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燙嗎?」步幽晴細弱的聲音自那人的肩頭傳出。
他如此慌忙的將她撲倒,為的就是幫她擋去滾燙的藥汁吧。
「呃、哎呀!」
健碩的肩頭一僵,似乎這時才開始意識到自己背部的異樣,一碗剛從爐子上盛出的藥汁,就這樣一滴不落的悉數潑在他的背上,這種感覺可不好受。
那人迅速爬起,將手伸到背後來回撫摸起來,一個轉身,露出了一張年輕英俊卻也不修邊幅的臉,劍眉斜飛,雙目狹長,眸色比一般人略淺,呈淺褐色,一點都不深邃卻很不安分,熱情洋溢,野心勃勃似的,帶著濃厚的侵略色彩。
他一襲衣衫不整的粗衫布衣,只在腦後隨意挽起一個鬆鬆垮垮的發髻,削瘦修長,個頭很高,步幽晴的馬車是加寬加高的,即便如此,他還是不能完全站直。
青蓮見那人行為怪異,不知是敵是友,剛想開口問詢,便聽見馬車外傳來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人數怕是不會少於八、九個。
而剛才還在不住撫摸後背的年輕人在聽到後,英俊的面容驀地一肅,停下手中動作,緊張兮兮的在車廂內掃過一圈後,選定了步幽晴軟榻,只見他目光灼灼,面露難色,雙掌合於額前,對步幽晴請求似的拜了拜。
不待步幽晴回答,他便一竄,如來時那般迅捷如風的鑽入軟榻下方。
步幽晴雖然覺得奇怪,但也沒說什麼,倒是青蓮有些不妥,壯碩的身軀向前跨出兩步,想伸手將人扯出來,可就在這時,車廂外張騫奔跑中的喝聲傳來:
「站住!你們是什麼人?」
「嗯?」來人明顯一愣。
「呃,是楚小姐啊。」看樣子是張騫先認出了來人。
「張騫?」脆亮的女聲感到疑惑:「你怎麼在這兒?車裡是誰?」
「車內是福澤郡主,太子令我將郡主安全送回府內。」張騫語帶恭謙,知無不言。
「福澤郡主?」楚小姐沉吟片刻,然後,車廂的簾子被猛然掀開,張騫未來得及阻止,只得在簾子掀開後,對步幽晴抱拳致歉。
步幽晴嘴角噙著淡漠的笑,絲毫不避的迎上一張明媚嬌豔的臉,那掀簾子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小巧精緻,潤澤的小嘴總是微微翹起,儘管模樣看起來有些嬌縱,卻還不至於令人覺得討厭。
「你……就是步幽晴?」她對著軟榻上的蒼白女子上下打量幾圈後燦爛一笑,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多麼唐突。
步幽晴淡淡的點頭,不驚不怒,就像一杯早已涼透的水那般,再也泛不出一絲熱氣。
那姑娘見傳說中的福澤郡主不僅沒有出聲驅責她,反而很溫柔的回應她,當場便對這個冰霧般的單薄女子生出好感,於是她乾脆將身子趴在車廂的地上,毫無城府,笑嘻嘻的說道:
「他們都說你是晟朝的第一美人,我不相信,現在,我信了。」
「多謝姑娘謬讚。」
步幽晴微微一笑,那姑娘的頭更是如撥浪鼓般搖晃起來:「不謬讚不謬讚,我說的是真的,以前沒見過,現在見過了,我能肯定。」
對於送上門的熱情,步幽晴向來乏於應對,只見她耐下性子幽幽說道:「那姑娘既然見過了,是否該去辦其他事情了?」
那姑娘的身後跟著八九個家丁,總不會是特意過來截她的馬車,只為見她一面吧。
經由步幽晴點醒,那姑娘彷彿這時才想起先前要辦的事情,只見她用右手在自己額頭上重重敲了一記,道:
「哎呀,我怎麼把正經事忘了呢。今天可不能再讓那小子跑了,就算把整個京城翻過來,也一定要找到,跟我走!」
說完,一聲令下,那姑娘一如來時般,又風風火火的帶著人走了。
張騫這時才走上前,將簾子放好,得到步幽晴的首肯後,才又緩緩的駕起馬車。
青蓮對接二連三的驚擾感到很無奈,只見她一邊收拾先前一個冒失鬼闖入時的殘局,一邊疑惑的問:
「那個楚小姐是誰?怎麼這樣沒規矩?」明知道這是福澤郡主的座駕,竟然也敢上前掀簾子。
步幽晴自軟榻上坐起,抬手掀起窗簾,疲倦的眸子掃過長安大街上的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口中卻淡淡回道:
「能讓侍衛總管尊稱為『楚小姐』的人,這世上能有幾個?」
青蓮用帕子裹住藥碗的碎片,聽到步幽晴的回答後,驀然抬首:「小姐是說……楚方寧?」
步幽晴眯起雙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屬於人間的氣息,幽幽的說:
「除了權傾朝野、兵權在握的楚太師之女,哪家的姑娘能夠如此囂張?」
「……」
青蓮面色窒重,看著神色如常的小姐不動也不語,良久之後,才無可奈何的轉身,撥弄起爐火。
步幽晴倦怠的目光中有一股陰沉沉的霧氣氤氳而生,將原來的眸色漸漸遮蔽……
馬車緩緩前行,沒過多久便在一所大宅子前停住。
大宅坐北朝南,門前一棵老槐高聳入云,枝葉繁茂,古樸巍峨,透過錯節交叉的枝椏,黑底白字的匾額上,『將軍府』三個字如折金斷玉般筆鋒蒼勁。
張騫剛把馬車停穩,從車廂內便竄出一道黑影,未多加思索,便出手擒去,腿掃疾風,拳劈山石,張騫師承少林,是少林寺達摩院無塵禪師的關門弟子,鷹爪功和風雲手的功力已出神入化,難逢敵手。
若是平常小賊遇上張騫,三招兩式之內非死即傷,可如今張騫的三十六式風雲手都快使完,卻仍連對方的衣角還未曾抓住,這樣的事情自張騫成名之後還是第一次遇見。
「張大人住手,他是我的朋友,不是壞人!」
正當二人纏鬥膠合之際,一道幽幽靜靜的細弱聲音自一旁傳來。
張騫聽罷,立時收手,側立一旁,開始打量起這個從頭至尾他都沒看見上車,卻在他眼皮子底下下車的小子。
只見那小子嘴角噙笑,色狼兮兮的盯著福澤郡主,一副玩世不恭的郎當樣,哈,就連街上賣藝的把式都比他注重外表些吧,張騫心中暗想。
「原來,你就是步幽晴。」
淺褐色的瞳眸熱情似火,彷彿要將那蒼白女子灼傷般的熾烈,被這樣一雙眼睛牢牢盯住,饒是步幽晴淡然若冰亦有些動容,只見她不著痕跡的避開他炙熱的目光,在青蓮的攙扶下,走向府門。
就在二人擦肩而過之時,那男子出手如電,一把拉住步幽晴的手肘,沒有用力,卻也令她不得向前,只見他熱情又霸道的正對步幽晴冷若冰霜的瞳眸說道:
「我叫……江暮云,自小便敬佩步將軍的赫赫威名,今日能夠見到步二小姐,並與你共乘一車,甚感榮幸。」
他的一番言論直白磊落,未經任何修飾,步幽晴清冷的雙眸迎上那雙熱情似火的眼睛,她在他的眼中的確看到了足夠的真誠,知曉他這番言論是發自肺腑,並非虛假,但,那又如何呢?
「將軍已死,威名何在?」步幽晴手肘微微掙扎:「請江公子放手。」
「……」
江暮云被步幽晴的這句話噎在當場,也許是因為這句過於現實的話,也許是因為她在說出這句話時,倦怠眸光中那抹不易察覺的極致哀傷,他愣住了,但是他的手卻執意抓住她,從未想過放開,直到被一股強悍的先天罡氣擊中胸腹才有所覺。
當他有所覺的時候,步幽晴已經被青蓮攔腰抱入了將軍府,空留一抹孤寂的餘香縈繞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