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騫一如既往換下了侍衛總管的服裝,走在步幽晴乘坐轎子的最前方,緩緩前行,轎旁轎後共隨行三十六名大內侍衛,這樣的安全性,即使是太子出行也足夠了。
步幽晴在轎中,掀開一側的簾子,仰頭看著無比高聳的宮牆,神情黯淡。
從皇宮通往宣德門的這堵宮牆,高聳堅硬,見證了太多殘酷歷史後,總讓人產生一種窒息的壓抑感,這在一定程度上讓步幽晴覺得似曾相識,故每次經過都會仰頭觀望一番。
忽然,沉靜狹長的宮道上竟然響起了一陣馬蹄踢踏聲。
「噠,噠,噠……」
步幽晴斂下雙眸,暗自思緒一番,還是沒有想到會攔住他們去路的會是誰。
「你是……莫大人?」
張騫開口的同時,步幽晴也掀起了面前的簾子,因為有張騫在前方擋住,她只看到了一字排開的八匹駿馬,但是……
莫大人?
竟然是他?
步幽晴知曉是誰後,乾脆放下簾子,安分的坐在轎內,心中暗自祈禱。
「太師想見福澤郡主,請張大人行個方便。」冷酷的男聲自空曠的宮牆間擴散開來,瀰漫出一股不可小覷的肅殺之氣。
「對不起,張某奉太子之命護送郡主回將軍府,太師想見郡主怕是不太方便。」張騫說完,一個手勢張開,原本隨行轎旁的三十六名大內侍衛便一湧向前,擺出迎敵陣仗。
步幽晴將背沉下,輕嘆一聲,雙目閉起,為即將喪命的三十六名侍衛默唸經文,提前超度。
耳邊的兵器碰撞聲,廝殺聲,叫喊聲,步幽晴只得充耳不聞,她閉目養神,不去在意鼻尖那越來越濃的血腥氣味。
終於,世界又恢復了安靜。
步幽晴這才張開雙目,平靜的雙眸中透著些許倦怠,她,已經看夠了這般血腥的殺戮,奈何生命卻總是讓她置身其中。
蒼白的手掀起面前的簾布,從容不迫的走下轎子,,每經過一具鮮紅色的屍體旁,她都會在心中默唸一聲:往生極樂。
步幽晴走出後,先前那幫殺戮的使者便將她團團圍在中間,他們個個以面具遮臉,動作整齊劃一,就像所有合格的殺手那般訓練有素。
但步幽晴從走出轎門開始,她注意的從來就不是圍住她的那群劊子手,而是越過他們,直接看向那個安然坐於馬背上的冷酷男子。
他就是莫殺,千騎衛中郎將,太師楚方寧手下最冷酷無情的狗。
「郡主真沉得住氣,你要早些出來,那張騫他們便不用死絕了。」
莫殺冷著臉,面無表情。
一襲黑色勁裝,精瘦卻不單薄,一張臉生得極為妖媚,瞳眸一隻紅一隻黑,像極了年畫中的惡鬼,而他自己卻好像還嫌這張臉不夠妖孽,自眼角處,又各劃出了一條斜飛的黑色眼線,囂張跋扈。
步幽晴唇角漾出一抹笑:「張騫他們死是因為看見你出現在此,與我何干?」
就算她從一開始便配合受縛,張騫他們也活不了。
莫殺妖冶冷笑,抬手玩弄起手中的一把血紅色匕首,用之比對步幽晴心臟的位置。
「郡主好聰明,不錯,現在就只剩下你了。你死之後,便再也沒人知道我莫殺來過這裡。」
步幽晴微笑著大張雙臂,一副任君宰割的模樣。
莫殺見她如此,反而大大失了殺掉獵物前的快感,他的獵物可以害怕,可以掙扎,可以拚殺,可以叫喊,可以求饒,就是不可以視死如歸,任他宰割。
「哼,你大可不必故作姿態,我要殺的人,永遠不可能逃脫。」莫殺殺氣騰騰的說完,一抬手,那支血紅色的匕首貼著步幽晴的臉頰,瞬間沒入她身後的沉厚宮牆,匕身盡沒。
「就像昨夜膽敢闖入太師府擄人的孩子……我折斷了她的手腳,將她封入千蟲萬蟻的壇中,沉入了護城河底。」莫殺口中說著最無情的話,一紅一黑的眸中透出露骨的嗜殺:「她死的時候,受千蟲萬蟻噬咬,毒氣攻心,護城河的水慢慢滲入壇中,她又動彈不得,你說她是被毒死的,還是被淹死的?」
步幽晴想到琉璃昨夜確實未歸,不免心下一沉,但面上卻絲毫未露出不安,她斂下笑顏,冷然道:「莫大人果真如傳聞中那般殘忍嗜殺,竟連個孩子也不放過。不過你與我說這些,卻是為何?恫嚇我嗎?」
莫殺自馬上躍下,鬼氣森森的向步幽晴走來,圍在步幽晴身側的死士們,紛紛讓道分行。
「我不是在恫嚇你,只是你若不把楚湘小姐送回來,我莫殺會讓你死得比昨夜那孩子悽慘百倍千倍。」
莫殺邊走邊說,走至步幽晴跟前,示威般以三指鎖住步幽晴的喉嚨,只要他稍一用力,步幽晴便會當場頸骨斷裂。
「哼,楚湘小姐出了什麼事我不知道,莫大人也不必找藉口,想殺便殺好了,難不成你還真能殺我千百次?」步幽晴淡然自若,泰山崩於前亦能面不改色,豈止威脅乎?
莫殺咬緊下顎看著這個女人,她眉眼生得極好,清麗脫俗,單薄的身姿仿若煙霧般飄渺,隨意吹一口氣,便會消失於天地般的纖弱,但就是有著這樣外在姿態的她,靈魂卻讓同是魔鬼的莫殺感到了冰冷。
蛇蠍雖毒,也有自己害怕的東西,眼前這個女人卻沒有,天下間竟沒有任何能夠令她害怕的事物了嗎?
不,一定有!比如說,死亡。
莫殺猛一向前,張開五指,如蛇出洞般瞬間掐住步幽晴的脖子,眸子一黑一紅,全都迸射出嗜血的殺氣。
被卡住脖子的步幽晴這時不僅沒有驚慌,呼吸的不順暢反而讓她綻放出了一抹奇詭的笑,她高昂頭顱,睨視莫殺。
一心將這女人掐死在手中的莫殺,還未參透她臨死前那抹奇詭的笑有何意義時,忽然一支穿云箭疾利向他射來,瞄準的不是他的頭,不是他的心口,而是他掐住那女人的手。
那箭射來時『呼刺』一聲,既快又利,莫殺不得不放開了手,迅速向後退去,一支黑尾銀頭的箭便插在他身前,入地三分。
莫殺循著箭射來的方向望去,正午日頭當空高掛,一個身材高大,面目平常的女人高立宮牆之上,左手執弓,右手執箭,弓滿待發,直對莫殺的心臟。
那高大女人連發三支黑羽箭,支支兇猛,全都攻向莫殺的生死之門,不留任何餘地。莫殺狼狽閃避,腳下剛一得閒,手中便張開了天罡真氣,揮手間便將宮牆之上的那人連人帶箭一併吸下,只見那女人乘勢,拋去弓箭,一掌對去,兩人均感一震。
但莫殺的天罡真氣已然練就最高層,高大女人不是對手,被重重的甩撞出去,一口鮮血自唇間噴出。
高大女人青蓮勉強站起了身,捂著胸腹,走至步幽晴身前,誓死保護。
步幽晴自青蓮背後觀察起了莫殺的神情,似乎看到了些許微妙的變化,她唇角勾起一抹微小的弧度,目光淡定又深沉。
莫殺喝退一旁想要上前的手下,狐疑的看著那個又高又壯的女人,將她從頭至腳來回看了好幾遍,最後,落目於青蓮那張平凡又滄桑的臉上,疑惑更深。
青蓮被他看著,不覺目光中露出絕望的狠厲,這種狠勁,這種厲色,步幽晴自那件事之後便沒再見青蓮流露過這般憤恨的眼神,哼,到底不一樣。
就在青蓮轉動腳下,想要一鼓作氣衝過去與莫殺同歸於盡的時候,救兵終於趕到。
禁衛統領顧長風親自帶著兩隊百人禁軍前來絞捕。
步幽晴抬頭看了一眼日頭,暗讚時辰剛好。
經過昨夜的事,她便算準了事情發展的方向,楚方寧既然躲在暗處目睹了一切,他生性多疑,昨晚那麼一鬧,他勢必會懷疑到她,一旦懷疑,他就必定會對她多番監視,找尋最合適的時機下手逼問,當他得知宮內太子召見,她孤身離府,自知是一個絕好的下手機會,他怎能不放過?
而從將軍府到皇宮,一路乾坤大道,人流穿息不好下手,算來算去也只有自東宮到東華門這段路最為僻靜,只要在短時間內殺掉所有人,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將她帶走,且沒人會懷疑到他。
算到了楚方寧的這番心思,步幽晴便不難提防。
她讓暗中保護她的青蓮給顧長風送一封她的親筆求救信,未說及原委,只是單純求救,顧長風俠義心腸、剛正不阿,信又是出自她手,她對顧長風來說是何身份,他會懷疑任何人,就是不會懷疑她,只要顧長風對信中內容深信不疑,按約前來,所有的事便可迎刃而解。
莫殺狐疑的目光自青蓮身上收回,見兩百多名身著盔甲的禁軍自東華門直衝而來,惡狠狠的瞥了一眼青蓮身後的女人,對身旁面具死士做了一個撤退的手勢。
死士們領命,衝到各自的馬前,手起刀落,馬還沒來得及嘶鳴出聲,便已被鋼刀斬斷了頭顱,如漿的熱血自馬頸噴射而出,血濺宮牆。
殺掉馬後,莫殺帶頭躍過宮牆,死士們亦自袖中射出飛天鎖鏈,迅疾無比攀爬而上,至最高處時,又統一回身,將身上的暗器傾射而出,擊倒了十幾名最前鋒的禁軍士兵。
顧長風見到滿地的屍首,其中還有與他相知多年的好友張騫,心中悲憤難平,也顧不得向一旁的步幽晴詢問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急忙下令封鎖主要通道,全城禁嚴。
而他自己便帶著幾名隨護,躍上宮牆,循著莫殺等人逃走的方向追擊而去。
青蓮按著如翻江倒海的胸腹,仇怨的目光仍舊死死盯著莫殺等消失的地方,直到步幽晴輕聲說了句:「走吧。」她才回過神來。
擦掉唇邊的血跡,青蓮斂下眸子,低頭說:「下次別用自己冒險逼我出手了。」
青蓮知道,一切都盡在小姐的掌握之中,她把人心猜得太透,把世事看得太清,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以身犯險,她故意讓莫殺扼住喉嚨,命在旦夕,逼她出手相救,逼她面對那個她曾經發誓要將之碎屍萬段,挫骨揚灰的人。
步幽晴置身修羅地獄,滿地屍首血污,她卻笑若蓮白,清雅無邪,只聽她道:
「那下次,就讓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