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暮云按著胸腹,在將軍府門前呆立片刻,忽然,又好像想起什麼似的,足下生風,藉著老槐的枝幹,以蒼鷹撲兔般的氣勢翻入了肅穆的將軍府內。
落地環顧四周,他怎麼也沒想到,森嚴巍峨的將軍府入門後竟然就是一片波平如鏡的湖面,湖面上有一條通往內宅的狹窄水廊,自遠處望去,彷彿一條蟄伏的巨龍般蜿蜒前行,蜷曲而入。
此時天色將晚,殘陽斜照湖面,將湖底的顏色變暗,江暮云立於湖邊,望著黑暗陰沉的湖水,莫名感到一陣鬼氣森森,讓他不禁產生一種,只要他一越界,自黑暗的湖水中便會有青面獠牙的鬼怪妖魔猛然躍出的臆想。
哈!
江暮云竟然被自己這個可笑的臆想嚇退了一步,為此他自嘲一笑,將先前退後的一步前進回去,卻未踏上蜿蜒的水廊,只是立於湖邊,醞釀片刻後,只見他深吸一口氣,對著湖面大聲喊道:
「步小姐,不管你聽不聽得見,我都要說。我叫江暮云,家住城南翠微閣,從今往後,我便是你的朋友,雖無八拜之交,卻能兩肋插刀的朋友,你一定要記住我啊!」
「……」
他的叫喊聲自如鏡的湖面擴散開去,經過水廊,透過內宅,瀰散在水榭之上……
步幽晴臉色蒼白,迎風而立,弱不勝衣,在夕陽餘暉的斜照下更顯蓴弱,她漫不經心的抓起一把魚食,絲絲點點拋入水中,水中各色錦鯉交相競食,湖面上泛起圈圈漣漪。
青蓮端著熱茶來到她的身後,還未將托盤放到石桌之上,便聽見步幽晴冷冷的問:
「他的功夫如何?」
青蓮當然知曉步幽晴問的『他』是誰,於是答道:
「超乎尋常的高。」
步幽晴深吸一口氣,將手中的魚食悉數拋掉,面無表情的又問:
「比之張騫,比之你,比之戰風……又如何?」
這個問題,令青蓮略加思索,道:「如果他反守為攻,我與張騫在他手下過不了二十招,比之戰風……怕是不相伯仲。」
步幽晴緩緩轉過頭,冷厲陰沉的目光看向青蓮,後者立刻會意,將食指曲起置於唇下,鳴出響亮的哨聲,幾名如鬼似魅的黑影驀然出現,青蓮走近小聲交代一番後,那幾名黑影便如來時那般又無聲無息的消失於水榭亭外。
步幽晴恢復了平日的淡漠,一如崖壁丁嵐般孤絕傲立,背影單薄,目光霧謁沉沉,孤寂寂的順著湖面望向遠處……
初冬的天空湛藍澄淨,午後的陽光也十分明媚,湖面晴光瀲灩,氣爽風清。
步幽晴獨坐湖心亭,悠閒安靜的品茗,手中隨意翻動一本本墨跡密佈的冊子,書不像書,畫不像畫,江暮云躲在亭柱後面觀察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猜出那是什麼。
他本就不是扭捏作做之人,既然來了,便不想只是偷偷望上兩眼就回去,思及此,江暮云深吸一口氣,自亭柱後走出,來到步幽晴的躺椅旁,抬手掩唇輕咳一聲。
步幽晴抬起目光望向一旁,見來人是他,既驚訝又疑惑,睜著一雙大而深邃的眼睛盯著他,江暮云見她目光掃來,立刻奉上了一個熱情洋溢的笑容,在湖面瀲灩晴光的映襯下,他年輕的臉龐越顯英挺。
也許是為那笑容動了心,也許是想起了昨天他闖入後那番真誠又熱烈的話,步幽晴不覺的錯開了目光,抬起右手,向懸掛在躺椅旁的一根明黃色的穗子拉去。
江暮云見狀,即刻傾身向前,在步幽晴拉響穗子那頭的鈴鐺之前,先一步截住了她的手。
步幽晴雖沒有料到他會有此一舉,雖然驚訝,但也沒有驚慌失措,倒是江暮云,好像是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莽撞,有些尷尬的放開了步幽晴的手,然後緩解氣氛般,他乾脆坐到步幽晴左側的躺椅之上,說道:
「哎,不用把那個假面人叫來了,連真面目都不敢示人,我也不願與之交手。」江暮云淺褐色的雙眸慎重的盯著步幽晴,發誓般的說:「我不會傷害你的!」
步幽晴見他如此緊張的保證,不禁覺得好笑,如此想著,唇角便溢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如蘭淡雅,趁江暮云對著她的微笑發呆之時,說道:
「既是不願以真面示人,必是有難言之痛。」步幽晴說這句話時眸中略帶憂傷:「江公子所為何來?」
既然他都保證不會傷害她了,那麼她也不必再去拘泥些什麼了,正如他所說的,就算把青蓮立即喚來,對上身份神秘,武功奇高的他,也是無濟於事。
「我來找你喝酒。」江暮云爽朗的回答道。
說完便將藏於背後的一隻碧綠翠青的透瓷長頸瓶拿出,獻寶般的亮相在步幽晴面前。
不待步幽晴回答,又從懷中掏出兩隻小巧精緻的白瓷杯,迅速為二人各斟了一杯酒,送到步幽晴面前。
「這是我娘秘釀的百花煙霞,你嘗嘗,保證齒頰留香,回味無窮。」江暮云說完便將酒杯放入步幽晴的手中,自己持起酒杯與之相碰,笑意誠誠的先乾為敬。
步幽晴見他如此豪爽又不拘小節,但行事奇異,不按牌理出牌,一時間也很難猜出他真正的用意,噙著笑,將酒杯送至唇邊,一飲而盡。
純淨的酒水一入口便真如置身百花叢中,紅粉翻飛,芳香怡人。
步幽晴實話實說:「酒味純正,清香甘洌,確實是世間難得的好酒!」
江暮云見她衷心讚賞,開心極了,俊朗的面容上笑容綻放,在陽光下閃耀著年輕的光彩。
「原來你真會喝酒。」江暮云邊說,邊慇勤的又為步幽晴斟滿酒杯。
步幽晴也不推辭,端起酒杯便又一仰頭,痛快喝下,這才以手背掩唇,擦去唇角酒漬,蒼白的容顏因為兩杯烈酒下肚而現出些些紅潤,整個人看上去精神多了,只聽她眉目含笑說道:
「你若不知我會喝酒,卻拿酒來給我喝,是何用意?」
江暮云原本只顧盯著步幽晴越發嬌美的面容,忽聽她如此一問,面上一窒,然後,他便像炮筒一般瞬間拔地而起,舉手三指過頭,鄭重道: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黃天在上,我江暮云對步二小姐若有半點輕薄褻瀆之意,便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
步幽晴見他如此緊張,一下子從笑意吟吟變得如臨大敵,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江暮云見她笑了,緊張的心情才敢放鬆下來,只見他略感挫敗的坐下,無奈的說:「原來你是與我說笑呢。」
步幽晴點點頭:「是啊,我與你說笑,沒想到你如此認真。」說著,步幽晴主動抬手,拿起茶几上的酒壺,自斟自飲起來。
「其實我酒量挺好的。如果不是為這身體所累,你都未必喝得過我。」
江暮云見她不同於第一次見面時的倦怠落寞,此時說起話來,神色中都帶著三分的調皮,很是嬌美。
「應該不會吧……你知道我是什麼地方長大的嗎?打架我可能輸過,但是喝酒卻從來沒有。」江暮云配合她話語中的調皮,故作得意的說。
步幽晴帶笑的眸子幽緩緩的掃向他,口中道:「哦?願聞其詳,敢問江公子是在什麼地方長大的?」
「城南翠微閣啊。」江暮云答道。
步幽晴見他毫不隱瞞,回答的光明磊落,不禁問道:「翠微閣是什麼地方?」
「就是青……」江暮云剛想脫口而出,幸好及時剎住,只見他淺色瞳眸一轉,摸了摸鼻頭,有些尷尬道:「呃,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步幽晴面露不解,江暮云覺得不能再在這個話題上打轉了,於是,故意岔開話題道:「那你呢?你說你酒量好,卻是為何?」
說話間,他又為她斟了一杯酒。
步幽晴見他神色,便知他不願細說『翠微閣』的種種,也不勉強,便順著他的話題道:
「我小時候經常和父親去軍營。軍營裡的將軍們喝酒,可不似我們這般小家碧玉。」
「……是嗎?我也聽說過……」
「……」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歡,當江暮云發覺時已是日落西斜,暮色將晚,這才想起要告辭,他熱情開朗的與步幽晴相約下回見面時間,在得到步幽晴的首肯後,才不情不願的由原路離去。
步幽晴原本噙著微笑的臉龐霎時變冷,在夕陽的餘暉下,眸中漸被霧氣侵襲,陰陰沉沉的就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色那般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