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卷四《多惱之秋》第五回 盡釋前嫌

  美好的一天,該有美好的開始,那麼,這所謂的美好,又該是建立在何種基礎之上呢?

  生活在現代社會的人們,不再全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因為工作的關係,有些人睡到中午,甚至晝伏夜出,起床的時候,已經要喝下午茶了,這些人算特例,而排除他們的情況之後,對其他人而言,美好一天的開始,自古而今,多半是建立在一頓美好的早餐吧!

  現在時間早上七點半,這裡是東區末端的商業特區,高樓大廈林立,任何人從任何一個點望過去,都不會看得到舊社會的窮破建築物存在。拜外國財團的投資所賜,這裡就是相當現代且美觀的商業特區。

  無論是跑業務的上班族,還是談生意的高級主管,對於咖啡,都有著一定程度的偏好。有人可能會認為,那是因為咖啡因可以與人提神的效果,但如果仔細去觀察,就可以發現,沒有多少人喜歡獨自到咖啡館喝咖啡。那表示什麼呢?表示喝咖啡本身並不重要,其附加價值的聊天談是非,才是重點。

  所以在商業特區裡,公司行號多,服務業也不會少,其中,又以咖啡館為最代表。

  感受著秋季只有在早晚特別顯然的寒意,漢斯翹著腿,身上西裝筆挺,無限高級商務人員氣息的端坐在露天咖啡座,滿身自信的白亞哥坐在他的身旁,他倆前天被派去中部誅獸,剛剛才回到這個城市。

  「難怪每天早上都不見你的蹤影,原來都一個人跑來這裡喝咖啡,喂!漢斯啊,為什麼老穿西裝?」

  教廷院士的標準服裝,不用講當然是神官服,但那樣奇異的裝扮,行在大街上也就太過引人注目,所以在修道院以外的地方,院士們就被允許隨意穿著。女性的話,愛美,裝扮不一。而男性,貪圖方便,大都選擇神父的打扮,不過也有例外的,比如喜好街頭服裝的索拿夫,以及眼下這位髮型充滿幹勁,喜好西裝打扮的漢斯。

  在神威獄裡,白亞哥、漢斯和伊裡斯基三人,可說是鼎鼎大名的小團體,神威獄的院士都知道,有三人一同參與的任務,便代表著與成功畫上等號。那並不是由於三人的能耐俱皆出類拔萃,而是因為他們彼此間分工得當如天作之合。前者具領導者天份、當機立斷,次者行事穩當、心思細膩,末者沉默寡言,在千均一發的時刻,每每都能作最適當的援手。

  憑著著深厚的友誼,以及相得益彰的默契,在戰局中,誰該主導大局?誰該從旁輔助?誰又該壓陣殿底,這些事情的分工,有時甚至連眼神都不用交換,自然而然的,他們就會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看著奶精在咖啡表面所造成的白色漩渦,漢斯笑了笑,以湯匙攪亂那棕白分明:「這是我母親的交代,男人,就該穿的正正式式、整整齊齊。」

  「這麼說來,你父親也是這樣穿?」

  「很遺憾,我父親只是個上半身赤裸的酗酒伐木工人。」

  「容我問句冒犯的話,那跟你母親的偏好,似乎有著一定程度的差距。」

  「沒錯,完全不同,我母親喜歡的整齊正式男人,只有在她初戀時才遇到過,而人生本來便是如此,喜歡的是一個,嫁娶的又是另外一個。」

  「這是你母親的經驗談?呵呵。」

  「同時,也是我的……」聽止攪動咖啡杯,漢斯淡淡的說道。

  白亞哥發出「哦!」的一聲,沒再問下去,他的咖啡不加任何調味,是純正苦酸的黑咖啡,也因為那樣,所以他都是小口小口的喝。

  雖說離一般人上班的時間還有數十分鐘,但此處露天咖啡座席上也坐滿了三分之二,大部分是男性,看那髮型雜亂,蓬頭垢面的模樣,就可以猜到,這些人泰半都是輪值大夜班的電腦機房人員。

  由於商業特區裡各國人種混雜,漢斯與白亞哥的外國人種身份,在其他人眼裡,就並不稀奇。但白亞哥的神父裝扮,配上他那將長棕髮束在腦後的不羈模樣,看起來很是不倫不類,因此兩人還是引起了旁人的不時側目。

  這種情形,白亞哥不是第一天遇到,已經習以為常,要是沒被注意,他可能還會覺得不自然。

  「唔!」「哦!」「唔!」

  過了幾分鐘,忽然間,旁席客人零碎的發出驚嘆聲,白亞哥感覺沒人再注意自己,知道是另外有人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是怎樣的傢伙呢?居然有如此大的魅力,可得見識見識!

  此時他的座位背向入口,扭頭望去,登時吃了一驚!訝道:「曼丘浩瀚!?」經年來只聞其名未見其人的漢斯,聽聞白亞哥的驚呼,也勾起了興趣,視線往入口看去。

  曼丘家族的首席除靈師,活躍於世界各地,靈力之高、風頭之健,可說是玄學界偶像級的人物。身段超拔,身材壯碩,穿著深藍色風衣,臉上戴著的那副墨黑擋風遮陽鏡,幾乎遮住了半張臉。其氣勢沛然莫名,沒被遮陽鏡掩住的嘴部,一直是掛著陽光般逼人的微笑。

  他一直線的走到了白亞哥兩人的那張桌,招呼也不打一聲,直接拉了椅子就坐下,足見其特立獨行的個性:「這麼巧啊,白亞哥。」嗓音屬於陽剛,聽這語氣,似乎是看見了白亞哥,所以才走過來的。

  「是啊,沒想到如曼丘兄者般的大忙人,也會在同一個國家待上半個多月,不是聽說您已經準備飛離了嗎?」然後向身旁的西裝男指一指,引見道:「這位是漢斯,我的同事。」

  「同事?呵呵,照教會的講法,應該是兄弟吧!」曼丘浩瀚熱切的向漢斯微笑,寒暄了幾句。

  續道:「按照原先的行程,我現在應該在盧森堡,而同時,我也的確到達過盧森堡,但無奈的是,呼吸盧森堡的空氣還不到兩個小時,我就又搭同一班飛機返回這個國家!」

  「哦,這倒稀奇了。」白亞哥碧澄澄的眸子閃過異樣光華,以他對曼丘浩瀚的認識,知道其剛愎自用的嚴重程度,是不可能讓人呼之則來、揮之則去:「曼丘家還有誰能使喚你浩瀚大師呢?」

  「怎麼會沒有,有道是一物降一物,雖則在下沒有老闆,可還是受著無可抗力的因素制肘。」

  嚴格說來,曼丘浩瀚是獨立開業除魔事務所,所以他才能闖出今天的盛名。但令人費解的是,低調保守的曼丘家並沒有因此將他除名,依舊保持著他首席除靈師的地位。

  白亞哥繼續追問:「那我倒想聽聽,是何人擁有這份資格?」

  「還是別聽的好,這與你們的信仰有所衝突。」曼丘浩瀚拒絕說道。

  對於曼丘家首席除靈師的顧慮,漢斯並不認同:「信仰是我們的中心思想,但並不阻礙信息的溝通,我們不會強迫任何人接受我們的信仰。而且……」端起咖啡杯,有意無意的說道:「曼丘兄引起我等的興趣,想必後頭,一定有用得著我等的地方。」

  神威獄西裝男的推測,讓曼丘浩瀚的笑容更甚了,雙手抱胸,顯然是八九不離十:「漢斯你……智慧不差啊!哈哈……」

  ※※※※※

  四天!已經四天了!

  背負鹹濕之名的梁圖真,已經渡過了四天的光景!若是將來他有機會撰寫回憶錄,這四天,肯定會是他匆匆掠過的部分。儘管他的不辯駁,是因為修養已經將要達至不以物傷性的境界,可是同學和師長卻不會那樣想,從開始到現在,他們都只認為鹹濕會長是由於羞恥的關係,所以才任由大家辱罵而沒有任何回應,就這點而言,大家都認為,他還算可取。

  精神上的痛苦,對梁圖真的影響不大,但是內衣賊的標籤,讓他在生活起居方面,受到了很多實質的不便。

  比如置物櫃的鑰匙孔被灌進了快干膠;進到得把鞋子脫下的教室去上課,結果下課的時候,唯讀自己的鞋子從鞋櫃裡消失,為此他第二天乾脆穿拖鞋上課;走在校園中常常差點被樓上「不小心」掉落的雜物墜重;上大號的時候,每次都被人潑水……

  那類幼稚的惡作劇多不勝數,一天中可以來個八次,而原本以為自己修養很好的梁圖真,四天後的現在,已經快要發瘋。有好幾次,他想給那些自以為替天行道,卻躲在暗處的小人一些教訓,可是他都壓制住了,因為以麒麟的力量去報復正常人,就不會是他以為正確的事,無論理由為何,那都是不公平的。

  所以,那些在暗地裡替天行道的蠢貨,此刻,可以繼續他們的低劣行為,卻不必擔心,會被莫名的氣勁轟到垃圾筒裡。

  「喬,還要繼續跟嗎?」

  「當然,他在大家上課的時候跑出來,一定是要趁現在宿舍沒人,跑進去拿內衣。這個該死的變態,我們一定要拍到他醜陋的罪行。」

  從上午十點鐘,梁圖真走出校門開始,顧允喬就夥同她的朋友小美,一起尾隨跟在梁圖真的後頭。查過鹹濕會長課表的她們,知道鹹濕會長今天滿堂,而他居然不上課溜出來,想必圖謀不軌。

  顧允喬是個資優生,那代表她作任何事的妥當率,就比其他人高的多,在她的機敏之下,她與小美的行動很是自然,不僅梁圖真無法發現自己被跟蹤,路人也不會看出她們有任何鬼祟的行為。

  不過那也只是顧允喬的自信罷了,裡米特身為麒麟嫡裔,就算是被一隻單細胞阿米巴原蟲跟蹤,也能夠察覺,又何況是這兩個黃毛丫頭呢?

  但梁圖真此刻便沒有將她們揪出來的打算,因為他此行的目的,並沒有不可告人之處,而且恰恰相反的,這一趟行程,是唯一能幫助他擺脫鹹濕之名的機會,有這兩個丫頭幫她見證,怎麼也不是壞事。

  「喬,這個方向不對耶。」梁圖真所行的方向完全是與女生宿舍相反,這情形讓小美皺起眉頭,很是疑惑。

  顧允喬很少犯錯,所以她對自己的邏輯推測有信心:「你以為只有我們宿舍有內衣嗎?我聽說這些內衣賊,都有著所謂分類收集的習慣,每一個年齡層的女性內衣他們都想得到,我看啊,他一定是打算潛入某一戶公寓,竊取少婦的內衣,真是太變態了!」

  「是啊,太變態了。」小美完全同意允喬的推測。

  由於公德心的關係,梁圖真沒有特意去收聽兩個丫頭的對話,好在是這樣,否者的話,一定吐血不止。

  大約走完了七條街,梁圖真走進一間不甚起眼的簡餐餐館。推門而入,侍者迎面而來。

  「先生你好,一位嗎?」

  「不,我約了人。」

  侍者的第二句話還沒出口,靠近門邊的一個位席,就有著一位矮胖的中年人站起身喊道:「梁同學,請到這邊來。」他的臉上戴著副學究眼鏡,看起來像是飽學儒雅之士。

  在向侍者點了杯飲料之後,單純的男子坐到矮胖中年人的面前。

  「您就是方檢察官?」

  「是的,是我本人沒錯,梁同學,耽誤你上課的時間,真是不好意思。」

  「不要緊,案子的發展比較重要,請問,為什麼不約在地方檢察署見面,您比較習慣在餐館問案嗎?」這是他昨晚接到通知,就很奇怪的事,電視上檢察官審問犯人的時候,不都是在密室嗎?

  方檢察官扶了扶面上的細邊學究眼鏡,溫和道:「呵呵,沒有罪的人不需要去地檢署。」

  此話讓梁圖真又驚又喜:「喔!已經證明我沒罪了!?」

  「是的,我們調閱了社區監視錄影帶,那證明了你所有的說辭,你只是倒楣與犯人穿著類似衣服的路人罷了。」

  「我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你!」單純男子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千萬別這麼說。」抬起手,方檢察官搖頭苦笑:「讓你蒙受了不白之冤,想必在學校很授歧視吧!我在這裡,代表公權力,向你鄭重道歉。」

  以梁圖真的個性,當然受不住這般沉重的道歉,摸著頭道:「沒有那麼嚴重啦,呵。」

  方檢察官很欣賞單純男子的態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之後,語出驚人的說道:「但我的外甥女凡莉嘉可不是那麼說的喔……梁同學,做人還是別太老實,真理越辯越明,忍氣吞聲不是健康的處事態度。需要的話,我可以幫你去學校清白一番。」

  梁圖真會心一笑,打從進門他就知道方檢察官是月識族人,但似乎沒什麼必要說破,所以他收斂自己的氣勢,讓彼此之間以正常人的方式應對。卻想不到,對方竟然早知自己的底細,這真是奇妙的巧合。

  「看來我們得再交換一次姓名,我是跋厲族裡米特。」

  「月識族「古爾泰」。」方檢察官得體的回應。

  一老一少相視而笑,這情形相當微妙,但看在餐館外「替天行道少女組」的眼裡,那是極端之變態。

  「喬,你看他們是什麼關係?」

  藏身在路邊停放汽車的後頭,透過餐館的透明玻璃窗,兩個丫頭就把目標的舉動看的一清二楚。

  「嗯……笑的有夠淫賤,我可以肯定他們屬於同一類人。」

  「都是變態!?」

  「沒錯,而且不只那樣,我想,他們是結?伙?變?態!」

  把握著兩個丫頭的位置,但依舊沒有留心兩個丫頭的談話,所以梁圖真不會知道,自己剛被扣上了一個法律上還不存在的罪名。得知自己沉冤得雪,他現下的心情絕對喜上枝頭。

  如釋重負的喝著侍者剛送來的飲料,梁圖真就絲毫沒有將替天行道少女組揪出來澄清的打算。

  「梁同學,外邊那兩個女孩子,是盯著你吧!」以月識族的發達感官,古爾泰沒有理由注意不到她們的滑稽愚蠢。

  「恐怕是的,由於內衣賊的那件事,學校派了不少人監視我。」

  「怎麼有這種事!」古爾泰不悅的說道:「你又沒被定罪,學校這樣作太不重視人權了,讓我出去跟他們說說。」

  在社會裡,月識族的族人由於天性追求著公理,所以一半以上的月識族人,大都從事能幫助弱者的公職,在任何團體中,他們一定是扮演著淤泥中的蓮花、污濁中的清流,制裁惡端,扶植善良的種苗。

  當單純的男子和發福的中年人走出餐館的時候,兩位丫頭很是歡喜,推斷他們是要行動了。可是漸漸的,就發覺有所不對,這兩個變態,似乎是衝著自己而來。

  「喬……喬……喬!他、他們過來了!?」

  「不要慌,大白天的,他們不敢對我們怎麼樣!」話是說的很鎮定,但顧允喬的兩腳,卻是不聽話的抖個不停。

  隨著老少變態的越來越接近,兩名少女也就互相抱的越緊,等到他們確確實實的來到面前的時候,兩名少女不約而同的拉開喉嚨喊叫。

  「救命啊──」

  一時之間,這高分貝的三個字引起了方圓兩百公尺以內每一位路人的注意,就連公寓裡的家庭主婦,都拉開窗戶引頸觀望。

  而梁圖真和方檢察官,也就在兩名少女飛快的指罵下,被路人認為是猥褻的變態集團,接著,沒有太多的答辯,路人見義勇為紛紛撲向了變態集團,在慌亂之中,古爾泰亮出了檢察官證件。

  「你們弄錯了,我不是壞人,我是個檢察官。」

  古爾泰很有信心,而梁圖真也鬆了一口氣,這樣就沒人誤會了吧!但天不從人願,他們低估了群眾的聯想力。

  「檢察官就可以猥褻少女嗎?」

  一句話打的兩人啞口無言,接著,一場鬧劇?一場誤會?隨便怎麼形容都可以,反正一團混亂,就這麼的開始了……

  ※※※※※

  「別再跟我道歉了,就讓我忘記那些事吧!」

  那是梁圖真回到學校之後,整個下午一直在重複的話。

  早上的那場誤會,驚動了路過的員警,由於場面實在過於火爆,警察二話不說的,便將一干人等帶回了局裡問話。四人兩相對質,少女一方暴露出了她們完全是毫無理由的在鬼叫,然後,梁圖真一方也趁此機會,釐清所有的冤枉,至此,事情可以說是劃下了完美的句點。

  但是少女終歸有著少女的特質,她們或者很神經質,不過同樣的,她們也有著錯怪人的愧疚,所以整個下午,她們在梁圖真的附近跟前跟後,不斷的道歉,那模樣,真是非常的可愛。

  「總算……學校和家庭兩方面,有一方面回覆了正常。」

  下午的課程結束了,梁圖真走在中庭花園,想起家裡的那兩個小弟,他高興沉冤得雪的心情,便壞了幾分。大軍和克巳的問題並沒有因為四天前的握手,而有大幅度的改善,雖然有了丁點進步,可是隨時可以動手的緊張態勢,還是老樣子。

  他知道毛病都出在大軍的身上,但維持目前這樣的和平已經是他最大的極限,剩下的,單純的男子只有每天出門時盼望上天保佑,回到家的時候,不要讓自己看到廢墟一片。

  穿過了中庭花園,梁圖真走進通往學校大門的林蔭大道,秋天的畫筆在此表現賣力,每顆行道樹上多少都染上了甜熟橘紅,映著西垂的紅日暮光,層層樹葉裡,就透著靡靡色彩。

  那色彩無論耀在何處,都具有點綴的效果,特別,是在人的身上。

  沐浴於晚霞中,張語默亭立行道樹下,那橘紅的光線,無疑讓她少有血色的清麗面容,染上了七分嫣然。

  「有空嗎?學長。」

  儘管梁圖真是從很遠就看到了她,但逐步走近,他就越發懷疑,此情此景,是真實的?還是,一幅畫呢?

  「可以的話,我很想跟你說沒空,但是……那似乎就不太誠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