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幽晴向後退去,離楚烈越來越遠,離東胡騎兵越來越近。
她面無表情的看著楚烈,被短暫溫暖幾日的心房漸漸轉冷,她緩緩的退,為的是給楚烈和自己最後一個機會。
因為李鳳的事,她不會,也不能要求楚烈不在乎,殺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們之間終於走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
步幽晴垂下眼瞼,蒼白的臉上,微微泛出笑容,轉念間,她回想著這些日的溫存,雖然短暫,但她畢竟曾經主動擁有過,而結局,也是她意料之中的事,所以,儘管悲涼,她卻不曾後悔。
步幽晴被上百名騎兵包圍的時候,混亂的間隙中,她最後看了一眼楚烈,抬手拭去唇邊的絲絲鮮血,果斷的閉上雙眼……
楚烈,謝謝你!
楚烈,對不起!
當他再次回過神來的時候,四周早已空無一人。
楚烈心驚不住……
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放任一群不知道是誰的人,在他眼前將幽晴帶走了?
腦中『轟』一聲,只覺得全身血液倒流,他怎麼,怎麼能做出如此混賬的事?
就算,就算幽晴確實那樣做了……但是,那個女人早就說過了不是嗎?
楚烈不住顫抖的手,按在前襟處,那裡有一封信,他一直貼身藏著,是他與蕭魏將軍身在邊關的時候,那個女人派人送來的。
她早就抱了必死的決心,她早就想著要將自己的命還給步氏一族,她曾經活下去的目的,便是要將自己的生命終結在她要贖罪的人手上……
信裡明明都交代清楚了,不是嗎?
可是,娘!
你和我一樣,都太天真了。
步擎陽的死,注定了她不能和我在一起;你的死,卻注定了我不能和她在一起。
長久以來,只不過是我們在堅持一些根本不該堅持的感情,是我們自私的闖入她的生活,擾亂她的計劃,她,原本不必多此顧及,她原本不必有此傷懷,一切都是我們逼出來的。
楚烈失魂落魄的坐到地上,耳旁迴蕩著每個人說過的話,其中有一句,他到現在才完全明白過來——
楚烈,我們只做仇人,好不好?
幽晴啊幽晴,你是否早已策劃好了我們之間的結局,那你又是何苦呢?何苦設計一個把自己都攪進去的局呢?
東胡的騎兵隊剛走過云溪,便不得不勒緊韁繩停下。
在前方不到一里處,一字排開了十八名黑衣黑甲的人,他們頭系黑色長巾,蒙著面,手裡的兵器很是奇怪,像刀,像槍,像戟,像矛,各種兵器的混合體,迎著黯淡的月光,越顯冰冷肅殺。
「他們是……」
東胡騎兵為首的長官遲疑道。
「驚神十八騎!」
東胡騎兵隊中不知道是誰喊出了這麼一聲,頓時騎兵隊中泛起了波濤,士兵們臉上無一不現驚恐畏懼之色。
相傳只在沙漠地帶出沒的『驚神十八騎』是令所有響馬、盜賊聞風喪膽的人物。十八個人,十八匹馬,十八把兵器,一以當千,銳不可擋,凡被他們盯上的,無論人數懸殊多大,都絕無生還可能,他們殺人不眨眼,比沙漠中最強悍的土匪還要嗜殺殘忍。
本來,驚神十八騎只會與土匪,盜賊為敵,不會公然與國家軍隊抗衡,但是,東胡卻是一個例外!
十八騎不會去殺晟朝的軍隊,不會去殺兀朮的軍隊,卻獨獨會對東胡的軍隊,哪怕是一些散兵游勇,他們都會下手無情。
這有違他們一貫的作風,卻又難以詳加說明。
東胡騎兵隊你看我,我看你,就連坐下馬匹亦感覺到兩方間的濃烈煞氣,紛紛倒蹄後退。
不一會兒後,天地間風捲云動,漫起一股股狂風,殘殺聲響徹天地……
一個時辰之後,步幽晴站在一塊突起的奇石之上。
驚神十八騎單膝跪於其下,首領將黑色面罩揭開,戰風書生氣的臉自黑巾下露出。
「百餘人,生擒五人,小姐欲如何處置?」戰風問道:「需要留下,放回東胡嗎?」
步幽晴沉著面,看著不遠處的幾名東胡士兵,淡淡的搖了搖頭,道:「即便放他們回去,也不會影響大局。」
「是!」驚神十八騎中走出一人,他上前領命,剛抬腳走了一步,便又聽步幽晴說道:
「吊起來,萬箭穿心!」
說完,步幽晴便從奇石上躍下,走至一旁。
十八騎沒有料到小姐說『不會影響大局』是『殺了也無妨』的意思,一個個傻眼了,還是戰風率先站起,走向那幾名早被嚇破了膽的東胡士兵。
別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戰風絕對清楚小姐為何會這樣。
因為,當年大少爺——步驚洛,便是為了保護被東胡兵□的懷孕妻子,被幾百東胡兵吊起身子,一人一箭,活活射死的。
大少爺死後,小姐才會讓他——戰風——原步將軍麾下參將之子,代替她的哥哥步驚洛,活在這個世上。
從她下那個決定開始,就注定了他戰風會與她牽扯不清,而她,卻是戰風在這個世上,唯一一個想要牽扯不清的人。
親手處決了那幾名東胡士兵後,戰風又回到步幽晴的身後,他早已習慣了在她身後,哪怕只是片刻的背影,只要能夠經常看到,就算要他永遠頂著別人的身份,永遠都要隱在不見天日的地方,他也心甘情願。
「金礦的事,東胡已經知道了,兀朮呢?」步幽晴清冷的聲音傳來。
戰風近乎貪婪的看著她的背影,回道:
「也已經散佈出去了。請小姐放心!」
步幽晴點點頭,沉默了一陣,才又開口道:
「事情也該結束了……」
「……」
五日後
安排好關外的一切後,步幽晴回到京城,還未進入城內,便遭受莫名的偷襲,在亂中昏死過去。
再次醒來,入目便見華美帳帷,鼻尖縈繞的卻是一兩萬金的龍涎香味。
她自床鋪上坐起,幾名姿容姣好的婢女便迎上前來,噓寒問暖的,吵得步幽晴一陣頭疼,無奈的揮了揮手,感覺喉嚨有些乾,便叫人拿了茶壺,在她們的伺候下,剛喝下一口,門外便傳來一聲吟唱:
「太子駕到——」
步幽晴深吸一口氣,彷彿早就想到那般淡定自如。
而事實上,她確實早就料到。
一踏入京城,便被人劫持而來,這個人,幾乎不做第二人選。
婢女們見了太子趙璟,紛紛跪拜,一時間步幽晴的身邊倒是冷清下來了。
太子揮了揮手,將婢女們撤了下去,陰晴不定的來到步幽晴床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步幽晴仿若未見,自顧自喝了幾口茶,喝足了之後,便將茶壺放在一邊,自己便想躺下去。
太子見她如此自如,反而有些氣惱,只見他一下子便抓住步幽晴的手臂,將人拉至面前,緊緊摟在懷中。
步幽晴不掙扎,不叫喊,任他施為,整個人便如一杯涼透的開水般,毫無生氣。
直到太子得寸進尺,將手探至她的腰間時,步幽晴才開聲道:
「金礦……」
只兩個字,便成功讓太子停下了手中動作,他看著步幽晴,她迎著太子的目光,又說道:
「半個月後,自會陸續運入京城。」
「……」太子聽後,頓了頓,他抓住步幽晴的下巴,拉至面前,儒雅的面容上盛滿了怒氣,只聽他低沉著聲音說道:「你就這麼自信的覺得,我會為了金礦而放過你嗎?」
步幽晴容色無懼,被箝制住的下顎有些疼痛,但卻未能叫她害怕,她不甘示弱的回道:
「不是自信!是我斷定!」步幽晴將太子的手掰開,陰沉沉道:「我已非完璧之身,太子若覺得我這樣的身子也能與你趙氏的萬年基業相比的話,幽晴願意伺候,如何?」
話音剛落,『啪』一個巴掌便落在步幽晴蒼白的臉上,步幽晴不堪重擊,一頭栽在床鋪之上。
太子怒火衝天的看著這個令他心心唸唸了這麼多年的女人,心上像是有一萬把刀在刮般,他從未有一刻,像這般痛恨又不捨一個女人。
兩相僵持片刻,門外便傳來了宮人提醒的聲音。
步幽晴笑了笑,自床上爬起,又一次冷冷瞥過趙璟,得逞又奸猾。
「皇上召見是嗎?」步幽晴明知故問,微笑道:「那還是快些前去吧,太子莫要讓皇上久等了。」
太子清雅的面容有些扭曲,光潔的額頭上青筋畢現,他捏緊手心,咬牙切齒道:
「本宮與你有仇,他又何嘗沒有?本宮到底哪裡比不上他?」
「……」
步幽晴沒心沒肺的笑了笑,逕自掀被走下床鋪,來到太子面前站定,正視太子道:
「不管是你還是他,我都沒有想過要接受。這麼說的話,太子是否覺得心中好過一些?」
看著近在眼前的絕美容顏,趙璟疑惑了,這還是他的幽晴嗎?
不,不是的。
他的幽晴沒有如此絕情凌厲的眼神,她總是那麼弱質纖纖,像一朵空谷幽蘭般氣質純淨,需要人精心養護,而現在這個咄咄逼人,目光灼人的,又是誰?
突然覺得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席捲全身,趙璟頭昏眼花,腦中一切空白,彷彿從來都不認識這個女人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