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2 章
眾生之門

  〔僅看散佈於三層平台之外那些試驗城,就已經給人鬼斧神工、精妙絕倫的震撼衝擊力,而這座神廟,千年來再也無人光顧的神廟,又將訴說建造者怎樣的心情?年輕人埋頭思索,他以前也僅僅從字面意思理解,進入神廟要穿越一道眾生之門,從未曾想過眾生之門竟然是這樣一道絕無僅有的門,數十公里厚,萬人萬面;而穿越這道眾生之門後還有一條浮生之河,那又會是怎樣一條河流啊?突然聽到前方一聲低呼:「到了!」〕

  【風雲又變】

  莫金冷不丁讚道:「這十幾年,真是辛苦你啦,馬索。」

  馬索揚揚得意道:「不辛苦,比起我所得的,還是勉強成正比。」

  不料莫金話鋒一轉,緊接著道:「跟了十幾年的老東家,你也說背叛就背叛,不知你的新老闆,你打算用多久來背叛他?」

  馬索勃然,一槍托就敲在莫金的額頭,頓時裂了道口子,血順著面頰淌下,然後槍口死死抵在莫金腦門上,手臂微微顫動,咬牙切齒道:「你,不要逼我發火!」

  莫金吃痛,反而笑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馬索和柯夫敢如此囂張,那個在背後撐起他們的人一定就在現場,和呂競男一樣,就混在那些傭兵之中,只是自己無法辨識出來。

  莫金繼續卸武裝,一邊卸一邊道:「馬索,你就是一個小跟班,你永遠都只能是一個小跟班,你太早跳出來,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你太囂張。我想,你的新老闆一定不喜歡。」

  這句話竟似對馬索有巨大的震懾力,馬索唇角一陣輕顫,彷彿被潑了一盆冷水,神色頓時收斂了起來。

  莫金愈發肯定,那個人就在人群裡。他繼續不冷不熱道:「我在這裡給你一個預言,你的下場一定比我更慘!」

  「閉嘴!」馬索壓低了聲音,仍忍不住嘶啞地低吼著。

  莫金已經卸完了武裝,此時的他雖不像索瑞斯一般完全赤裸,但也差不了多少。他雙手比成槍形,沿著所有傭兵的位置,緩緩展開兩道弧線,大聲道:「我知道你在這裡!我不管你是誰!你成功地耍了我本?海因茨?莫金!我佩服你!但是你記住!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你這一生,將不得安寧!」

  「走吧,你這個時候說狠話,只能表明你內心的恐懼和無助,就像牲畜臨死前的慘叫,只會辱沒你的身份和智商。」柯夫不像馬索,他一直穩穩地鎖定著莫金,而莫金至此才明白,自己從未完全地瞭解過他。莫金轉過頭來,極度失望地搖了搖頭,嘆息道:「我原以為,你是值得我信任的人。」

  柯夫也搖頭道:「你信任過誰,本?想想索瑞斯吧。」

  莫金自嘲地一笑,他想他已明白,索瑞斯的操獸失常和眼前這兩個人有莫大的關係:「不就地槍決嗎?帶我去哪裡?」

  馬索笑道:「強巴少爺不是已經為你探好路了嗎?現在送你去與他團聚啊。」

  莫金面色終於變了變。從這裡掉下去究竟會不會摔死,還是在黑暗中半死不活地等待死亡來臨,或是下面鋪了一層蠕蟲,正等著新鮮的肉食,人們最恐懼的莫過於未知,莫金也不例外。但他心性極為堅強,得知了自己的死法,面色只是微微一變,旋即恢復了正常。在祭井邊緣,他往下跳時,是背對著洞口的,在視線完全沉入井下的一瞬間,他看著馬索大聲道:「讓我看見你是怎麼死的!」

  總算送走了莫金,馬索一顆懸著的心這才放了下來,甩了一把額頭的汗,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舒心爽朗的笑聲。

  敏敏焦慮地看著呂競男,低聲詢問:「究竟是怎麼回事啊,教官?」

  呂競男心中則別有一番滋味,沒想到,馬索和柯夫,莫金最為依仗的兩個助手,竟然都是那人布下的棋子。不知為什麼她突然有種無力感,好像自己也只是那個人布下的一枚棋子,亞拉法師,敏敏,這些傭兵,命運其實都操控在那個人的手中,只是,自己又起到了什麼樣的作用?那個人,他究竟想要做什麼?這樣想著,呂競男不禁再度從人群中搜尋。

  那名傭兵仍戴著頭盔,但他僅向前邁了兩步就脫穎而出,明明比周圍的傭兵還要矮上一些,但那股陰冷的氣勢比莫金有過之而無不及。馬索和柯夫一下就認出了來人,馬索搶先上前,媚骨笑顏道:「先生,我不明白,您為什麼一直不和他見上一面?他一看見您,保管嚇得話都說不出來。」

  那人沒回話,似乎轉了轉頭,目光透過頭盔直射到馬索身上。馬索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雙膝陡然一軟,無比熟練地跪了下去,屁股高高撅起,頭如搗蒜,連聲道:「先生,先生,我馬索對天發誓,我對您的忠心可表日月,天地可鑑。莫金那傢伙完全就是胡謅,他嫉妒我,他嫉妒我能得到先生您的信任,他企圖挑撥我和您永無改變的奴僕和主人的關係。您是相信我的,你是信任我的對不對,我對您的景仰有如……」

  也不知道是馬索的姿勢太難看,還是他的說辭太過肉麻,那名傭兵竟是「噹」地就送了他一槍,正中眉心,乾脆利落。馬索那奴顏訕笑還保留在臉上,只有那雙驚懼的眼睛剛剛變了眼神,緩緩地側身滾倒,那空洞的眼神穿透裂隙,直看到裂隙外的青天白雲。「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的?我馬索大人才剛剛露臉,我還有大好的宏圖未展,就這樣結束了?如此地……簡單,如此地……」馬索的怨念仿若化作了天邊那朵糾結的雲,濃愁化不開。

  那名傭兵這才摘掉頭盔,對馬索的屍體看也不看一眼,彷彿在他面前這堆東西,連個像樣的物品都算不上,早就是一堆塵土。他想了想,才對馬索的屍體道:「你說得很對,莫金他就是胡謅的,但是很遺憾啊,你和你老闆的智力完全不在一個層次上,他只用一句話就讓我們彼此間產生了顧忌,埋下了可能怨憤的種子,既然這樣……簡單點就好。下次投胎做人,學聰明點啊。」

  說完,他對柯夫道:「按原計畫行事。」柯夫馬上指揮兩名傭兵替馬索換衣服。變化太快了,那些傭兵都有些遲疑,還轉不過彎來,怎麼馬索逼死了莫金,自己又馬上被幹掉了,這個人又是誰?柯夫怎麼聽他的?這時柯夫才告訴那些傭兵們:「這才是我們真正的老闆,莫金許予你們的承諾,這位老闆會分文不少地付給你們,而且你們要知道,你們身上那種爆炸裝置,也是這位老闆替你們解開的。」

  那名傭兵終於轉過頭來,烏黑而堅硬的寸頭,那臉上竟然還塗抹著厚厚的戰地油彩,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實相貌。不過呂競男依稀能分辨出,那張臉看上去比張立和岳陽還年輕,有著塞外遊牧民族般粗獷的眉眼口鼻,明明是在笑著,可呂競男看他的目光,總覺得有種令自己心底發涼的感覺。那漆黑的眸子彷彿帶著某種濃郁的憂愁,這種目光自己在什麼地方見過,一定見過!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那人確實對自己說過:「莫金,一個小卒子而已……就和你一樣……」

  莫金身邊的是柯夫和馬索,那自己身邊,或者說卓木強巴的身邊……她目光森寒起來,陡然望向了敏敏,敏敏——在發抖。

  比呂競男更早注意到敏敏情況的是亞拉法師,打從那名傭兵脫穎而出時,敏敏的全身就抑制不住地顫抖,亞拉法師只是微微嘆息,並沒說什麼。

  可呂競男不同,她無法壓抑自己的情感,她突然替卓木強巴感到不值:「你!是你!真的是你!」呂競男的音調激增,異常失態地指著唐敏,叫聲尖銳而瘋狂。敏敏仍在發抖,只是多了兩道淚痕,大顆大顆的淚珠自她眼眶中滾落。

  「喲喲喲,這是怎麼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何必鬧得如此不開心?」那名傭兵揮了揮手,讓呂競男歸到亞拉法師和敏敏一隊裡面。

  呂競男兀自聲色俱厲地尖聲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就算我們隊伍裡每一個人都背叛了他,你也不該背叛他呀!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他用他自己的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換回來的!」

  那尖銳的咆哮聲,在這空曠的裂隙斗室內來回激盪,若不是兩人中間隔了個亞拉法師,呂競男恐怕會馬上像個瘋婦一般揪著敏敏的頭髮去撞牆,那源自內心的嘶吼已將她悄然用淚水黏合的傷口扯成了碎片,此刻的她已然什麼都不顧了。

  敏敏被呂競男的氣勢駭得連連後退,捂著臉哭泣道:「別再說了,求求你別再說了!」

  那名傭兵像看戲一般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一幕,異變於那瞬間陡生,剛才還瘋狂得不顧一切唾罵敏敏的呂競男突然一個箭步向後躥去,一直默然不語的亞拉法師閃身上前將呂競男擋在身後,全身發力,繃斷了縛住雙手的繩子,一個大鵬展翅,扶搖直上青雲,在空中變幻了幾個身形,再加速下落,蒼鷹搏兔般向那名傭兵撲去。

  當勝利者以為勝券在握的時候,就是他心神露出唯一破綻的時候,呂競男和亞拉法師配合默契,一個去搶身後傭兵的槍,一個則護住同伴,拖住最可怕的那名傭兵。兩人都是一般心思,最可怕的只有眼前這人,只要能將他制伏或擊斃,其餘傭兵不足為懼。

  變故突起,在亞拉法師身後的那名傭兵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只覺得那個女子衝到自己面前,人影一花就不見了蹤跡,跟著腰間一輕,武器已到對方手中。

  而被亞拉法師鎖定的那名傭兵也明白,雖然這個老法師不能真正傷到自己,不過一旦被他拖住,讓呂競男取到了槍,兩邊一夾擊,自己處理起來就比較麻煩。也就在呂競男和亞拉法師突然發動襲擊的同時,他看到了彌補這一弱勢的唯一突破點,他根本不理亞拉法師孤注一擲的氣勢,捨近攻遠,竟然在呂競男剛矮身摸上那名傭兵的短槍,亞拉法師剛剛騰起的同時,他向前一沖,直接從亞拉法師的胯下鑽了過去……

  呂競男剛剛拿到槍,轉身掉轉槍口,只見一隻更加刁鑽迅捷的手在第一時間搭上了槍背,輕輕一抹,呂競男也在第一時間扣動了扳機,卻沒有那種熟悉的「咔嗒」聲,那扳機就像斷掉一般鬆動。再看那槍,居然就那麼四分五裂開來,呂競男驚呼:「瞬間拆槍術!」短槍的結構並沒有普通人想的那麼複雜,只需少數的幾個零件就能拼成一把槍,而那種瞬間拆槍術呂競男也是見過的,但從未見過這麼快的,只是不經意地一抹,就將一把槍還原成了幾個散落的零件。

  那名傭兵似乎沖呂競男笑了笑,接著反身迎上了亞拉法師蓄勢而來的拳頭。

  亞拉法師也是沒有想到,在他看來,若是真正的高手,怎麼也不可能從敵人的胯下鑽過,可對方偏偏就這麼做了,沒有一點遲疑。法師只能在空中騰挪回轉,將力量全部蓄積在拳上,趁那名傭兵和呂競男對峙的一瞬間,全力出擊,力求給對方造成傷害。

  那名傭兵也明白,要想拆了呂競男的槍,就一定躲不過身後老法師那一拳,他也根本沒想躲,只是竭力反身,正面迎上,一拳換一拳,兩人硬碰硬地交鋒一次。

  這次交鋒,其結果是——那名傭兵若無其事地撣了撣胸口的灰塵,亞拉法師被他一拳擊得倒飛出去,跌落在三四米開外,整個身體被打得像蝦米一樣蜷縮起來。

  一看這場景,呂競男終於徹底死心了,她自己絕沒能力單獨對付那個神秘的傭兵,只能閃身追了出去,想要扶起亞拉法師,那名傭兵也沒管她。整個過程就發生在一兩秒鐘內,敏敏還捂著臉在哭,其餘傭兵也都沒反應過來,就結束了。

  「亞拉大人!」呂競男準備拉起法師的手臂。

  「別動!」亞拉法師吃力地一肘撐地,一手阻止了呂競男,道,「斷了!」

  呂競男這才發現,亞拉法師的胸膛竟然凹了進去,難道說法師的胸骨,竟然被那名傭兵一拳打斷!這怎麼可能?亞拉法師那一身筋骨,呂競男是知道的,在經歷了那麼多險阻機關,連條骨裂都沒有,就被那麼一拳……

  亞拉法師雙手按住自己的肋骨兩端,一壓一彈,只見那凹下去的胸骨一下又彈了出來,看上去與平常無異。但呂競男知道,雖然亞拉法師用他們密修者獨有的接骨手印,讓胸骨復位,但斷了就是斷了,那道裂縫短時間內不可能復原,只要稍稍受到重擊,亞拉法師的內臟再也經不起震盪,形同廢人。

  亞拉法師附在呂競男耳邊悄悄道:「他的右臂,擁有的絕不是人類該有的力量。」亞拉法師對自己的骨骼密度還是有瞭解的,一個人拳頭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給自己造成這樣的傷害。他清楚地感覺到,擊在自己胸口的是某種鐵器,或比鐵更緻密的物質。

  呂競男愕然回首,只見那傭兵的右臂包裹在連體服中,不是拳刺,也不是鐵拳套。法師說,那不是人類應該擁有的力量,那會是什麼呢?

  這時,那名傭兵已經懶洋洋地走過來了,只是那抹眼神,還是一如既往地——憂鬱著。

  「老人家的身體,鈣質大量流失,容易患骨質疏鬆症,不比我們年輕人了,所以,還是不要亂動的好。」說著,那名傭兵莫名地咳嗽了兩聲,原本有些得意的神色,變得有些厭惡地看了亞拉法師一眼,看來,亞拉法師的那一拳,也並非全無作用。

  柯夫走過來,對那名傭兵道:「已經弄好了。」

  那名傭兵道:「扔下去。」呂競男看著兩名傭兵,將馬索的屍體像沙袋一般扔進了祭井,不知他們是什麼用意,卻聽那名傭兵走到敏敏面前,告誡道:「別哭了,你的強巴少爺還沒死呢,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只會哭啊!」

  唐敏半喜半懼,果然止住了眼淚,抬眼望著他道:「沒……沒死?」

  那名傭兵道:「他們還沒有發揮真正的作用,我怎麼捨得讓他們就這麼死掉?」

  呂競男和亞拉法師俱是一驚,突然有一種完全被人操控的感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這人是誰,他究竟想幹什麼?這一切都是這個人在暗中操縱著嗎?

  只聽那個年輕人衝著其他傭兵大聲說著:「我姓湯姆,你們可以叫我湯姆先生。」

  ※※※

  話說莫金跌入祭井之後,剛剛全身沒入黑暗,就覺得腳下一斜一滑,身體的重心變了,像是跌入了一個圓形的輸油管道,沿著斜坡向下快速地移動著。管道轉了數圈,身體落在了實地上,滾了幾滾,竟是毫髮無損。

  莫金剛站起來,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心道:「糟了!」既然他自己都毫髮無損,那麼,比他先跌下來的卓木強巴,肯定也不會受傷,對方比自己先來到這裡,說不定已適應了這裡的黑暗與地形,剛才自己掉下來發出的聲音一定會引起對方的注意,等等,他會不會以為自己是敏敏或那個大喇嘛呢?不,如果是這樣,他早就開口詢問了,他怎麼斷定跌下來的是我呢?哎呀,我在洞口叫那一聲,一定被他給聽見了。

  莫金在心裡叫苦不迭,如今他也是赤手空拳,和卓木強巴的力量與速度相當,可卓木強巴有早到的優勢,就像卓木強巴在掉下去之前說的那樣,他已經探好路了,莫金的心裡直打鼓。

  「卓……卓木……強巴……強巴少爺……」莫金沖黑暗中小心地叫了兩句。

  「哼!」黑暗中傳來了回音,不知道是冷笑,還是怒哼。

  【冤家路窄】

  有應答,這就好辦了,莫金自問自己在談判上還是頗有心得的。他先開口說了一句中國的俗語,嘆息道:「唉……冤冤相報何時了。」

  ……

  停了半天,沒反應?黑暗中一如既往地死寂。

  「咳,咳,」莫金清了清嗓子,將聲線變得柔和些,「其實,我們之間沒有什麼大得化不開的仇恨,一切都只是源於美麗的誤會。」明明從馬索口中說得怡然自得的話語,莫金一張嘴,自己都直起雞皮疙瘩。

  卓木強巴已經不想聽他廢話了:「你自己說吧,你想怎麼死?」

  莫金一聽就火了:「卓木強巴,我已經放下身段和你交涉,你還想怎麼樣?你別以為我就怕了你,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嘴裡逞兇,腳下卻毫無聲息地向一旁移去。

  「你朝哪裡躲?你以為你躲得過我嗎?」卓木強巴一語就揭穿了莫金的意圖,他和狼群一起生活了那麼長的時間,早已學會了不用眼睛也能在黑暗中找尋目標。

  在莫金看來,卓木強巴愈發顯得高深莫測,心中奇怪,這才多長時間啊,這個卓木強巴就從一個商人完全蛻化成一名特種兵了,進步也太驚人了吧!

  「哼哼……」只聽卓木強巴又是一陣冷笑。

  只是這暗室裡回聲很大,根本不可能從聲音來判定對方的位置,莫金只能聽黑暗中那個聲音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莫金對我們中國的傳統文化瞭解得還挺詳細的,不知你還聽過一句話沒有?叫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天叫你落在我的手中,這就是你的現世報!別說我沒提醒你,我先從你的左邊攻擊!」

  話音剛落,風聲已起,莫金趕緊護住左邊的臉,跟著肋間一痛,卓木強巴可沒說一定是打他的臉。等卓木強巴的拳頭落到身上,莫金才開始反擊,封、拆、擋、格、反擊,兩人近距離在黑暗中「噼啪」互揍了幾拳,拳拳到肉,又分開來。卓木強巴藏入了黑暗,莫金找不到他,只痛得齜牙咧嘴,反正在黑暗中也沒人看得到,就不怕丟人了。

  莫金也知道,卓木強巴同樣挨了自己幾拳,不過都沒打中要害,全打到肌肉上去了,自己的虧吃大了。

  「這次換右邊!」莫金的痛處還沒揉散,卓木強巴的攻擊又來了。莫金趕緊把右半身護好,只覺得腳下像被柱子掃到,沒想到卓木強巴竟然從右下開始攻擊。

  「啪,啪……」兩人又是互有攻守,卓木強巴再度退開。莫金摀住了右臉,似乎面頰已經高高腫起。

  本來若論身手,莫金有數十年的浸淫,怎麼也要比卓木強巴強上一兩成。但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室中,連風的流通也很難感受到,因而莫金每次都要等卓木強巴打了自己之後,才能靠想像勾勒出卓木強巴此時的位置和動作,這樣一來身手就要大打折扣了。

  因此,莫金對卓木強巴那種從狼群中學到的感知力十分不理解,在他看來,這起碼得是那個老法師才擁有的能力吧。

  接下來,卓木強巴又分別從前、後、左前、右前、左後、右後等多個方向向莫金發起襲擊,一直把莫金打得緊貼著牆一動也不敢動,才停止攻擊,在黑暗中喘息著盯緊自己的獵物。

  莫金聽到黑暗裡傳來如巨獸呼吸的聲音,終於生出一絲退意,達瓦奴措村裡的傳言不假:「千萬不要激怒強巴少爺,他瘋狂起來連魔鬼也要顫慄。」兩人一開始還互有攻守,一招一式極盡變化所能,打到後來就完全演變成赤裸裸的肉搏、角力,拳頭、手肘、膝蓋、頭、牙齒,能用的全用上了,兩人死死纏著在地上打滾,要不就是一方將另一方狠狠地撞上牆去。這種打法,使已經習慣了使用高科技槍械的莫金完全落在了卓木強巴的下風,在狼群中沒有練習槍法,但各種野獸原始的搏擊本能,卓木強巴卻是學到了不少。

  莫金背抵著冰冷的石壁,大聲道:「你沒事吧,強巴少爺?」他很清楚,剛才有幾下重擊,結結實實地打在卓木強巴身上,不過自己付出的代價更為慘痛,「現在你清楚了吧,我殺不死你,你也殺不死我!」

  暗處潛伏的可怕野獸呼吸如故,自喉間發出低鳴,莫金趕緊道:「好吧,我承認在這裡你有殺死我的實力,但你也必須承認,就算你能殺死我,你也得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而這種代價是完全沒有必要的,你就不想再看看敏敏,再看見呂競男呂教官?說不定……上面又發生了什麼變故,要是那個喇嘛想下來救你,你我卻在這裡廝殺至死,豈不是愚蠢?」

  「我不相信你,莫金!」卓木強巴的聲音聽起來含混不清,更像是一種原始的野獸本能的咆哮。

  「是,我知道,你沒法馬上轉變過來,但你沒別的選擇,在這個地方,你和我,要麼兩個人都活下去,要麼兩個人都死在這裡。」莫金磕磕巴巴地說著,面對黑暗中潛伏的那個對手,他首次生出了不能掌控的感覺,那黑暗中傳來的可怕獸鳴,是對方在向自己宣告,這黑暗的領主不是自己。

  野獸的咆哮聲漸漸低沉下去,卓木強巴在思索。

  莫金知道,在這個時候不能再用言語利誘或脅迫卓木強巴,所以他也不再說話,靜靜地等著卓木強巴的答覆。

  這時,洞口上方傳來了窸窣的聲音,「噗」的一聲,像有一個麻袋掉入黑暗中,滾了幾滾,落在了莫金身旁。

  莫金距離洞口更近,一聽到這聲音,卻是吃了一驚,他清楚,卓木強巴不可能沒聽到聲音,說不定已經在黑暗中鎖定自己,只要自己稍有異動,強巴少爺的爪子和牙齒就會直接撕碎自己。他彷彿已看到,黑暗中卓木強巴的雙眼正發出幽幽光芒。

  莫金用腳戳了戳那麻袋,軟趴趴的,有手有腳,似乎是某人的屍體,還背著背包,不是呂競男他們,是某個傭兵,莫金想聽聽洞口有什麼聲音,卻只聽到一陣嗡響。

  趁卓木強巴沒有發動襲擊把東西搶過去,莫金搶先道:「卓木強巴,剛才掉下來的,似乎是具傭兵的屍體,還有背包,說不定有用得著的東西,我給你踢過來。」

  說著,他大力一腳把那沙袋一樣的屍體踢得滾了幾滾,手腳打在地上啪啪作響,估計是滾到了卓木強巴的身邊。

  卓木強巴摸到屍體的喉骨,確信是名男性,不是亞拉法師,這才放了心,質問道:「你有這麼好心?」

  莫金道:「為了表示我的誠意。」

  卓木強巴道:「你就不怕我拿了傭兵身上的武器,更簡單直接地幹掉你?」

  莫金道:「如果你那樣做了,你就不是強巴少爺了,我相信我識人的眼力。」嘴上這樣說著,心裡卻沒底,只聽得卓木強巴窸窸窣窣地摸著,不知道在傭兵身上找到了什麼,莫金嘴裡暗暗叫苦。

  「哼。」有所動作的卓木強巴突然停了下來,莫金連呼吸都閉上了,只恨不能讓自己的心臟也別跳。終於,卓木強巴道:「看來,你還是會緊張啊,你的汗腺分泌增加了!」

  「是……是嗎?」莫金向角落裡稍微退了退,抬起自己的左右胳膊,在腋下嗅了嗅,沒味道啊。

  卓木強巴已經檢查完傭兵屍體,取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對莫金道:「屍體是熱的,應該是在井邊被打死,直接掉下來的,所以,他的武器配備是完整的。」

  莫金本想說句恭喜,笑一聲什麼的,可一張嘴,口中發乾,竟沒發出聲音來。這次不用卓木強巴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汗腺分泌增加了,九死一生,已經很多年沒玩過這麼刺激的賭局了,就好像在玩卸得只剩一顆子彈的俄羅斯轉輪手槍生死賭。

  相較於莫金,卓木強巴則顯得愈發從容,在長時間的沉默中,直至聽到莫金的汗水滴落在地的聲音,他才道:「你想證明你的誠意,就告訴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莫金心神一鬆,險些站立不穩,這場靜默的較量,自己總算是賭贏了,過了這一關,就算卓木強巴不相信自己,也不會像世仇一樣對待自己了。但他還想爭取更多的機會,轉而提醒卓木強巴道:「我們是不是先找找有沒有出路,說不定上面的人已經有所行動了。」

  卓木強巴道:「我一點都不著急,在你沒說出我想知道的全部信息前,你哪兒也去不了。」說不著急是假的,可是自從卓木強巴聽索瑞斯說起他們的經歷之後,他總覺得整件事不大對勁,特別是莫金的跌落,更加證實了他的想法,在這些事情沒有理順之前,有可能連敵人是誰都不知道,就算找到了出路也是送死。

  等了一會兒,遲遲不見莫金有回答,卓木強巴道:「別想編一個故事來騙我,我所知道的,比你以為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莫金嚴肅沉聲道:「我只是不知道,要從哪裡說起。」

  卓木強巴一想也對,莫金身上的秘密太多,他恐怕真的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便道:「那好,我問,你答,就從我掉下來之後上面發生了什麼情況說起。」

  莫金便開始說呂競男的出現和馬索的反叛。卓木強巴一面聽,手上也沒有閒著,他開始搜索那個傭兵的背包,剛一打開背包,就摸到一個硬邦邦的扁平長方形,莫金剛說到柯夫讓他想想索瑞斯,就被卓木強巴打斷了:「我導師的電腦應該是岳陽背著的吧,後來你把它給誰了?」

  莫金愣了愣,不知這時候問這是什麼意思,便道:「馬索一直背著電腦。」

  「噠」的一聲,一盞燈亮了起來,在黑暗中有如螢燭之火,照亮了卓木強巴身邊兩米左右的範圍。只見卓木強巴渾身像拔過火罐似的,到處都是青斑,頭髮散亂,眼角和面頰都有些淤腫,額頭上還多了一個饅頭似的包塊。在他面前橫著一具傭兵屍體,卓木強巴正把那屍體當作矮桌,在屍體背上打開了一台筆記本電腦。

  一看到那台電腦,莫金馬上將視線轉向那傭兵的臉,從上面滑下來時,那傭兵似乎臉先著地,有些刮蹭,又被莫金踢了一腳,一個腳丫子印清晰地顯現在臉的正中。莫金突然高興得跳了起來:「馬索!馬索!想不到,你來得這麼快!你的新主人就這麼簡單地送你走了嗎?真是太便宜你了!」

  卓木強巴也看清了馬索的臉,一直沒什麼反應,直到莫金也出現在光照中,他的嘴角才忍不住揚了揚。莫金也知道,此刻自己的形象肯定比卓木強巴要差多了,但他更注意的是馬索,看著馬索那張臉心中百般滋味。

  卓木強巴則檢查起導師的電腦來,等他確信電腦沒有太大損壞,仍能正常啟動,才關了機,隨後關了燈,此時莫金也該看夠那個背叛他的人了。「你認為是怎麼回事?」卓木強巴問著屍體對面的黑暗,這是一個考驗,莫金沒有在自己暴露的情況下出手,看來他真的暫時想和自己一起合作離開這裡。

  莫金在黑暗中道:「柯夫絕不是馬索所能控制得了的,加上那個幕後操控的人就在現場,當我掉下來之後,他們認為我已經死定了,馬索自然就沒用了。這個可憐的笨蛋,還想侵佔我的全部財產,哼,哼哼……」

  卓木強巴道:「接著說上面發生的事情。」

  莫金三言兩語講完了他掉下來之前發生的事情,最後評論道:「那個躲在暗中操縱一切的人,能將馬索從我身邊挖走,還能控制柯夫,這絕對是一個可怕的敵人,我擔心就算我們合力對付他,也有難度。」

  卓木強巴可還沒把莫金劃到自己這方,他繼續審問道:「好了,上面的事暫不討論,我現在想知道,你的家族是怎麼回事?」

  莫金道:「哼,查到些線索了?這個說起來,幾天幾夜也……」

  卓木強巴道:「撿要緊的說。」

  莫金道:「那我就從五百年前說起吧,你可知道,我們家族的先祖是誰?」這也不是莫金有意賣關子,而是他的一種習慣。每次他祖父向他說起家族的歷史時就是用這句話開頭,久而久之,莫金也養成了這種習慣,在他看來,這個秘密卓木強巴他們就算再做調查,也不可能得出正確的結論。

  沒想到,卓木強巴直接回答道:「你是黑貓皇后的後人!」此語一出,頓時將莫金釘在了那裡。

  這個秘密是卓木強巴在聽索瑞斯說起莫金的來歷時陡然聯想到的。索瑞斯說了一條很關鍵的信息,莫金的先祖是葡萄牙傳教士,早先是在東方傳教的,原本卓木強巴他們已經知道這條信息,可是當時卓木強巴怎麼也不能將這條信息與帕巴拉家族這幾個字聯繫起來。

  直到在密林中聽索瑞斯再次提起,彷彿黑夜中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糾結已久的困惑。古格王朝一段滅亡的歷史突然出現在腦海中。古格王朝的末代國王和末代喇嘛之間,出現了很大的權力紛爭,為了削弱大喇嘛的權力,古格王決定讓國民改信一種新的宗教,於是他引進了天主教,葡萄牙的傳教士就是在這個時候進入古格的。而大喇嘛和許多舊貴族無法忍受權力被奪,宗教信仰被篡改,於是聯合了拉達克的軍隊試圖趕走古格王,重新把持朝政。

  誰知這一舉動卻引來了餓狼,拉達克不僅僅要趕走古格王,他們也沒打算放過大喇嘛和舊貴族,他們想要的是吞併整個古格王朝。這就是歷史上古格王朝滅亡的原因,至於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拉達克的軍隊在一夜之間全體撤軍,只留下了一座座空城和數不清的屍體,已成了歷史上永久的謎團。

  這件事也只能說明葡萄牙傳教士曾去過古格,但卓木強巴當時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即亞拉法師說過的那個關於黑貓皇后的故事。古格王看見王國即將覆滅,請來了最高明的巫師,將自己最心愛的皇后變成了黑貓,以便她能從後宮那個人類無法進出的小密道出逃,同時將一把鑰匙和畫有寶藏的地圖交給黑貓皇后,讓她隱忍,日後開啟寶藏,重建古格。於是,黑貓皇后就成了古格古蹟的那些盜墓賊的噩夢,成了阿里地區牧民們口中的寶藏守護神。

  然而,作為一個神話故事,它隱含的真正意思是什麼呢?卓木強巴在一剎那明白過來,黑貓皇后沒有死,她帶著鑰匙和寶藏成功地逃出。他回憶了自己所查到的整個古格覆滅史,唯一成功出逃的,就是在古格滅亡前夕,意外獲得消息的葡萄牙傳教士們。整件事情,就在他細緻且大膽的猜想和假設下,被串了起來。

  【西聖使後裔】

  至於黑貓皇后是當時就有了身孕,還是後來才有身孕,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假設成立,那麼莫金這個以西方人面貌出現在眼前的神秘男子,他的體內其實還流著部分藏族人的血。想通了這一點,卓木強巴認為自己也想明白了亞拉法師始終困惑的問題:「為什麼莫金也會成為聖使,他明明是個外國人啊?」

  卓木強巴一語道破天機之後,兩人陷入了長久的靜默,空氣也變得壓抑起來。莫金沒有想到,自己家族恪守了數個世紀的秘密,居然被一個外人以如此肯定的語氣說出來,他一時接受不了,原本還打算讓卓木強巴驚愕半天的,現在變成了他自己驚愕。

  不知過了多久,莫金才從震驚中恢復過來,雖說卓木強巴說的已無限接近事實真相,但畢竟不是事實的全部,他們家族最終的秘密還是會讓卓木強巴大吃一驚的。他苦笑道:「你們,是怎麼查出來的?」

  卓木強巴如實道:「我們其實並沒有查出來,是我前一段時間突然想到的。」接著,他大略說了自己的聯繫和推理假設,莫金聽得苦笑不已,從神話故事中探知了事實的真相,這種分析能力也太可怕了吧!這可是他們隊伍裡最優秀的分析家岳陽也沒能想到的事實啊!這才是卓木強巴,精明的商人卓木強巴,是這幾年的體能訓練,將他的腦力壓抑了嗎?不,就在冰原放逐卓木強巴之前,那個卓木強巴還顯得渾渾噩噩的,自己還嘲笑過他像個呆瓜,也就是說,在這段時間內,這個卓木強巴突然有了質的蛻變,他究竟經歷了什麼?從體能,到技能,到智能,這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變化啊!

  終於,莫金不忍再聽卓木強巴分析下去了,截斷道:「你……你很厲害,我以前對你產生了誤判。是的,你的分析猜想是有道理的,只是距離事實的真相還差一點點。」

  「哦?」卓木強巴洗耳恭聽。他也知道,僅僅是黑貓皇后後人的身份,還不足以驕傲地宣稱帕巴拉是他們家族的產業。莫金的家族,還有別的什麼憑證?

  只聽莫金沉聲道:「你可知道,黑貓皇后的先祖又是誰?」黑暗中,一絲顫音要撕裂那抹濃烈的陰影,「黑貓皇后的先祖,是西聖使皮央不讓,這就是我們家族,從未對外公開過的最大秘密,他的全名叫莫?皮央不讓。」

  「西聖使莫?皮央不讓!」儘管作好了心理準備,卓木強巴還是差點跳起來,那《古格金書》中也未能明言的人物,其中的一個直系後裔竟然就坐在自己面前!而且這個秘密顯然也是莫金藏得極深的一個,在與索瑞斯談論時,索瑞斯明顯不知道莫金有著這樣的身份。

  當時那名使者送出的信物是怎麼回事?古格滅亡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有關三件信物的下落他們是否清楚?有關帕巴拉那段不為人知的歷史他們是否清楚?一時間太多的疑問充斥在卓木強巴的腦海裡,反而不知該先問哪個。

  莫金接著用不卑不亢的聲音道:「如果要說我們家族的歷史和家族對帕巴拉的研究過程,幾天幾夜也說不完,我主要想告訴你的是,當初古格王讓黑貓皇后帶走的藏寶圖,其實就是《古格金書》的下半卷,上面記載著某些你們所不知道的事情,包括這三層平台的地理環境,你剛才看到的那個湖和湖外圍的巨石陣。將你們拿到的上半卷和下半卷合起來,就能還原一部完整的古格歷史。」

  「等一等!」卓木強巴理了理紛亂的思維,重新整理頭緒道,「你必須從那位使者找到你們先祖西聖使說起,詳細地告訴我,當時他把什麼東西交給了你們先祖,要你們先祖保守怎樣的秘密?還有那段光軍消失的歷史,你們先祖是否清楚?」

  「光軍?」莫金愣了愣,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是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事實上,當我的先祖被使者找到的時候,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西聖使身份。很顯然,我的那位先祖,叫莫?皮央不讓的祖先,有意隱埋了曾經的歷史,希望能過普通人一般的生活。不過關於使者送來的信物,我倒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內容,據我先祖的回憶筆記中所錄,使者前後來過兩次,而《古格金書》中記載的應該是第二次的內容。第一次,使者帶出的是鑰匙,贈給我們先祖,據說是可以開啟帕巴拉秘密的鑰匙;第二次,使者帶出的就是《大天輪經》。事實上《古格金書》上記載的部分內容,就和《大天輪經》有關,《大天輪經》可以說是一部總綱,也可以說是一部旅行指南。按我們先祖的筆記載錄,裡面應該詳細記載了帕巴拉神廟內所藏的物品,分門別類,還有一些濃縮的經典奧義,說通俗點,它就像是一本書的書目,在帕巴拉神廟中,則有這本書所說的內容。而且,這本經書的最後幾頁應該就是地圖以及暗含謎底的地圖指引。」

  「狼皮地圖!」卓木強巴頓時想起了他們在古格地宮中和倒懸空寺裡的發現。

  「是的,就是你們在倒懸空寺裡和我們爭奪的那張地圖。」莫金略作停頓,道,「而這次使者才明確提出,一共有三位聖使。他已經將第一件信物交了出去,那件信物我們家族也沒能探知其下落。而剩下的兩件,就是《大天輪經》和光照下的城堡,後者也就是你們手中拿著的那面銅鏡,叫什麼香巴拉密光寶鑑是吧?當時使者似乎有些猶豫,態度已然轉變,據我們先祖筆記記載,他們當時談論了數日有關生命的意義和輪迴業轉的話題。要知道,我們先祖在當時雖然不知道自己的聖使身份,卻是除大喇嘛之外,古格喇嘛教公認的非信眾民間大智者。正是有了那次談話,使者的態度最終發生了轉變,才有了後來的古格王請使者的一幕。」顯然,莫金對《古格金書》的前半部也掌握了不少。

  但卓木強巴對《古格金書》的後半部卻全不知情,他詢問了古格使者後來陸續發生的事,甚至包括古格王朝的覆滅,他也覺得與之有關。

  莫金時而思索,時而停頓,不知是在儘量詳細地講述《古格金書》後半部的內容,還是在儘量有所選擇地講述一些他認為卓木強巴可以知道的內容。通過莫金的講述,卓木強巴知道了更多的歷史隱秘,很顯然,當那位使者與莫金的先祖談論之後,態度就已經發生了轉變,但當時談話的內容卻無從得知。使者停止了將信物交給三位聖使的舉動,反而要求古格王協助將信物分隔,從種種行為看,似乎要讓信物永無再見天日的機會,但偏偏又留下了一些線索,可以供後人從歷史中發現蛛絲馬跡。

  據莫金他們家族的解釋,使者這種做法,就是希望最終沒有人能發現帕巴拉,但信物是至高無上的神物,不能被他們毀滅。之所以送去天涯海角,懷著的便是各安天命的心思。他已經做到這樣了,這樣都能被人發現,那是天命使然,與使者無關。而使者從遙遠的彼大陸返回之後,更是如同變了個人一般,每日半醉半醒,行為顛倒拂亂,他對造成這種情況的具體原因語焉不詳,不過卻提到那名使者常常念叨的兩句話:「所有的人都死了,所有的城都死了。」

  而古格王朝的滅亡,顯然不可能記錄在《古格金書》中,莫金回憶,似乎最後數十日都沒有記載。不過末代古格王曾經提到過,他要打開那毀滅一切的匣子,和來犯的敵人同歸於盡。

  卓木強巴和莫金在黑暗中談論著,而頭頂的傭兵同樣沒有任何動作,那名神秘的操控者只是讓大家就地休息,隨後就打開了一部掌上電腦,電腦上清晰地出現兩個小紅點,不過一動未動。他靜靜地等著,一直等到深夜,月已高昇,才輕輕說了一句:「可真能聊的。」

  傭兵們小聲問道:「我們在等什麼?」

  柯夫將這個問題轉給了年輕的湯姆,得到的回答是:「那扇門,只有在特定的時候才能被打開。」

  柯夫也暗暗問了湯姆:「為什麼留著他們?」他指的是亞拉法師。

  年輕人淡淡道:「莫金已經失去了一切,成為不可控因素,我還能憑藉我的餘威震住他,但卓木強巴不同,要是他也成為不可控因素,誰知道他會帶來多大的危機,牢牢拽住了這三個人就牢牢拽住了卓木強巴。」柯夫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月光灑在湖面上蕩起粼粼波光,其中的一縷繞過了棋盤廣場上星羅棋布的石陣,穿過狹長的裂隙,從蜘蛛的腹下冉冉向上。

  光影移動著,那名傭兵站了起來,告訴大家道:「時間差不多了。」他徑直走向那個好似淨手的乾池子,咬牙道:「需要的血可真多啊!」說著,褪下了左臂的緊身服,露出肌肉筋骨分明的前臂,一刀斜斜拉開,那血珠漸漸串成了水柱,一直灌注到那個淨手池內。

  亞拉法師再次抬頭看了看門旁那幾行大字,遲疑道:「怎麼會?」

  呂競男則注視著那名傭兵的出血量,250毫升,500毫升,600毫升……淨手池內的血水在逐漸上升,當升到某一刻度時,只聽「砰」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殼破碎了,那名傭兵笑道:「成了!」一挽臂,扯出一條止血帶,無比熟練地打了個結,止住了手臂的出血。淨手池中的血開始漸漸向下滲去,最終消失無影。

  蜘蛛腿上的纖毛開始像海綿一樣漸漸吸血,在銀白的月光下呈現出一種殷紅之色,宛若要復活過來一般,那些傭兵紛紛退開,不敢站在大門前。整個底部的纖毛都被血水染紅,血色還在往上漫,彷彿在追逐那道淡金色的粼粼波光。終於,兩者在蜘蛛的眼睛附近交匯,蜘蛛那兩排呈彎月形的八隻眼睛折射著淡金色的月光,同時那抹暗紅摻入其中,彷彿一金一紅兩道游離的閃電,它們在蜘蛛的眼球中追逐,從一隻眼跳到另一隻。

  時間過去許久,大地才開始震動,石室內塵灰紛揚,火車軋過鐵軌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若此刻有人在那嘆息的牆壁邊緣,就會愕然發現,那道每日定時吞吐白霧的牆壁,此刻就像開足馬力的工廠,有大量的白霧升騰起來,甚至將整個牆身都包埋在裡面,而且還隱約發出機械的呼嘯聲。亞拉法師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年輕人,再次詢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個年輕人則凝望著石門上的大字,不知是在翻譯那些文字,還是在回答法師的提問:「一個血統純正的人!一個智慧絕倫的人!一個沒有畏懼之心、身手了得的人!哈哈哈哈……」

  隨著那聲放眼天下、捨我其誰的長笑,矗立在他們面前,曾讓亞拉法師和敏敏束手無策的巨大石門,向兩側退開了。但並非完全打開,僅僅留出只容一人通行的甬道,由此可見,那些石門果然起著承重的作用,從正面看去,甬道似乎無限深遠,湯姆讓其餘傭兵將亞拉法師等三人押至前面。「請吧。」他做了個優雅的請的手勢。

  法師走在最前面,身後傭兵戴著的照明系統將幽暗的甬道照得燈火通明。這些石門果然是一扇扇並排著,每一扇約厚一米,這樣望去,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道門。而且走在甬道之中才發現,門的兩側並非豎直,而是呈一道斜線劈過來,左側斜面向下,右側斜面向上,並且每一道門的斜面上都各自有一凹一凸兩種浮雕。當門閉合的時候,凸面正好契合在凹面內。那些浮雕也甚是奇怪,它們並非佛像,而是一個個卵圓形物體。再仔細看就會發現,那是一個個抱成團的人形圖案,那種姿勢正是呂競男教過卓木強巴他們的密修姿勢,即人在母體內的團抱姿態。

  有正面的、側面的、上面的、下面的,各種方位的團抱姿態,而那些團抱著的,全被雕成一個個成年人,五官分明,相貌各異,看起來既像東方人,又像西方人。由於全都沒有頭髮,這種姿勢又掩蓋了可以辨認性別的部分,所以看起來像男人,也像女人,每一張臉都絕不相同,卻又令人感到十分面熟。

  而那些雕像的位置正在視線微微偏上處,就算你不想看,它們也會隨著光進入你的視野,而一旦看見,就不得不驚嘆於古代工匠的雕刻技藝,同時在內心深處泛起疑問:這個閉著眼睛的人,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而頭向右側偏,就好像看見一個人的陰影藏在凹面中,那個影子也好像在哪裡見過。

  在浮雕的四周,由古藏文符號組成一圈花邊,如藤蔓般相互纏繞著。亞拉法師看到那些符號又是一愣,上面的意思分明是:「找到你自己!」這些符號竟然是一句佛經中十分深奧的偈語,再看那些浮雕和陰刻,頓時又有了新的感覺。

  「這些古代的先賢們,究竟想告訴我們什麼呢?」亞拉法師看著這些以嬰兒姿態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成年人,突然有一種隱約的感悟,彷彿有哪位智者在當頭棒喝:「脫了衣服去!」

  呂競男的心裡漸漸平靜。看著兩旁一行行整齊的雕刻,她感覺自己彷彿是在穿過時空的長廊,無論悲喜,最終都將回歸於無,而這些千年的鑿刻卻好像從未變過。自己該恨敏敏嗎?或者該恨自己?這些都不重要了,看著這些人,所有的人都是這樣來的,或許也都是以同樣的方式離去,人這一生,以何種人生經歷而無悔?當自己認為自己該做的事都做了的時候,不強求,不遺憾,喜怒哀樂,自然而然。

  而那些傭兵們則更多地覺得像走在一個實驗室狹窄的長廊中,那些人像雕得如此惟妙惟肖,就像兩旁放著一個個裝滿液體的玻璃罐,玻璃罐裡真的浸泡著一具具人體,雖然它們都閉著眼睛,卻好似隨時都會睜開眼來看著自己。為什麼自己會害怕它們睜開眼睛?啊,想起來了,這些人好像曾死在自己的手上!對!這個傢伙,還有這個!他們臨死前那種絕望的眼神!他們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集中精神!每個人看著前面人的後腦!不要被這些雕刻迷惑了!」柯夫似乎得到某種指示,在甬道中大喝一聲,甬道傳來的陣陣回音,果真起到了效果。

  只有那名傭兵仍無所謂地看著兩旁的雕像:「哼,找到我自己?這是凡人幹的事,與我何干?你們想用這千萬張臉來令人迷失嗎?有多少人真正認識過自己?眾生之門,不過如此!」

  呂競男悄悄問前面的亞拉法師道:「這些門真的是用那些血就能打開嗎?」血池的收縮力他們是見識過的,不過看著眼前這密密麻麻整齊排列的門何止一百道,那名傭兵就算放的血再多,也不足以支撐起這樣大的力量啊。

  亞拉法師緩緩道:「不,他的血只是打開了一個閘門,就好像工廠裡通電的電閘一樣,這些門是由其餘更大的力量打開的。」他們並沒有看見莫金是怎樣用一個小小的銀眼啟動了整個倒懸空寺的機關,所以對那些神秘而複雜的機關無從談起。

  【初窺帕巴拉】

  來自上方的悸動同樣傳到了祭井之下,卓木強巴和莫金都感到了那種汩汩而動的生命力。莫金更是有似曾相識的感覺,馬上反應過來,焦慮道:「他們竟然打開了門,渾蛋!怎麼會有這種感覺?難道整個帕巴拉的機關都被啟動了嗎?」

  「為什麼這樣說?」卓木強巴重新打開燈,看見了燈光下煩躁不安的莫金。這讓他也好奇起來,從頭到尾莫金從未露出如此的表情,就算在黑暗中獨自面對自己,就是在為表誠意,將馬索的屍體交到自己手中,那時的他也只是有些緊張,在緊張下仍刻意保持著堅毅和強硬,何曾見他如此患得患失?

  莫金的擔憂是有道理的,突然出現的變數一個接著一個,整件事已經不在他的掌控之中,相反,他有一種自己正被別人掌控的感覺。聽到卓木強巴詢問,莫金道:「我不知道,但是這種感覺糟透了,我們應該想辦法趕快離開這裡,在他們將神廟洗劫一空之前。」

  卓木強巴起身道:「是該離開了。」莫金已經說了許多秘密,雖然還無法確認他說的是否屬實,不過確實解開了積壓在卓木強巴心中許久的疑惑。據莫金的講述,整部《古格金書》,應該是與光照下的城堡,也就是香巴拉密光寶鑑相輔相成的,一個以文字敘述,一個用圖像表達,但遺憾的是,這兩者都是從須彌界的入口說起,到神廟大門之前就中斷了,沒有絲毫關於神廟的內容。卓木強巴甚至想到,《古格金書》和香巴拉密光寶鑑提到了從三層平台抵達神廟的路線,而兩張狼皮地圖和整部《大天輪經》中應該隱含的就是從外界找到通往須彌界的入口,而當時使者帶出的是三件信物,這樣推算,應該還有一樣東西,說不定就是指引神廟內的機關和那些珍寶的藏處。

  當然,還有許多秘密,莫金一直藏得很深,比如十三圓桌騎士,卓木強巴一直沒問,莫金也就一丁點兒也沒說。

  那麼巨大的石門打開,不可能沒有一點動靜,卓木強巴一直在等這一刻。對方打開石門,或許需要破解機關的時間,而要讓對方確信他們掉入祭井之後無法生還,一時半刻不發出大的響動也是有必要的。只是卓木強巴仍未明白,為什麼呂競男、亞拉法師、敏敏卻沒有像自己一樣被拋落井中?難道說,有別的變故?卓木強巴只是略略轉了一下念頭,就將那最不可能出現的情況否定掉了。

  「怎麼走?」莫金的語音中充滿了希冀,顯然剛才那一場體力的搏鬥和怎麼告訴卓木強巴感興趣的事情佔去了他大部分思維,事實上他還在奇怪,卓木強巴為什麼沒有問起十三圓桌騎士,他本已準備好了一大段說辭,保證能讓卓木強巴大吃一驚,但卻等於什麼都沒告訴他。

  卓木強巴之所以沒問,是因為索瑞斯已經這樣說過:「我知道你們調查我和莫金,查到了十三圓桌騎士,關於這方面,我無法告訴你太多,你們只須知道有這麼一個藏得很深的組織就夠了。知道得太多,對你們並沒有什麼好處,而且你們也不用擔心十三圓桌騎士會找你們麻煩,事實上,調查帕巴拉神廟這件事與他們毫無關係,完全是莫金一個人的主意。為了尋找這座傳說中的神廟,我知道他已經努力了很多年,而他們的家族更是早就為之瘋狂,整個過程中,我們絕不可能讓十三圓桌騎士的人知道……」

  在當時那種情況下,索瑞斯不可能說謊,卓木強巴也不想知道太多黑暗世界的秘密,解決好當下的問題才是至關重要的。

  卓木強巴排除思緒的干擾,反問莫金道:「我們在下面這麼久,你有沒有感覺到窒悶?」

  「有通風道?」體力的嚴重耗損和緊張感並未令莫金的智商下降。

  卓木強巴取出另一盞探照用的燈具,將光線調到最大,環顧四周道:「這下面的空間很大,絕不可能只是用來填埋祭品,喏,在那裡……」莫金順著燈光看去,只見空曠的地下廣場中央,有一大堆白骨像雕塑一般地躺在那裡,就那具骨架的體形來說,比他們先前遭遇的巨蜥要大得多,那彎曲向上的肋骨直刺穹頂,像某座宮殿的廊柱。

  「這是什麼怪物?」莫金詫異,以為身邊的人還是索瑞斯。

  卓木強巴用燈光照了照那顆顱骨,看著巨大的頜骨和滿嘴的尖牙道:「一種巨大的食肉動物,從體形看已經超過了南方巨無霸龍,不過這是考古學家的工作,我們只須找到那條通風的管道。」

  卓木強巴從馬索的背包中取出一套備用衣服,莫金為屬下的準備一向很充分,卓木強巴穿在身上剛好合體。他們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因為他們對帕巴拉可以說毫無瞭解,誰知道這裡會不會機關毒物遍佈,看到祭井中那頭神物的屍骨就足以令他小心翼翼。脫掉馬索的鞋子,再用必需的武器和探路設備裝備全身,卓木強巴想了想,將另一套備用的武器扔給了莫金,那裡面有部分正是剛才馬索從莫金身上收繳下來的。卓木強巴明白,接下來的一段旅程將是一個與虎謀皮、與蛇同眠的過程,自己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隨時來自身邊的噬咬。但若讓莫金空無一物地走在這個未知之地,只要這個帕巴拉有倒懸空寺一半危險,莫金的死亡率就高達百分之百,誠如莫金所言,在這個地方,若沒有一個助手,卓木強巴獨自一人,那也是極端危險的。

  兩相權衡之下,卓木強巴選擇了向表達出妥協意願的莫金給予善意,他知道莫金是個聰明人,在他可能動手的地方,自己保持足夠的戒心就好。一旦找到亞拉法師他們,就得馬上和莫金分開,就算莫金再怎麼示好,卓木強巴也不想待在如此危險善變的人物身邊。

  卓木強巴從背包裡取出高壓縮食品,分給莫金一部分,確保數月內兩人的食物無須擔憂,剛才那一番角力搏鬥對體力的消耗特別大。而莫金更是二話沒說,接過食物就先塞了一塊在嘴裡,他也是首次知道,全力搏鬥後再滔滔不絕地說上幾個小時,竟然比一場生死大戰透支的體力還要多。

  各自重新裝備完善,兩人再沒理會馬索的屍體,一個自左、一個自右開始沿途搜索風湧進的地方。不一會兒,莫金在另一頭大聲道:「卓木強巴,這石壁上有字。」他也想像其他人那樣管卓木強巴叫「強巴」,但他也知道卓木強巴聽了鐵定不快,叫「卓老闆」又自損身份,只能直呼其名。

  卓木強巴趕來,凝神望了一會兒,輕輕嗯了一聲。莫金道:「怎麼樣,寫的什麼?是祭文吧?」雖然他也研究古藏文,但在卓木強巴這些受過專業老師指導的人面前,也只好自認不如。

  卓木強巴點點頭,道:「是祭文,這裡養著的猛獸叫巴音摩珂,意思是陸地上的王者,壽命有百年之久,它發出的吼聲可保神廟不被怨靈侵佔。按照祭文的意思,應該每五天就會有一次獻祭,主要是牲畜,每年一次的大祭,才會用人做犧牲。」

  莫金再度留意了一下那具碩大的白骨,道:「沒有別的碎骨啊?」

  卓木強巴道:「你仔細看看那具顱骨,前排是尖牙,用於撕咬,後面進化出磨牙,顯然是一種連骨頭一起吃的可怕巨獸。」

  卓木強巴和灰狼三兄弟生活期間,見慣了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場面,他也是其中一分子。卓木強巴提醒道:「祭文的最後幾句有交代,祭湖,難道就是外面那座?湖裡生活著……應該怎麼念,庫……特……興……布……特……庫?若是按字面意思理解,應該翻譯為萬蛇之王吧?可是,按照文中的意思,指這個傢伙就是由一萬條蛇組成的,要是亞拉法師在就好了,這裡有很多密宗裡的隱意。我們要當心那個傢伙,這裡說那個傢伙可以活一千年甚至更久,它是海中的霸主,任何膽敢侵犯帕巴拉神廟之敵,都會成為它的腹中餐。如今它被供奉為祭湖之主,盤繞在神廟的頂端,它與神廟相互依存,永不分離。全文就這麼多,你跟我來,我找到通風口了。」

  莫金問道:「那祭湖之主究竟是個什麼東西?」他想起了在湖上沉沒的傭兵,當時只是以為發生了意外,現在聽卓木強巴一說,要是那個傢伙還活著的話,想必是十分危險的。

  卓木強巴道:「具體是什麼,我也說不清,但是一定很大,你看那座湖有多大就可以想見了。」

  兩人來到牆根,在地面與牆體相交的地方豎著一排通風孔,縫隙只有一塊磚頭側身寬窄,不過並排有四五道縫。

  莫金蹲下身敲了敲,道:「是夯土培實,這個地方原本是一條進出的通道,後來才堵上的,為了防止獵物逃脫,不過通道一定很長,我們可以想辦法開出一條路來。」在這方面,莫金就要比卓木強巴略懂一些了。

  卓木強巴道:「你帶的工具裡,沒有掘土的工具。」說著,他習慣性地用爪子抓了一把牆面,卻忘記自己沒有獸爪了,只抓得五指生疼,卻沒有落下一點土灰,這夯土相當堅硬。

  莫金笑了笑,道:「我不是工程學家,我是訓練特種兵的,我只對武器有瞭解,不知你對塑膠炸彈瞭解多少?」說著,莫金吐出了剛才吃過壓縮食物後嘴裡嚼的口香糖,卓木強巴無言地點點頭。

  卓木強巴看著莫金操作,相當簡單。先將口香糖拉長拉細,繞成一個直徑二十釐米的圓圈,用錫紙包了圓圈的一部分,然後從錫紙邊緣捋出兩根細細的金屬絲,拉出一米來長。莫金又從自己的武器中取出一個比一元硬幣大不了多少的黑色裝置,金屬絲分別纏上兩頭,不知他按了哪裡,那個黑色裝置上一紅一綠兩盞小燈開始間替跳動。

  莫金示意卓木強巴後退,解釋道:「只要重物落在錫紙上就能壓力引爆,不過為了能自行炸燬豎體結構,它們也可以被引線引爆。」

  一陣閃光之後,牆面出現了一個約一米寬、兩米高、兩米深的坑道,兩側的山岩堅固無比,沒有受到損毀。「這樣小的響動,相信不會傳到外面去的。」莫金又取出一塊口香糖放在嘴裡嚼,同時與卓木強巴一起清理掉坑道內的土塊,準備第二次爆破。

  兩人就這樣兩米兩米地前進著,本以為不會引起那些傭兵的注意,沒想到,那名決策者的掌上電腦裡,那兩個小紅點輕微但卻明顯地移動著。「終於還是行動了啊。」決策者露出了一切盡在掌控中的微笑。此刻他們仍在門內,這些並排著的門形成的通道遠超所有人的想像,亞拉法師計算著步伐,至少已經走了五公里,通道的兩側仍是那種門形的結構,門上依然是永不重複的成人胎兒姿。通道略有彎曲,而且略微向下,雖然坡度很小,弧度極低,但法師能察覺出來,他甚至感到他們是圍著一個非常大的圓,在以環形向下前進,而普通人的感覺,就像是在走直線一樣。

  越往前爆破,需要退出的距離就越遠,要帶出的泥塊也越多,卓木強巴和莫金兩人以螞蟻搬家的方式,終於將那夯土通道打了一百多米。莫金正準備再爆破,事先敲擊了牆壁,卻聽到了空響,不由得大喜道:「到出口了,聽這個聲音,夯土層已經很薄了。」

  他話音剛落,卓木強巴就是大力一腳,夯土層像雞蛋殼一般應聲破碎,露出了微光。莫金跟著補了一腳,終於看到了光!緊跟著兩人就奇怪起來,怎麼會有光呢?

  兩個鼻青臉腫且又灰頭土臉的人,像兩隻剛剛出洞的老鼠,帶著謹慎和小心探出頭來,打量著周圍的環境,這竟然是一條湖底通道,而此時,天已經亮了。

  確定了這條路不像有機關的樣子,兩人才站在了湖底通道內。不約而同,兩人發出的第一聲感慨竟然都是:「太神奇了!」

  這條湖底通道,顯然就是他們在經過湖面時,看到的湖底那鏤空城堡的一部分,那一扇扇的巨型橋拱式落地窗,全是用整幅的玻磚裝飾,構成了一條透明的通道。他們就像站在某座極高的建築的陽台上,仰頭看去,天空中像一片海洋,僅僅是那些陽光穿透海洋,直射下的波光靈動,就已經讓人歎為觀止,更別說那些海中時散時聚的五彩游魚,更別說這條通道本身。

  這條通道本身,就是宮牆外的走廊式樣,透過玻璃窗向下看,能隱約看到湖底的山巒雄偉,險峻危聳。而從此處觀神廟,就像建在百丈絕崖、千仞之巔的巍峨古堡,而這古堡又在懸湖之下,天光幻影,變幻多奇,與他們已知的那個世界相比,完全如墜入魔幻,時空交隔。

  通道內壁,畫滿了飛天神佛,千年的歲月並未令這些藝術珍品蒙上塵埃,它們依然是那麼栩栩如生、婀娜多姿,而當那陽光穿湖而過,迤邐照在牆上,神光波動,那滿天神佛也已拂袖而起,踏流雲而動,衣袂連連,衣帶飄飄。

  而真正的瑰寶,還要數這些玻磚本身,卓木強巴不清楚玻璃是什麼時候產生的,但他至少知道一點,對於玻璃工藝,最大的難度莫過於提純。要想讓玻璃無色剔透,就必須非常精確地剔除玻璃本身的雜質,要想讓這些敲上去厚度起碼有幾十釐米的玻磚,看起來就像兩三毫米的玻璃一樣清澈透明,那究竟需要多高的提純工藝?那些古人是怎麼做到的?這簡直需要水晶一樣的特質,卓木強巴甚至懷疑,現代的玻璃工藝是否能做到這種程度。而如此長久地浸泡在湖底,玻磚上卻光滑如此,靠湖的一側竟然沒有水藻依附,也不得不說是個奇蹟。

  「這些玻磚,需要很精湛的燒造工藝吧?」卓木強巴不由問道。

  「準確地說,這些應該稱作琉璃壁。在古代中國民間技藝傳說中,製作琉璃壁是琉璃工藝的最高境界。而這裡的琉璃壁,顯然是融匯了西方兩河流域的實用性玻璃技藝和中國古代的工藝性琉璃技藝。這兩種技藝中的大多數技法,都失落在歷史的長河中了,特別是中國古代的琉璃技法。在中國古代,琉璃精品可是和翡翠、珠玉等排在同一檔次的奢華珍寶。公元前一千多年就有無色琉璃技法,到隋末唐初發展至巔峰,光影琉璃幻壁、琉璃水晶佛盞只在筆記小說中提到其神奇,其後漸走下坡,到明中晚期此技法徹底遺失,存世的鳳毛麟角,現在很難見到。」

  莫金時而望望滿牆的壁畫,時而望望透過陽光的海底玻磚,身為一個盜墓高手的他,顯然比卓木強巴更能認識這些玻磚的價值,他一眼就瞧出了這些玻磚與壁畫之間,是一個相互融合的整體。當陽光通過湖水的折射,再通過玻磚的折射與反射,真正照在壁畫上的時候,為什麼那些壁畫就像活過來了一樣,僅僅是靠那些扭曲靈動的湖光倒影嗎?顯然那是不夠的。

  真正的原因,就在那些玻磚本身。

  莫金很快確定,這些看起來無色透明的玻磚,一定採用了古代最神奇的透影和投影技術。就像卓木強巴擁有的那方香巴拉密光寶鑑一樣,當陽光穿透它們的時候,它們會印出壁畫上人物的影子,使壁畫上的人物從二維的平面變得好似三維的立體一般,再利用水波蕩漾的效果,讓他們徹底活起來。莫金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在心中給這些巨大的落地玻磚下了八字評語:「眼前僅有,世上絕無!」

  若不是這些玻磚裂一條小小的縫隙就有可能讓湖水倒灌進來,莫金恨不能將所有的玻磚都摳下來扛回去!

  【絕密五色】

  通道又窄又長,雖然很高,卻給人極度壓抑的感覺,若不是一陣陣清新的風從外向內灌,僅僅是這條窄窄的通道就能令人發瘋。而那全都相似又各不相同的人像,無論凹面還是凸面,看得久了,不同的人最後都變成了同一種心情——怪異!就好像他們在繞圈,每一張臉都像剛才看見過,可感覺起來,又走的是直線,用那些傭兵嘮叨的話語來說,就算是喜馬拉雅山脈,也早走穿了。

  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在何方,只知道這裡是一條通道,由許多一米厚的門組成,每扇打開的門兩端各有一個凹的和凸的人團抱姿勢雕像。通道窄而高,走到後來,彷彿不知道這條通道的入口在哪裡,盡頭又在哪裡,陪伴他們的唯有那些雕像,看起來都像一個樣,仔細看又完全不同。若非這裡沒有岔路,傭兵們早就認為自己迷路了,更有甚者,懷疑他們中了某種幻術,現在產生了一種集體幻覺,已經有人嚷嚷著要回去了。這些殺人不眨眼、血濺三丈也不怕、壯士斷腕不皺眉的傭兵,在這條狹長的通道面前,竟然畏懼了,這彷彿是一條永遠也看不到盡頭的通道,或許,通道的盡頭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美好,珍寶滿地,或許盡頭是一副地獄模樣?看這黝黑不見底的通道,看兩旁這些各式的人像,誰又敢說不恐怖呢?

  年輕人讓柯夫命令傭兵不得喧嘩,同時不斷用物質上的許諾給他們以精神上的鼓舞,他也清楚,一旦發生了精神的崩潰,在這首尾僅容一人通過的地方,任何一個人發瘋開槍都會造成極大的損失。而這條通道顯然是古代戈巴族人對後人的又一考驗。那些古人從不知道系統的心理學,但他們無疑是心理學大師,古代宗教的大多數建築,都能從心理層面上給人以震撼的力量,或靜心平躁的,或肅穆安雅的,或令人景仰油然而生,或令人潸然悔悟。那些建築融於自然天地之間,和諧卻又獨特,森然之氣,浩然之氣,散諸形,訴諸心,跨越了時空,將建造者與朝聖者的心靈溝通,令人生出無窮的遐想和感悟。

  更何況眼前這座堪稱人類有史以來,集中西方古典建築之大成者。僅看散佈於三層平台之外那些試驗城,就已經給人鬼斧神工、精妙絕倫的震撼衝擊力,而這座神廟,千年來再也無人光顧的神廟,又將訴說建造者怎樣的心情?年輕人埋頭思索,他以前也僅僅從字面意思理解,進入神廟要穿越一道眾生之門,從未曾想過眾生之門竟然是這樣一道絕無僅有的門,數十公里厚,萬人萬面;而穿越這道眾生之門後還有一條浮生之河,那又會是怎樣一條河流啊?突然聽到前方一聲低呼:「到了!」

  ※※※

  相較而言,卓木強巴和莫金身處的通道就顯得寬敞、明亮,此刻他們已經認定,自己確實到了藝術瑰寶的殿堂,雖然他們還在殿堂的外圍走廊,但腳下的每一塊地磚,手能觸摸的每一面牆,都堪稱藝術的結晶。無論是繪畫、淺浮雕、牆飾、廊飾,還是光影效果,都能令人生出夢幻迷離般的感覺。用莫金的話說,只要卓木強巴隨意撬一塊地磚帶回去,就足夠贖回他的天獅馴養集團公司。

  而真正令卓木強巴感到詫異的,是莫金對那些瓷器的態度。

  那是些一人高的立式瓷瓶,看起來不像是西藏的原產物,估計是別處送來的,在走廊上約一百步就有一個,靜靜地立在牆根。這座湖底的宮殿如同被施了某種魔法,竟然沒有一絲塵埃,如同天空一樣潔淨,那些壁畫和瓷瓶都保留了光鮮的色彩。

  他們看到的第一個瓷瓶是藍色的,像雨後的青天一樣藍。

  不過瓷瓶的樣式在卓木強巴看來極為普通。現在都市大街上,一些賣瓷器或字畫的店面門口,都喜歡放一對高大的立式花瓶,下體渾圓修長,似婀娜美女,不過瓶口瓶頸呈八棱形。因此,他對莫金的激動就很不理解,就這麼一個花瓶,怎麼會令莫金激動到失態的地步呢?

  卓木強巴還在移步觀賞那美輪美奐的壁畫時,莫金就兩眼一亮,一路微微跌跌撞撞地小跑,幾次險些絆倒地衝了過去,在那花瓶前又是一個急停,屏氣凝神,顫慄抬手。時而用指尖勾勒著那花瓶的輪廓,時而像在細細地摩挲情人的肌膚,有時輕輕挽袖,小心翼翼地擦拭那原本就沒有塵埃的瓷器表面,彷彿這樣能令它更為光亮。那愛不釋手的表情,簡直像一個慈父在生命中第一眼看到自己的孩子,渴望地捧在手裡,將臉蛋貼上去,親一親,臉對臉、額碰額地蹭一蹭。

  「很貴重嗎?」對卓木強巴而言,唯一能吸引他的就是那瓷器的顏色,那種鮮豔的藍真的很少見。

  「這是大器啊!」莫金激動得聲音都變調了,如此重大的發現讓他恨不能把自己的心聲讓全世界都聽見,「你們中國有句古話,大器晚成,大器難成,你沒聽過嗎?」

  見卓木強巴一副摸不著頭腦的平淡表情,莫金心中的挫敗感油然而生。在如此重要的歷史時刻,陪在自己身邊的竟然不是一位知音,看卓木強巴那樣子,估計就是把中國久負盛名的古瓷和現代工藝品放在一起,他也分不出好壞來。他仍難以遏制地用顫音向卓木強巴反覆灌輸道:「你別看它的造型和今天的仿製品如此相似,你要把它放進歷史的長河中,想像一下,這是一千年前你們中國古代先賢智慧的結晶,一千年前啊!陶鑄出如此的大器,那需要多高的工藝水準,你能想得到嗎?要造如此的大器,就必須有更大的窯爐,這件瓷瓶不現世的話,世人永遠不會知道,你們中國在一千年前就已經能燒造這麼完美的大器了。」

  卓木強巴終於點了點頭:「你是說,這是一件可以改寫世界瓷器史的作品?」

  「何止這麼簡單!」莫金陡然拔高了音量,更為激動地介紹道,「你看它的顏色,你看過這種顏色的瓷瓶嗎?多麼完美!這就是你們中國瓷器史上,屬於傳說級的瓷器——絕密五色啊!我做夢都沒想到,它們竟然真的存在過,就在我的眼前,哈哈哈……就有一件曠世奇珍!」聽他的笑聲,竟似有些失去理性了。

  卓木強巴從來就沒聽說過什麼絕密五色,自然也就搭不上話,莫金身邊只有他這唯一的聽眾,也不管卓木強巴想不想聽,他滔滔不絕地說著:「絕密五色你沒聽說過,秘色瓷你聽說過沒有?沒有?OK,那我問你,宋代汝窯你知道吧?」

  唉,這個卓木強巴知道。宋代汝窯堪稱瓷中精品,色澤細膩圓潤,幾乎是古瓷收藏界最為追捧的寵兒,不過除了博物館,真正散落於世的極少,只要出現在拍賣會上,最低起拍價也在千萬以上。

  見卓木強巴點頭,莫金趕緊道:「宋代五大窯,汝、官、哥、定、鈞,汝窯居首,你可知道,這汝窯是仿什麼建的?仿的是柴窯!按說宋朝五大窯,柴窯居首,只是器不見世,窯址又不可尋,才以鈞窯頂了五大之數。那是五代十國最末一國周世宗下令修建的,按筆記小說載,當時周世宗下令造一窯口,燒最好的瓷器,他希望看到瓷器的顏色像雨後的青天,希望國運如雨後青天。後世對柴窯的評價是,青如天,明如鏡,薄如紙,聲如磬。到了宋太祖修汝窯,他只提出了一個要求,力求『若柴』,他希望能燒出和柴窯一樣好的精品來。但到最後,不管是士大夫階層,還是文人學士,都不得不承認,汝窯比之柴窯,欠缺天地之靈氣也!在宋朝當時,柴窯瓷就已經被尊奉為瓷器最高境界,是稀世奇珍,得聞不得見,當時的人們以能收藏到柴窯哪怕一塊碎瓷片為榮。大文豪歐陽修就曾收藏到一塊柴窯碎瓷,你知道那塊碎瓷片需要怎樣保存嗎?他們用金子將碎瓷片鑲嵌起來,放入錦盒中,綴滿寶石,彷彿只有這樣才能體現出那柴窯碎片的珍貴程度。」

  莫金口若懸河地一氣說到此,才稍作停頓,如他所料,卓木強巴追問了一句:「絕密五色,就是柴窯精品?不對呀,這帕巴拉神廟應該是唐朝就已經……」

  莫金打斷道:「當然不是這樣,我再問你,你可知道,為什麼柴窯會被奉為宋瓷至尊,為什麼後來的汝窯,再也燒不出這樣的工藝?這在正史和官方文件中都沒有明文,只有筆記小說中提到過。那是因為在五代十國的亂世,造瓷的工匠們意外獲得了一份《密瓷燒造精要》殘卷,按照那份殘卷所載,他們終於調出了像雨後青天一樣的純藍釉色,也是按照那份殘卷所載,他們才拉出了薄如紙、聲如磬的極品瓷坯,後來改朝換代,工匠都想將秘方據為己有,導致殘卷遺失、工藝失傳,世上此種瓷器從此黯然!我想你應該猜到,那《密瓷燒造精要》所記載的是什麼瓷器的燒造筆記了。沒錯,正是中國瓷器史上最為神秘,早在宋代就已成為傳說,無人得見的——秘色瓷!」

  莫金雙目如電,凝視瓷瓶,喃喃自語:「秘色瓷的燒製年代,也是你們中國瓷史上的千古之謎,就像柴窯一樣。古代諸多大藏家,都言之鑿鑿,說確有其事,但又拿不出一件像樣的證物來,搞得現在你們中國的瓷學家也不知道究竟什麼才叫柴窯精品。對於秘色瓷,大多數學者認為是五代燒造,直到法門寺地宮開啟,他們才敢將年代提升到晚唐,不過有一點大多數專家意見一致,即秘色瓷是越窯燒造。越窯在江浙一帶,紹興、寧波等地,古居越人,得名越窯。目前發現的窯址,可追溯到漢朝,由唐時進貢宮廷,指辦官造,才有了後人稱頌的秘色之瓷。『九秋風露越窯開,奪得千峰翠色來』『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旋薄冰盛綠雲』,這些都是稱頌秘色瓷的詩句。」

  說到動情處,莫金還拗口地吟起了唐詩,旋即面容整肅,正言道:「但事實上,中唐、晚唐燒造的都已不能算正宗秘色瓷了,真正的秘色瓷,只燒於初唐盛世,甚至只有開國一朝,才能燒造。根據我研究的那些筆記小說,隋末唐初,天下大亂,但在亂隋之前,中國已經具備了厚實的國力,許多工藝水平有了躍遷性的突破,所謂亂世出英雄,亂世出神器,那秘色瓷之正宗——五色絕密,就出在這個亂世當中。小說家言,它們藍若海,黃如金,紅似火,白賽雪,黑勝漆,所謂五色絕密,亂世神器,說它們的顏色如此奪目,玲瓏剔透,勝於冰晶,只應天上有,不當落凡間,以至於宮廷要以絕密封存起來。最遺憾的就是,技藝不曾錄於文書,只得口耳相傳。並不是越窯被指定官辦後才燒出秘色瓷來,而是因為越窯燒出了秘色瓷,進貢宮廷,才被指定官辦。真正能燒製五色絕密瓷的,也只有那一位亂世老匠,後雖學徒眾多,但未得其真髓。老匠無名,他死後,他的學徒各自根據老匠口授技藝,加以自己的理解,燒出後世所認為的秘色瓷來。那些學徒還根據每人領悟的一小部分,整理編撰出一卷《密瓷燒造精要》,而那卷《密瓷燒造精要》在戰亂中輾轉流失,變得殘缺不全。到後周匠人手中,憑藉一部殘卷又燒出了柴窯,就算是最不濟的柴窯,也能被尊稱為瓷器巔峰,你想想,那五色絕密,又當作何稱謂?若說瓷器中也有神器的話,那麼你眼前的就是其一。」

  卓木強巴終於動容,與其說他是被莫金給說動的,倒不如說他是被莫金的神情給感動的,說到最後幾句時,莫金已經語音哽咽,眼眶中噙著淚水,淚光中閃動的,是「朝聞道,夕死可矣」的決絕,同樣也是歷經滄桑、終成心願的解脫。偌大的一座神廟,甚至沒有邁入真正的殿堂,只在路邊看到一個瓷瓶,莫金就已經心懷滿足,覺得物超所值了、足夠了,比起歷經生死考驗的艱險路程,比起鉤心鬥角的智力較量,能夠看到、摸到這樣一個瓷瓶,已經足夠了。

  他哭了?卓木強巴真沒有想到。一個如此陰狠冷酷的,一個狡詐多變、身手了得的特種兵顧問,竟然因為一個瓷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僅憑這點,他就能更真切地理解這個瓷瓶的價值了。

  「你怎麼會這麼瞭解?」卓木強巴問了一句。

  莫金正在心馳神往,頗有些得意忘形的他,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以為我就是一名特種兵嗎?我真正厲害的地方在於我是一名鑑賞師!」話剛出口,略微覺得有些不妥,不過他的心神很快又被那五色絕密瓷瓶給佔據,想來卓木強巴也不能從這句話中聽出什麼。

  「來,你來看!」莫金此刻的表情,就像剛繼承了一大筆遺產的暴發戶,迫不及待地想將自己擁有的寶物向世人展示。

  「看到了嗎?」他指著瓷瓶表面約十釐米高的地方詢問卓木強巴。卓木強巴細細審視,感覺這個瓷瓶釉面剔透,如裹薄冰,可鑑人臉,而在那層冰晶之上,隱約有一層朦朧的霧氣,就像滾熱的沙漠中看到的空氣變幻一樣,迷離不清。

  莫金解釋道:「但凡真正的寶物,在它外圍都會形成一個神秘的氣場,彷彿能看到一點,仔細看又什麼都沒有,行話就叫淬火。一件好寶,火氣內斂,凝而不發,是為最高境界。」說著,他輕輕地哈了一口氣,甚是奇怪,莫金口中哈出的氣,在外面不露形色,一靠近那瓷瓶,立刻變成淡淡可見的白霧,再縹緲離散,化作無形。

  「看見了吧!」莫金欣喜若狂地對卓木強巴道,「這就叫凝氣升寒煙,是古瓷燒造工藝的最高技法,這樣的瓷器冬日溫潤,夏日透涼。你摸摸它,你來,摸呀,有什麼感覺?是不是如觸凝脂、滑若嬰兒的臉,那種沁心的涼意,有沒有順著你的指尖傳遍你的全身?」

  莫金又輕輕地捧起了瓷瓶兩端,深吸一口氣,萬般小心地向上一托,隨後輕輕放下,對卓木強巴道:「你來試試,然後你再告訴我,是不是還與你看到的現代工藝瓶很像,小……小心,小心點!」

  卓木強巴還沒使力呢,那瓷瓶就已離地而起,彷彿手中捧著的並不是這一人高的龐然大物。那些現代工藝瓶他可知道,要有這麼高,少說也得二三十斤重,他詫異地看了莫金一眼,莫金撇嘴笑道:「薄如紙,聲如磬。」說著,他彎起食指第二節,在瓶身厚實處輕輕一叩。

  嗡——顫音長鳴。古人說聲如磬,磬是一種能發出音樂聲的石頭,清脆而雅緻,可隨著莫金的這一次敲擊,卓木強巴和莫金耳中聽到的已經不是石頭所能發出的聲音了,彷彿是誰撥動了金屬的琴弦,顫聲細密而高調,化作龍吟,長響不衰。隨著時間流逝,那聲調越拔越高,大有突破巔毫,沖上雲霄之勢。漸漸地,和聲四起,整條長廊,彷彿有許多蟄伏的龍,紛紛從千年的沉睡中驚醒,重新抖擻,鏗鏘嘯雲。

  那龍吟之聲從長廊的前後左右傳入耳中,那陽光紛繞,壁畫上的神仙人物,也因那龍吟虎嘯,更似躍牆而出,踏雲欲去。卓木強巴和莫金對視一眼,他們都從那四方的龍吟中聽出了端倪,那是——共鳴。

  莫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還有什麼比一個藝術品鑑賞家看到一件絕世精品更激動人心的呢?更何況一個藝術品鑑賞家看到一堆絕世精品!卓木強巴緊隨著莫金向前跑去,他們看到了第二件五色絕密瓷——紅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