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與一個紅衣黑髮的小姑娘,悄無聲息的來到湖心亭,青蓮滿面擔憂望著步幽晴,那紅衣小姑娘倒是五官精緻,雙髻大如蟠桃,兩縷髮絲自耳後垂下,蕩至腰間,看上去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但神色卻相當冰冷僵硬,就像一個精雕細琢的傀儡娃娃。
她是琉璃,步幽晴身邊的另一名貼身丫鬟。
「去探過了嗎?」
步幽晴自躺椅上站起,可能是站得太快,身子有些搖晃,青蓮立刻趨前相扶,便看見茶几上躺倒的一隻翠綠色酒壺和兩個白瓷杯子,她無聲的看了看步幽晴,想說什麼,卻又忍住沒有說出口。
「探了。」琉璃的聲音不像她人那般的僵硬,脆生脆生的,如空谷傳音般的靈淨。
「如何?」步幽晴在青蓮的攙扶下,又坐了下去。
「城南確有一間翠微閣,每日迎來送往,前院與一般的青樓楚館無甚區別,但是後院……布有高深莫測的遁甲之術,我……」琉璃說著便低下了頭。
步幽晴幽幽的抬眼,臉色異常蒼白,額上彷彿溢出薄薄一層虛汗,她問道:「什麼樣的遁甲之術能夠將你困住?」
琉璃身負的奇門遁甲之術已屬當世罕見,她若無法進入,那翠微閣的後院中便真是有個神秘的世外高人了。
「是……我只是猜測……」琉璃欲言又止。
步幽晴略微蹙眉,沉聲道:「說。」
「那種陣法,彷彿便是『龍甲策』中所記載的『天遁之術』,天三門地四戶均為陰遁,八卦生死相沖,五行相生相剋,我尋覓良久,也只得在粗淺外圈徘徊,難以入內。」琉璃空靈的聲音在寂靜的湖心亭中迴蕩。
「琉璃你有沒有看清楚,怎麼會是『天遁之術』?」青蓮為琉璃的話所驚,不禁發問,她粗嘎的聲音與琉璃形成鮮明對比。
「小姐,你怎麼看?」
青蓮見琉璃說出那番話後,本應最為吃驚的小姐卻沒有絲毫反應,這才關切起來,這一看可把她嚇了一跳。
步幽晴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正捂在唇邊,絲絲鮮紅自指縫間流出,青蓮驚恐萬分的蹲□子,扶住步幽晴,趕忙從懷中取出絲帕,遞給她。
溫和的目光再一次掃向倒在一旁的翠綠色酒壺,不禁埋怨起這位主子的任性。
步幽晴沒有抬頭,只是接過絲帕,誰知她的手剛一動,便覺胸腹翻滾,疾風暴雨般的咳嗽之後,不意外的吐出一口鮮紅的血,觸目驚心的血染紅了衣衫和地面,就連冷如冰磚的琉璃見狀都不禁上前探望。
步幽晴以絲帕摀住不住咳嗽的嘴,急促呼吸幾回後才稍稍緩過勁來。她無力的推開了青蓮和琉璃,風中飄搖的落葉般立起身體,口中卻還幽幽道:
「天遁之術流傳世間已有二十來年,有人會也不足為奇……但我必須知道是誰!再探!」
「是!」
青蓮與琉璃同時應是。
步幽晴吩咐完後,將茶几上的那隻翠綠酒壺再次拿起來看了一眼,手隨意一鬆,一隻精美的長頸翠釉壺就那麼粉碎一地,她漠然的踩著碎片,搖搖晃晃的離開了亭子,孤身走上九曲水廊。
她的背影極瘦卻也極挺,彷彿一柄利劍,劍身輕薄並鑲嵌著璀璨晶瑩的珠寶,看似脆弱,一摔即碎的感覺,但青蓮和琉璃絕對有理由相信,就是這樣的她才是有著叫人不寒而慄的堅強意志的天下第一人。
水廊兩邊的湖面因為步幽晴的經過而泛起了有規律的漣漪,以五步為距,一圈圈的水紋自湖面緩緩擴散開去,而後,又恢復了死水般的平靜。
江暮云第二次拜訪將軍府時是經過一番打扮的,儘管也只是把稻草一般的頭髮稍稍梳洗,在腦後挽了一個再簡單不過的發髻而已,但看上去已是乾淨清爽許多了。
他手捧兩隻緋紅冉焰的胖肚子酒壺,迎著陽光,通透得彷彿可以看清緋色壺中的液體那般。
江暮云少年英俊,眉宇間總是散發著一股難言的正氣,他自信不凡的來到將軍府門前,滿心歡喜的敲起門來。
雖然直接翻牆進去於他而言是比較方便,但給人的印象總是粗魯的,第一次乃形勢所迫,他可不想讓步二小姐覺得他是一個粗魯的男人。
咚咚咚,每一下敲門聲都讓他的耳膜震動,心扉雀躍,等待時莫名的歡樂照拂全身,既緊張又舒暢,這種情緒如果不是親身體會,那無論用多麼華麗的辭藻都無法形容。
一下。
二下。
三下。
江暮云提著一顆心,敲了不下二十回,可最終也沒人出來應門。
怎麼回事?不是約好了今日見面嗎?難道她反悔了?帶著滿心滿腦的疑問,江暮云越想越急,一個急轉便想走回老路子,可腳下一步還沒跨出,身後厚重的大門後卻傳來了聲響。
吱——呀——
厚重高聳的大門彷彿幾百年都未曾開啟過那般,發出一聲極其沉長的呻吟。
江暮云一回頭便看見一張極普通的老實憨厚的臉,那人穿著普通的家丁服裝,輕喘著,一看便是跑急了的緣故,只見他還未等氣喘平了,就迫不及待的張口問道:
「你找誰啊?」
江暮云見狀,立刻迎向前去,故作禮貌的說:「在下江暮云,與府上二小姐相約淺酌,還請通報。」
「什麼?」那家丁也是個老實頭,說話直來直去的。「淺酌?是……喝酒嗎?」
「正是。」江暮云光明正大的點點頭。
江暮云話音剛落,便見那老實家丁也隨即變了臉子,不耐煩起來:「去去去,連瞎話兒都不會編,我們小姐身患癆疾,想要找死才會和你一起淺酌?瘋了不成?還害得我跑這麼遠的路過來應門兒,走走走!」
說完,便砰一下把門給結結實實的關上了。
「誒——?」江暮云有些懵了,什麼叫『想要找死才會和你一起淺酌』?昨日明明就喝得很盡興……到底怎麼回事?
雅緻的房間內香薰繚繞,雕花窗戶四周緊閉,遮住了清新空氣的同時,也將屋外明媚至極的陽光隔絕。
步幽晴單薄的身體倚靠在軟榻之上,時不時就會咳上兩聲,細弱的肩膀上披著厚重的裘衣,不堪重負似的,臉色極其蒼白,眸光很是倦怠,彷彿就連靈魂亦感到疲累那般。
青蓮將婢女手中的稠黑藥汁遞與步幽晴,在她眸光無聲的抗議下,親自盯著她將藥喝下。
步幽晴深蹙眉頭,勉強將藥一口氣灌了下去,但實在太苦,喝到最後還是忍不住將頭偏了過去,將藥碗遞還青蓮,自己捂嘴乾咳起來。
青蓮雖然心憂,但清楚的知道自己並無能力改變這一切,從來,小姐能靠的也只有她自己罷了,一直以來,只有她自己。
輕輕拍了拍步幽晴的後背,青蓮便帶著兩名婢女離開了步幽晴的房間,門在一開一關間,送入了絲絲清新的空氣和無限耀眼的陽光。
步幽晴貪戀著那一剎那的幸福,僅瞬間便消失了。
雅緻的房間內又只剩下她一個人,孤寂寂的,彷彿這種孤寂就是為她破土而生般,所有人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正是這種天命注定的理所當然,才使她越走越遠,獨自撐過了一個個如在煉獄中水淹火烤的煎熬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