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混混(一)

  楚烈回到太師府,已是月上當空。

  本該天地萬籟寂靜,北風呼嘯可聞之時,太師府內卻亂成一團,僕人婢女們忙碌進出,神情緊張,楚烈不明所以,便隨手截了個人,問道:

  「怎麼了?」他出去一趟,整個太師府竟然翻天了。

  那婢女手捧炭盆,細聲細氣的回答:「回少爺,老爺遇刺受傷了。」

  楚烈心下知道爹受傷一定與他娘有關,當下便放開那婢女,向內堂走去。

  探望之後才知曉,原來爹不是為娘所傷,這一點讓他甚感意外。

  爹娘相鬥,本已將她擒住,可誰知半路卻殺出一個程咬金,硬是將娘搶了回去,並同時送了爹一掌。

  雖然那人蒙著面,但以體型來看,可以肯定是個男人,而且還是一個身手極高,娘又不排斥的舊相識,所以,爹被那個男人打傷可比娘傷他更惱火煩心。

  楚烈見楚方寧罵罵咧咧橫豎無事,也沒心情在那裡聽他說要怎樣怎樣去對付那人,便無奈翻了個白眼走了。

  你連人家是誰都不知道,怎麼對付人家,扒人家皮?

  走出房間,一陣清冷的夜風吹來,楚烈左思右想,還是覺得不太放心,趁著月色,向著郊外的竹林掠去。

  迅捷的身影直接翻過籬笆牆,瀟灑落於院內。

  楚烈站穩了腳,見竹屋內燭火閃動,知道那個女人已經回來,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他長腿邁開,將竹門推開。

  他看到了一個美豔的女人端坐竹桌旁,桌上放著一隻茶壺和兩隻杯子,燭火就放在中央,因楚烈開門灌入夜風而岌岌晃動起來,而不遠處的後窗卻不合時宜的大開著。

  逆著燭光,鳳娘的臉色陰晴不定,楚烈心下疑惑大起,他狐疑的來到鳳娘身旁,以手背碰了碰茶杯。

  茶是熱的。人是剛走的。

  有了這項認知,楚烈乾脆也坐了下來,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張堪稱禍水的臉。

  鳳娘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斜過眼角,睨視他道:

  「你想說什麼?」

  楚烈沉默不言,皺起下巴,目光沉沉的盯著鳳娘。似乎要在這張臉上看出什麼蛛絲馬跡一般,鳳娘氣極,乾脆一巴掌拍了上去,可這一招楚烈應付了二十來年,閃避技巧早就爐火純青了,只見他迅速後靠,腳下轉動,從桌子底下鑽到了另一邊。

  「那人是誰?」楚烈問。

  鳳娘停住了再次揚起的手,憤憤的放下,自竹凳上站起,轉過身背對楚烈,說道:「不關你的事。」

  楚烈對著鳳娘的背影翻了個白眼,撅著嘴,雙手抱胸,踱步鳳娘面前,死死盯著她。

  鳳娘剛要發難,只聽楚烈忽然開口道:

  「我餓了。給我煮碗麵去!」

  「……」

  鳳娘無語的看著眼前的小子,認命之前,還是沒忍住在他臉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楚烈揉著臉,緩緩踱步來到後窗旁,仔細端倪起窗框上面略微凹陷的指印。

  南佛金剛指……

  第二天,楚烈買了東城軒意坊的芝麻糰子正穿梭城內街道,向將軍府走去。

  滿心期待的等著他的幽晴吃到芝麻糰子時的驚喜表情,可誰知,在經過一家酒館門前時,突然撞上了一個被酒館夥計們抬著扔出來的人,手上的糰子連湯帶水灑了一地。

  楚烈大怒,拎起那醉鬼的衣襟便想開揍,但定睛看清楚那人長相後,楚烈高高抬起的手又蔫兒了一般放下,他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之人,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是……

  好像是……

  蕭魏。

  大將軍蕭魏。

  怎麼可能呢?楚烈還是不能相信,乾脆再次向前將那兀自打算酣睡街頭的邋遢男人拉起來,放到面前仔細端詳幾遍,終於確定了來人確實是晟朝的鎮邊大將軍蕭魏。

  就在這時,那酒鬼可能也覺得被人吊著脖子難受,也張開了有些迷糊的眼,見到楚烈時,他的眼神明顯一怔,而後,雙眼忽而睜大,楚烈見他醒了過來,便將人放了下來。

  暗叫了一聲倒霉,只得彎身撿起碎了一地的碗和芝麻糰子,黝黑光澤,晶瑩剔透的芝麻餡兒肚破腸流,流到大街上,可惜……

  撿好之後,楚烈又轉身,想趁早再跑一趟東城。

  可步子還沒跨出,便覺肩膀一沉,蕭魏痞裡痞氣的對楚烈說了一句:

  「我沒帶酒錢,請我喝酒吧。」

  「……」

  楚烈很無語也很無奈。

  很好,這就是傳聞多過見面,英雄蓋世的鎮邊將軍蕭魏。一個大清早就要喝酒還不帶酒錢上街的大英雄。

  楚烈提著一手的黏膩,交給夥計,讓他處理掉,而自己則被蕭魏又拉回了酒館內,強按到座位上。

  蕭魏上來就要了兩斤牛肉,兩斤花生和五罈老酒。

  楚烈愈加無言以對,只覺得心中的一個威武形象瞬間崩塌,揚起的灰塵還把他嗆個要死。

  兩名夥計抬著盤子,輪番將酒菜送上,低眉順眼間,還不住以懷疑不屑的目光對蕭魏掃視了幾眼,想看清楚先前被他們聯手抬仍出去的人,到底能有多不要臉。

  蕭魏看見酒,便什麼也顧不上了,直接開了一壇灌了幾口,感覺味道不錯,才拿起一旁的酒碗,給楚烈倒了一碗,推到他的面前。

  楚烈看著那碗酒,又看看那人鬍子拉渣的臉,頓時發現,自己竟然是這麼講究的一個人。

  「你怎麼不喝?喝!」

  蕭魏灌過一回,放下罈子,見楚烈還沒動手,不禁滿嘴酒氣催促起來。

  楚烈無奈的扯了扯嘴角,拿起就碗送至面前,卻遲遲不想喝下去,只聽蕭魏又暈暈乎乎道:

  「太師公子是不是男人?喝碗酒還扭扭捏捏的,跟個娘姐兒似的,呸!」

  「……」

  楚烈看著那滿身邋遢,滿臉醉意通紅的臉,心中的火不打一處起,忍耐向來不是他的強項。當場把手中就碗重重摔在地上,嚇得正在打瞌睡的夥計一個激靈兒。

  「老子是不愛喝你喝過的酒!你想拼酒是不是,告訴你,老子從小還真沒怕過,來啊!」

  楚烈拍案而起,怒極攻心,口不擇言的叫囂起來,語畢,隨手扯過一罈酒,剔了開封,抓住壇口,送到蕭魏面前。

  正喝酒的蕭魏沒想到楚烈的反應會如此之大,稍愣了愣,將酒罈輕輕碰了一下楚烈送過來的酒罈。

  只見楚烈抱起酒罈子,便抬頭大口喝起來。

  蕭魏見他如此,不禁失笑,他是越發覺得這小子對他的胃口,一種默契的感覺油然而生,蕭魏也將酒罈抱起,猛灌起來。

  可是旁人可看不出這兩人之間的默契,只覺得一大清早,竟然遇到兩個酒瘋子實在倒霉。

  太陽光刺破清晨的霧,融化了昨夜的寒。

  兩個時辰過後,兩人在酒館內喝了不下五、六罈酒,興致一來,竟然又翻身上了屋脊,躺在屋頂上曬著暖洋洋的太陽,繼續喝。

  楚烈有些微醉,看著蔚藍的天空,雖然澄淨卻也寒氣逼人。就好像幽晴一樣,全身上下都籠罩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氣,生生將他逼出身外三尺,無論如何也進入不到她的內心,只得在外徘徊,這種感覺很難受,卻又不想放棄。

  「我和她是在一個春花爛漫的季節相遇的。她美豔不可方物,就像一朵高嶺之花般,叫人仰望。」

  大將軍蕭魏手捧酒罈子,身體蜷縮成一團,像爛泥一般膩在屋脊上,夢囈般開說。

  楚烈扭頭瞥了他一眼,心想:就因為你這副模樣,才永遠只能仰望的高嶺之花。沒出息!

  高嶺之花又怎麼樣?她也是人,也需要感情,也需要愛,只要你不斷堅持,不放棄,她早晚都會對你動心的。

  可是,他又何曾不希望,那個永遠蒼白幽沉的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不用承擔那麼多的壓肩重擔,不用經歷那麼慘烈的人生巨變……她若只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女孩子,該有多好啊。

  「我和她身邊的所有人一樣,喜歡上了她。喜歡圍著她轉,喜歡被她訓斥……她那麼美麗……」蕭魏看著天空的目光有些失神。

  楚烈不禁回道:

  「憑你蕭大將軍的一身武功,英雄蓋世,都不能叫她對你傾心嗎?」

  說到這裡,楚烈不得不承認,他所佩服的大將軍竟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老混混。

  「哈!」

  楚烈的話像是說到蕭魏的痛處,只見他猛然坐起了身,嚇了楚烈一跳,蕭魏訕笑著,將手中的酒罈直接拋下屋脊,落在人行穿流的街上,招來街上百姓的一番指戳咒罵。

  「我蕭魏的一身武功算什麼啊?當時在,她眼裡連個屁都不是。一大幫男人,少說也有三十幾個,就那麼被她像撩裙子一般摔了出去,臉都不知道碎多少回了。」

  從他的話中不難聽出,蕭魏的心上人是一位武功高強的女人,個性還很囂張。

  無端端的,楚烈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人。

  「她,叫什麼?」楚烈不禁開口問道。

  蕭魏醉醺醺的回過身子,看著楚烈咧出一口白牙,道:

  「她叫李鳳!人稱『紅袍鳳將軍』的李鳳……嘿嘿!」

  李鳳……

  真的是她!

  楚烈只知道母親年輕時曾效力於步擎陽麾下,卻不曾想,與這位後來的鎮邊將軍蕭魏還有這段故事。那不用說,昨晚那人,一定就是他了,劫走了娘,又送了爹一掌的神秘蒙面男。

  「哦,看來你很喜歡她。」楚烈酸溜溜的說。

  世上有幾個男人聽到有除了爹以外的男人表示喜歡自己的母親會很高興的?

  蕭魏聽楚烈問得直接,也不好意思的笑了出來,傻兮兮的說:

  「喜歡又怎麼樣?喜歡她的人多了去了。可她卻只喜歡那個神一樣的男人。步擎陽。」

  語畢,蕭魏又神情落寞的搶過楚烈手中的酒罈子,猛灌起來。

  楚烈沒有料到蕭魏會這麼說,然後他才知道,那個女人竟然還曾經喜歡過步擎陽?思及此,楚烈心中大感不快。

  只聽蕭魏繼續說道:

  「她那樣的女人喜歡的,即便是神,也不會錯過的。」

  楚烈聽著聽著,覺得臉都快掛不住了的感覺,他冷冷回了一句:

  「什麼叫不會錯過?」聽著都猥瑣,真不知這個老混混還能編排出步將軍和她娘的什麼來。「難道步將軍還會看上她?」

  卻沒曾想,蕭魏竟然鄭重點頭了。

  楚烈無語。

  只聽蕭魏又道:「怎麼會看不上她呢?沒過多久,就聽說她懷孕了。懷了步擎陽的孩子……」

  ……,……

  楚烈只覺得整個世界傾然倒塌。這老混混在說什麼胡話?

  「你胡說八道!」

  她娘怎麼會懷了步擎陽的孩子?那孩子是誰?他還是幽晴?或者說,還有另一個他不知道的兄弟嗎?

  楚烈憤然起身,揪起蕭魏的前襟,將人提起,只聽蕭魏滿口酒氣,道:

  「我胡說什麼?全軍上下都知道的事情,我胡說什麼呀?」

  「你,你胡說!」

  楚烈呼吸急促,心如擂鼓。他的腦海中正有一個可怕的念頭悄悄形成……

  怎麼會這樣?不,一定不會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