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情(二)

  皇城禁院中闖入了刺客,可不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緊密的鼓聲擂起,大內侍衛自八方迅疾湧來,禁軍火速調遣把守宮中各處要所。

  一個火紅的身影飛旋如風,穿行人浪,劈風斬棘般迅捷如電,硬是從人潮囂湧的絕地殺出了一條血路。

  李鳳不管不顧,陷入癲狂般,在宮內穿行搜索,將每一個擋在她身前的人盡數剷除。

  她剛在巡防營大鬧了一場,逼問出步幽晴被帶入皇宮的消息,便馬不停蹄的趕過來救人。

  隱隱約約中,她知道,今天的她很奇怪,不,應該說自醒來以後就很奇怪。

  身體裡的血液彷彿被人燒著了那般,怎麼都安靜不下來,精神隨時處於暴躁緊繃的狀態,嗜血暴戾,看什麼都不順眼,做什麼都不解氣的感覺席捲了她全身。

  李鳳只覺得腦中被沸騰的血液兇猛湧入,令她難以安靜思考,她只知道,她要爆發,她要殺人……不,她是要救人,她要救人,她要救……誰?

  德宗皇帝在千名禁軍護送之下,與楚方寧、步幽晴來到了朝天樓。他陰冷著臉站在欄杆前方,鄙夷蒼生般俯瞰下方的那場騷亂。

  「她,是誰?」德宗將頭轉向楚方寧,沉聲問道。

  楚方寧面色凝重,但對上皇帝的陰狠目光,卻又不能不答,只見他即刻掀起袍腳,單膝跪地,對德宗請罪道:

  「她是李鳳!臣不知道她為何會出現在此,也絕不是微臣指使的,請皇上明察。」

  德宗為了平息怒火,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指著越打越亂的戰局,怒道:

  「那她……想幹什麼?闖入宮中大開殺戒,我問你她想幹什麼?」德宗眉毛豎起,吹鬍子瞪眼的吼道:「她是要殺朕嗎?」

  「……」楚方寧面如死灰,緊攥著拳頭低頭不語,以陰毒的餘光掃向一旁依舊淡然的步幽晴,心下料定,此番風波,由始至終都是她一手炮製,她先是揭露李鳳的身份,又將他欺君一事坐實,現在,李鳳無端端闖入宮內大開殺戒,不用說,一定也是她的手筆了,想不到看似純良蓴弱的女子,心機深沉至此,竟比蛇蠍還要毒上百倍。

  但事已至此,楚方寧知道,他就是身上長滿了一百張嘴,也難以撇清與刺客李鳳的關係了。

  為今之計,除非……楚方寧思及此,知曉此事勢在必行,他強按下心中的不捨,不待德宗開口,便自行站起,厲聲道:

  「弓箭手何在?」

  守衛一旁的禁軍立刻迎上一隊百餘人的弓箭手,在欄杆前一字排開,只見楚方寧沖上前去,搶下一名禁軍手中的弓箭,引弓上箭,弓滿待發,冰冷鋒利的箭頭跟著下方橫掃千軍的紅色身影……

  步幽晴見他如此,嘴角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她垂下眼瞼,冷幽幽的說了一句:

  「十幾年的夫妻情分,豈是說斷便能斷的?」她冷然趨前一步,走至德宗身後,柔美的聲音又道:「太師大可不必故作姿態,當著皇上的面演戲,吾皇聖眼如炬,豈會看不出楚太師的真實用意?」

  德宗聽了步幽晴的話後,冷眼掃過楚方寧。

  楚方寧狠戾的目光瞪了一眼步幽晴,凝聚心神,火速麻利的射出了第一支箭。

  『嗖』一聲。

  李鳳先覺風聲,險險避過,她殺紅的眸子向箭射來的方向憤然一瞥,看到一支利箭迎面射來,而持箭射的人,竟然是——

  「楚方寧——」

  李鳳暴吼一聲,整個人更加陷入癲狂。她髮絲散亂,身上已有多處受傷,血流不止,但她就好像永遠不知疲倦那般,控制不住體內嗜血因子的爆發……

  如一頭發了瘋的野獸般,對圍在身旁的一切生物撕咬攻擊。

  新任禁軍統領戰風見她如此,乾脆喝退了圍攻的所有禁軍,自己孤身上陣與李鳳糾纏打鬥,若是尋常時機,戰風的功夫未必會輸給李鳳,但要想擒下此刻的李鳳,戰風自知還沒有那個能力。

  李鳳很快便找到了戰風的一處破綻,將之一掌揮開,腳下重重一跺,花崗岩石應聲而碎,李鳳踩著一切能夠借力的事物,飛身向前。

  飛躍中的李鳳眼中看不到任何東西,除了遠處高樓之上的那個男人和他手上拿著的箭……

  眼看李鳳已經越過石門,踩上屋脊,離朝天樓僅一宮之隔。

  楚方寧緊咬下顎,強迫瞪大雙眼,將她最後的癲狂容顏刻入心中,然後,毫不眷戀的對著她又射出一箭……

  李鳳騰空的身軀忽然落空,她單手抓住一座宮牆的簷角,難以置信的看著插在胸口的一支箭,這是……他射的箭,好奇怪,為什麼都不感覺到疼呢?

  楚方寧……方寧……我們的結局最終還是沒變……

  李鳳的神智漸趨散亂,渾身的力氣都被這一支穿心箭全部帶走了般,她無力的鬆開了攀住簷角的手,身子立刻沉沉墜去,迷糊間,她最後一次聽到了他的聲音……

  「弓箭手,射!」

  隨著楚方寧的一箭射中,剛一落手,便對一字排開的弓箭手發號施令,一時間,漫天的箭雨同時射向一個方向……

  兩日後

  楚烈風塵僕僕從邊關趕了回來。

  因為前些日子他收到幽晴的來信,信中說是他娘中了毒,神志不清想要見他,他這才和大將軍蕭魏告了假,火速趕回了京城。

  誰知道,等待他的不是一個中了毒的人,而是一具冰冰冷的屍體。

  楚烈跌跌撞撞奔入了太師府,只見府中人人白衣戴孝,廳堂裡黑白一片,正中間放著一副棺材,棺材頭上燃著一隻火盆,他爹一身白衣跪於棺前,神情落寞呆滯,只是向火盆中投放紙錢,整個人彷彿瞬間蒼老了十年般。

  熊熊的黑煙自火盆中滾滾掀起,瀰漫了整座靈堂。

  楚烈難以置信的臉上蒼白一片,人還未靠近棺材,熱辣的眼淚便已落下,他故作堅強,走到棺材旁邊,那裡面躺著的可不就是那個動輒打罵他、動輒嫌棄他卻從來沒有拋棄他的那個女人嗎?

  怎麼,怎麼那樣一個囂張跋扈的女人會安靜的躺在這裡?她還是適合穿紅衣服,這一身素白根本襯托不出她的風騷氣質……

  楚烈伸出顫抖的手指,輕輕的撫上李鳳冰冷的容顏,在碰到她臉的那一刻,楚烈再也忍不住,趴在棺材上哭了起來,就像是大街上跟父母走失的幼童般哭了起來。

  楚方寧聽到哭聲,這才抬起頭看了看,一看是楚烈,這才放下紙錢,面無表情的站起來,走至他的身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就在這時,一道聖旨從天而降,宮內的祥公公奉旨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楚太師親手射殺刺客李鳳,護駕有功,特賞黃金萬兩……」

  聖旨的後面說了些什麼楚烈沒有聽見,但是那一句他卻是聽得真切。

  『楚太師親手射殺刺客李鳳』……

  楚烈的腦中一片空白。

  他緊捏著棺木,生生將一塊木頭捏斷在手,他止住了哭泣,雙唇顫抖,彷彿要說什麼似的,但最終,卻也只彙集成一聲狂叫。

  「啊——,——,——」

  楚烈如猛獸一般衝向楚方寧,用力掐住他的脖子,而楚方寧也精神恍惚,任由楚烈手下越來越重。

  「烈……烈兒……」

  楚方寧痛苦的發出一聲呻吟,面上漲得通紅,一旁的管家見狀,立刻衝了上來,拉住了楚烈。

  「少爺!你這是幹什麼呀!老爺快被你掐死了啊!」

  一旁的家丁紛紛動手,將神志不清的楚烈拉開,楚烈同時被十幾個人扯住臂膀,只聽他又是一聲狂叫,將人甩出老遠,撞翻了棺木,只見楚烈掌風劈出,雄厚的氣勁揮出,靈堂即毀,他又抬起一腳將供桌踹翻,癲狂性的揪起桌腿便重重的摔在地上,桌子應聲而碎。

  下人們驚懼楚烈的癲狂,一個個都不敢上前阻止,楚方寧好不容易喘過了氣,便看見楚烈一把抱起李鳳的屍體,向外走去。

  「烈,烈兒,你要帶你娘去哪兒?她是我八抬大轎娶進門的妻子,這裡才是她最終的歸宿,難道你忍心讓她做一個無宗無祠的孤魂野鬼嗎?」

  楚烈緊咬下顎,從牙縫間吐出:

  「她生前不願回來,身後又豈會願意為了什麼宗祠留下?做孤魂野鬼也比呆在這腌臢之地來的好。」

  說完,楚烈便強忍內心的痛苦,將李鳳抱出了廳堂,來到院中。

  楚方寧知道,今日若不解釋清楚,他失去了鳳兒之後,就連兒子也會一同失去。

  他追到院中,想要挽留楚烈,忽覺眼前寒光一閃,發出一聲巨響。

  楚烈不知何時已經抽出腰間佩劍,自院中砍下一道溝壑,絕望的目光中帶著隱隱的淚珠,只聽他對楚方寧厲聲道:

  「我再也不是你的兒子,從此以後,恩斷義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