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步幽晴所料,皇帝召見太子之後,便下旨為她在宮中『特意』安排了一處住所,讓她以調養身體為由,留在宮內就近監視。
當天下午,至尊無上的德宗皇帝竟然隻身前來探望,這讓步幽晴感到有些意外。
「參見皇上!」
身在宮內,步幽晴自然要時刻不忘該有的禮儀。
德宗皇帝抬手將她扶起,和藹道:「起來吧。朕孤身前來,自是希望幽晴不那麼拘束。」
步幽晴微笑著點了點頭,恭恭敬敬的將皇帝請入了內庭,宮人們自是不敢怠慢,德宗落座的同時,熱茶便已奉上。
德宗喝了一口茶,又讓步幽晴坐下說話。
「幽晴只需把這裡當做將軍府,有任何要求,便告訴高淳,他自會為你安排一切。」德宗上來便是一番客套。而他口中的高淳,便是她下首站著的一位公公。
步幽晴立刻向其點頭致意,微笑道:「那便有勞公公了。」
那高淳生得還算周正,有些靦腆的樣子,小聲應了聲『是』便又垂下頭,不敢多言。
「幽晴自知無德無能,竟得皇上如此厚愛,當真慚愧。」步幽晴客套道:「今後皇上若有所驅使,幽晴定當傾力而為。」
德宗彷彿很滿意步幽晴的這番客套話,只見他儒雅的臉上泛出笑容,伸手拈鬚道:
「小小年紀,便手控晟朝七成稅收,現如今又有金礦在手,如果幽晴這般奇才都只是無德無能,那全天下的男子豈非要羞愧撞牆了?」他的聲音聽上去很是柔和。
步幽晴斂下眉目,溫和笑了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世上所有皆為吾皇所有,金礦又怎能說是幽晴的呢?」
德宗被她一席話吹捧得很是舒服,不禁挑眉喜道:
「所以朕一直都很喜歡幽晴,說實話,你比你爹好多了。」德宗提起步擎陽,心頭又是一陣唏噓,他自上首座位上站起,負手踱步,悠悠道:「若是當年你爹有你一半識時,也不至於落得那般田地。」
步幽晴面上恭謙一笑,隨著德宗的踱步也站了起來,垂首聽訓。
「眾所周知,朕愛才!當年失去了步卿,朕也感到相當痛心。」德宗站在門邊,抬首望向無云的天空,不甚感嘆。
步幽晴的臉上依舊微笑,她盯住德宗的背影,彷彿出自真心敬佩這位君王般恭謹謙順,德宗感嘆完回頭,看到的便是步幽晴平淡如水的神色,心中的猜疑減少了幾分。
「幽晴還有什麼想對朕說的嗎?」德宗慈愛和藹的來到步幽晴面前,柔聲問道。
步幽晴迎上那雙精光湛露的眼睛,毫無城府般說道:
「幽晴現在就希望金礦快些運回京城,交到皇上手中,這樣幽晴才可不必每日提心吊膽,擔心金礦會被人搶了去。」
聽步幽晴主動提及,德宗眸光一閃,壓制道:
「金礦的事,朕也聽說了。」
步幽晴見他也不點明,自是要自己說出來,便順從的開口解釋道:
「我們出了京城便一直向著漠河方向行進,因怕招來宵小多生事端,一路上甚為低調,從未顯露過身份,直到那日深夜,我們停宿的客棧起火,楚烈探過之後才發現,整座玉成縣已被東胡控制。」
德宗細細體會步幽晴的話,沉吟問道:「然後呢?」
「然後,楚烈帶著我跑了很遠,但終究被東胡騎兵追上,說來奇怪,他們並不是想要我們性命,他們想要的,竟然是我。楚烈拼了命將我帶出戰局,但由於受傷太重,他……」步幽晴停頓了下,面露哀色,悲苦道:「摔下山崖,生死未定。」
德宗疑惑的看了看步幽晴,見她面上現出悲傷,又問道:
「幽晴是說,楚烈,掉下山崖,死了?」
如果真是死了,那就可以解釋,為何步幽晴單獨回京了。依照楚烈的性子,就是只剩下半口氣,他也會拼了命護在她的身邊吧?
步幽晴搖了搖頭,微笑道:「沒有!」她堅定的說:「楚烈沒有死!他的武功我是知道的,小小的山崖,怎會要了他的命?幽晴絕對相信,楚烈沒有死。」
見她語氣堅決,德宗也不再說什麼,只當她是小女兒心性,一時難以接受,太天真罷了。
「那幽晴可知道,是誰洩露了這個秘密?」德宗略帶試探的問道。
步幽晴睜大黑白分明的眼睛,直視德宗回道:「幽晴斗膽猜測,金礦一事,早已外洩。」
「有多早?」德宗問。
步幽晴略顯遲疑道:「出京城之前。」
德宗又疑惑了:「可是,出去之前,知道這件事的沒幾個……」
只有他自己、步幽晴、太子趙璟和太師楚方寧……他自排除在外,步幽晴……會散步一個可能讓她喪命的消息嗎?太子嘛……一定不會將此消息洩露給敵國;那麼剩下的只有……楚方寧?
步幽晴見好就收,她對德宗福了福,樂得將問題丟給德宗自己去想,她又道:
「皇上,金礦的所在地與開啟法門,幽晴已然告知戰大人,相信不用半月,戰大人便會帶著成車成車的金子返回京城的。」
「……」德宗聽後,憂心忡忡,腦中突然蘊育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他半眯了雙眼,眸中暗流浮動,波詭雲譎。
德宗走後,步幽晴便獨自進了房間。
所有人都知道,戰風是楚方寧的得意門生,金礦是交由他運回的,運得回是楚方寧的功勞,運不回則是楚方寧的催命符,趙佑你猜,我會讓戰風運回來,還是運不回來?
關上房門的那一瞬,蒼白絕美的臉上泛出陰沉的笑,幽沉沉的目光中凝聚著殘忍的殺氣。
門關上以後,屋內顯得有些昏暗,步幽晴既不開窗,也不叫人掌燈,獨自一人站在房間的正中,垂首沉思。
良久之後,房內忽然傳出一陣哈欠聲,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昏暗的屋內響起:
「知道的,你是在想事情,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心裡有問題,變態呢。這樣你可就暴露了。」
一道身影自樑上飛旋而下,顧盼生輝,瀟灑飄逸的人正是戎馬山莊的少莊主玉笙。
他精準的在步幽晴身前一步處落定,雙手環在胸前,彎腰將臉湊至步幽晴面前,瞪著她那張蒼白的臉。
步幽晴懶得理他,既然被人打斷了思緒,她也不必再站在原地,當即冷著臉,自玉笙身旁穿行而過,剛走了兩步,卻又停下,轉身對著玉笙淡漠的說:
「我要見他!」
「……」
讓步幽晴指明要見的人,現正被關在將軍府水底城中一處最為隱秘的牢房內。
牢房內除了最裡面牆上鉚著的四根兒臂粗細的鐵鏈子,便算是空無一物了。
曾經誇下海口,說皇帝老子的天牢都關不住他的楚烈,現正被這四根鐵鏈子牢牢的拴在牆壁之上,,像是被人餵了藥般,精神有些萎靡,眸色無光。
步幽晴走入房內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個楚烈。
她掩下心中的痛楚,壓抑住想要撲上去解開他的衝動,待人為她擺上一張靠背椅子出去後,她才敢有所行動。
她緩緩的走近楚烈,捧起他有些憔悴的臉,為他拂去臉上的亂發,看清楚了他此時略顯呆滯的神情。
忽然覺得臉上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流下,步幽晴眼前模糊一片,她告訴自己,事已至此,無需哭泣,因為就算她在這裡哭斷了腸,哭瞎了眼,眼前這人怕是也不會知道了。
是的。
是她以自己做餌,誘他被擒,又餵他吃下忘仙草煉製而成的毒藥,這才讓他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痴痴呆呆,忘卻一切。
「楚烈……」
直到這時,步幽晴已經泣不成聲,她緊緊摟住眼前的男子,心中彷彿有一千一萬把尖刀在扎般難受,如她所願,三個月藥限一過,眼前這個男人,這輩子都不會再記起她了……
不記得她,也好!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會那麼疼?為什麼眼淚會控制不住往下掉?她近乎貪婪的緊緊貼著神情呆滯的楚烈,就怕他會瞬間從眼前消失那般,終於,她意識到自己這種反應,是因為——怕!
她在害怕!
害怕楚烈會離她而去……不,現如今,楚烈一定會離她而去!
她又只剩下孤單一人。
她從來都只是孤單一人!
步幽晴從楚烈的身上癱下來,跌坐在地上,像個孩子般嚎啕大哭起來,她緊緊抱著楚烈被拴住的腿,難以控制的大聲哭叫起來……
「楚烈,楚烈,楚烈,楚烈……」
她一聲聲的叫著他的名字,可是,卻永遠也聽不到他的回答了……
神情呆滯的楚烈,萎靡不振,腦袋搖搖晃晃的,不知道在想什麼,他將腦袋靠在牆壁上左右晃動,殘陽透過水面,折射至他的雙眸,淺褐色的雙眸染上了殘陽的金輝,變成琥珀的顏色,空洞洞的,空無一物……這個世界徹底被他拋棄了……
染金的雙眸中忽然有了水氣,氤氳而生,凝結成一滴晶瑩的淚,順著他的臉頰,流至唇角,潤澤了他的雙唇……
不知道過了多久,臉上的那滴淚,乾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