
「你可恨我麼?」雪清抿了抿唇。終是沒她能壓得住。前行了兩步。踱到她地身側垂眼看著她:「瞧你這樣子。過地不錯。」
「在這宮裡,只有成敗。」緋心微倚著枕看著她,「我並不恨你。」緋心輕頓了一下,繼續說:「以往我也從未真心待過你,以後也不會有人真心待你。如今此局已
你所控,你要保重!」
這話觸了雪清的痛處,她咬了咬唇:「你不曾真心待過我,如今你終於承認了?也是,我們嫁給同一個男人,所以注定不可能是朋友。至於以後有沒有人真心待我,不消你來操心!」
「其實真心或者假意,不需要刻意去分辨。有時只消你看開一些,日子並不像你所想像的那樣煎熬。」緋心看著她,眼眸亮亮的,倒有著不同與往的粹燦,「宮裡不同於宮外,不真心待人並不代表就準備害人。不過是生存始然,人人自危而已。我並沒有任何諷刺的意思,這些話,其實倒是我的真心話!」
「這個時候倒說真心話,真不知你這個究竟是怎麼樣的!」雪清聽了,心下越發的難受。一時間眼圈又紅了。
「其實我很羨慕你地個性,你自有你天真出塵的地方。」緋心笑笑,「我與你不同,自小父母關懷都是要與人爭地。你家裡待你如珠似寶捧在手心裡,所以你不會爾虞我詐,如今想來,倒是你家裡誤了你。」
雪清一聽,忽然眼有些發怔。這句話,似是在哪裡聽過!她忽然覺得腦中電閃一過,中午在花園裡,皇上居然也這樣說過!但那時,他們明明說的是二十萬兩的事呀!
「我家裡如何誤我?」雪清一時不由自主的開口,身子微沉,不覺間竟坐在她的身邊。
「你父親是朝中重臣,母親出身名門。世居京城,家世顯赫。」緋心淡淡地說,「你是正出的女兒,同母兄弟個個出類拔粹,自小你地環境總是比別人優越許多。縱有其他兄弟姐妹,總歸不能與你比。任何東西你都不需要爭,自有人放在你的面前。從小你就照規行矩,父母悉心栽培,有天人之資,靈瓏剔透。更出落得閉月羞花,紅顏絕色。可謂集萬千寵愛在一身,旁人只有艷慕地份,絕無資格與你相論。所以你對人從不設防,因根本不需要。你自是比他們都優秀,一切所有都是順理成章。入宮,封位,受寵,甚至於母儀天下,在你看來都該是手到擒來,毫不需要費力。其實不然,入宮不單是嫁人,宮裡不同於任何一門一戶。而你要做的,也不僅僅是讓皇上喜愛。」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不是從未真心待過我麼?」雪清聽她說著,突然開口。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當我臨終贈言好了。」緋心輕輕地一笑,「我已經退下火線,以後不需要再爭鬥。但你不一樣,你若想長存不倒,便要先有覺悟。我未曾真心待過你,的確曾經利用過你。不過如今,我與你也就兩不虧欠!」她突然微微瞇了眼睛,「我若是你,今日根本不會來。贏都贏了,何苦還要自尋煩惱!」
雪清怔了一會,忽然落下淚來。她一把伸手揪住緋心的袖子:「你何必與我說這些,虛偽至極惺惺作態,說什麼真心話,你壓根不知道什麼是真心!」
緋心聽著眼也有些潮,她抿著唇無聲的笑了笑,開口道:「的確,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我今天與你說這些,是知道你是真心愛他的。
但你想在他身邊立的住,光有真心還不夠!在宮裡,豎敵並不是好方法。要懂得以靜制動,隨機而發,減少鋒芒……」
「你以為你是哪個?別讓我笑話了!你得不到了才來讓我,我才不稀罕!」雪清聽了越發痛哭起來,恨不得撲上去揍她一頓。
緋心眼見她這般模樣,一手伸去抓住她咬牙:「林雪清,你在這裡使什麼性子?我告訴你,你今日不該來。你若是想擇脫乾淨,到時你照我的話去做!」說著,緋心也不管她的掙扎,一把揪住她的耳朵扯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幾句。
雪清也是嬌養的,哪裡忍得疼,一時哀叫著手亂拍,長長的指甲一下勾劃上緋心的衣襟,帶脫了絲去。
嘴裡叫著:「我幹什麼聽你的,我才不要你來教,你這個手下敗將,你活該你活該!」她今天挨遭了一天的堵,生是這會子什麼氣都撒出來了。緋心也不管,料定她是聽到了。便揚著聲音叫:「陳懷德!」
陳懷德聽得屋裡雪清叫嚷,已經想推門進來,這會子聽到緋心喊他。忙著推門而入,眼見雪清滿臉是淚,頭髮微亂。心裡一凜,躬著身,嘴上卻也不十分客氣:「德妃娘娘,貴妃這邊也該歇了,您請擺駕回宮吧!」
雪清讓緋心把耳朵揪得通紅,氣得臉都變了色,再聽陳懷德這樣轟人,一甩袖子什麼話也不說轉頭就走。緋心見她那樣子,心裡微是歎,遂也不想再管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