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命(二)

  緩緩閉上了疲累的雙眼,沉沉睡了過去。

  如果不是這個世上還有太多事情要她完成,有太多夙願等她了結,多想就這樣睡死過去……可是,卻有這麼多的羈絆和遺憾,她又怎能輕易死去?她必須好好吃藥,好好睡覺,好好休息,然後,好好醒來……她早已沒有『死』的權力了,只能在熾烈的地獄孽火中無間游離,夢生夢死,等待魂飛魄散的那一天的來臨……

  無盡的虛無世界黑暗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窒息的感覺席捲而來,無形中好像被扼住脖子,難以呼吸,她痛苦,她掙扎,卻怎麼也不能擺脫黑暗力量的扼制,就在她放棄一切,隨生隨死的時候,一雙神佛般的大手自天際忽的打開一道光亮,強而有力的抓住她的臂膀,將她拖出那恐怖的黑暗世界。

  一場感受窒息的噩夢就此結束,世界還是那個世界,房間還是那個房間。

  步幽晴睜開雙眼,有些茫然,眼神空洞洞的望著前方,好長時間才分辨出了眼前的畫面。

  一雙淺褐色的瞳眸中透著濃濃的擔憂,見到她醒來後,那濃濃的擔憂又轉變為興奮,閃耀著奇異的璀璨光彩。

  步幽晴恍若夢中,如此純粹的眼睛她已經好久好久沒有看到過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心被邪惡佔據,竟然再也發現不了身邊單純的美好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沒有一雙眼睛純粹的為了她的難受而擔憂,又為了她的轉好而高興了?

  她以為,她的眼中再也不會看見純粹與善良了……

  「你,沒事吧?」

  江暮云見人醒過來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放下,可醒是醒了,卻只是用空洞洞的眼神盯著他看,這不禁又讓他擔心起來。

  步幽晴眨了眨眼睛,抓住了那隻一直在自己眼前晃動的手,深吸一口氣,淡然問道:「怎麼又是你?你是怎麼進來的?進來多久了?」

  「喂,你怎麼一醒來就這麼多的問題啊?」江暮云訕訕的收回了自己的手,將人自軟榻上扶起,在對方幽幽的目光下,他才不得不認命的說道:「我是偷偷從窗戶爬進來的,你府裡都沒有什麼人,所以……」

  真的是沒有什麼人,一路上,連個掃地的僕人都沒有看到,江暮云覺得用『偷偷』這兩個字都有些汗顏,他根本就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嘛。

  「那進來多久了?」步幽晴越過他的肩頭看了一眼沙漏。

  「嗯……也沒有多久……」江暮云面皮微赧,垂下眼瞼,支支吾吾起來。

  步幽晴輕嘆一口氣,無力的問道:「一個多時辰了?」

  「……呃,是。」江暮云驚訝為何她會知曉,口中解釋道:「假面人出去以後,我,我敲過窗戶的,只是你睡著了,沒有應聲,我也等了一會兒才私自進來的啊。」

  就是因為沒有聲音,他才擔心到翻窗而入的,本來只是想看一眼就走,可是,她蒼白虛弱的睡顏卻看得他漸漸拔不出眼,竟然就那麼傻愣愣的在她榻前站了一個多時辰。

  「那你來幹什麼?」這幾天他出現的次數是否有些太頻繁了?就是青蓮,平日裡也見不上兩次的。

  「我來赴約的,你不會忘記了吧?」江暮云老實的攤手交代。

  經他提醒,步幽晴才想起來好像確有其事,略微沉吟片刻後,才道:「哦,你是說喝酒啊。這兩日恐怕不行,等我身體好些了……」

  步幽晴的話還未說完,只聽江暮云便急急搶白過去,還頗有些憤慨:「等你過兩天身體好些了,再找我喝嗎?然後,再獨個兒咳上幾日?」

  「……」步幽晴有些不解他這般急躁的原因,不知道怎麼回答,只能怔怔的看著他。

  「你,你為什麼沒有告訴我,你根本不能喝酒?你什麼也不說,偏生我還傻兮兮的一個勁兒幫你倒酒……我!」江暮云像是陀螺一般,說著說著便急躁躁的在步幽晴榻前瞎轉悠起來。

  步幽晴越看越不明白:「你在生什麼氣?生誰的氣?」橫看豎看,就『喝酒』這件事情的受害者也是她啊。

  「我,我,我在生我自己的氣。我氣我傻,氣我沒用,氣我讓你生病……」江暮云氣憤的在步幽晴榻前轉來轉去,邊說還邊抱頭扯頭髮,將原本束於腦後的頭髮又給一縷縷的扯了下來——恢復原狀。

  步幽晴對於江暮云的行為先是有些不解,後來看著看著竟然看笑了出來,她難得用帶笑的眸子說:「你氣什麼?是我沒有告訴你啊,你當然不知道了。」

  「是啊。我,我還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當步幽晴自己把那句話說出來之後,江暮云像是找到了癥結所在,乾脆又急衝沖的跑到軟榻旁坐下,純粹的雙眸就那麼直勾勾的盯上步幽晴。

  「我……」

  步幽晴無話可說,不是不願與他爭辯,而是真的不知道說什麼,平白無故的,對眼前這個身份神秘的少年竟然生出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感覺。

  「還有,你自己的身子也不知道愛惜,身邊又沒有人伺候,要是又像剛才那樣,睡著睡著暈死過去怎麼辦?」江暮云目露凶光,無比鄭重的對步幽晴發起牢騷來。

  除了無語還是無語。

  步幽晴瞪著雙眼,默默承受著他的質問,無力爭辯的她不著痕跡的向後躲了躲,誰知這一躲,卻牽動了她的肺腑,咳嗽起來。

  江暮云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聒噪,趕忙迎上去輕拍步幽晴的後背,無比擔憂的說:「怎麼了?哪裡難受?」

  「……」步幽晴吃力的咳了幾聲後,才漸漸順過氣息,看著那張義憤填膺的臉上瞬間流露出的擔憂之色,心中莫名一悸,立刻垂下眼瞼,收斂心神,隨口問了句:「酒呢?」既然來找她喝酒,怎麼沒有看見酒壺?

  江暮云沒有料到她緩過氣來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酒,一怔後答道:「扔了。」

  步幽晴淡漠一笑,怎麼就給扔了呢?腦中回憶起昨日他帶來酒的滋味,心中倍感可惜。反倒是江暮云卻顯得理所應當,只聽他說道:「今後再也不喝了,那酒真是害人之物。」

  再也不喝了?步幽晴清楚的感覺到此時心中略生的貪戀,口中卻平常道:

  「那不喝酒的話,你我之間還有什麼交集?」步幽晴恢復了平日的冷然,驀地對江暮云似笑非笑的說道:「江公子可以回去了吧。」

  「……」

  江暮云被她一句話堵死在喉頭,不明白她怎麼一下子就變了心情,可回頭再一想,她說的也沒錯,他和她之間本就沒有交集,是因為酒才稍稍說了些話,既然今後都不打算,也不能喝酒的話,那他們之間的溝通橋樑就此中斷了,他確實沒有任何理由再留在這裡了。

  儘管心裡這麼通情達理的想著,但江暮云還是忍不住回敬了步幽晴一個受傷的眼神,然後才緩緩起身,默不作聲的自窗戶掠了出去。

  步幽晴盯著江暮云離去的窗口呆了一會兒……

  她的人生已經充滿了無數個驚悚的變數,生命也已經被這些變數吹鼓膨脹到了極點。江暮云身份成迷,不知是敵是友,這種未知的變數才是最可怕的,哪怕只是再增加一個,都會令她完全爆炸,到時候血肉橫飛,殘渣遍地,又有誰會可憐同情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