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有有人自陣中走出,知曉下任禁軍統領已然誕生,不管是敷衍還是真心,場內一浪高過一浪的掌聲響徹雲霄。
戰風面色沉著走至帝台之下,單膝下跪,等候聽封,書生儒雅的臉上雖無過多表情,但眸中的得意確是任誰都看的出來的。
可帝台之上,卻因為楚太師的失魂落魄而無法鼓掌歡呼。
德宗皇帝輕咳了一聲,安慰的話剛想出口,只聽人群中卻又再次想起一陣又一陣的驚奇詫異之聲,不禁循聲望去。
只見原本高聳入云,巍峨古樸的參天巨石轟然潰塌,揚起漫天塵土,飄散之際,兩道相互扶持的身影自塵霧中緩緩走出。
田玉龍身上被射七八支黑羽箭,整個人血淋淋的,只得掛在始終攙扶的楚烈身上,年輕稚嫩的黝黑臉龐因為痛楚血色盡褪,虛弱至極。
楚烈將田玉龍送至趕過來宮人手上,這才走至帝台前,與戰風並肩同跪。
楚方寧先是愣了一愣,而後便再也不管失儀與否,三步並作兩步,直接衝下帝台,一把將楚烈拉起,上下檢視起來。
還好,楚烈雖有些喘氣,臉頰旁有一絲淺淡的血痕,全身上下完好無損,楚太師這才放心下來。
楚烈被他拉起檢視本就尷尬,又見一旁戰風滿面嘲諷,正以斜目視之,不禁大窘,將楚太師的手扒下來,兀自跪好。
「皇上,這兩位既然都能平安走出九龍陣法,照理說皆為獲勝,可禁軍統領只有一位,卻不知該如何抉擇?」太保傅清不動聲色的開聲詢問。
德宗拈鬚沉吟。
「皇上,臣有言稟。」戰風目不斜視,抱拳說。
德宗正為難之際,聽當事人之一開口,心下也好奇他想說些什麼,便點頭道了聲:「準!」
獲得皇上批准,戰風便洪聲說道:
「九龍破軍殺乃為考驗參試者的易理八卦、五行佈陣之法,臣自問絕無行差踏錯,每一步皆在算計之內,但反觀這位……」戰風意指楚烈,接著道:「最後帶人踏錯生死之門,雖臣下不知他用何法脫身,但錯就是錯了,請皇上聖明裁斷。」
「這……戰卿所言亦不無道理。」德宗精明的目光掃了一眼楚烈身旁的楚方寧,只見此人雙手攏入朝服袖中,氣定神閒,眼觀鼻,鼻觀心,彷彿現在正討論的並不是有關他兒子前途的事情。
楚方寧的為人,德宗皇帝多少還是知道點的。凡事謀定而後動,是一等一的謀臣,他不動聲色,定是成竹在胸。
「戰大人所言雖在情在理,但臣卻有不同看法。」秦太尉適時站出。「九龍陣法之精妙險絕,眾所周知。一旦陣內踏錯方位,便必死無疑,照方才戰大人所言,楚公子在陣內雖踏錯方位,卻能完好無損的走出,臣覺得,楚公子顯然技高一籌,應當獲勝。」
「……」
德宗有些猶豫。
太師楚方寧在朝中的地位素來崇高,太尉秦瑞與一些大臣們均以他馬首是瞻,現既知楚烈為太師之子,秦瑞自當偏頗,他的話,卻也不能全聽。
「禁軍統領一職關乎京師安危,不可草率,傳朕口諭,請文武百官各抒己見,方可定奪。」德宗百般思量,還是覺得此法可行,便對身旁侍從如是吩咐道。
楚方寧老神在在的站於帝台之下,中年儒雅的臉上雖有風霜刻痕,但神閒氣定之下確顯氣度不凡。
傳旨侍從剛把皇上口諭帶至文武百官坐席,便陸續有官員上前稟告,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無一不是贊同秦太尉所言,禁軍統領一職求的就是技高一籌,險中應變的能力,他們都覺得楚太師之子楚烈是禁軍統領的最佳人選。
德宗見朝臣們紛紛如此表態,雖心中略有不喜,卻也不好過多表現出來,只得順應大家意見,開口道:
「楚烈身手不凡,懂得險中求變,確是難得人才,故現冊封禁軍統領,掌京師八萬精兵,協同戰風,封禁軍副統領,卿等可有異議?」
「臣等遵旨,皇上英明。」
一時間山呼萬歲。
由大將軍蕭魏手捧禁軍統領之虎形兵符,威武上前,交由楚烈,讚許的拍拍其肩,湊近道:
「下次有機會,告訴我你是怎麼破了那該死陣法的。」
楚烈展顏一笑,點了點頭。
手中的兵符呈虎嘯山林之勢,威風凜凜。儘管他知道,這塊兵符的含金量不高,滿朝文武無一不是看在太師的面子才會如此,但拿到總是好的。
他推開簇擁上前對他道賀的大小官員們,一路跑到皇親最末席,心心唸唸的想要見到她,想看到她的微笑,想聽見她的聲音,想把她緊緊擁入懷中,想重重的吻上她的唇……
可是,原本在這角落的單薄身影卻消失不見了。
幽晴,幽晴。
你可曾看到我,可曾為我擔憂?可曾如我想要見到你這般想我?
「哈哈哈哈。」
爽朗的笑聲自太師府內傳出。
太師楚方寧心情大好,命人在花園內搭起戲台,擺滿酒席,他將楚烈半推半拉的按到主位席上,親自為他斟滿酒杯,送到手上。
「烈兒今日揚威校場,為父高興極了,有子如此,不枉此生了。」楚方寧笑容滿面,刻意討好的看著楚烈。
楚烈卻被他這番熱情弄得怪不好意思的,橫豎這個職位也是靠他得來的,再怎麼誇耀,楚烈也不能完全開懷。
「對了,她呢?你沒請她過來嗎?」楚烈淺抿了一口酒,忽然想到什麼似的。
楚方寧像早知他會這麼問般,抬手擊掌,只見兩名護院模樣的人應聲而來,可接下來的話,卻讓從容的楚太師自坐席上暴起。
「什麼?人不見了?」他大怒道:「一群廢物,看個女人都看不住!滾下去!」
兩名護院被太師的怒火嚇得屁滾尿流,一路顛爬著退下了。
楚烈不禁朝天翻眼,聽說他的父親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做出這麼笨的事呢?
「這個世上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看得住她!」
語畢,只聽院中深處傳來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自樹下黑影后,一抹緋紅身影款款走出,身姿娉婷,裊裊娜娜,膚色潔白,眉心有一顆誘人的硃砂痣。
鳳娘風情萬種的來到兒子身邊,柔若無骨的靠了上去,嬌媚道:
「還是兒子瞭解我。」說完,作勢還想親上一口,卻被楚烈快她一步推了開去。
鳳娘乾脆順勢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起酒壺自己倒了杯酒,飲用起來,從頭至尾,就連眼角都沒有掃過楚方寧一眼。
楚方寧看著這張令他沉醉了二十幾年的面容,突然生出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曾幾何時,他們之間竟變得連同坐一桌好好吃頓飯都不可能了?
「好久未見,你過得如何?」
醞釀許久,楚方寧開口問出這麼一句話。
鳳娘手持酒杯,還是連眼角都不看他,仿若對空氣回答道:
「我好不好,你不知道?」
「……」楚方寧尷尬的別開了臉,只聽鳳娘又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告訴你,你不是喜歡文縐縐的話嗎,這些年我也學了一句:一條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嘗。身為翠微閣的花魁娘子,雖不比太師位高權重,但日子也還算逍遙快活,風流滋潤。」
「你……」楚太師乍聽她之言,氣急攻心,但隨即便氣定下來,知她不過就是要氣人才故意那麼說的,他深嘆一口氣道:「時隔多年,我們之間一定要這樣說話嗎?」
「不然怎麼說?」鳳娘挑眉問道:「你我之間除了這樣說話,還能如何?」
「你至今還未原諒我嗎?」楚方寧雖已步入中年,但全身上下還是透著股雅氣,他皺眉的模樣看上去很憂鬱。
鳳娘冷哼一聲:「原諒這個詞,永遠不會出現在我們之間了!」
楚方寧聽後,還想開口說些什麼,卻見鳳娘一撩垂肩黑髮,妖媚的隨口問道:
「對了,你與夫人所生的那位千金小姐呢?我在府裡逛了幾圈,也沒見著尊面,莫不是受不了有一個卑鄙無恥的父親,而離家出走了吧?」
楚方寧隱忍道:「你是說湘兒嗎?我也有好幾日未曾見到她了,可能出去玩兒了吧,你想見她嗎?我派人去把她找回來。」
鳳娘對楚方寧投來今晚的第一眼,瀲灩諷刺。
「她好歹也是你的女兒。天底下還有這般幾日不知女兒去向的父親嗎?」
楚方寧與之對視,發現依舊難以克制心中迷戀,痴痴的望著她,說道:「我楚方寧只有一個兒子,你生的唯一一個兒子。」
「……」鳳娘未曾料想這老傢伙會突然煽情,面上愣了一愣,隨即恢復無所謂的神態,冷哼一聲。
「哼,滿嘴的花言巧語。你當……我還是當年那個任你欺騙的傻女人嗎?」鳳娘的眼中閃過怒光。
楚方寧聽她提及當年,心中一急,不禁道:「你一定要在今日說這些話嗎?兒子的大好日子,你就不能少說兩句,我們一家三口安安生生的吃頓團圓飯不好嗎?」
鳳娘卻因為他這句話而笑了,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角都擠出了眼淚,笑得渾身發抖……
「是啊。」鳳娘說道:「我不該在兒子的大好日子裡說這些話……可是,楚方寧!你做了那麼多喪盡天良的事……」鳳娘有些哽咽:「將軍和那麼多條人命全都死了,你的手沾滿了血腥,竟然還想安安生生的吃團圓飯嗎?」
「不要再跟我提什麼將軍!將軍已經死了,屍骨還在皇宮的靜辱塔內,死了也要他安靜受辱。你若要拜祭,我帶你去便是!」楚方寧重重的放下手中酒杯,怒極道。
看來他與德宗皇帝一樣,最怕提及當年之事,一經觸及,滿身皆刺。
「靜辱塔!」鳳娘的聲音有些尖銳:「你們讓身為一代名將的他,心高氣傲的將軍,死後葬身靜辱塔內?」
「我要殺了你!楚方寧!」鳳娘尖叫一聲,便向楚方寧攻去。
她早該殺了他的,早在那一年便殺了他的!鳳娘在心中吶喊。
將軍,將軍,我李鳳對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