備忘提示:
本番外是關於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的故事。
什麼,不認識甄長樂……
好吧,在很久很久以前,這個傢伙曾經調戲過某個高麗的玉德太子……
什麼?是調戲太子的姐姐……咳咳,都差不多、差不多啦,哇哢哢詳見《番外:開封府的最大危機》這個番外的時間點——嗯嗯,就算是青龍珠結案之後,「一夜連談」之前吧什麼,那時候不是秋天——額,忽略、忽略不計……時間依然混亂的墨心逃走……
所以,沒有丁氏三兄妹啊,可惜……
以下,正文開始,鏘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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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珍天下之岫,辨天下之奇」的珍岫山莊,江湖上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珍岫山莊歷代莊主,皆以知識淵博、博學多聞,能辨天下奇珍異寶聞名天下。江湖傳聞,無論是如何巧奪天工的贗品,還是百年一見的玄秘珍寶,只要珍岫山莊莊主看一眼,便可將其來歷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江湖上還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算路邊一石一瓦,只要珍岫山莊認可,那便是天下奇珍,價值連城;反之,即便是祖傳百年珍寶,若是珍岫山莊不認,便是一文不值。
說白了,是不是寶貝、值不值錢,不過是珍岫山莊的一句話罷了!
珍岫山莊在江湖上的地位由此可見一斑,可與譽滿江湖的陷空島齊名,有江湖第一莊之稱。
珍岫山莊至今百年傳承,這一代的大莊主甄長庭為人穩重,待人豁達,自出道以來,甄奇鑒寶從未出過紕漏,江湖上有口皆碑。
可惜,珍岫山莊大莊主的胞弟,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卻是個紈絝子弟,喜好女色,貪酒貪樂,典型的花花公子,最擅長的就是給珍岫山莊惹禍、得罪人!
為了這個不成器的二弟,甄長庭是心慮焦脆,身心俱疲,每日提心吊膽,生怕這個胞弟又惹出什麼禍事無法善後。
去年年初,甄長樂去開封汴京遊玩,不知怎的竟得罪了開封府,惹了大麻煩,最後竟驚動了陷空島的盧莊主飛鴿傳書前來相告,甄長庭當下立即派人將二弟擒回,狠狠教訓了一番,又罰他在祠堂跪了半個月,禁足半年,決不許其踏出莊門半步,這才總算是有了幾分成效。
這大半年來,雖說甄長樂讀書不見長勁,卻是日日勤練武藝,令珍岫山莊上下頗為欣慰,都說二莊主改了性、收了心,不用多久就能獨當一面。
而其中緣由到底為何,恐怕只有閱歷深厚的甄長庭心裡明白了。
——
清池樓臺修竹外,仙人成墅畫橋景,
秋意融融園清曠,八月空明曉流窗。
東方吐白,曉光甫至,珍岫山莊後院書房內,珍岫山莊大莊主甄長庭緊皺眉頭,抬眼望了一眼窗外的冉冉晨光,又低頭瞅了一眼桌案上陷空島盧島主的信函,抬手捏了捏的眉頭,終於還是長歎一口氣,對已經候在身旁整晚的書童道:「二弟應該已經起身了,喚他來,我有話和他說。」
書童應下,轉身出門,不多時就請了一人進來。
來人一身墨綠長衫,翠玉腰帶中橫,眉長入鬢,秀目黑白分明,相貌俊秀,頭頂額間皆是汗跡,呼吸急促,顯是剛剛練功完畢匆匆趕來——正是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
「大哥,喚我來是何事?」甄長樂一抱拳道。
甄長庭望著數月前還滿臉紈絝浮誇之色、此時臉上卻有了幾分英氣的胞弟,不由又暗下了幾分決心,清了清嗓子道:「這大半年為兄讓二弟禁足莊內,委屈二弟了。」
「大哥說的哪裡話,長樂犯錯,理應受罰!」甄長樂回道。
「二弟如是說,可是知錯了?」甄長庭抬眉問道。
「長樂早已知錯!」甄長樂一抱拳,一臉誠懇。
甄長庭暗鬆一口氣,點點頭道:「二弟既然已經知錯,可願賠禮認錯?」
「賠禮認錯?」甄長樂一愣。
「二弟去年年初在開封府——」甄長庭說到這,頓了頓,望了一眼甄長樂的臉色,繼續道,「如今二弟既然已經知錯,可願去開封府向包大人賠禮認錯?」
「去開封府賠禮認錯?!」甄長樂聲音不覺拔高半調,但立即調整聲線,垂首抱拳道,「長樂求之不得!」
一道狡色從甄長樂眼中一閃而逝,怕是連甄長樂自己都未察覺,可惜,卻瞞不過甄別賞鑒天下珍品奇寶甄長庭的雙眼。
甄長庭暗暗歎氣,臉上卻是不露半分聲色,道:「本應是大哥陪你一起去開封的,可中秋將至,莊內的瑣事實在太多,大哥實在是抽不開身……」
「何必勞煩大哥,長樂自己去就行了!」甄長樂忙回道。
甄長庭點頭道:「既然如此,二弟就速速回去收拾行裝,即日啟程,大哥這就吩咐為二弟備上一匹好馬……」
「大哥且慢!」甄長樂一臉疑惑問道,「怎麼才一匹馬?那隨行的護衛家丁怎麼辦?」
甄長庭一臉為難望著自家二弟,「莊裡最近人手實在是不夠,若是二弟非要護院家丁相陪,那只有翻過年……」
「大哥,長樂一人足矣!」甄長樂忙打斷道。
「二弟果然體恤大哥。」甄長庭一臉欣慰。
「那大哥——長樂這就回屋去準備準備。」甄長樂一臉急不可耐,匆匆推門離去。
甄長庭望著胞弟的背影,又開始捏眉頭,直到把自己眉頭捏出一道紅印才停手,拿起書案左側寫好的兩封信遞給書童吩咐道:「一封是給包大人的拜帖,讓二莊主帶上,另一封是給盧莊主的回函,和往常一樣送到陷空島。」
書童接過信件,想了想,還是多問了一句:「莊主,真要讓二莊主去開封府?」
甄長庭一聽此言,臉色頓時苦了下來:「二弟的性子……唉……但願這次……唉……」說了半句,又扶額長歎起來。
而在珍岫山莊後園甄長樂屋內,甄長樂一邊興高采烈收拾行李,一邊目露凶光咬牙憤憤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展昭,還有那個姓金的什麼校尉,我甄長樂此次定要一雪前恥,報仇雪恨!」
——
甄長樂一路單人匹馬長途跋涉,用了整整七日才來到汴梁城,抵達之日恰好是八月十五,中秋佳節。
但見這汴梁城內,熙熙攘攘,買賣繁多,東西大街,南北長巷,小攤小販之前,店鋪酒樓之內,皆是摩肩擦踵,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那邊,小販直嚷嚷:「來來來,剛摘下的新鮮水梨,不甜不要錢啊!」
這邊,店鋪夥計扯開嗓門:「剛出爐的月餅哎——又香又甜又大絕對好吃啊!」
甄長樂牽著馬匹,擠走在市集中央,周圍人來人往,一會兒被亂跑的孩童撞一下,一會兒被挑菜的大叔撞一下,真是舉步維艱。
「怎麼這麼多人?!」甄長樂一臉厭惡,左躲右閃,奈何牽著一匹高頭大馬,是躲過了這邊,繞不過那邊,最後不得不將馬匹賣給路邊的一個馬販子,才算是脫身順暢走進市集,可剛走了不過數丈,就聽市集最東頭傳來一聲高呼:「一枝梅,你給咱站住!!」
這一嗓子,那叫一個響亮,簡直是響徹雲霄,貫通九州,即使在如此吵嚷嘈雜的市集當中,仍是震得眾人耳朵嗡嗡作響。
一枝梅?
甄長樂不由一愣:這名號怎麼聽起來和江湖第一神偷有些相似?
就在甄長樂愣神的這一瞬,市集上忽然出現了一種詭異的變化。
只見擁擠不堪的市集街道上,擺攤的設點的買菜的賣菜的切肉的煎餅的逛街購物的近千民眾,都好似排練了上百次一般,突然唰得一下,萬分神奇退出一條丈寬通道出來,速度之快,動作之整齊,行動之統一,簡直令訓練有素的官兵汗顏。
甄長樂目瞪口呆看著自己身邊剛剛還咳嗽不停,走兩步都要喘三喘的一個年過七旬的大爺,以堪比江湖四流高手的身手一錯身閃到了街巷角落;另一邊正在賣包子的一個嬌滴滴的小媳婦,舉重若輕抱起至少有她一個半身高的的籠屜,嗖嗖竄到了市集邊側,更不用提那邊賣水果的壯漢,切豬頭肉的大叔等等,那身手速度,簡直讓出身江湖的甄長樂懷疑這汴梁城內是不是已經變成了江湖高手聚集地。
一時間,甄長樂只覺眼前犯暈,世界顛覆,呆愣當場。
周遭的百姓一見呆呆站在市集中央的甄長樂,頓時急了,一個勁兒的朝著這位綠衣公子招呼。
「喂喂,那邊的小哥,趕緊讓一讓啊!」
「公子、公子,你站在那裡太危險了!」
「危險?什麼危險?」甄長樂總算回過神來,一臉莫名問道。
「那邊、看那邊——」一個好心的大嬸話頭剛起,甄長樂就看到了危險的源頭。
只見市集東頭,一抹黑影疾馳而來,雙足淩空,黑衣乘風,兩條長袖迎風呼呼飄舞,好一身江湖罕見的絕頂輕功。
待那人近了,甄長樂這才看清,此人面容之上竟是佈滿汗漬,額前一道銀髮粘在額頭,呼吸粗亂,眸光慌亂,頻頻回望,好似身後有惡鬼凶煞追捕一般,邊跑邊高聲呼道:「金、金兄,聖公子和仙公子向借在下的銀子時說了,銀子全由金兄來還,不過區區五十兩銀子,你昨日追了在下十二條巷子,今日又狂追在下十八條街,難道還不死心?」
「死心?!」剛剛響徹整個市集的聲音從黑衣男子身後傳出,「一枝梅,你有本事管那兩個老傢伙要銀子去,甭想打咱銀子的主意!你今天若不把從咱床底下偷走的五十兩銀子外加兩天的三兩八分四厘的利息一起還給咱,咱定要追你個上窮碧落下黃泉!」
甄長樂這才看清,原來追在黑衣男子身後的,是一個身穿灰衣,瘦巴巴,細眼濃眉的少年。別看此人長相不起眼,但那腳底下的功夫卻是不弱,竟也是玄妙輕功步法,追在黑衣男子身後也不過僅落半丈之距。
這人……不就是那個開封府姓金的什麼校尉嗎?!
甄長樂一看清此人長相,頓時心中暗喜,眼中騰起暴虐之色:好你個臭小子,本公子正愁找不到你,想不到你竟自己送上門來了!
想到這,甄長樂一把抽出腰間的碧玉翠笛,迎著二人就撲了上去。
一枝梅逃路逃的好好的,怎料竟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一臉殺氣騰騰沖了上來,不由納悶,腳下不覺慢了幾分,卻聽身後金虔突然大喝一聲:「看咱的臭鼬彈!」
聽得腦後破空風響,一枝梅頓時大驚失色,也顧不得研究朝自己沖過來的綠衣公子是什麼來頭,足尖猛一點地,將師門秘傳輕功運用了十成十,竄起一身多高,啪的一腳踩在甄長樂的肩膀上,烏黑錦緞長袖在甄長樂周身劃出一道華麗弧度,借力縱身飛上街巷屋頂,逃之夭夭。
甄長樂只覺眼前黑影一晃,再一定神,那黑衣人早就沒了蹤影,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一異物和著厲風撲面而至,直直砸到了自己鼻樑上。
噗!!
一朵黃森森的小型蘑菇雲霧在甄長樂眼前騰起,一股刺鼻惡臭直沖腦門,甄長樂頓時鼻涕眼淚橫流滿面,眼前黑花朵朵綻放,頭頂冷氣噌噌冒出,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乾嘔不止。
「抱歉、抱歉,馬有失蹄,人有失手!公子你放心,這臭鼬彈雖然有點臭,但絕對是純天然,無污染,毫無副作用!」金虔回頭朝跪地的綠衣男子抱拳道出一連串的道歉致辭,扭頭又甩開腮幫子一路喝罵追了出去:「一枝梅,有種你別跑!」
二人身影一前一後瞬間沒了蹤影。
周遭圍觀百姓倒是十分有經驗,個個甩出手帕絲巾圍裙袖口嚴嚴實實蒙住口鼻,僅憑滲入的絲絲點點氣味判斷討論起來。
「咳咳……這是什麼味兒啊?!」
「臭!真是臭!」
「俺聞著像是餿了的裹腳布沾上了臭豆腐汁又加了點老汗腳……」
「哎呦我的姥姥哎,你可別說了,我晚上還想吃兩塊月餅呢!」
「剛剛金校尉喊什麼來著?臭鼬彈?!咳咳,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看來金校尉這功夫又長進了!」
「就是就是!以後那些小賊強盜的可有的受了!」
甄長樂跪倒在地,鼻涕眼淚糊成一團,連咒駡金虔的力氣都沒有,一直到那黃煙慢慢淡散,令人作嘔的味道逐漸消去,甄長樂才緩過勁兒來,緩緩起身,深吸一口新鮮空氣,睜開雙眼。
可這一睜眼,頓時一驚。
只見自己周遭圍了一大圈圍觀百姓,個個都瞪著眼珠子十分擔憂的望著自己。
「公子,你沒事吧?」
「金校尉的藥彈一般人可受不住啊!」
「公子,你的臉色可不怎麼好看啊!」
甄長樂訕笑兩聲:「沒、沒什麼大事!」
周遭百姓都鬆了口氣。
「沒事就好!」
「公子,你剛剛和那一枝梅打了照面,還不趕緊瞧瞧身上少了什麼沒有?」
「哎?」甄長樂一愣,忙依言摸了摸身上,這一摸,頓時大驚失色。
身上的碎銀子整銀票給開封府包大人的拜帖袖子裡的摺扇腰間佩戴的玉佩腰帶上的玉石全都不翼而飛,就連剛剛還抓在手裡的玉笛也不知何時沒了蹤影。
總之就是所有值錢物件都莫名消失,現在甄長樂倆詞可表——孑然一身、窮鬼一個。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甄長樂發誓,自出生以來他是第一次發出如此難聽變調的聲音。
周遭百姓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樣搖了搖頭,紛紛安慰道:「公子啊,你剛剛為啥不躲開啊?」
「金校尉剛追的那黑衣服的,那可是江湖第一神偷,他只要靠近你三尺之內,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能被他順走啊!」
「沒錯沒錯,公子啊,你還是趕緊去開封府報官吧!只要展大人在,一定能把你丟的東西追回來!」
「報、報官?」甄長樂兩隻眼睛瞪得滴溜溜圓,「找、找展昭?!」
「對對對,找展大人,找金校尉是肯定不行的!」
「你适才沒聽到連金校尉的銀子都被一枝梅偷走了嗎?」
「所以只有找展大人才管用!」
眾百姓十分誠懇為甄長樂做出建議。
直到甄長樂渾渾噩噩走出市集,來到人煙較少的西城東大街時,還沒轉過彎來。
本公子不是來找展昭報仇的嗎?難道為了一點銀子就要向那展昭彎腰屈膝諂媚不成?開什麼玩笑!本公子頂天立地,決不能做這等狗腿之事!
可、可是現在連半兩銀子都沒有——這、這可怎麼辦啊?!
不過,珍岫山莊二莊主的首次民生大計思考並沒有持續很長時間,因為甄長樂在一家店鋪裡瞄見了一位國色天香的絕色美人,便立即將什麼銀子這等低俗問題拋到了腦後。
——
要說美人,甄長樂還真見過不少,但眼前站在玉飾店裡正在挑選玉佩這位——雖說身材平板了一點,還特意穿了一身男裝示人,但絕對瞞不過甄長樂這種資深花花公子的晶晶火眼——肯定是人間絕色。
看那錦衣飄飄,瞧那素腰若柳,瞅那膚若凝脂,望那水眸含春,真是讓人心癢難耐啊!
甄長樂就如被施了迷魂咒一般,鬼使神差雙眼發直走進了玉飾店。
可惜,若是此時甄長樂還能保持幾分理智,便能看見在那「美人」的身邊還有三人,兩個是黑衣青年,一個冷臉一個笑顏,還有一個是眉清目秀、大眼睛的少年,臉色極臭,三人都在一臉無奈看著那「美人」一本正經神色鄭重的向店鋪掌櫃詢問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問題。
「掌櫃的,你好好想想,真的沒有做成金元寶或者銅錢形狀的玉佩嗎?」
年過四旬的掌櫃一臉黑線,好聲好氣解釋道:「我說這位公子啊,這玉佩有做成觀音的,有雕成佛爺的,還有聖獸神獸裝飾花樣,可、可還真沒有公子要的那種金元寶或是銅錢的……這位公子的品味,咳咳,實在是聞所未聞、聞所未聞!」
旁邊笑臉的黑衣男子一臉無奈,盡力解釋道,「這個——可不是咱們公子的品味,而是、而是……咳咳……」
「哼!要我說,何必這麼麻煩,你直接給那姓金的送兩個金元寶做中秋禮物不就得了?還挑什麼玉佩?!」大眼少年撇嘴不屑道。
「送元寶給小金,小金不是存起來就是藏起來,那還有何意義?」「美人」一臉堅持道,「小金做校尉都這麼久了,連件像樣的配飾都沒有,所以鎔鏵才想送小金一塊玉佩——」
大眼少年和笑臉青年對視一眼,從對方眼裡皆看到同一訊息:就算你送給那個財迷心竅的某人一塊玉佩,下場估計也是被藏起來或者換成銀子存起來——
只見那「美人」又趴到了櫃檯上,一臉可憐兮兮望著掌櫃道:「掌櫃的,你再好好想想,真沒有嗎?」
「這個……真沒有!」掌櫃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掌櫃的,你再好好想想啊!」
「公子、公子,你先把老朽的衣領鬆開,萬事好說、好說……」
笑臉青年翻了一個大白眼,瞪向躲在一邊毫無聲息幾乎要融于空氣的冷臉黑衣青年。
冷臉男子眉梢抽了抽,不得已才硬邦邦道出一句:「公子,不若去別家看看。」
「美人」聽言,總算是不清不願鬆開掌櫃的衣領,溜下櫃檯,轉身向門口走去,道:「好吧,再去別家看看,我就不信找不到!」
可剛走了兩步,就被一個人影給擋住了。
「美人」抬眼一看,只見面前直直站立一人,一身墨綠綢衫,滿臉淫笑,眸光發直,也不知這樣站在門口傻呆呆看著自己有多久了,可不正是被美色迷了心竅的甄長樂。
「這位公子,讓讓!」「美人」顯然心情不佳,一臉晦氣。
甄長樂被「美人」一喝,這才一個激靈招回魂來,忙整了整衣衫,朝「美人」抱拳作揖,堆出一臉風流倜儻笑道:「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位美人,不知如何稱呼?仙鄉何處?可有意中人啊?」
此言一出,店內頓時一片死寂。
「美人」水眸迸刺啦刺啦的耀眼火花,貝齒咬得喀吧吧直響。
大眼少年翻了一個大白眼。
兩個黑衣青年倒是默契非常,兩道黑影一閃,同時將甄長樂一左一右困在了中央。
「兄弟,私下聊聊吧!」笑臉男子眯起一雙月牙眼,好似兩把彎刀。
冷臉男子從鼻腔裡哼出一個冷聲,眸若利劍。
甄長樂不禁一個哆嗦,還未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就覺雙臂忽的一下被人架起,眼前一花,轉瞬之間,自己竟被這二人帶到了一個黑漆漆的小巷之內。
眼前兩個黑衣青年,一個似笑面羅刹,一個若冷顏閻羅,四隻手捏的哢哢作響,步步向自己緊逼。
甄長樂只覺背後冷汗森森,頻頻後退,口中直覺呼道:」你、你們要做什麼?你們知道我是誰?本公子可是——啊啊啊啊!」
慘叫聲直沖雲霄,驚起一個屋簷上棲息的烏鴉:「呱——呱——呱——」
片刻之後,兩個黑衣男子優哉遊哉從小巷裡走出,回到「美人」身邊。
「美人」一臉擔憂,問道:「莫言,邵問,你們——沒把他怎麼樣吧?」
「沒有、沒有!」邵問笑得一臉無邪,「我和莫兄只是小小教訓了他一下。對吧,莫兄?」
身側的莫言面無表情點頭。
「那就好。」美人、也就是當朝孝義王爺范鎔鏵鬆了口氣,望向街尾,一臉堅定道,「走,去下一家!」
「是!」莫言、邵問同時抱拳。
大眼少年有氣無力跟在三人身後,喃喃道:「老哥啊,小逸知錯了,小逸寧願回去抄書,也不要陪這個什麼王爺出門買東西了——」
待四人身影被茫茫路人淹沒後,剛剛那黑漆漆的小巷裡才搖搖晃晃走出一個人來。
只見此人,一身名貴的墨綠綢衫沾滿污漬,髮髻淩亂,灰塵滿面,左眼四周暈出一圈黝黑鋥亮的黑眼圈,唇角帶血——正是剛剛被狠狠教訓了一頓的甄長樂。
「咳咳、咳咳……」甄長樂扶牆捂著胸口乾咳,剛咳了兩聲,就從嘴裡吐出一個異物,定眼一看,竟是一顆帶著血絲的後槽牙。
「該死……」珍岫山莊的二莊主但覺眼前一黑,撲通一聲撲倒在地。
——
甄長樂再次清醒之時,發現自己竟好好躺在床鋪之上,身上蓋著素花棉被,環顧四周,乃是一間佈置素雅的廂房,暖暖陽光從窗櫺射入房中,為傢俱籠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暈。
就聽門扇「吱」的一聲被推開,一人逆光走到了床邊,輕聲問道:「公子,你覺得如何?」
甄長樂迷迷糊糊望向來人,只見此人,長眉飛秀,眸清若水,布衣長衫,一身書卷清華之氣,真是讓人說不出的舒坦。
「你是……」
「在下顏查散。」來人抱拳道,「這位公子,你暈倒在路上,是巡街的衙差將你送來的。」
「這裡是?」
顏查散微微一笑:「公子請放心,此處乃是開封府衙,公子此時安全無憂。」
「什、什麼?!開封府?!」甄長樂驚得幾乎從床上跳起來,但身上劇痛又害他彈了回去。
「公子,你莫急!」顏查散忙安撫道,「公子你有何冤屈,慢慢道來,待晚上包大人從八王爺府回來,定會受理你的案子。」
「冤屈?」甄長樂兩眼瞪大。
顏查散上上下下將甄長樂打量一番,一抹深切同情之色溢於言表:「公子竟受人毆打至,此定是有不得了的冤情!」說到這,頓了頓,又皺眉道,「公孫先生、展大人都隨大人去了八王爺府,王朝大哥他們隨行護衛,金校尉今日又——唉,公子,你先安心養傷,待晚上諸位大人回來後,定會還你個公道。」
顏查散每說一句,甄長樂眼角就是一跳,說到最後的金虔之時,甄長樂的眼角幾乎要抽筋了。
「公子,你可是身感不適?」顏查散一臉慌色,忙轉身匆匆出門,邊走邊道,「公子,顏某這就去請大夫回來。」
待顏查散匆匆離去,甄長樂立即從床上爬起身,咬著牙,拖著身子向門口移去:「開、開什麼玩笑,都是開封府害的本公子變成這樣,本公子才不要呆在這裡!」
可剛挪到門口,甄長樂就聽到一個這輩子都不想再聽到的熟悉嗓音。
「顏大哥,我們回來了。」
這、這這這個聲音不就是那個帶著兩個兇神惡煞的「美人」嗎?
甄長樂心中警鈴大作,忙趴在門縫裡向外觀望。
果然,站在門外正向那個顏查散十分熟絡打招呼的,竟是那「美人惡煞」四人組。
就見那顏查散對那「美人」問道:「范王爺,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可曾買到稱心的物件?」
這句話猶如晴天霹靂,頓讓屋內的甄長樂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王、王王王爺?!我沒聽錯吧?1
剛剛自己調戲的那、那個「美人」居然是男的?!還、還是個王爺?!天、天哪!!
黃豆大的汗珠從甄長樂臉上大串大串滑下。
門外,范小王爺坐在園中的石凳上,一臉惆悵。
小逸臭著臉,一臉莫可奈何道:「偏要找什麼雕成元寶或者銅錢模樣的玉佩,能找到才怪了!東西沒買到,還被登徒子調戲,真是倒楣!」
「被登徒子調戲?!」顏查散聞言不由驚呼,「又無女子隨行,怎會遇見登徒子?」
小逸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瞥了一眼那邊某位「國色天香,貌美如花」的孝義王爺。
顏查散目光順著望去,只見范小王爺臉皮緋紅,邵問頻頻四顧,莫言更是一副誓將沉默進行到底的面癱模樣,頓時明瞭,不由怒色湧上清眸,怒喝道:「真是世風日下,王爺,可曾將那淫邪之徒綁回開封府?!」
「哎?」範鎔鏵一愣,「綁回開封府?那倒是沒有,反正我也沒被怎麼樣……」
「王爺此言差矣!」顏查散挺直腰板,厲聲赫赫,「如此無恥之徒,就應綁至官府,杖責二十,罰銀三十,再遊街示眾,以儆效尤!王爺私下放了他,豈不是放虎歸山,徒留後患?!」
範鎔鏵頓時語結。
「其實,我們也小小教訓了一下那個登徒子,量他以後絕不敢再犯——」邵問忙替自家王爺打圓場。
「邵大人此言更是不妥!」
顏查散長眉一豎,清眸直瞪邵問,清雋身形突然間氣勢暴漲,竟逼得邵問不覺倒退一步,就連邵問身後的莫言身形也不由一顫。
「就算以王爺之尊,也應依法行事,怎可暗行私刑!何況這等齷齪之徒,竟敢對王爺千金之尊如此大不敬,更應受重罰。若是皇上得知此事,定會判他一個欺君之罪,輕則當街斬首,重則淩遲處死,若是太后知曉,此人定會被誅滅九族!」
「不是……那個,顏大哥,其實也沒那麼嚴重——」范小王爺企圖打斷顏查散的滔滔罪犯受罰論,無奈顏查散此時氣勢如日中天,絲毫不為所動,仍怒眉豎目繼續道:「如此無恥之徒,就算聖上太后仁慈,饒他一命,此等惡行傳了出去,他還有何顏面面對高堂父母?面對遠親近鄰?面對大宋國民?面對……」
范小王爺、小逸,邵問,還有莫言,就這樣目瞪口呆,震驚莫名望著眼前的俊秀書生背後光芒萬丈,眸中火光四射,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將那出言調戲範鎔鏵的登徒子說成一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天理難容之徒,就差沒加一條通敵叛國之罪。
範鎔鏵小心翼翼咽了口口水,望向小逸,目光中透出強烈的求救意味:不如讓你哥喝點茶歇息片刻?
小逸縮到一邊,頻頻搖頭,目光回言:甭費勁了,這會兒我哥根本聽不到其他人說話。
再聽下去,那登徒子已經變成墮落無恥,天人共憤,就差沒從天上掉下個響雷劈死的人物,范小王爺不禁暗暗替那登徒子慶倖:幸好那登徒子此時不在,否則光聽顏大哥這一長溜說下來,不丟半條命才怪……
「哐當!」
突然,從顏查散身後廂房內傳出一聲巨響,聽起來像是木梁遭重物撞擊之聲。
「什麼聲音?」範鎔鏵、小逸和邵問同時高聲呼道,可看那表情,卻明顯是劫後重生之色,就連莫言也是雙眼一亮。
顏查散神色一動,突然好似擺脫了鬼神附體,瞬間停住了無窮無盡的講演詞,回神道:「啊!顏某竟忘了,屋內還有一位身受重傷的苦主,難道是跌下床了?」
說到這,顏查散趕忙回身沖進屋查看,眾人也追了進去。
可進屋四下一張望,只見屋內空空如也,沒有半個人影,倒是後窗不知被何物撞破一個大洞,連窗梁都被撞斷了,上面還沾染了點點血跡。
範鎔鏵、小逸和邵問皆是一臉詫異。
莫言默默走到窗戶旁邊,抬手從破碎窗梁上摘下一縷掛破落下的綠色布條,皺緊了眉頭。
而莫言身後的顏查散,卻在眾人都看不到的角度,微微勾起一邊唇角。
——
惡、惡惡鬼!!
一手捂著胸口,一手扶著額頭的甄長樂急速奔跑在開封府衙後街之上,滿心滿腦都回蕩著這兩個字。
那、那叫什、什麼顏查散的,簡、簡直就是閻王殿裡的無常惡鬼、地獄邪魔,太、太可怕了!!
想起剛剛在屋內偷聽到的那一番「登徒子罪行論」,甄長樂剛剛已經汗濕浸透的後背頓覺陰風陣陣,不覺打了個哆嗦,腳下一顫,撲通一下又跪倒在地,腦門不幸磕到地面,剛剛驚慌失措奪路而逃撞斷窗梁時碰破的傷口又流血不止,把甄長樂的視線遮得一片血紅,模糊不清。
「該死!」甄長樂手腳並用爬起身,摸索著靠牆站立,又摸了摸額頭上的傷口,只覺頭痛難忍,頭暈目眩,腿腳發虛。
「不、不行,要去醫館看看……」甄長樂搖搖晃晃走了兩步,猛然想起自己如今是身無分文,不由怒上心頭,垂首握拳恨恨道:「都是該死的開封府!都是該死的開封府!開封府裡沒一個好東西!」
「沒錯沒錯!開封府裡盡是一幫外表老實,內裡狡詐的傢伙!」
突然,從高處傳來一個吊兒郎當的嗓音。
甄長樂抬頭眯眼高望,只見街邊茂密榕樹之上,叢叢綠葉中,一角潔白衣袂隨風飄動,忽然,只見那白衣一動,甄長樂只覺面前一股輕風拂過,眼前地面上就出現了一雙一塵不染的白靴。
「什麼人?!」甄長樂倒退一步,滿臉戒備瞪向前方。
只見眼前之人,一身無暇白衣,飄渺若仙,手持一把玉骨摺扇,左搖右扇,悠閒自在,墨發飛揚,桃花眼飄春,好一個風流倜儻的紈絝子弟。
「你是?」甄長樂抹了抹遮住視線的血漿,一臉疑惑。
那白衣男子挑著劍眉上上下下將甄長樂打量一番,咧嘴一笑道:「聽這位兄台的意思,難道是開封府的人將兄台害成這般模樣?」
甄長樂咬牙。
白衣男子笑得更歡了,上前一步,一臉興致問道:「兄台,到底是何人害你成了這般模樣?不若說出來,讓五爺給你討個公道!」說到這,更是一臉躍躍欲試。
「你——」甄長樂眯眼,「和開封府有仇?」
「當然有仇!」白衣男子啪一下合起扇子,一臉憤憤,「仇可大了!尤其是和開封府的那只臭貓!」
「你和展昭有仇?!」甄長樂覺得自己似乎要轉運了。
白衣男子一挑眉:「你和那臭貓也有仇?」
「不共戴天!」甄長樂捏拳,目露凶光,臉湧戾色,「我恨不得將那展昭五馬分屍、扒皮去骨,挫骨揚灰……」
白衣男子臉色一沉,桃花眼中狠光一閃,勾起一邊嘴角,道:「想不到兄台竟和展昭有此深仇大恨——」
「不止呢!」甄長樂總算遇上一個「同道中人」,只覺一股勇傑之氣從丹田冉冉升起,聲音不覺又狠曆了幾分,「還有那該死的金校尉,我定要將他剁成一塊一塊的餵狗!」
「兄台的仇人還真不少啊!」朗朗嗓音滲出絲絲寒意。
甄長樂總算聽出這男子口氣有點不對勁兒了,不禁又抬眼望了那白衣男子一眼。
只見那白衣男子嘴角勾出一抹狠辣冷笑,一雙桃花眼凝冰隱霜,看得甄長樂渾身寒毛一個哆嗦,腦中突然冒出一個和此人穿著打扮,樣貌言談都十分符合的名字。
「你、你你你該、該不會是、是白、白白……」甄長樂後退一步,指著白衣男子,哆哆嗦嗦道。
「就是你白爺爺!」白衣男子冷笑一聲,突然飛起一腳,踹在甄長樂臉孔正中央,甄長樂只覺眼前一黑,鼻樑劇痛,身形好似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飄了出去。
白玉堂看著那個飛過兩條街的綠色身影消失在視線裡,冷哼一聲,啪一聲又打開摺扇搖了起來:「天底下能欺負那只臭貓和小金子的,只有白爺爺我,你算什麼東西?!」
——
「小哥、小哥,你沒事吧?」
甄長樂迷迷糊糊間聽到人聲,又覺有人在臉上拍來拍去,一幕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不禁一個激靈,猛然睜眼坐起身,慌張四望片刻,才鬆了口氣,喃喃道:「幸好不是在開封府……」
眼前人流熙攘,車水馬流,小販招呼聲四起,熱鬧非凡,顯然是汴梁城內一條市集街道。
慢著,自己怎麼跑到市集上了?!
甄長樂扶額回想半晌未果,顯然有一段記憶空白盲點。
「唉……看小哥這模樣,想是剛入行,還不習慣吧!」旁側之人歎息道。
入行?入什麼行?
甄長樂更加納悶,不禁扭頭望向發聲之人。
只見旁側之人,一身襤褸衣衫,蓬頭垢面,赤腳裸肩,席地坐在一張破爛草席上,腳旁放著一根黑乎乎的竹竿,草席正前還擺著一個豁口的瓷碗。
這、這這根本就是一個乞丐吧!
等等?!他剛剛說什麼?入行?難道這破乞丐把本公子當成了同行?!
「你、你你亂說什麼?!」一句話,甄長樂聲音顫了三顫,「本、本公子怎麼、怎麼可能是乞丐?!」
「你不是?」那乞丐呵呵樂道,「就小哥你這身打扮,還說不是乞丐,還自稱公子,笑死人啦!哈哈哈——」
「本公子的裝扮有何不妥?」
「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乞丐搖頭晃腦道。
甄長樂狠狠瞪了那乞丐一眼,低頭一瞅,不由大驚失色。
一身上好的錦緞縫製的墨綠綢衫沾滿污垢,上面還被勾破了好幾處,絲線亂飄,腳上一隻鞋也不見了蹤影,還有一隻也露了腳趾頭,伸手一摸頭髮,亂蓬蓬好似一窩雜草,再摸臉上,眼窩鼻樑劇痛,想是青紫一片,額頭一道血口,雖然血已經止住,卻是留了一道大疤,鼻子下邊一邊潮濕,摸完垂眼一看,竟然全是鼻血。
「啊啊啊啊!!」
甄長樂一聲慘叫,叫得那叫一個驚天地泣鬼神,天地同悲,日月皆哭。
「想、想不到我、本、本公子堂堂、堂堂……一日之間,竟、竟淪落成了乞丐——啊啊啊啊!!」
身上劇痛陣陣,腹間饑餓難耐,心頭悲憤苦悶,三座火山同時爆發,甄長樂只覺悲從心來,痛徹心腑,頓時眼淚橫流,嚎啕大哭,哭得連氣都喘不上來。
「哎呀,小哥,當乞丐也沒什麼不好的,想吃就吃,想睡就睡,天塌了也不怕,挺好的,哎哎,別哭了……」旁邊的乞丐一看甄長樂哭得心酸異常,趕忙手忙腳亂安慰道。
路上行人都被甄長樂的「悲情流露」感染,不少都停住腳步,駐足觀望。
甄長樂邊哭邊抹眼淚,一來二去還真把臉上污漬血漬抹去不少,露出一張挺清秀的小臉。
周圍的姑娘媳婦大媽大嬸一看心就軟了,皆紛紛解囊,施以援手。
「哎呦,這孩子,長得挺好的,肯定是家裡太窮,才當了乞丐啊!」
「可惜了、可惜了,看這小哥哭得多可憐啊!」
「好了、好了,別哭了,大媽給你點銅子,去買饅頭吧。」
一旁的乞丐可樂得夠嗆,一邊拾周圍百姓撂下的銅錢,一邊朝甄長樂悄聲囑咐:「哎呀,小哥你可真是當乞丐的料啊!再哭、再哭一會兒,咱們倆這個月都不用愁了!」
甄長樂打著哭嗝道:「你、你才是乞、乞丐呢,本、本公子是堂堂、堂堂……」
「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
一道略帶疑惑的清朗聲音打斷了甄長樂的哭訴。
一雙烏黑的官靴停在了甄長樂眼前。
甄長樂抬眼一看,只見來人一身大紅官服,官帽紅帶雙垂,腰身端直,劍眉飛鬢,朗目若星,俊逸五官在黃昏暖暖暖日光下,淡染霞輝,清暖人心。
「展、展展昭?」甄長樂一抹眼淚,一臉不可置信。
展昭撩袍下蹲,細細掃了一圈甄長樂佈滿各種污漬傷痕的髒臉,一臉納悶:「果然是甄公子,你為何在此處?還成了——這般模樣?」
「我、我……」甄長樂臉上泛青,開始頻頻向後蹭退。
展昭微一皺眉,隨即好似想起什麼一般,一臉了然道:「甄公子,展某一年前對公子多有得罪,還望公子海涵。若公子不棄,可否告知展某來龍去脈,讓展某助公子一二?」
甄長樂停住身形,瞪著展昭的雙眼緩緩睜大。
「不知甄公子意下如何?」展昭望著甄長樂,輕輕勾起唇角。
紅衣英姿宛若畫,勾唇淺笑淡雲霞,春風輕拂心波暖,謙謙君子沁神魂。
甄長樂只覺一股暖流緩緩湧上心頭,整天的委屈心酸千言萬語頓時匯成一發自肺腑的話:「展大哥……你真是好人啊……」
——
甄長樂穿著展昭從街邊成衣店裡買來的布衣布鞋,一瘸一拐隨著展昭往開封府走,一路上將自己整天的遭遇斷斷續續說了一遍,只是越說,就見那展昭的臉色越黑,到了開封府衙大門前時,展昭臉色已經堪比包大人的黑面。
「甄公子放心,展昭自會還公子一個公道。」展昭說完這句話,就領著甄長樂進了開封府。
二人一前一後穿過前院,行至後衙夫子院,一入院門甄長樂就看見一眾將自己害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諸位罪魁禍首彙聚一堂。
首先引入眼簾的正是那位甩出「臭鼬彈」的金校尉,此時他正滿臉笑意正蹲在院裡的石凳上數著銀子:「四十兩,四十五兩,五十兩,五十二兩、五十三兩!哼哼,梅兄,咱早就說過你逃不出咱的手掌心……」
一旁有氣無力趴在石桌上的,一身黑衣,頭頂一縷銀髮,正是偷走甄長樂全部家當的江湖第一神偷一枝梅。
坐在圓桌另一側是正悠然品茗的顏查散和小逸,白玉堂翹著二郎腿,搖著摺扇,正一臉好笑調侃一枝梅。
看見這個陣容,甄長樂條件反射不禁打了個哆嗦。
只見眼前大紅身影腳步一頓,甄長樂突然覺得一股寒氣順勢而出,頓時頭頂發根倒豎。
就好似探測到這股寒氣一般,正數銀子數的心花朵朵開的某人突然猛一抬頭,一望見門口的展昭,暫態換上一張諂媚笑臉迎了上來,那姿勢口氣,甄長樂怎麼都覺得和青樓妓院的老鴇有七分相似。
「展大人?!怎麼這麼早?不是說晚膳時分才回來嗎?」
展昭卻是看都不看金虔一眼,只是讓甄長樂上前,坐在了圓桌上僅剩的一個石凳上。
甄長樂坐在這一眾凶煞之中,望著周圍各種探尋目光,只覺渾身冷汗直冒,如坐針氈。
「展大人,不知這位是?」金虔上前討好問道。
「這位是珍岫山莊的二莊主,甄長樂甄公子。」展昭站在甄長樂身後,冷冷黑眸一掃眾人道。
「珍岫山莊?」金虔一下從凳子上蹦了起來,一臉驚訝細眼瞪著甄長樂。
一枝梅不知想到而來什麼,半眯鳳目中突然精光大盛。
小逸一臉莫名,顏查散略略吃驚。
「甄二莊主?」白玉堂瞪眼,一臉驚奇,「怎的變成這等模樣?」
展昭俊顏冷寒,字字凝冰,擲地有聲:「甄公子為何變成這般,想必諸位都比展某清楚吧!」
眾人問言皆是一臉納悶,都湊上前來,細細打量甄長樂已經面目全非的一臉鼻青臉腫,認真辨認。
半晌——
「咳——」白玉堂第一個回憶完畢,乾咳一聲,劍眉一挑,撇開桃花眼。
顏查散垂首抿茶。
小逸捂著額頭,遮著半張臉,扭頭小聲嘀咕:「那個臭王爺走的還真是時候……」
一枝梅鳳眼一挑,腦袋轉到一邊,若無其事打了個一個哈欠。
金虔眯著細眼瞅了半晌,猛一吸涼氣,撓著頭皮縮了縮脖子。
展昭雙眼一眯,突然冷聲喝出一句:
「金校尉,你今日在市集亂扔藥彈擾民?!晚上蹲馬步多加一個時辰!」
「誒?!」金虔臉皮一抽,忙急聲呼道,「展大人明鑒啊!屬下乃是因為一枝梅偷了屬下銀子,屬下一時急火攻心,慌張之下才——」
「為甄公子療傷的藥錢都記在金校尉名下!」展昭冷聲又起。
金虔立馬垂首縮胸,不敢再言語半字。
展昭黑凜眸光一轉,又瞪向白玉堂:「白兄今日無辜毆打他人,明日展某就修書至盧島主稟告此事,請盧島主定奪!」
白玉堂的扇子僵住了,桃花眼一瞪,拍桌而起呼喝道:「你這臭貓,五爺還不是為你們好!這個臭小子口口聲聲說要來找你和小金子報仇,五爺是怕你們吃虧,這才拔刀相助,你不謝五爺也就罷了,怎的還倒打一耙,落井下石?!」
甄長樂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忙起身向展昭抱拳道:「展大哥,之前是我鬼迷了心竅才有此歹念,如今我痛改前非,絕再無此念頭!」
「切,誰信啊!」白玉堂嗤笑一聲。
展昭望向甄長樂,點頭緩聲道:「甄公子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展昭幸甚。」
說完又望向白玉堂,頓了頓,道:「展某多謝白兄為展某擔心,但展某自己的事,展某自會處理,以後白兄不必插手。」
「誰、誰為你這只臭貓擔心了!」白玉堂好像被踩了尾巴,立時跳腳高聲解釋道,「五爺、五爺我是為了幫小金子,才不是為了你這只臭貓!」
此言一出,展昭臉色瞬間如冰霜覆面,好不滲人。
「展某的下屬,展某自會照顧,不勞白少俠費心!」
白玉堂聞言眯起桃花眼,不怒反笑:「你不讓我管,我偏要管,看你能把五爺我怎麼樣?!」
說完,就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呼呼搖著扇子瞅著展昭,一臉囂張笑意。
展昭暗歎一口氣,又猛然轉頭,厲聲喝著向正欲偷偷溜走的一枝梅:「一枝梅!在開封府治下多次盜取財物,展某自當稟告包大人,依法治辦!」
一枝梅移向門口的身子頓時僵硬原地,慢慢轉頭望向展昭,懶懶一笑道:「展大人,包大人日理萬機,這等小事就不必勞煩他老人家了吧!在下立即將甄公子的東西物歸原主,這總成了吧!」
說完,也不等展昭如何回話,一閃身來到甄長樂身前,唰啦一抖袍袖,甄長樂的懷裡頓時多出一堆銀票、碎銀、笛子、拜帖等等物件,正是上午甄長樂丟的那些。
「甄公子,交個朋友、交個朋友,哈哈——」一枝梅勾著甄長樂的肩膀,一副哥倆好的模樣。
甄長樂一臉詫異,抱著自己的財物,又望了一眼一枝梅一雙精光亂飛的鳳眼,背後一陣發冷,不覺點了點頭。
「甄公子都不計較了,展大人您也就睜一眼、閉一眼,算了吧,哈哈哈——」一枝梅乾笑兩聲道。
展昭眉腳微微一抽,靜了片刻,黑眸在院中掃了一圈,疑聲道:「范王爺在何處?」
小逸哆哆嗦嗦站了起來,小心回道:「王爺已被太后派來的太監請回宮了。」
展昭眉頭一皺。
小逸忙擺手高呼道:「和我沒關係啊!展大哥,和我真的沒關係啊!是這個不長眼的登徒子調戲了王爺,王爺的手下不過是小小教訓了一下……小逸什麼都沒做啊!」
展昭歎了口氣:「罷了。」目光又轉向顏查散。
顏查散放下茶碗,緩緩起身,抱拳道:「顏某未能照顧好這位公子,是顏某之錯!」
展昭望著顏查散半晌,才溫顏道:「顏兄可否領甄公子去洗漱一下?」
顏查散抬首,望了一眼展昭,垂眼抱拳道:「顏某這就去準備。」
說罷,就匆忙轉身離去,背過眾人之後,才抬手用袖口擦了擦額角的薄汗。
展昭輕呼一口氣,又望向甄長樂道:「甄公子,今日之事,還望公子海涵。若甄公子不嫌棄,今夜就在開封府用頓便飯——甄公子?」
只見那甄長樂一臉呆愣望著沐浴在霞光中的展昭,雙眼放光,兩頰泛紅,典型的見到心心念念夢中偶像的精准神情,滿心敬仰欽佩之情油然而生:此人竟在瞬息之間就將這一堆兇神惡煞收拾的服服帖帖,簡直就是天將下凡,武神臨世啊啊!!
這邊,小逸歎氣,白玉堂冷哼。
那邊,金虔眯眼瞅著甄長樂,一臉賊笑道:「貓兒粉絲團新成員啊!」
——
清風拂夜,柳飄葉飛,月明清露,紗燈籠雲。
光浮琉瓦,瓜甜果香,清樽宵長,人月兩圓。
開封府後院之內,此時是一片中秋團圓溫馨熱鬧景致。
特意從八王爺府趕回來吃團圓飯的包大人和公孫先生,張龍趙虎、王朝馬漢,以及展昭、白玉堂、一枝梅、顏查散、小逸還有臨時入住人口甄長樂,都齊齊坐在桌旁,聽著某位從六品校尉大力推銷號稱其頂著烈日驕陽走遍大街小巷磨破了三雙半鞋才採購回來的精品月餅。
只見那盤中的月餅,個個精巧,造型玲瓏,清香飄溢,在清美月色下顯得尤為美味,讓人胃口大開,食指大動。
「好好好,大家都嘗嘗。」包大人一發話,大家也都不再裝什麼矜持,都探手拿起月餅咬下——
……
院內突然呈現一種詭異沉默之狀。
小逸第一個怪叫出聲,噗的一口噴出嘴裡的月餅,大叫道:「這是什麼?!」
再看眾人,表情各異,神色異常,總之沒有一個人露出吃到美味的神情。
包大人臉色一瞬間變得蒼白,白玉堂俊臉泛青,顏查散面部僵硬,一枝梅鳳眼抽搐,王朝等四人同時皺起臉皮,甄長樂則是一臉吃到毒藥的表情。
展昭眉頭隱隱抽動,黑眸驟然掃向身側的細瘦身形,咬牙道:「金校尉,你這月餅是什麼餡兒的?」
「誒?不好吃嗎?那家店的老闆口口聲聲說是什麼新產品,絕對是吃一口就刻骨銘心,三生難忘啊。」金虔一臉納悶道。
「是——什麼餡兒?」展昭又擠出一句。
金虔撓頭:「種類可多啦。有臘肉韭菜餡、地瓜葉拌香蔥餡、生薑炒肥肉餡、醃蘿蔔絲餡、青瓜梅菜餡——對了,還有海帶豬肉的……你們都怎麼了?」
只見眾人皆是臉色發黑,額頭冒黑線,瞪著金虔的目光裡明顯都帶著火光。
「小金子……」白玉堂冷笑陣陣,猛然上前,一把抓住金虔的下巴,另一手抓了一塊月餅塞到了金虔嘴裡,「你自己何不嘗嘗這讓人刻骨銘心,三生難忘的美味!」
金虔猝不及防,被塞了滿嘴,不得不咬了半個下去,這一咬,頓時臉色大變,噗的一口噴出月餅,捧著手中的殘骸,圓瞪細眼驚道:「這、這這月餅、月餅……」
「小金子,這刻骨銘心的味道如何啊?」白玉堂一臉幸災樂禍笑道。
「真是刻骨銘心啊!哈哈哈哈哈!」不料金虔突然轉驚為喜,舉起手中半個月餅,一臉驚喜手舞足蹈呼道,「這月餅裡有一文錢啊!那老闆果然是個實在人,說十個月餅裡就有一個中獎的,哈哈哈,果然讓咱吃到了!哈哈哈哈——」
小逸身形一倒,從凳子上栽了下去,顏查散扶額長歎,一枝梅撲倒在桌上,口中喃喃什麼「在下不應該犯懶啊,在下應該回臨風樓的啊……」云云,四大校尉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搖頭苦笑,甄長樂已經不知道該用何種表情合適了。
白玉堂一把揪起金虔的領子,將金虔從椅子上拽了起來,咬牙道:「小金子,你不會是為了這一文錢才買的這月餅吧?」
「哈哈——五爺說的哪裡話,咱自然是因為這家的月餅好吃才買的……哈哈。」金虔頻頻乾笑解釋,奈何手裡緊緊抓著的那個「中獎」月餅卻是露了真實意圖。
展昭慢慢起身,冷冷望了金虔一眼,淡然道:「金校尉,去練武場。」
「誒?!」金虔細眼圓瞪。
「小金子,今日白五爺就破例好好指導指導你的武功!」白玉堂冷笑陣陣。
「不、不是,那、那個五爺,就不用麻煩您了吧——」金虔垂死掙扎。
可惜,話音未落,就見展昭和白玉堂同時探手,抓起金虔的脖領子,將手腳亂舞的金虔拖了出去。
直到三人身影消失,眾人還能聽見金虔的哀嚎回音:「展大人、白五爺,念在今天是中秋佳節,大蒜就免了吧,要不少掛幾斤,中秋啊,今天可是中秋啊啊啊!!」
甄長樂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來,又望向在座其他幾位。
四大校尉對視一眼,開始拍桌大笑;顏查散低頭抿茶,肩膀微顫;一枝梅鳳眼彎彎,打了一個哈欠;小逸從地上爬起來,一邊翻白眼一邊嘀咕:「活該!」。
包大人雙眼帶笑,微微搖頭,望向身邊智囊師爺,突然奇道:「公孫先生,你的月餅——」
眾人聞聲皆同時扭頭望向開封府的首席師爺,頓時數目圓瞪。
只見公孫先生面前的盤子裡,放著一塊完完整整未動分毫的月餅。
「在下不喜食月餅。」公孫先生微微一笑,解釋道。
甄長樂發誓,那一瞬間,他的確看到這位號稱開封第一儒雅師爺眼中劃過一道令人折服的精光。
——
鑒於甄長樂傷勢不輕,其中的大部分……咳,絕大部分的身體傷痛心靈創傷皆是開封府一眾或寄宿開封府一眾造成,包大人代表開封府一眾向甄長樂表示了歉意,並由公孫先生出面,挽留甄長樂暫住開封府以便療傷。
入住的第一晚,也就是八月十五那夜,甄長樂就體會到在開封府當職是一件多麼不易的差事。
前半夜,整個開封府都能聽到某位從六品校尉的告饒呼叫,斷斷續續的也聽不真切,無非就是什麼「敬仰滔滔不絕……大蒜……之類的」。
後半夜,那金校尉倒是不嚷嚷了,卻換成了「陷空島錦毛鼠大戰開封府禦貓」的戲碼。
那時,皓月當空,銀光流彩,一白一藍身影在深藍夜色中交錯激鬥,劍刃激起耀眼火光,無暇白衣瀟灑,清素藍衣飄逸,當真是美不勝收,令人神馳目眩——只是,兵器交擊的聲音大了些,踩碎的瓦片多了些,期間還夾雜著內功深厚的吵架內容:「臭貓,你管的也太寬了吧!五爺教小金子武藝,關你何事?!」
「展某下屬的武功,自有展某指點,不用白兄操心!」
嘰裡呱啦嘰裡呱啦——
一夜的吵吵嚷嚷,讓一向好眠的甄長樂整夜未能合眼。
第二日頂著一雙深邃黑眼圈的甄長樂看著開封府一眾精神奕奕上朝的上朝,巡街的巡街,抓賊的抓賊,竟是絲毫未受任何影響。
甄長樂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詢問了那位看似最好說話的公孫先生。
那時,公孫先生笑得儒雅溫文:「甄公子,不若去問問金校尉。」
詢問的結果就是,甄長樂花了整整二十兩銀子,買來號稱開封府人手一份的必備標準配置,絕對可以讓人安睡到天明,美夢至天亮的神物——棉布縫製繡花「好夢」字樣耳塞一對。
第二晚,甄長樂果然睡得十分安穩,什麼聲音都沒聽到,但次日清早起床後,卻發現自己價值連城的祖傳玉佩不見了蹤影。
甄長樂大驚失色,本欲去找展昭報案,卻不幸得知展昭、公孫先生隨包大人出門公幹,入夜方能歸來,甄長樂當時嘴上就急出了兩個大火泡。
幸好,在回屋的路上,遇見了顏查散。
那時,顏查散一聽事情的來龍去脈,就一臉親切笑意道:「甄公子,不若去問問金校尉。」
二次詢問的結果是,甄長樂花了整整八十兩銀子,跟著這位從六品校尉大人,在某江湖神偷的午飯裡下了迷藥,並趁一枝梅昏睡不醒之時,偷偷潛入一枝梅入住的廂房,翻了一個底朝天,最後在床鋪下一堆髒衣服裡刨出了甄長樂的祖傳玉佩。
那時,甄長樂捧著失而復得的玉佩,聞著玉佩上的絲絲怪味,欲哭無淚。
當夜,甄長樂抱著所有的隨身財物家當,瞪著兩眼乾耗到天亮,並在包大人與公孫先生出現在花廳的第一時間,沖到了進去,向包大人表達了歸心似箭的急切心情。
在甄長樂對包大人表現出的熱情挽留提出明確拒絕後,包大人終於同意甄長樂的請求,並將早膳升級為甄長樂的歡送早宴。
早宴之上,眾人皆對甄長樂的辭行表示出極大的遺憾。
尤其是那位金虔金校尉,一聽說甄長樂要走,兩隻細眼都紅了,整場飯局都可憐巴巴的瞅著甄長樂,欲言又止,依依不捨,看得甄長樂是渾身發毛,背後發涼,好似還有陣陣殺氣在頭頂盤旋流連。
早膳一結束,甄長樂立即起身向眾人辭行,回屋帶上隨身財物,一溜煙似地沖出了開封府,在邁出開封府大門的那一刻,甄長樂只覺天也藍了,水也清了,風也暖和了,真是心曠神怡,重獲新生。
不料,剛走了沒半裡地,就撞見了一個攔路的傢伙。
細眼泛綠光,瘦臉帶笑意,眼前這個猛搓雙手,一臉詭異笑意的金校尉頓讓甄長樂危機感提升到了頂點。
「金、金校尉,你、你要作甚?」
「甄公子,如今咱們也算是相識一場,所謂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咳,就是那個,有緣、十分有緣!所以、那個——咱自然是來為甄公子送行的!」金虔豎著一根指頭,煞有介事解釋道。
甄長樂聞言不禁倒退一步,和金虔拉開距離,滿臉戒備更甚。
豈料金虔卻好似牛皮糖一般,嗖得一下又貼了上來,鼻尖險些撞到甄長樂的下巴。
「甄公子大老遠的來一趟汴梁,著實不易,就這麼走了,太可惜了吧!」
「你、你你要做什麼?!」甄長樂頭皮發麻,不禁四下張望,找尋逃亡路線。
「嘿嘿——」金虔臉皮向上堆出一個十分和藹的笑臉,道,「咱覺得和甄公子甚為投緣,所以想送甄公子一個臨別禮物。」說罷,從懷裡掏出一個物件,也不管甄長樂的臉色已經逼近青綠色系,塞到了甄長樂手裡。
甄長樂渾身一顫,慢慢低頭望向手裡的物件,不由一愣。
只見此物,做工精緻,繡工華美,造型美觀,色彩大方,正是一個頗為雅致的香包。
不過和一般香包不同的是,上面的繡花圖樣僅用兩色絲線,一為嫩黃,一位雪白,倒是頗為獨特。
「這是?」
金虔雙眉一挑,面帶得意道:「甄公子不認識吧,這可是咱們汴梁城的特產——貓鼠辟邪香包!」
「哎?」甄長樂一愣。
只見金虔雙手叉腰,頭頸微揚,搖頭擺腦開始滔滔不絕:「這貓鼠辟邪香包,那可是天上地下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六合八荒絕無僅有的神物,可驅鬼神辟邪靈匯好運驅黴運,實乃居家旅行外出打工訪親送友巴結領導孝敬父母體恤下屬饋贈晚輩必備之物!限量生產,數量有限,供不應求,市價六十八兩一個,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甄公子,你可一定要帶一個回去啊!」
甄長樂被這一大串亂七八糟的詞弄的昏頭腦漲,半晌才反應過來,疑惑道:「什麼香包能如此厲害?金校尉,你莫不是誑我吧?」
「甄公子,這你就不知道了!」金虔往前湊了湊,指著香包上的繡樣,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樣道,「這香包上的黃線和白線可不是一般的絲線!這黃線是——」高舉右手,「御前四品帶刀護衛展昭展大人手上那把上古名器巨闕寶劍的劍穗,白線是——」抬高左臂,「江湖上鼎鼎大名如雷貫耳陷空島五鼠之一的錦毛鼠白玉堂名劍畫影上的劍穗,所謂——」雙臂同時高舉,「一貓一鼠,天下無雙,貓鼠合璧,天下無敵!」說到這,金虔收回雙臂,飛出一個「你懂的」眼神,「甄公子,還用咱多說嗎?」
「是、是展大哥的劍穗啊……」甄長樂不禁低頭望向手裡香包,手指在香包黃線上輕輕摩挲,眼前又浮現出那日黃昏有幸得見的醉人笑意,不禁心頭一暖,臉皮微熱,抬眼對金虔結結巴巴道,「我、我這就給金兄銀子……」
邊說邊探手掏銀子,不料卻被金虔一揮手制止。
只見金虔一臉正色道:「甄兄這樣可就太見外了!咱剛剛說了,這香包是送個甄兄的,自然一文錢也不要!甄兄儘管拿去!」
甄長樂一愣,隨即便有些不好意思,紅著臉道:「那、那長樂就多謝金兄——」頓了頓,又望了一眼金虔,正了正衣冠,向金虔一抱拳,「之前長樂對金兄多有誤會,還望金兄大人有大量,莫要見怪!金兄如若不棄,以後金兄就是長樂的至交好友,金兄以後若能有空來珍岫山莊一聚,長樂定然掃榻相迎!」
金虔細眼嗖得一下飄過一抹精亮綠光,忙抱拳回禮:「甄兄好意,金某卻之不恭!」又望了一眼甄長樂手上的香包,一臉誠懇道,「甄兄,這辟邪香包自是要隨身攜帶,方能奏效!」
「長樂記下了!」甄長樂忙將香包系上腰帶,朝金虔點頭,「多謝金兄提醒。」
「應該的、應該的!時間已經不早了,甄兄還是早早啟程吧!」金虔笑道。
甄長樂再次謝過,又寒暄了幾句,才一臉不舍離去。
金虔望著甄長樂遠去的背影,一臉端正誠懇笑意漸漸變形——雙眉飛上天,細眼彎成月,嘴巴幾乎咧到耳根——整個一副猥瑣至極的財迷心竅:「嘿嘿嘿……江湖權威鑒寶世家江湖第一莊珍岫山莊二莊主都隨身佩戴咱的『貓鼠辟邪香包』——嘿嘿嘿……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咱的香包得到了官方認證,以後就是高端品牌,大宋名牌,莫說六十八兩,就算是六百八十兩,也不愁賣啊!哎呀,趕緊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聚寶齋的淩老兄,讓他好好策劃下一步的行銷戰略啊!」
說到這,金虔便立即屁顛屁顛朝聚寶齋方向奔去,頭頂還飄著一團詭異的粉紅星星狀物體。
片刻之後,街角一前一後慢慢走出二人,一白一藍,皆是面色不善。
「臭貓,你教的好下屬!」白衣人咬牙切齒。
藍衣人並未答話,只是面沉若黑鍋底,微微眯起星眸。
——
中秋之後,江湖上出現了一件頗為詭異的事件。
起因就是珍岫山莊二莊主甄長樂不知為何突然間轉了性,不但勤練武藝,苦練輕功,更神奇的是,性格較從前更是有翻天覆地之變,待人接物溫文有禮、謙謙和煦,江湖人人稱奇,皆猜甄長樂定是有所奇遇,才會有如此轉變。
後經有心人觀察發現,在中秋之後甄長樂腰間就多出一件配飾香包,且被其視為至寶,從不離身。並有甄長樂貼身小廝為證,此香包乃是一辟邪神物,傳言曾有富商出銀十萬兩欲購此香包,卻被甄長樂一口回絕。
這一下,這辟邪香包頓時身價倍漲,說法頻出,一來二去,江湖便有傳言道,此香包乃是昆侖仙人所贈,有趨吉辟邪之效,凡間難求。
此言傳到珍岫山莊之中,甄長樂聽後只是微微一笑,倒是其兄甄長庭頗為感慨道「的確是世間難求的寶物」。
甄長庭鑒定評語一出,江湖譁然,各路英雄豪傑無不趨之若鶩,皆以重金相買,卻都被珍岫山莊婉拒,眾人無不歎息遺憾。
後又有人發現,那辟邪香包和汴梁城聚寶齋販賣的香包竟十分神似,眾人無不歡欣鼓舞,各路人馬蜂皆擁至汴梁城聚寶齋欲搶購之,豈料,這香包竟在中秋之後莫名斷貨,恐無再產之力。
一時間,汴梁城內隨處可見那些垂頭喪氣、痛哭流涕、痛惜萬分的江湖俠客塞外豪傑,皆歎息這有望成為大宋第一品牌名品的「貓鼠辟邪香包」竟成了絕響,真是可悲、可歎!
——
九月初一,陷空島盧芳盧島主收到了好友珍岫山莊大莊主甄長庭的第二封回信,立即滿臉喜色沖到自家四弟的院子裡報喜:「四弟、四弟,果然就如你說的一般,甄長樂去了一趟開封府,還真就浪子回頭、斂了脾性!四弟,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
正在推演棋譜的翻江鼠蔣平抬眼望了一眼盧芳,摸了摸兩瞥水油八字鬍,微微笑道:「那是自然,就連五弟那般的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都能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何況區區一個甄長樂?」
「四弟所言甚是、甚是!」盧島主摸著圓鼓鼓的肚子樂道,「自打五弟去了開封府,咱們可省了不少心啊!」
蔣平眯起小眼,繼續低頭研究手中的棋譜,口中喃喃自語道:「嗯……有只官家的貓兒守著,再厲害的小白鼠也得收了爪子……」
——
開封府裡正在煽火熬藥的錦毛鼠白玉堂突然莫名打了一個噴嚏,不由摸了摸鼻子,納悶道:「難道是小金子的病傳給我了?怎麼背後有點冷啊?」
「白兄,這藥!」背後傳了一個冷森森的聲音。
白玉堂被驚了一跳,回頭跳腳怒道:「臭貓,你鬼鬼祟祟的想嚇死人啊!」
剛剛隨包大人下朝,一身大紅官袍未褪的展昭緊皺眉頭,盯著已經開始冒出糊味的砂鍋,長歎一口氣,又瞪了白玉堂一眼,轉身疾走。
白玉堂一愣,抄著扇子追上去問道:「臭貓,你幹什麼去?」
「去找公孫先生再為金校尉抓一副藥?」
「哎?為啥?這副五爺我都要熬好了——」
「白兄,你那鍋是糊藥渣,不是藥湯!」
「誰說的,五爺我說是藥湯就是藥湯!」
「白玉堂!金校尉病重臥床,怎可兒戲?!」
「……好、好吧,再抓一副就再抓一副……這小金子的身體就是太差了,瘦巴巴的沒幾兩肉,一陣風就吹倒了,貓兒,要不咱們給小金子買點好吃好喝的補一補吧……」
「不若去問問公孫先生……」
「對!去問問公孫先生!」
花廳內正在翻閱案宗的公孫先生遠遠聽到一貓一鼠的吵嚷聲,不由長歎一口氣,搖頭苦笑。
「金校尉得的是心病,吃藥又有何用?可……不論在下怎麼說這二人就是聽不進去……唉……」
而某位據說正重病臥床的金姓某人,實際情況卻是——正裹著被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哀嚎自己不幸夭折的偉大賺錢大計。
「咱的世界名牌啊!咱的大宋第一品牌啊!咱的貓鼠避邪香包啊!!這死貓爛貓臭貓,咋就這麼狠心把庫房裡所有的劍穗都扔了呢!還慫恿那小白鼠一起——啊啊!太不厚道了啊啊啊啊!」
門外正要推門而入的顏查散腳步微微一滯,不禁望向身邊的胞弟。
只見小逸撓撓頭,歎氣道:「乾脆告訴這個姓金的算了!那些劍穗其實是被展大哥藏到包大人床底下了。他這樣哭吵下去,誰也受不了啊!」
「要不在下去別處偷幾箱子回來?」另一側的一枝梅抱著雙臂問道。
話音未落,就聽一人高聲吆喝一陣風似地沖了進來:「小金、小金,聽說你病了,鎔鏵給你帶了我家祖傳的補身雞湯,是鎔鏵特意吩咐禦膳房熬的,裡面有紅棗枸杞人參靈芝……」
就見范小王爺提著一個食盒,撥開眾人推門擠了進去,聒噪聲線隨之一路飆升:「這湯裡的紅棗能補中益氣、養血生津,專治貧血消瘦,還有這枸杞,能養肝明目、安神滋補……」
「王爺,這、這這這,屬下這會兒覺得好多了,真的好多了,這祖傳的雞湯就算了吧!」
「不行!小金,你必須喝!小金我跟你說,這個雞湯絕對是大補,裡面的人參和靈芝都是皇兄過年賜給我的貢品,號稱是……」
「王爺,屬下沒病!屬下真的沒病!這雞湯還請王爺端回去吧!」
「小金別鬧了,乖乖的把雞湯喝了,這雞湯……」
「啊啊啊!屬下真的沒病啊!」
門外三人臉色皆是一變。
小逸翻白眼:「看來這姓金的精神的很哪!」
一枝梅挑起眉梢:「金兄這是……裝病?」
顏查散微微側目,恰巧看見一臉憂色的展昭和腳步匆匆的白玉堂轉過院門,展大人手裡似乎還端著一碗藥湯,眼瞅就要進院了,不由一挑眉,喃喃道:「若是讓展大人和白少俠聽到……」
「顏兄,你說什麼?」一枝梅問道。
「哥,你又打什麼啞謎?」小逸嘟嘴。
清雋書生回首淡淡一笑:「顏某是說,萬事還是順其自然好了。」
「啊?」另外二人更是一頭霧水。
顏查散不再言語,只是輕勾唇角,仰首高望。
但見開封府上空,天碧風清,大雁南飛,正是:晴空雲氣畫,天靜鳥飛高,好一派秋高氣爽宜人之景。
所以,今日的開封府依舊是熱鬧非凡,和諧一片,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