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嘉洛打了個噴嚏,咖啡色的貝雷帽從頭上掉在地上。
她撿起,隨意拍了幾下,對著寢室的鏡子再戴上,鼻子很癢,懷疑是被某個人傳染的,雖然他們上一次見面是兩天前的事情。
阿寧舉著手機就像從衛生間破門而出,興奮的喊著,「耶——書法老師請假,今天的課改到週五下午了!」
蔣芙正梳著頭髮,聽到她這麼一說,梳子一甩,準備爬上床,「改課又不是不用上課,有啥好高興的。」
阿寧說,「今天一整天沒課可以出去浪了啊,蔣芙同志!」
陸嘉洛打開衣櫃,摘下帽子往裡一扔,關上櫃門。
蔣芙已經坐在床上,盤起腿,打開筆記本電腦,說著,「你不瞧瞧外頭冷的,我這只單身狗哪兒都不想去。」
剛剛把帽子收起來,陸嘉洛往自己的書桌上一窩,就收到了莫燃的微信消息。
——阿寧說你們今天沒課,出來走走吧,我到學校了。
陸嘉洛擰起眉頭,轉臉喊著,「高寧!」
阿寧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似的,一拍腦袋,「哎呀,衣服忘記晾了!」即刻逃離現場。
在校區裡有三個食堂,第三食堂門外有兩尊石獅子。
誰知道食堂門外為什麼要擺石獅子,反正,莫燃站在一尊石獅子旁邊,把一隻胳膊搭在它怒張的嘴巴裡,另一隻手劃著手機屏幕,漫不經心的姿態。
莫燃抬起視線,看見她,他收起手機,嘴上說著,「呦,小帽戴著挺精神啊。」
陸嘉洛兩手插在外套的兜裡,踩著高筒靴來到他面前,「你的手沒事了?」
「沒事兒,能有什麼事兒,幾天別動它就行。」他舉起還綁著矯正繃帶的手臂轉了轉,放下,又問,「吃了沒?」
她點頭,往前走,「嗯,還以為下午要上課。」
莫燃卻往後退兩步,說著,「唉,我還沒吃,等會兒我,買份炒飯。」
陸嘉洛看著他跑進食堂,一頭鑽進擋風的門簾裡,她條件反射地跟上兩步,又站住不動了。
出來之前她習慣性的噴上香水,即便Jo Malone London的香水外號叫五步散,也不想混合上食堂裡的味道。
她踢開路邊的小石子,冷風吹得靴子裡只穿絲襪的她跺幾下腳,才準備要躲進食堂的時候,就見莫燃拎著一袋餐盒、一瓶礦泉水出來了。
他們去足球場坐著,空曠的觀眾席,零零散散的坐著幾對小情侶,也算是校區裡的野餐勝地之一。
看著他因為一隻手不能使力,所以不太利索的解著快餐塑料袋上的結,陸嘉洛說,「我幫你吧。」
莫燃撐起眼皮,驚訝的說,「你餵我?」
她有點尷尬的,直接扯著塑料袋說,「……幫你打開。」
他笑著低眸,「開玩笑的。」
莫燃埋頭酣戰一大盒火腿菠蘿炒飯,抽空跟她聊著一些瑣碎的事情。
今天的天空這麼晴朗,大朵大朵的白色浮雲,蔚藍蔚藍的底色,充滿恬靜的美好,而此刻他們之間,卻需要一些沮喪的氛圍,哪怕下一點小雨。
一粒米都沒有被浪費,他又把礦泉水喝空瓶了,放在腳邊,瓶子太輕飄飄,風一吹就倒,無聲地往外滾。
他給撿回來,塞進快餐盒的塑料袋。
陸嘉洛緩緩吸入一肺冷空氣,然後語速飛快的說,「那天我說過三天以後給你一個答覆,我知道不應該帶著太好的心情,來跟你說這件事,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是很開心的,因為能和他在一起,所以很開心,你就不要再浪費時間在我這裡……」
大概是她表達的亂七八糟,一塌糊塗,句句傷人,於是沒有勇氣面對,他清水一樣乾淨的眼神。
她低下頭,輕輕說,「對不起。」
飛機掠過天空,一串轟鳴,熱血的呼喊從底下球場傳來。只有時間是寂靜的。
這個時候,身邊的人突然命令似的說出,「把頭抬起來!」
陸嘉洛嚇一跳,抬頭瞪著他,「幹嘛呀?」
他笑了,肯定的點著頭,「這樣才是陸嘉洛。」
她愣,找不到措詞。
相反莫燃很瀟灑的說,「你沒做錯什麼,不用和我道歉。」
他拎起腳下垃圾,起身,也說著,「回去吧,你穿這麼點出來,看著怪冷的。」
陸嘉洛忙不迭點頭,確實冷,也不懂該怎麼和他相處了。
當她快走到從觀眾席下去的台階處,莫燃還是站在原地,想著什麼。
他放下垃圾袋,兩手搭在嘴邊,衝她的背影喊,「陸嘉洛——」
聽他這一嗓子,陸嘉洛差點崴到腳,按住頭上的貝雷帽,轉身,懵著瞧他。
底下中場休息的男同學們,就算沒有身經百戰,這場面一看就是要表白的架勢,紛紛起鬨,吹口哨。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在不明真相的圍觀口號中,陸嘉洛獨自慌張,難以控制表情的望住他。
莫燃是鎮定自若的,就像釋然,亦是無奈的喊出,「人這一輩子,不可能只愛一個人!」
多麼匪夷所思,又鏗鏘有力的一句話。
必然導致球場上的男生們滿頭問號,其中有人笑著喊,「哥們你說啥呢!」
隨後集體哈哈大笑。
陸嘉洛笑不出來,只能直愣愣地看著他。
莫燃轉向球場,朝他們兩手一攤。
他轉過來,又和她擺手作別,意為讓她快點回去。
在他彎腰再次拎起一袋垃圾的時候,陸嘉洛掉頭走開。
走下台階的腳步很急,迎面的風拚命牽絆她的頭髮,她卻不敢回頭。
總感覺,還有下半句。
他沒說完的,究竟是什麼呢。
人這一輩子,不可能只愛一個人,我可以等你。
還是,我會找到比你更好的人。
或許連莫燃自己也沒辦法確定,下半句會是什麼。
週五的傍晚,霞光散後不久,陸嘉洛拎著不足24吋的行李箱到家。
快要過年,她的媽媽許女士正在收拾家裡,喜聞樂見免費勞工回家了。
陸嘉洛就只能帶起口罩防塵,一邊搬出櫃子裡的雜物,一邊抱怨,「你就不能請個家政阿姨嘛。」
「請阿姨不要錢的啦?」許女士聲音尖利的叫著,「平時沒讓你做家務就不錯了,還叨叨叨的。」
陸嘉洛撇撇嘴,發現櫃子下面還塞著東西,拉出來,灰塵厚度釐米可計。
原來是兩、三本相冊,她趁機偷懶地翻起來。
有一本裡記錄了她爸爸的童年、中學、大學,陸嘉洛越往後翻越疑惑,問著,「為什麼這上面都沒有大叔叔?」
沒有人應她,她回過頭,許女士背對著她收拾衣物,就好像沒聽見。
陸嘉洛過去跪坐在她身邊,拉下口罩,「媽媽,你知道爸爸跟大叔叔,以前發生了什麼?」
許女士有點不大想告訴她,但怎麼說八卦都是女人的天性。
也許經過幾番心裡鬥爭,許女士湊近她肩旁,明明她爸沒有在家,還是要跟她悄悄說著話。
時至今日陸嘉洛才知道,她爸和大叔叔陸夏中,不是一個媽生的。
難怪爸媽從小就不讓她在奶奶面前,提兩個叔叔,而爺爺在她沒能留下什麼印象的年紀,就去世了。
「當初你爺爺身體不好啊還要抽菸喝酒,管管他吧,他又氣吼吼的說,你們還不如夏中對我好怎麼怎麼的。」
「是,陸夏中什麼時候管過他,隨他喝隨他抽,偶爾想起他了,再給他點零花錢。」
「所以你爸就說,錢也是他出,力也是他出,最後落得好名聲的,是陸夏中那個白眼狼。」
許女士口中的陸夏中,和她所接觸的大叔叔,簡直對不上號。
將衣服一抖,許女士總結陳詞,「人啊都是說不準好壞的,人家對你好就行了,別管那麼多。」
擔心冬季要長膘,陸嘉洛拒絕晚餐,啃了顆蘋果。
洗過澡,她撲倒在自己的單人床上,摁亮床頭架上的燈,摸到手機,撐起上半身。
**的髮尾垂落到床沿,漸漸變得像夜幕一樣冰涼,她絲毫不覺地按著微信。
——我知道了一個天大的秘密,和你爸有關的。
她把手機放枕頭上,盯著,屏幕即將暗掉之前,收到了艾德聞的回覆。
——都能被你知道,還算什麼秘密。
陸嘉洛深呼吸一個來回,不生氣不生氣,以後還有機會收拾他。
她重拾耐心地點著屏幕。
——針對這個秘密的真實性,現在我要問你一個很關鍵的問題。
——什麼。
她翻過身,舉著手機打字。
——你想不想我?
一點擊發送,她就將手機按在胸口,眼珠一轉,馬上又舉起,輸入著:算了不要回答了我知道你很……
字還沒打完,一通電話先打進來。
陸嘉洛清了清嗓子,卻不懂自己為什麼要板著聲音說,「幹嘛突然打電話。」
極其短暫,可以忽略的間隔時間,他說,「想你啊。」
這是她沒想到的,拿遠手機,她趴在枕頭上笑出一聲,然後再貼到耳邊,「哦。」
可緊接著,他又平靜的拋出一個重磅消息,「後天我要回東京了。」
陸嘉洛從床上彈起來,踩著柔軟的床墊,幸好天花板夠高,「你們寒假還放不到一個月?什麼情況啊還沒過年呢!」
「啊……」他剛要應答,只是慢了一點。
她的身子驟然下降,跌坐床上,「是不是你的日本女同學催你回去呢,仗著我也看不懂日文,你們還能在社交網站肆無忌憚,我就知道異國戀不可靠……」
艾德聞聽不下去的打斷,「陸嘉洛,你理智一點。」
她眉毛輕佻,隔空對他眼神壓迫,「陸、嘉、洛?」
對方沉默了幾秒,她快要以為是斷線的時候,他似乎才搞懂狀況的改口,「嘉洛。」
他感冒好了又是記憶中的少年,從未去掉姓氏叫她的名字,天生一副偏低沉,卻那麼接近乾爽的嗓音。她登時鑽進被子底下,又不高興他後天就離開,情緒混亂的嗚咽哼唧。
她稀奇古怪的聲音被艾德聞聽到,所以他的聲音聽起來,覺得是帶著笑意說話的,「明天可以見你嗎?」
陸嘉洛掀開被子坐起來,一會兒,才回答他,「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