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戎馬山莊(二)

  是夜!

  冬日裡特有的寒風在窗外呼呼的吹。

  獨幽居的書房內,火紅炭盆中劈啪作響,阻隔了一切寒氣。

  步幽晴立於書案前,手中執筆畫寫著什麼,屋內另外還有四個人。

  青蓮,琉璃,玉笙和黑衣銀面男子,他們或站或坐,全都注視著現在這個時候還有雅興作畫的步幽晴。

  「好些時日沒有問到『他』的近況了,青蓮你說說吧。」步幽晴垂首作畫,頭也不抬的兀自說道。

  青蓮有些訝異,不知小姐為何突然問起此事,但依舊知無不言道:

  「公子最近還是住在青廬,每日採藥、搗藥、製藥。」

  「哦?」步幽晴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冷。「有沒有什麼特別的事?」

  青蓮回想片刻,道:

  「特別的事,只有一件。前些日子琉璃身中千葬玄色的劇毒,被丟入護城河,水下三區盡被污染,水面上更是漂出很多毒物的屍體,官府曾一度出兵維護,均不見效,還是公子恰巧經過給解的圍。」

  「嗯,說下去。」步幽晴躬身細繪,接著道:「他是怎麼解的圍?」

  「具體的,就說不清楚了。只知道公子采來一種草藥,讓人圍著那一片護城河燒了一個時辰才結束的。」青蓮回道。

  「還有呢?」步幽晴終於直立起身子,將一副半人大小的紙拿起,放在面前吹了吹。

  「呃,小姐是問哪一方面?」青蓮覺得今日的小姐有些異常,便乾脆單刀直入問了出來。

  步幽晴解開袖口的抽繩,大而華麗的衣袖展開,她輕拂兩下,便拿著紙走出書案,邊走邊說:

  「上次琉璃說,在青廬發現了楚湘的蹤跡,為何到今日還未將人擒回?」

  琉璃聽她如是問,雙唇微啟,想要說些什麼,但卻又生生嚥了回去,順從的低下了頭。

  反倒是青蓮為她說道:

  「是小姐說不能驚動青廬主人,命琉璃尋找機會將人擒回的。」

  「……」步幽晴冷冷的瞥過青蓮,又在琉璃臉上流連片刻後,才沉聲說道:「盡快去把楚湘帶回來。」

  「公子和她日夜形影不離,怕是很難不驚擾。」琉璃清脆的聲音迴蕩書房,空靈靈的。

  步幽晴鎖定燭光顫動的窗牖,目光比夜色還要深沉,只見她微眯雙眼,道:「不惜任何代價,給我把楚湘帶回來!」

  琉璃訝異的看了掃了她一眼,便立即恢復,小聲回了一句:「是。」

  步幽晴接著又踱步來到坐沒坐相的玉笙面前,將手中的紙交由他手。

  玉笙接過隨意看了看,瀲灩的眸子轉了轉,還是沒有猜透步幽晴的用意,問道:「什麼意思?」

  無端端的畫一把劍給他幹什麼?難道他的身邊還缺劍嗎?

  步幽晴幽深的目光直視玉笙眼底,只聽她以最冷酷無情的聲音,對玉笙說道:

  「嶺南是你玉家的地盤,傳令下去,若一路上遇見佩戴此劍之人……殺!」

  玉笙——戎馬山莊少莊主,他再次埋頭看了眼紙上的黑色七星劍,不解道:「他是誰?」

  儘管戎馬山莊早在十年前便被歸入她的羽翼之下,但這些年除了利用他們向朝廷供應刀劍,卻是沒讓他們做出一絲殺人的事,怎麼今日心血來潮,要他動用嶺南之力,去殺一個人?

  步幽晴沉默不語。

  玉笙無可奈何摸了摸鼻子,也不再追問。

  因為他知道,一旦她決定的事,除非天崩地裂、星辰移位,旁人無論如何打聽,如何勸說,一概無效。他們唯一要做的,便是做到她吩咐的每一件事,足夠矣!

  楚烈出門的那一日,京城下起了大雪,今年的第一場雪來的有些遲,卻好似預告著什麼似的,寒風中大而紛飛的雪花迷了行人的眼,亦覆住了某人的心。

  步幽晴僅著單衣,立於獨幽居的院內,如痴如醉的徜徉在雪的世界。她微笑閉上雙眼,仰頭呼吸足以凍徹心肺的寒冷空氣……

  『幽晴,等我回來,便到將軍府提親,我要娶你,我要給你人世間最美滿的幸福。』

  他上回臨走前的一番話,猶在耳邊,步幽晴不禁露出一抹諷刺的微笑。

  他們之間,從一開始便注定了只有一個結局。

  沒什麼可悲哀,沒什麼好心痛,沒什麼要不捨……他與她終究不過是仇人之子,他口中一再強調的情與愛,在她的眼中不過就是一場可笑至極的浮生一夢,她早已失去純粹,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離成魔不過是一步之遙而已。

  也是因為這僅剩的一步之遙,讓她多少心生了些愧疚。所以才會在風雪飄灑的清晨,獨自置身雪海,任風吹拂,任雪打;他自悔恨,他自傷。

  我欲成魔心歸去,孽海無邊天為崖。

  命運怎會因為渺小的她而改變?

  楚烈啊楚烈,如若真有來世,我們不做仇人,我會還你一世百年相守,花開並蒂。

  楚烈帶著一隊百人騎兵出了保定門,一路向南。

  晶瑩的雪花飄灑天際,一朵朵搖曳身姿盤旋而下,清雅冷然之態像足了她的氣質。

  楚烈呵出一口白色霧氣,換手拉住韁繩,一手便摸上了懸於腰間的黑色七星劍,捏在手中一如拉著她的手般,頓時感覺天地無限寬大,馳騁萬里,何處都可為家。

  夜幕降臨,風雪依舊。

  隨著一抹鮮紅灑上。風雪之夜,迎來了一場滅頂屠殺。

  楚烈帶著僅剩半數的士兵,竭力抵擋著自黑暗高崖上疾射而來的箭雨,凶險而殘酷,冰冷又血腥。

  拼盡了力氣,楚烈護著為數不多的兄弟們躲入了一處密林,密林中昏暗無光,他們的闖入,打破了林中的靜謐,雁鳥撲簌簌飛棲枝頭,烏鴉鷓鴣枯啞啞鳴啼,一如鬼境般陰森恐怖。

  楚烈讓兄弟們不要慌,留在原地休息,他則帶著兩名好手,上前打探,可腳下剛走不到百步,只聽密林深處,機簧聲『咯噠咯噠』作響,楚烈心下大驚,趕忙出聲讓大夥提防離開,只見密林上空迅猛有力的甩出幾十道竹刺,『噌噌』的向眾人襲來。

  楚烈飛身上前……新一輪的拚殺就此開始……

  步幽晴抬手接過一隻信鴿,卸下鴿腿上的書信,立即展開掃過一眼,便遞與一旁的玉笙,沉面走開。

  玉笙將信展閱一番,連他都不禁要為楚烈的頑強拍手叫好了。

  要知道,玉家紮根嶺南數百年,更是江湖中有名的兵器世家,他們創立了戎馬山莊,專門打造兵器與暗器,別的地方不敢說,但只要在嶺南境地,每一寸土地,哪怕你躲到樹洞湖底的犄角旮旯,他玉家都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將人找到,並設下精巧陷阱,擊殺對方。

  可是這些天裡,戎馬山莊共設下十八次死亡之劫,但終究是沒能將他殺死,玉笙想起了那張熱情張揚的英俊臉龐,唇邊露出一抹欣賞的笑。

  「這楚烈倒像是生了三頭六臂的妖怪,怎麼殺都殺不死。」青蓮不由心生佩服。

  「是啊,我們戎馬山莊傾盡全力亦不能將人殺死,怎麼辦?」玉笙似笑非笑,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模樣盯著那個單薄的身影。

  步幽晴沉默著捧著一盆黑炭來到火紅的炭盆前,用夾子將炭球一顆顆放入炭盆,將火勢壓了下去。

  青蓮見狀,立刻拿了扇子來到炭盆前,輕輕扇了扇,掀起一陣黑煙和幾許炭灰,浮揚而上。

  「我早該想到,他看過龍甲策,對機理運作自有一番功力,普通的陷阱擊殺,與他並沒有大用。」步幽晴彷彿看不見火勢般,只是一個勁往炭盆中加炭,青蓮則怪異的看著她的舉動。

  「他看過龍甲策?」玉笙彷彿初回聽說般,立即正色走到步幽晴身旁。

  青蓮點了點頭,嘶啞著說道:「他的母親是李鳳,李鳳是將軍生前最信任的屬下,龍甲策她也有一份。」

  玉笙驚詫的掉轉目光,若有所思的又看了一眼步幽晴。

  在玉笙的目光注視下,步幽晴斂下雙眸,看不出喜怒的開口說:

  「她只有上冊。」

  龍甲策上為天盾之術,下為地盾之法,楚烈所習便是上冊——天遁之術。使他可以在不斷轉移間,迅速破陣並構造出一個安全之門,躲避搜索獵殺。這就是為何獨獨他可以衝破九龍破軍殺的緣故。

  琉璃曾打探翠微閣,發現了布有天遁之術的後院,步幽晴為了不打草驚蛇,讓鳳娘有所防備,故雖告知琉璃天遁之術的破解之法,卻沒有讓她強探。

  哼,李鳳確實傾囊相授,將他培養成才了……李鳳啊李鳳,你可知今生做了哪幾件錯事嗎?

  唇邊漫過冷笑,步幽晴幽幽的轉身,對青蓮說道:

  「既然戎馬山莊的兵器陷阱對他無效,那就只有採用別的方法置他於死地了。」

  青蓮澄澈的目光掃過步幽晴被殺戮矇蔽了心神的臉,說:

  「你和他之間,還未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啊。」

  步幽晴冷眉冷眼冷笑道:

  「如果到了那種地步,我就輸了。」

  如果真到了那種地步,他便不是他,他便會成為她的魔,她的心魔。戰勝一個還未入你心的人,總比戰勝一個入駐你心的魔要來得輕鬆,如今的她再也耗不起了。

  「現在怎麼辦?」玉笙從驚詫中走出,將手攏入袖中嘀咕道:「早知道楚烈那小子看過龍甲策,我就不趟這渾水了,害得我戎馬山莊還損兵折將的,不合算!」

  步幽晴一記利眼掃過,玉笙便閉上了嘴,訕笑起來。

  步幽晴夾起一塊碎掉的炭放至眼前觀望,幽沉沉的說道:「將楚烈遇襲一事捅上朝廷。」

  「捅上朝廷,不就等於告訴了楚方寧?」玉笙不驚大聲問。

  告訴了楚方寧,他們還要玩什麼啊?她是腦子燒糊塗了,還是準備就此放過楚烈了?

  「楚方寧知道後,勢必會讓莫殺前去相救。」步幽晴冷冷的聲音聽上去甚是平淡:「莫殺雖已不是千騎衛中郎將,但依舊是千華門的宗主,千華門素來與你戎馬山莊不和,他們若闖入你嶺南地界的話……」

  玉笙和青蓮聽到『千華門』三個字後,表情各不相同,但卻都為之一震。

  玉笙興奮的摩拳擦掌。

  青蓮則滿目憂傷憤恨。

  步幽晴不去理會玉笙的興奮,反而將笑著走至青蓮身旁,緊緊盯著她的臉說道:

  「千華門若敢闖入你嶺南地界,你在暗,他們在明,一切便任你宰割了。」

  話是對玉笙說的,但意思卻是對的青蓮。

  「這個辦法好是好,但你的最終目的還是楚烈嗎?」玉笙問。

  千萬別告訴他,如此勞師動眾,不過是為了幫他玉家報報私仇?怎麼可能。

  步幽晴可不是一個會做這種無聊事的人,她凡事謀定而後動,他親記得,十年前的她不過十四五歲,小小年紀,心機深沉似海,懂得綿裡藏針,暗施奸計,最後兵不血刃的將戎馬山莊納入旗下。

  一想到被她這麼一個單薄的女人拿捏在手掌之上玩弄,玉笙便憤慨至極。

  「最終目的……自然是楚烈。」

  步幽晴嘴角的弧度看上去特別的冰冷,與她掉轉過去的目光一般。

  她湊近青蓮,與之耳語片刻,只見青蓮原本溫和的目光中便泛起了滔天巨瀾,她瞪大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步幽晴的側臉,胸口上下起伏,雙手捏拳,渾身顫抖。

  步幽晴滿意的看著青蓮的反應,依舊淡然冷漠的說道:

  「你辛苦跑一趟。也把剛才那話轉告莫殺去聽聽。」

  青蓮隱忍的微微搖頭,聲音低沉嘶啞,道:

  「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誰,為什麼?」

  步幽晴隱下笑意,道:

  「他會不知你是誰?那天深夜,他不是都摸進將軍府裡尋你了嗎?」

  青蓮驚訝的看了一眼步幽晴,又飛快閃避,側頭道:

  「即便如此,他也……不會相信。」

  「信不信,咱們走著瞧吧。」步幽晴仰首揚眉,清淡的說。

  那件事,莫殺信了最好,不信也無所謂。

  楚烈是個什麼性子的人?莫殺又是什麼身份?這兩個人對面,就算莫殺不動手,楚烈也會動手。但無論怎麼樣,楚烈身上玩忽職守的欺君之罪總是免不了的……

  「兩虎相鬥,必有一傷,戎馬山莊趨赴其後,正好將人一網打盡。」步幽晴算無遺策,蒼白的臉上再次浮現一抹殘酷的冷笑。

  「……」

  玉笙在步幽晴和青蓮之間來回掃視一番,不知這兩人間有個什麼秘密,但這些都不關他的事,他只要身居暗處,把握時機,將他玉家的仇人和『她的仇人』一網打盡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