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彼此的呼吸

其實陸澤和喬喬都是很堅持的人,從前被嘮叨逼婚許多年,即使年歲漸長,即使來自社會和家人的壓力山大,但你自苦口婆心,我自巋然不動,一直以來也沒有動搖過,所以最終外婆還是被喬喬勸下樓去了。

把外婆送下去再返回來,喬喬給陸澤打了個電話。兩個人在電話裡膩了一會兒,想了想喬喬還是和陸澤提到:「你還是和你外婆說清楚嘛,不用替我背鍋的。就說是我不願意結婚,不要說是你。男方說這種話顯得很不負責任似的,何況本來就是我不想結婚。」

聽到喬喬這麼說,電話那頭的陸澤頓了一頓,輕輕喊她的名字:「喬喬。」

「嗯?」喬喬應道。

陸澤沒有急著接話,喬喬也沒有催他。她其實明明是個不喜歡冷場的人,遇到這種通話裡沉默的場景,她往往就要找個話題接下去。

可是此刻她聽到手機裡陸澤淡淡的呼吸聲,喬喬用下巴蹭蹭抱在懷裡的枕頭,覺得這種安靜好像也不尷尬不難受,覺得挺安心的,就這麼握著手機靜靜地聽到他的呼吸也很好。

「喬喬。」陸澤又低聲喊了一聲她的名字,聽到喬喬依然輕輕嗯了一聲回答他,他接著說下去:「我不是替你背鍋。我之前不止沒有想過要孩子,我不止沒有想過要結婚,我甚至覺得人活著沒什麼意思,不管是努力賺錢拼事業,還是娶妻生子養育下一代,最後也不過一抔黃土。」

喬喬看著臥室窗外的城市夜景,靜靜地聽陸澤說話。她想起在墓園裡看到雨裡獨坐很久的陸澤時,曾經隱隱摸到過他特別消極的一面。但是陸澤當時一句話不說,既沒有提到他的過去,也沒有說過他的心情,就只是沉默地一直抱著她,於是喬喬也就從來都沒有問過。

就像陸澤其實也從來沒有說過他為什麼總是日日夜夜地失眠,一切都是喬喬自己根據聽到趙奶奶說的往事腦補的。

喬喬其實一直都覺得相對自己而言,陸澤對待生活要消極許多,空蕩蕩的家裡,空蕩蕩的手機,空蕩蕩的電腦,沒有歌曲沒有電影沒有遊戲,他根本沒什麼娛樂,完成學業是因為父親的願望,九年的學生時代寡淡無奇,熟識的同學更像是運動的夥伴而不是朋友,趙爺爺趙奶奶嘮叨他也就是聽著,衣食無憂也不用上班,似乎也沒什麼其他的愛好,除了天天在球場裡揮灑汗水。

但是喬喬覺得扒傷口並不是什麼很有意思的事情,除非陸澤自己主動想說,那她就安靜地聽他說。

可後來談戀愛的時候,每天不是忙忙碌碌的上班工作,就是甜甜膩膩的情侶日常,也不會特地想要去提這些不開心的事情。

陸澤低低的聲音從手機裡傳來:「所以我是真的不在乎結婚生子這些東西,我也不在乎別人覺得不結婚是不是不負責,不在乎老了怎麼辦,不在乎沒有孩子以後公司給誰房子給誰遺產給誰,人都死了,管死後怎麼樣?這些事情,你不用覺得我讓步所以有壓力,你不想要我們就不要,反正我也從來沒有想要過。」

「陸澤。」喬喬輕輕地喊他。

陸澤應了一聲,問喬喬怎麼了,然後聽到了一句他未曾想過會聽到的話。

喬喬和他說:「我想見你。」

陸澤是個行動派,他頓了三秒,告訴喬喬:「別掛電話,十五分鐘之內。」

喬喬握著手機微微地笑:「那我去樓下等你,開車慢點,開車的時候不要打電話。」

「我開車很小心的,開車的時候也不打電話,我只是不想掛掉。」陸澤回道,他離喬喬家的車程確實不到十五分鐘。

喬喬嗯了一聲,跳下床,拿起鑰匙,輕手輕腳地下樓去了。

她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幹過這麼傻兮兮的事情,明明自己從前還對陸澤說過不講話還打電話是浪費電話費,可是剛剛如果不是考慮到陸澤要開車,她也不想掛電話,也不是要和陸澤說什麼,她就只是不想掛電話。

明明下午陸澤送她到樓下時兩人才分開,而且明天一大早他就要來接自己,結果自己晚上就打電話說想見他,然後他提出立刻開車過來她也沒有理智地推拒說不用了。

因為她現在就是很想見他,還好他家離得並不太遠。

喬喬握著手機站在樓下等陸澤,陸澤在開車,所以誰也沒有說話,沒掛斷的電話裡只能聽到彼此淡淡的呼吸聲。

夏日夜裡的暖風緩緩地吹來,喬喬仰頭,望著茂密的深綠色的心形梧桐葉,以及穿過樹葉間隙灑落下來的暖黃色月光和燈光,突然輕輕地笑出聲來。

正在開車的陸澤聽到她的笑聲,輕聲問她:「喬喬,怎麼了?」

喬喬樂:「我得再上去一趟噴花露水,我透過路燈看到蚊子了,我不要被咬。」

握著手機聽到陸澤淡淡的笑聲,喬喬又悄悄跑上去,噴了一身花露水又跑了下來等他。

等陸澤的車停在喬喬面前時,他還塞著開車時戴著的藍牙耳機,推門下來,於是還握著手機的喬喬立刻就迎面被悶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裡。

炎炎夏日貼著抱在一起很熱,可是喬喬環著他的腰並不想鬆手。

陸澤抱著一隻週身縈繞著花露水味道的女朋友,輕輕撫摸她腦後的長髮,問她:「你很難過嗎?」

他以為喬喬突然想見他,是因為明天,所以今天晚上會難過,會不想一個人。

喬喬想,陸澤除了和自己提過他失眠,除了問自己能不能去墓園陪他,其實也基本沒有跟自己說過別的他難過的事或者不好的心情,也沒有向她傾瀉過負面的情緒。

但是喬喬剛剛聽到他的話,明明知道他是在寬慰自己不要在意逼婚,也不要在意他是不是為了她在讓步結婚生子的事情,因為其實他自己也不在意這些事。

可是喬喬就是覺得再次摸到了陸澤對人生非常消極的一面,他總是覺得人生活著其實沒什麼意義,終不過一死而已。

喬喬悶在陸澤懷裡搖了搖頭,然後仰頭踮腳吻了一下他。喬喬伸手摸了摸陸澤的側臉,專注望他的盈盈目光裡,倒映著路燈和月光灑落下來的點點光芒,她說話的聲音異常溫柔:「陸澤,我沒有難過,我剛才聽你說話,我覺得你有點難過,所以我想見你。」

陸澤聽到喬喬這麼說,抱著她的手臂都收緊了,他低頭貼著喬喬耳邊輕語:「喬喬,你這樣,我更不想回去了。」

他現在已經越來越不想回他自己一個人的家了,不管是哪裡的家,如果那個家裡只有他一個人的話。

明明他已經習慣一個人很久了。

聞言喬喬反手把陸澤環著自己腰的手扒了下來,陸澤本想解釋他只是說說,並沒有真的要賴在她家,畢竟她家人都在二樓住著呢。

可是喬喬十指緊扣地握住了他的手,然後回身刷開了門禁。

陸澤被她牽著一起上樓,說話的聲音雖輕,卻隱隱帶著愉悅,「喬喬,被你外公外婆發現了怎麼辦?」

「他們都睡了。」喬喬小小聲回道。

「那明早發現了怎麼辦?」陸澤心情很好。

喬喬拉著他進屋,落了個反鎖,怕明天早上有鑰匙的外婆起得太早喜歡來她這裡,進來之後把老人家嚇一跳。然後喬喬回身望著陸澤,微揚下巴問他:「那你住不住?」

問話的喬喬再次被悶進了一個結實的懷抱裡,頭頂上低笑的聲音回答喬喬:「住,你已經趕不出去了。」

陸澤從她背後把喬喬環住,又化身成了貼在她背後的膏藥,抱著她把她在A市的家也參觀了一遍,

其實不管是陸澤不想回他自己家,還是喬喬想留他下來,實際上也無關什麼**,只是單純地在這樣的前夜裡有人陪伴罷了。陸澤坐在沙發上,環著窩在他懷裡的喬喬一起繼續翻看她的相冊。

「其實這些照片,當年我都翻拍到電腦裡存起來了,可是我基本上都沒怎麼再看了。」喬喬說話的聲音輕輕的,但是情緒也還好,她已經慢慢地開始可以回望這些過去了,雖然狀態不會那麼活躍開心,但是也不至於崩潰大哭,只是會在這種紀念的日子裡,翻出來相冊看看。

看著這本只有單人或是雙人照片的相冊,陸澤騰出環住懷裡的喬喬的右手,手指在相冊上輕輕描摹過照片裡年少的喬喬。他沒有對著喬喬母親的照片許諾會照顧她女兒這麼煽情的想法,所以他只是輕輕吻了吻懷中喬喬的額角,低聲告訴她:「喬喬,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陸澤。」懷裡的喬喬仰頭,伸手去摸摸陸澤的腦袋,「你要是不開心了也可以和我說的。」

喬喬想想,覺得陸澤不愛說這些,於是又補充道:「不想說,你讓我陪著你可以。」

一頭短髮被喬喬摸得亂糟糟的陸澤也伸手摸摸喬喬的腦袋,答應她:「好。」

第二天早上喬喬很早就醒了,然後發現陸澤依然醒的比她早。

「還是失眠嗎?沒睡好嗎?」喬喬問陸澤。

「沒有,就是習慣了,睡得不久。」陸澤低頭輕輕給她一個早安吻。

喬喬每次忌日都是一個人上午去的,她不想和家裡其他人一起去,因為想要一個比較私人的空間,這是她第一次帶人去。

可是陸澤抱著花束下車去牽她手的時候,喬喬站在車前遲遲不願意挪步。她即使隔著很遠的距離,也能一眼找到她媽媽的墓,然後認出她媽媽墓前那個男人的背影是誰。

可是那又怎麼樣,她也不能圈地一劃,從此不允許他來掃墓,不允許他老是跑來祭奠他的良心。她媽媽甚至名義上是他的亡妻,而不是前妻。甚至那人回望,然後猶豫邁步下來的樣子,似乎就是專門在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