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賜婚(一)

  正月十二,東胡使者團帶著幾十車黃金白銀,如來時那般趾高氣昂的穿行長安街。

  步幽晴站在雪域軒的三樓窗牖之後,靜靜的注視著車軲轆轉動不停的隊伍,眸色微冷。

  半柱香的時間,她一動不動的站在窗口,待最後一輛官兵押送的馬車消失在街角後,步幽晴才緩緩轉過身子,冷冷的瞥了一眼側立一旁的青蓮,道:

  「這件事辦不成,你們兩個一起死;辦成了,你們三人一起活……」步幽晴的聲音有些低沉,更顯清冷:「去吧。」

  青蓮溫和的看了一眼她,嘶啞的聲音有些哽咽,只聽她道:

  「小姐,保重!」

  語畢,便果決轉身,走入了暗室。

  步幽晴又獨自立於窗口,抬頭看了會兒烏云密佈的天。

  快下雨了……

  楚烈一大早拎著荷芳齋的早點,從窗口躍入雪域軒。

  又來了。

  步幽晴自書案後冷冷瞥了他一眼,懶得和他說話,兀自埋頭書寫。

  楚烈將早點放在茶几上,對她的冷漠表示不滿,撅著嘴走到步幽晴身旁,好奇的湊頭一看,只見案上幾張宣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他隨手拿起一張,放在唇邊吹了吹。

  「你在抄……往生咒?」楚烈摸頭不解道。

  「嗯。」步幽晴發出一個音節,算是回答了,見楚烈一臉茫然的站在一旁,她便將手中之筆遞至他手中,又給了他幾張乾淨的宣紙,指了指茶几,道:「你也去抄幾遍吧。驅邪消災。」

  「啊?」

  楚烈愣在當場,他怎麼也沒想到,一大早過來看她,竟會被她指派著做這個,又見她一臉認真,不像是說笑,楚烈心中就是有再大的不願意,也只得硬著頭皮去做了。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兩個時辰過去了……

  靜謐的雅室內,不聞人聲,只是偶爾傳出點紙張翻動的聲音,滿室軒墨香。

  屋外的天灰濛蒙的,雨聲點點,淅瀝瀝打在房簷上,濺起珠珠水花。

  雪域軒三樓,古色古香的雅室,在炭盆烘烤中溫暖如春,一男一女當窗而坐,暖榻之上擺著一張茶几,兩人對面而坐,從茶几底下穿過一條厚厚的毛氈,蓋在兩人盤曲而坐的腿上。

  楚烈寫一會兒便抬頭看看步幽晴,兩人極有默契的不曾開口說話。

  他喜歡這種平靜又美好的相處方式,沒有謊言,沒有猜忌,沒有敵對,彷彿只要是與她在一起,無論是做多麼乏趣的事,他都會覺得有滋有味。

  一想到這,楚烈英氣俊逸的臉龐便浮起幸福的微笑。

  而步幽晴的心思卻沒有楚烈複雜,她只是單純的不想打破此刻的平靜,她抄的是往生咒,每一遍每一遍,都用了十二分的專心,她自私的希望每一位冤死之人,都能夠——往生極樂。

  一個上午的時間,就在抄抄寫寫中度過。

  楚烈現被停職查辦,沒了每日必做的公事,他也樂得清閒,打定主意賴在步幽晴身邊。

  兩人抄了半天的往生咒,腹中早已飢腸轆轆,楚烈說什麼也要拖著步幽晴去酒家吃熱騰騰的飯。

  步幽晴實在拗不過他,只好被他拉下了樓。

  還未到達門口,她便被一陣寒風吹得瑟縮了下脖子,瞧了眼被他緊緊握住的手,無奈又無辜的嘆了一口氣。

  兩人手牽手步出雪域軒大門,剛商量好要去德興記吃飯,還未開拔,一台精美華貴的八人大轎停在兩人身前。

  太子趙璟自轎中走出。

  見到幽晴的那一瞬間,他溫和的笑了笑,但隨即看到兩人相牽的手,儒雅的笑容又僵在了臉上。

  步幽晴感覺到太子視線的方向,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她抬手對楚烈晃了晃,楚烈這才不情不願的鬆開了手。

  「我去將軍府找你,下人們說你在這裡。」

  太子強壓下心中不快,來到幽晴身旁,溫和的說道。

  步幽晴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一小步,微笑道:「太子找我有事嗎?」

  「沒事就不可以找你嗎?你們這是去哪兒?」趙璟對楚烈攤了攤手道:「楚大人正停職中,難得還有閒情出來散步。」

  趙璟的這番話帶些諷刺意味,奈何楚烈生性粗達,對這種程度的冷言冷語早練就一副金剛不壞之身了,只見他咧了咧嘴,回道:

  「是啊。畢竟只是停職,還未將我關入天牢不是嗎?」

  就算被關進天牢,只要老子想出來,誰又能奈我何?楚烈心道。

  趙璟的臉上閃過一抹尷尬,步幽晴暗自白了一眼楚烈,讓他規矩點,少惹事。

  楚烈悻悻的挑眉。

  「已然近午,太子用膳了嗎?」

  步幽晴為了緩和三人之間的氣氛,對太子悅色道。

  趙璟搖頭道:

  「沒有,原打算在你將軍府中叨擾一番,未曾想你竟在外面。」

  「如果太子不嫌棄,今日幽晴做東,太子將就與我們一同用膳吧。」步幽晴客氣的說。

  趙璟見她如此,又見一旁楚烈滿臉不願,心中雖然不喜,但仍舊點頭道:「既然幽晴做東,本宮自當奉陪。」

  「……」

  一炷香後,三人來到城內最大的酒樓——得芳雅聚。

  此樓有五層高,佔地頗廣,每日迎來送往非富即貴,若沒有提前預定,別說是雅室,就連大堂內的散桌都未必有機會坐上。

  小二哥一見這三位的衣著打扮,談吐氣質,不像平常人家的公子小姐,待通報掌櫃後,只見掌櫃匆匆自櫃檯後走出,來到步幽晴面前,臉上堆出奉承的微笑,彎著腰恭恭敬敬說道:

  「不知小姐親自到來,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步幽晴溫和的抬了抬手,道:「德叔不必客氣,還有閒置雅居嗎?今日我想在這兒宴客。」

  現在正是午膳十分,步幽晴也不敢肯定有沒有雅室留下。

  只見掌櫃立刻回道:

  「有有有。小姐開口,自然是天子一號伺候,請隨我來。」掌櫃慇勤的親自領路,要上樓之前,還不忘對樓下呆住的夥計吩咐道:「還愣著幹什麼,趕快伺候著,自己的東家都不認識了?快快快!」

  三人被迅速領入了金碧輝煌的天字一號雅居,剛剛坐定,便有婢女舉著菜牌,供他們點菜,楚烈不管不顧,將菜牌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盡挑貴的,稀罕的東西,足足點了三十幾道才肯罷休。

  當點菜的婢女們出去之後,雅居內只剩下他們三人,步幽晴親自動手泡茶,只見她幽幽道:

  「點了這麼多,你若吃不完,便留下刷盤子吧。」

  楚烈見她這樣,不禁調皮道:

  「什麼呀。我可是第一次點菜點得這麼舒坦。」說著,他又看了眼一旁的太子,又道:「這回,怕也是託了太子殿下的福,不然你怎會帶我來這種地方逍遙?」

  說著,楚烈便自認乖巧的,幫忙步幽晴擺放茶具,步幽晴向他橫過來一記白眼,冷冷道:「是你自己說要去德興記的,我又沒有逼你。」

  怎麼好好一頓吃飯的正經事就被他說成了『逍遙』呢?步幽晴對他的思維方式感到十分費解。

  楚烈見她開口埋怨,更加得意,立即回道:

  「的確是我提議去德興記的,但你也沒告訴我,得芳雅聚是你的地盤啊。我要早知道,還不每天過來光顧。」他是知道幽晴很有錢,但沒想到,竟然連這家赫赫有名的酒樓也在她的名下,楚烈笑問道:「對了,那德興記也是你名下的產業嗎?」

  同樣是飯莊,如果她說是,楚烈就向天發誓,必定每天照三餐光顧,心情好時,再加趟宵夜也無所謂啦。

  「不是。」步幽晴淡淡的搖頭回答。

  只見楚烈發出一聲可惜的聲音,道:「誒……為什麼啊?」

  步幽晴讓茶葉在水中衝過兩次以後,第三泡茶才倒入太子杯中,一邊倒,一邊瞥了眼楚烈,道:

  「德興記一年才賺幾個錢?」

  楚烈自動把杯子送到她的茶壺下方,眼巴巴的看著她:

  「德興記生意那麼好,每天都是客滿,你要去晚了根本就沒地兒坐。」

  步幽晴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客滿有什麼用?德興記一年賺的錢,也沒有得芳雅聚半個月的收入高,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買賣,做它幹甚?」

  「一年賺的錢竟然沒有這裡半個月的收入高嗎?」

  趙璟見他二人相談甚歡,心中大為不快,好不容易找到了加入的話題,便趕忙出聲問道。

  「嘁!」不待步幽晴回答太子的問題,楚烈便撇嘴抗議道:「你真是掉錢眼兒裡去了。」

  步幽晴無所謂的冷冷瞥了他們一眼,逕自喝了一口茶,幽幽道:

  「是啊。我又沒有一個做太師的爹和做皇帝的父親,萬丈紅塵中,小女子孤身一人,又豈能不掉入錢眼兒裡呢?」步幽晴對楚烈比了比手中的茶杯,挑眉道:「楚公子見笑了。」

  「……」

  楚烈訕訕的摸了摸鼻頭,乾咳一聲作為掩飾,見步幽晴的臉色仍未好轉,便又狗腿兮兮的拿起茶杯替她加了點茶。

  又纏著幽晴鬥了會兒嘴,直到熱騰騰的菜餚送上來後,楚烈才稍稍收斂了些。

  雨中的冬日,天地間一片蕭條肅殺,滾滾的黑云自天邊襲來,瞬間籠罩了整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