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印之隔著玻璃窗就看到高長見一臉愁苦地左右張望,原本想要不理就讓他去找,轉念一想那搞不好一上午就搭這了,太不划算。
高長見一邊接著他的電話一邊滿頭大汗地推開咖啡店的木門:「不好意思來晚了!」
「也沒多晚,」容印之看看表,「也就不到一個小時。」
高長見嘿嘿一笑:「我請我請!」坐下來先乾掉一大杯水,轉頭環視著這個小店說道,「真不是我要故意遲到,你說你約的這個地方,又不好停車又難找,我一路走一路問才……」
「行了。」容印之毫不客氣地打斷他,把餐牌推過去,「隨便點個吃的。」
高長見點了份三明治,容印之隨後跟服務生說道:「咖啡可以上了。」
「不是吧,這麼多年了你還不知道我不愛喝那玩意兒?又酸又苦,喝多了還心跳加速——」
容印之「嘖」了一聲:「讓你喝你就喝,哪來這麼多話?」
高長見眉毛一揚:「我還沒見過有你這麼跟老闆說話的員工呢!」
這個話很多的路痴,正是W-life的大老闆,容印之的頂頭上司——也是認識了十幾年的大學同學,寢室裡睡在對鋪,因為性格差異而互相看不太順眼的那種。
一個出身書香門第,一個家裡世代經商,除了同專業之外毫無相似之處。睡一個寢室裡快兩年,對話卻只有「今天輪到你掃地」「麻煩幫我留個門」之類的。
關係出現轉折是在大學二年級下半學期。
容印之因為家庭關係不喜歡在家裡待著,一向回學校很早,結果一開宿舍門就發現高長見跟死了似的倒在地上,臉底下還墊著他的嘔吐物。
滿屋濃郁的酒臭差點把容印之也熏吐了,當場就關門下樓買口罩,要找導員換寢室。
可是即使換寢室,自己的東西也還得搬出來吧?
忍著噁心回到樓上,又開門放了好一會兒味道,容印之才想起來去確認高長見是不是真死了:呵,厲害了,這位哥哥一邊哭,還在一邊吐,竟然沒把自己嗆死。
給容印之氣得,要不是嫌他太髒都要上腳踹了。離開學還有好多天呢,整個宿舍樓也沒幾個人,沒辦法容印之也只能豁出命去清理現場。
平時連一滴污漬都不允許出現在身上的容印之,要對付這麼大一個人形嘔吐物,這不算豁命算什麼?簡直都夠他死死活活好幾個來回了!
被他吐髒的地面和桌面,不知道用掉多少消毒水和空氣清新劑。把高長見拖進廁所,把衣服扒掉封進塑料袋扎個嚴實。想把他就扔馬桶旁邊不管了,可是一想衛生間自己也得用啊,乾脆就擰開花灑給高長見好一頓沖,最後都不知道是給他洗澡還是給自己洩憤。
衝到一半高長見醒了,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出去,一頭摔在床上光著屁股就睡過去了。
第二天淌著鼻涕跟容印之道謝,滿臉的生無可戀,整個人頹廢灰敗得像條風乾的死魚。沒等容印之跟他發脾氣,就自顧自地「哇啦哇啦」哭起來了。
混合著鼻音和哭腔,容印之好不容易才聽明白:他失戀了。
正確地說,是還沒等他戀呢,他那從小長到大的竹馬,他的發小兒,他的准愛人,他的白月光,他的神明,沒跟他招呼一聲就出國唸書去了,不要他了。
乏善可陳的醉酒理由——除了那個青梅竹馬是男的。
容印之恍惚記得對方在高長見入學時候來他們學校玩了一圈,給高老闆激動得跟猴子看見香蕉似的,寸步不離地走哪兒跟哪兒。
自暴自棄地就暴露了性取向的高長見,引起了容印之的共鳴。
那個時候,他自己也正處於對同性的苦澀暗戀之中。
對方是父親的學生,經常來往容家。比容印之大幾歲,溫厚謙和又博學文雅,是比自己的親生哥哥更像兄長一般照顧他的人。
是連容印之那種見不得人的性癖,都能溫柔包容而不會嘲笑他的人。
「每個人都有緩解壓力的方式,你又沒有傷害到別人,我為什麼要嘲笑你?」
學長可能永遠不知道,他和他的這句話,成為支撐起即將崩潰的容印之唯一的力量,和能夠繼續活下去的理由。
「這是你的隱私,不應該也不需要讓別人知道。可我很感謝你這麼信任我,也許我幫不到你,但可以跟你一起承擔這個秘密。」
然後學長管他要了一個冰淇淋作為「封口費」。
如果不是自己太任性太衝動,做了不能挽回的事情,或許學長現在還會跟以前一樣願意做他唯一的分享者,唯一的傾聽者。
「啊……怎麼還是冰的啊?」高長見苦著臉看著端上來的咖啡壺,「這都入秋了,咱就不能喝點熱乎的嗎?要不再來個紅茶?」
容印之完全不理會他的抱怨,把褐色的液體倒進空杯推過去:「先嘗一下。」
高長見的表情就像宮鬥輸了被賜了鴆酒的冷宮娘娘,感覺下一句就要說出「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種話了。
眉毛擰得成麻花似的微微品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又品了一口,眉頭稍微舒展了一些。
「好像不酸,也不那麼苦?」
容印之點點頭:「加一點奶和糖試試。」
高長見照做了:「嗯,完全不會澀,這是什麼昂貴的咖啡豆嗎?」
「咖啡豆並不昂貴,昂貴的是萃取時間。」容印之給自己調了一杯,舉起桌上的玻璃壺,「這一壺是我昨晚上電話預定的,今天才能喝得到。」
冰滴咖啡,八到十二個小時低溫萃取。咖啡因比熱水萃取少近乎百分之九十,對胃部的刺激和傷害大大減少,而會造成口感酸澀的丹寧酸幾乎不會被分解,最近很受對口感和健康都有要求的人士追捧。
但因為萃取時間太過漫長,因此價格比一般咖啡昂貴很多。
「這就是為什麼我找你來,」容印之晃一晃壺中的褐色液體,「我想試試把它加入夏季的商品單。」
一提到工作高長見神情就凝重起來,重新品嚐起杯中的咖啡。
「這麼費時的萃取工藝怎麼量產?」
「兩個方案:一,折中選擇冷泡,跟冰滴口感差別不大;二,完全的冷萃,可以嘗試定製。」
「運輸中的保鮮呢?」
「我們的冷鏈足夠支持,冷泡比鮮煮保鮮時間更久,七十二小時之內都可以保證口感。」
「目標用戶?」
「在國內算是小眾,但也有不少人用冷泡壺自制。對於像你這樣不能接受酸苦味道的、輕度咖啡因愛好者以及注重健康的白領中,我相信會很受歡迎——當然也要取決於我們的推廣手段。」
高長見往椅背上一靠:「雖然你說試試,但其實早就拿定主意了吧?」
容印之不置可否地輕輕一笑。
看見他這個表情,高長見嘆口氣,說道:「我有時候覺得你對同事太嚴肅太苛刻,要多笑一笑,不過你為什麼一笑起來就像在蔑視我?」
「你的錯覺。」
「我無所謂啦,反正光屁股的樣子你都見過了。我是說你對別人也稍微寬容一點嘛,我現在都不敢接陳自明的電話你知道嗎?他好歹也是我挖來的老員工,總要給個面子的嘛,我壓力有多大啊——」
「你找我來是為了公司發展,還是為了面子。這些壓力都承受不住,那你別當老闆了。」容印之知道其他人對他的評價:驕傲、自負、油鹽不進、一意孤行、不近人情,等等等等。陳自明更是說過,你是不是覺得你天下第一牛逼啊?
不,我只是覺得還能做得更好。
他還記得說完這句話,陳自明臉都要氣紫了。
「本來我是不用啊,有人可以幫我分擔的。」高長見嘟囔了一句。
從W-life還是個概念開始,容印之就已經被邀請成為合夥人。
他們兩個關係親近以後,高長見彷彿為了排解失戀的痛苦,頻繁地開始不務正業,試水搞創業,纏著他幫自己寫計畫書。天天都有新想法、新計畫去他父親那裡申請「天使輪」,高父開始還耐心聽一聽,後來就一個巴掌給他扇回來,罵他「什麼天使輪,你這他媽分明是坑爹輪」。
跟高長見想到就做的行動力不同,容印之細心謹慎且要求嚴格,市場、前景、風險,先調查個一清二楚做好預備方案,再去考慮執行。
於是無數個連「坑爹輪」都沒撈到的想法裡,最終只有一個成型且得到了後續A輪、B輪投資的方案——W-life的母公司,暖智科技的雛形。
高長見並不是一開始就看到容印之對於產品策略的能力,他只不過是找個人幫他潤色一下計畫書拿去糊弄他爹,覺得以容印之的出身和家庭環境熏陶,文筆和邏輯應當比他好而已。
但容印之總是會一個接一個對他提問題:你的用戶是誰?你怎麼應對競品?你的可持續發展是什麼?你打算做多大規模?
高長見發現,他老爹也會問他同樣的問題。如果他的答案能應對容印之,那麼通常他就能躲過老爹的巴掌了。
暖智科技十年多來發展至今,跟容印之當初做出的市場預測,完全一致。
只是這種經商方面的才能,似乎在容印之的家族裡卻是拿不出手又不入流的低級伎倆。彼時還年輕還有熱情,對母親還有一絲期待的容印之帶著高長見一起,很鄭重地對母親提出想要加入W-life的想法,直接換來一頓能把他踩在塵埃裡的譏諷和不帶髒字兒的辱罵。
彷彿不執教鞭不做學問,他就不配做她的兒子,不配生活在這個家裡。
甚至不配做個人。
如果沒有親耳聽到容印之母親對他的教訓,高長見都不會相信竟然有這樣的家庭教育:將子女的自信與自尊破壞得一塌糊塗,把他們強行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樣子。
「我從小到大,都沒有得到過一句誇獎——還是算了吧。」容印之有些自嘲地用這一句作為回答,也是作為自己竟然有這麼美好妄想的嘲笑。
高長見想,這或許就是容印之對自己、對別人都要求太過苛刻的原因。
大概也是想起了被母親羞辱的那段記憶,容印之臉色有些緊繃。
「你可是連我的屁股都見過了呢,分擔點壓力還不是應該的。」高長見適時地岔開話題。
他不說還好,一說容印之臉色更壞:「能不能不要提了?我好不容易都要忘了。」
誰想見你的屁股啊,也不照照鏡子,先鍛鍊成陸擎森那樣的身材再出來露!
正說著,容印之放桌面上的手機開始振:母親。
他神色更黯。
高長見也看見了那個來電備註,渾身一哆嗦。容母的清高他是見識過的,最瞧不起他們這種「暴發戶的後代」,含沙射影地叫容印之回去好好看《陋室銘》,想想什麼叫作「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通常這位女士主動打來電話,都不會有什麼好事。高長見暗暗地為朋友祈禱。
「你這周回來一趟,見個人。」
只消這一句,容印之就可以猜到了——相親。
對方是容印之父親同事的侄女,雖然跟父親不在同一個學校但也在高校就職,目前是助教。
「這女孩子我是見過的,人很文靜又知書達理,跟外面那些亂糟糟的小姑娘可不一樣,平時愛看書,會彈鋼琴,我很中意。」
母親一邊看書一邊做批註,語氣彷彿在交代他去把自己預定的教材帶回來。至於容印之喜不喜歡,中不中意,並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這週末你去見個面,要是像之前一樣讓我丟臉就不要回來見我了。」母親把書本合上,封面上是著名批判文學的書名,而母親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批判這些批判,「不過是個公司職員有什麼可跟人家端架子的,我在你這個年紀都帶出好多學生了,我都沒有你架子大。」
容印之沉默安靜得像尊雕像,只有在接過寫有對方名字跟電話的紙條時動了一動,說「知道了」。
隨後那個週六的下午,他推掉了所有的會,禮貌地,準時地,等在約好的餐廳裡。反正一定會再被拒絕,再被母親痛罵,再被趕出去說「我沒有你這樣的兒子」……無所謂,他習慣了。
母親是這個家裡不可抗拒的存在。
她是所有人的母親,亦是所有人的導師:無論自己、大哥,甚至父親。身為「讀書人」的驕傲與清高,身為「教育者」的自豪與榮光,深深根植於她的靈魂、她的骨血,是她傲視所有階級的脊柱。
她為捍衛這份驕傲,不惜一切代價,以身作則。身為她的家人,理所當然地要以她的驕傲為驕傲。
在這以外的選擇,她不是不能接受,她是根本不能理解——那是拋棄了至高無上的理想,選擇自甘墮落的腐壞。
那便不配成為她的家人,成為她生命中的一分子。
然而她又是慈悲的,寬容的。
她為每一個家庭成員鋪好道路,準備好未來的每一步,費盡每一滴心血竭盡所能將他們送上那帶著光環的神壇。在她有生之年,必要將這光環一代接著一代地傳承下去。
她鞠躬盡瘁。
倘若有人膽敢錯開一步,那就是褻瀆。
對她,對她的理想,對她的驕傲,和對她所有苦心的踐踏。
這樣的人是殘忍的,是無情的,是傷害她的劊子手——可她依然忍辱負重,對他們寬容、疼愛,為他們每一個人選擇最好的,等待終有一日,他們會看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成全他們,然後痛哭流涕,承認他們錯了。
容印之就是那其中之一。
「晚上五點,可以來嗎。」
他拿出手機編輯消息。兩個小時結束午餐,送對方回家,然後回自己的地方洗澡換衣服,所以時間足夠了。
足夠開始他真正的約會。
消息剛發出去,一個俏麗的人影便怯怯地走過來問「是容先生嗎」。他收起手機沒特意等回信,因為他知道對方一定會來。
他甚至都沒用問號。
「我遲到了……對不起~!」
「沒關係,我也剛來。」他招呼服務生來點餐,「這家還不錯,不知道適不適合傅小姐的口味。」
傅婉玲的確是母親會喜歡的類型。
氣質柔和溫婉,乾淨樸素,打扮甚至有點土氣。為了今天的約會,她化了一點淡妝,塗著薄薄亮亮的唇彩。
她脫去長外套小心翼翼地坐下,有些拘謹。裡面穿了件剪裁簡單的連身裙,頸子上繫了一條彩色小方巾,沒戴任何首飾。
容印之的視線卻停留在她的指甲油上。啞光藕粉色,不搶眼,顯得皮膚很白。
他無意識地曲起手指,用拇指指腹摸過自己的指甲。
這個色系也很好,雖然不是紅色,但搭配淺色的睡裙是不是更好?
想要。
「啊……」傅婉玲似乎注意到了他一直在看自己的手,有點不知所措地兩手交握,「我……不太會塗指甲油……可能塗得有點難看……」
容印之移開目光:「沒有,我是覺得顏色很適合你彈鋼琴的手。」
傅婉玲羞澀地笑起來:「真的嗎?」
真的啊。
你是女孩子,塗什麼顏色都不會有人指指點點啊。
「我沒有來過這家,容先生有什麼推薦的嗎?」
「容先生」強迫自己把注意力從嫉妒她「可以隨便塗指甲油」上拉回來,詢問她平常的口味。
等上菜的時候無外乎聊些「在哪裡工作」「會不會加班」「平時做些什麼」,菜上來了變成「牛排片真嫩」「青口貝好吃」。
一來一往,有問有答,不多一句也不少一句;沒有尷尬的沉默也沒有故作輕鬆的強笑,飯後主動掏錢買單。
這是「容先生」完美流暢的相親套路。
下一次吃飯也是如此,再下一次依然如此,再再一次……就被拒絕了。
只要女方不傻,就知道他對自己一點興趣都沒有。
「您請我吃飯,那……我就請您看電影吧。」
傅婉玲看著他收起信用卡,彷彿有些介意:「……我不習慣欠別人人情的。」
「容先生」覺得,這聽起來有點像並不想有下一次的意思。
「啊啊您別誤會,我不是拒絕您的意思……就是不習慣被人請客。」
這聽起來就是拒絕的意思,很好啊。
「容先生」笑了一笑:「我知道,那好啊。」
於是在電影院的地下車庫,趁著停車他給那個人補發了消息「稍微晚一點」,想一想又將見面時間改成了七點。
傅婉玲選的電影是最近上映的特效大片,劇情三分,剩下七分他給女主角的內衣。
束腰型胸衣,真好,又漂亮又性感。
並不需要勒出女性凹凸的線條,僅僅是束住腰腹的感覺就很棒。一呼一吸就會有強烈的存在感,跟輕柔軟滑的睡裙完全相反。
偶爾穿一次的話,會特別特別興奮。
他只有一套,跟陸擎森第一次上床的時候穿的就是那件——陸這個人,看了那樣的自己竟然還沒軟掉,真的很奇怪。
再奇怪也沒有自己奇怪。
身邊坐著溫柔的女孩子,正對著大銀幕上的暴露內衣忍不住臉紅地摀住眼睛,而你卻在幻想著把它穿在自己身上。
穿著它跟男人做愛。
容印之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攥緊了拳頭。
不能再想了,他的思維已經飄去想穿這件衣服要配什麼顏色的口紅和指甲油了。
「好久沒有看電影了,這個影音效果真的把我嚇一跳~」電影結束,隨著人群走出影院,傅婉玲摸著自己的胸口,「幸好有容先生陪我,謝謝你!」
沒什麼可謝的,「容先生」只顧著看女主角的內衣,並沒有在意你。
「哎呀你看~」傅婉玲突然說,「這是我塗的這一款呢。」
她指著扶梯下面的彩妝店,自然而然地走過去拿起展示架上的一支指甲油,導購馬上過來給她介紹這牌子的特別之處。
傅婉玲害羞道:「我其實是第一次知道有這種可以撕的,是不是有點老土?」
並不,他也不知道。
沒有味道,速乾,還可以撕掉,那不是很方便?
天知道他有多討厭卸甲水的味道!
好想要一瓶。
「沒有指甲油的女孩子,實在太不像女孩了對不對~」她拿起一瓶淡淡的胭脂色,「容先生覺得什麼顏色好呀?」
她的樣子有點羞澀。
「紅色。」他不假思索地說。
「欸?」傅婉玲訝然,遲疑地看看那瓶正紅色,「這個……跟我搭嗎?」
容印之你這個蠢貨!她是問你她適合塗什麼顏色,不是你喜歡什麼顏色!
「你這麼年輕,什麼顏色都適合。」他說。
傅婉玲突然掩口一笑:「容先生你知道嗎,你這樣被稱作是『直男審美』呢~」
哈哈。
他除了報以微笑,還能說什麼?
「可惜,我上班的時候塗這個不太好,不然真想試試。」
傅婉玲遺憾地放了回去。並且說約了小姐妹聚餐,婉拒了容印之「再去哪裡喝茶」和「送你回家」的提議。
很好,這應該是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目送她坐上出租車離開,容印之立刻掉轉頭回到剛剛的彩妝店,一口氣買了五支想要的顏色,和一盒萬聖節限量版。
導購小姐還記得他,露出瞭然的微笑。似乎在替剛才那位不知名的顧客高興,找到了這麼英俊又懂得討人歡心的男朋友。
容印之對此全然不覺。
他只盼著快點回去穿上睡裙,去試試這可愛紙袋裡像小妖精一樣抓撓著他心肝的指甲油!
回到車裡看一眼時間,已經六點,回到家大概要六點半了。想要多留一點準備的時間,於是翻手機打算告訴對方晚點來也沒關係。
卻赫然發現,最後一條「七點見」的消息顯示發送失敗。
大約是地下信號不太好,自己也沒有檢查是否發出去就關掉了。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對方沒有給他消息,也沒有電話。
大概,已經走了吧。
現在打電話給他?來不及了吧。
為什麼不問問我呢?那我……我怎麼辦……?
容印之愣了一會兒,有些茫然又急切地開在回去的路上。他還抱著一絲希望,或許,會有人等他,哪怕是很生氣地在等他。
現在他很需要他。需要擁抱,親吻,性愛,需要安慰,誇獎,高潮。
相親的過程很順利,越來越順利,於是心情就越來越糟糕。
哪有什麼值得高興的?
那些女孩子們都很好,可是他看不到她們的好。
他只有濃濃的嫉妒。就因為她們可以明目張膽、肆無忌憚地染指甲!塗唇膏!穿性感的內衣!好看的睡裙!
足夠他嫉妒到死。
他才不是什麼體貼的「容先生」!
他是心眼像針尖兒那麼小的「容先生」!
是每一次相親後都被母親越來越討厭的垃圾「容先生」!
週六晚上,繁華路段的擁堵漸漸把他心裡小小的希望都磨沒了。把車開進小區的時候,差不多快九點。他坐在車裡半天沒動,緊緊握著手機,滿腔的焦躁和惱怒不知道跟誰發。
連指甲油的吸引力都沒有了。
電梯半天不來,走廊的燈反應不良,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跟他對著幹。
早知道就不要看什麼電影,直接拒絕掉多好。反正結果都一樣,還裝這一次兩次的樣子給誰看?
可恨!
狠狠踢了一腳牆壁,在牆上留下一個鞋尖印。彷彿被他的怒氣嚇著了似的,聲控燈忽閃一下亮了。
容印之看見有人靠在門邊。
高大的陸擎森像棵樹一樣,沉穩地,筆直地站在那裡。
容印之急剎車一般收回腳步,將自己隱藏在轉角,雖然他知道陸擎森已經看見他了。
脫掉大衣,摘下眼鏡,撥亂頭髮……西裝馬甲來不及脫,只能這樣了。
他從來都給自己留出足夠的時間轉換角色,這是第一次用約炮以外的日常裝見面,不知道為何感覺比讓陸擎森看自己的內衣裝更緊張。
一邊掏鑰匙一邊微垂著頭快步走過去,他不敢看陸擎森的臉,也不敢讓他看自己的臉。
「我給你發消息了可是沒發出去但是我沒有看見……不是故意讓你等……我本來說改在七點的,雖然七點也晚了但我以為來得及的……我……」
鑰匙在鎖孔裡被他轉得「嘩啦嘩啦」直響,可越是著急緊張越是打不開門,手一直抖,聲音也低微而哆嗦,不知道陸擎森聽不聽得清。
「怎麼打不開……你稍等一下馬上就——」
陸擎森站在他身後,靜靜地握住了他的手。
「沒事。」
轉動鑰匙,「卡噠」,門應聲而開。把他輕輕推進門內,陸擎森把鑰匙拔下來放進他手心裡。
一邊關門,一邊攬過他的肩膀。關門聲響起,對方的嘴唇也落了下來。
熟悉的氣息壓過來,容印之立刻就放鬆了身體。
並不是多麼熱烈的吻,更像是安撫,甚至連舌頭都沒有探進來,只是四片嘴唇貼在一起吸吮。容印之揚起臉迎合著陸擎森,於是陸擎森把這個吻加深了。
手掌慢慢撫摸他的脊背,最後停留在脖頸後面摩擦。
「你等了多久……?」
容印之攥緊了手裡的小袋子,愧疚感幾乎要讓他痛恨這幾支指甲油了。若不是買它們,或許他還能更早一點回來?
「沒有多久。」陸擎森好像要阻止他的問題,再一次將嘴唇疊了上去。
騙人,你從來都不遲到。
容印之打開牙關主動地伸出舌尖來,舔弄著陸擎森的牙齒和唇角。
「為什麼……不打電話給我?」
陸擎森放在他頸後的手停了一下:「因為你說不能打。」
容印之驀地一驚。
啊啊,他怎麼忘了呢?是他要求陸擎森絕不能主動聯繫他!他說見面才能見面,消息也只准回覆不准發!
「你是不是生氣了……?」容印之沒有想到,陸擎森真的這麼聽話。
明明有時候強橫得不得了,為什麼在這種地方又這麼死腦筋?是該說他遵守承諾,還是該說他像塊木頭?萬一他一整晚都不回來,難道陸擎森會等一晚上嗎?
對立下這樣無理規矩的自己,他是不是痛恨得在心裡罵了好多遍?
「沒有。」
誰信啊。
容印之離遠一點要看清他的臉,彷彿要找出他在生氣的蛛絲馬跡。然而男人的表情依然波瀾不驚且坦然,反倒讓跟他對視的容印之不知所措起來。
襯得他如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般的小心眼。
「但有點著急,」陸擎森放開他接著說,將他從頭到腳看了一遍,「你沒事吧?」
容印之根本說不出口「我沒事」,垂下腦袋不作聲,又聽陸擎森說:「我還有點餓。」
「……」
容印之將額頭抵在對方厚實的肩上,低低地笑起來。半晌才抬起頭來,笑容還沒有完全從他臉上褪去,讓他的面孔柔和而又美好。
連這個笑容也是陸擎森第一次見。
容印之的「你想吃什麼」這句話還沒問完,陸擎森再一次摟住他用力地吻了上來,好像在回答「想吃你」。
兩人站在門口吻到氣喘吁吁。最後還是容印之勉強掙了一下,說「我們換衣服吧」,陸擎森才發覺到現在連鞋子都還沒脫呢。
當然在重新滾上床之前,還得先解決陸擎森的溫飽問題。
「這個給你。」
剛換了拖鞋,容印之被陸擎森塞了個袋子在懷裡。是他剛才一直拿在手上,無論從包裝還是顏色都跟這塊木頭完全不搭的熱辣風格。
那個logo別人也許不知道,但容印之知道。
不是吧……容印之一邊否定一邊拿出裡面的包裝盒打開,火紅的緞帶立刻衝進了視線裡。
「上次的被我弄壞了,不知道這個你喜不喜歡。」
剛剛在電影裡看過的款型,束腰胸衣,現在就躺在盒子裡。
復古款的黑色半透明塑型腰封,帶著繁複的刺繡。貼合女性腰腹的線條,將胸衣勾勒出完美的弧形「工」字;背後兩排圓環,穿好緞帶用來調節鬆緊;長度從胸下到小腹,下方邊緣連接著襪帶扣,可以當作吊襪帶用。
胸衣下面躺著的是分離款的同款內衣、內褲、長筒襪。
還有兩根Y型蕾絲吊帶——想要增加情趣的時候,只要把吊帶勒住胸部位置調整,連接在胸衣前後,就會強制性地突出乳房的形狀。
想穿。可他為什麼送我衣服?不愧是名牌,刺繡好精緻。
不行我不能收,但是穿在身上一定很棒。
果然黑色跟紅色搭起來最好,他這是什麼意思?
第一次收到內衣禮物,怎麼這麼巧是這款?
不不不,我跟他沒有那麼熟!好看……真的好想穿!可以搭新買的指甲油!
亂七八糟又自相矛盾的想法在他腦子裡碰撞,完全沒發覺自己舉著這件衣服想入非非,在陸擎森問他「今晚可以穿這個嗎」的時候,已經點頭了。
「你喜歡嗎?」
「喜……不,但是……」錯過了拒絕的機會,大概本來也不太想拒絕吧。容印之還是有些語無倫次,心想就這麼收下是不是也太沒臉了?
「喜歡就好。」陸擎森的表情似乎也微微有些放鬆,「她們說這件最適合。」
「她們?最適合?」容印之有些愣。
「導購。」
導購?!
「你……去實體店裡買……?」
「是啊。」陸擎森歪了下腦袋,似乎不明白為何容印之如此震驚,雙手比畫了一下他的腰圍,「可以估算尺寸。」
容印之張口結舌:「那、那你怎麼說的……」
「想買一套內衣送人,要很美的,有蕾絲花邊的。」陸擎森並不覺得有哪裡不對,「適合皮膚很白,個子很高,長得很好看的。」
皮膚很白,個子很高,長得很好看,是在形容我?
「然後……就……買了?」
陸擎森想了一想:「稍微走了幾家店。」
「稍微」走了幾家店?!
容印之光是聽他說,臉都要燒起來了,可眼前這個男人仍然一副鎮定自若的面癱模樣。
「你這個人……真是……真是……」像塊木頭。
一塊讓人心安的木頭。
晚飯做了簡單的意麵,佐起泡酒。
容印之並不餓,加上有點著急去洗澡,於是只做了一人份。只不過考慮到陸擎森的飯量,所以額外多準備了些。
趁著陸擎森吃飯,容印之慌慌張張地打開了熱水。
平時新內衣拿回來他都會洗過一遍,用柔順劑處理過再穿,但是今天來不及了。洗澡、清理、擴張、換衣服、染指甲,天哪,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
希望陸擎森吃慢一點。
這種胸衣很難穿,搭配的小零件又多。沒有人幫忙,想要達到有點緊繃的效果他只能一遍遍先把後面的緞帶反覆調整好鬆緊,再去扣前面的搭扣。
在這之前,得先塗指甲油才行。
完美主義的毛病一犯,他就挑剔起來沒完沒了。指甲油塗出去了一點就要重來,明明要穿絲襪也還是要塗腳指甲。等到他手指頭腳指頭全塗完,脖子都要累斷了。
然後,再塗一點口紅吧。難得今天穿這麼隆重,不塗口紅總覺得缺點什麼。
他對著鏡子抿了下嘴唇,紅色均勻地覆蓋住原有的唇色。鏡子裡那個一臉陶醉地裝扮著自己,雌雄莫辨的臉孔正在看著他。
你在幹什麼呢,容印之!
他腦袋裡突然現出學長對他的怒吼,還有那個曾經短暫出現在容家的紅色身影。那個一手把他拉進水底的女人,她在嘲笑他。
嘻嘻嘻嘻!我贏啦!贏了你媽媽!
唇膏從他手中掉落,從洗手池邊緣一直彈跳到地上,骨碌碌地不知道滾到哪裡去了。容印之粗暴地用手擦掉嘴唇上的膏體,卻讓紅色溢出了唇邊,一直染到臉頰和下巴。
彷彿經過一場暴力的蹂躪。
他一邊擦嘴唇一邊扯開背後的緞帶,還想把指甲上的指甲油撕掉。
「怎麼了?」陸擎森拉開門,站在門邊向裡探望。
衛生間是磨砂玻璃的滑動門,沒有鎖,輕輕一撥就開了。容印之的身影在裡面來來回回,一個多小時了還沒出來。
被陸擎森嚇了一跳,想起自己現在糟糕的模樣又被嚇了一跳,容印之徒勞地用手背摀住了嘴巴,哪怕連手上都沾滿了擦掉的口紅。
陸擎森走過來拉下了他的手,在他要扭臉躲的時候捏住了下巴,用指腹擦了下唇邊。
「不想穿的話不要勉強,換成你喜歡的吧。」
不是的!不是不喜歡!
容印之看著陸擎森的臉,幾乎要把那個連學長都不知道的秘密說出來了。他嘴巴開合了幾次,躲開了男人的目光,囁嚅著說:「沒有……只是後面的帶子又開了……」
陸擎森於是扳著他的肩膀,容印之自然地跟隨著他的力道轉過了身體,感覺到對方開始扯動鬆掉的緞帶。
「陸……」容印之垂著頭看自己包裹在黑色絲襪裡的腳,手指輕輕撫摸大腿部分的一片刺繡。
「嗯?」陸擎森一邊低聲詢問他「這樣可以嗎會不會太緊」一邊回應他。
「有沒有人說過,你很奇怪……」
「哪裡?」男人並沒有生氣的跡象,一如往常。
「看到穿著女式內衣的男人……為什麼你還硬得起來啊?」容印之又開始摳指甲。
他最想問的,其實是:你難道不覺得我很奇怪?
陸擎森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容印之心裡一緊。這個問題真是又蠢又沒禮貌,聽起來就像對方硬不起來或是看到他就大喊「變態」,這樣的「正常」才會讓他高興。
「嗯,要分人的吧。」
容印之偷偷地看向鏡子裡,陸擎森似乎在思考,繼續回答道:「你穿很好看。」
那個表情不像在說謊,容印之又抿起了雙唇——卻是在掩蓋起笑容。
「你見過別人穿嗎?」
「沒有。」
「那怎麼分誰好看、誰不好看?」
陸擎森用那張面癱臉十分坦然地給出了勁爆的答案:「我穿一定很難看。」
容印之張著嘴巴愣住,陸擎森通過鏡子跟他對視,眼睛裡寫著「怎麼了」?
容印之笑得彎下腰去。陸擎森不明所以,怕他跌倒而雙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腰身,那具軀體在他手掌裡震顫得很厲害。
笑完了,容印之跟他一起看著鏡子:「除了好看,還有別的嗎?」
「很性感。」
容印之兩手按住洗臉台,暗暗用力扣著邊緣,他聽見自己輕輕地問:「會讓你……興奮嗎?」
這問句裡面的期待,連他自己都聽得出來。
陸擎森的雙眼始終盯著他的臉,單手扣住了他的下巴,有些粗糙的指腹用力地撫過嘴唇,沾染了他唇上剩餘的顏色。
「會。」
男人的喉結滾動,音色低沉醇厚。
容印之覺得身上的胸衣已經開始有些緊繃,讓呼吸有點困難。
「是我的……哪裡?」
臉、嘴巴、乳頭、屁股,還是腿?
染了唇膏的拇指,在他的注視下揉弄著他的嘴唇,然後撬開了牙齒。長長的食指跟中指探進口腔,摩擦著舌頭。
陸擎森垂下頭,變得粗重的鼻息徘徊在耳邊。
「全部。」
男人的吻落在頸側和肩頭,然而溫存轉瞬即逝。容印之被粗暴地轉過肩膀,抱在懷裡捏住了臉頰,對方強橫地將舌頭闖進了他的口腔。
「嗯……!」
完全不允許反抗的力道和吻法,容印之卻是亢奮多過驚惶。
他被緊緊按在對方的胸前,彷彿鬆開一點就怕他逃了似的,連呼吸的餘裕都不給。連同緊繃的胸衣一起,讓他缺氧到頭昏腦脹。
即使如此,他也依然在陸擎森放開他的時候追著去吸吮對方的嘴唇,陸擎森便再次吻上來,好像這四片嘴唇就天生是貼在一起不能分開似的。
陸擎森一雙手掌往下滑,摟住容印之的腰部,一手把才穿上沒多久的新內褲剝下來,雙手直接觸摸著柔軟圓潤的雙臀。
被擠壓著的臀肉互相磨蹭著已然鼓脹的下體,容印之發出難耐的呻吟,一條長腿已然攀上了陸擎森的腰際。陸擎森順勢沿著大腿外側來回摸索,打開了吊襪帶上的搭扣,扯住邊緣把絲襪往下褪。
容印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別!我喜歡它……讓我穿著!」
在還貼著的唇齒間勉強說出一句話來,結果就是被陸擎森親得更瘋狂了。
一邊親一邊摸向容印之的臀縫裡,指尖摸到肛口滑膩的觸感,陸擎森便毫不猶豫地探進手指。將將能讓兩根指頭在裡面活動開,就讓自己飽脹的性器頂了上去。
「別在這裡……我們出去——啊!」
容印之張開腿掛在男人身上哀求,陸擎森一邊說「好」,一邊插入了。
「不……出去再……啊啊啊——!」
全都進去了。
陸擎森你這渾蛋——!
「渾蛋」陸擎森實現剛才的承諾,和他「出去做」。從衛生間移動到客廳這短短的距離,屁股裡的東西就把容印之給頂得上氣不接下氣。
摟住陸擎森的脖子,容印之兩腿緊緊夾著他的腰想要讓摩擦不要那麼明顯。然而即使如此,每走一步身體裡的那個東西都有更加強烈的存在感,好像又大了一圈似的。
「嗚呼……!」
他很努力地把它想像成是自己用來擴張的小道具,可是那個熱度和脹大的程度卻遠遠超出了「小道具」的範圍。
身體被放到柔軟的沙發上,來不及鬆一口氣,陸擎森便扳著他的雙腿開始了抽插,似乎剛才這一會兒小手段就算是讓他適應過了。
上半身被胸衣勒得緊繃繃,讓他無法像以前一樣柔軟地弓起腹部,於是兩腳被陸擎森放在肩上牢牢地握住,男人則直起胯部不斷攻擊著他的後穴。
這個男人做愛的風格跟他本人一樣,不管容印之發出怎樣的叫聲和喘息、甚至哭泣,他都一樣沉默而直接,卻又強硬得熱烈。
「陸——啊、啊、啊、啊……!」
房間裡迴盪著肉體撞擊的聲音,和頻率相同的呻吟。
容印之無意義地呼喚著陸擎森。也不知道呼喚的是他本人,還是那根進出著自己身體帶給他源源不斷快感的性器。
這塊很不會看氣氛的木頭,不知委婉為何物。卻木訥又蠻橫地把剛才腦海裡攪亂容印之情緒的,學長和那女人的面孔,擠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讓他完全地陷入愉悅裡不可自拔。
第二次高潮之後的餘韻,讓容印之躺在沙發上一動也不想動。
兩條腿並在一起,抬高了斜斜地搭在沙發靠背上。幾分鐘之前,這兩條腿還是在陸擎森一邊肩膀上的。他不想動也不敢動,屁股後面濕得不像樣子,被操得熟軟的肛口一直有精液淌下來,流到腰下墊著的靠墊上去。
過了今晚必須得把墊套拆下來換了。又何止是靠墊呢,剛剛做的時候可是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精液濺到新買的胸衣上呢。
唉管它呢,過了今晚再說吧。
胸口的兩點有點疼,陸擎森手勁很大,兩下就把乳頭擰得硬起來了;一條腿上的絲襪到底是被他剝了一半,露出的大腿皮膚上也有兩個明顯的牙印。
上半身遮住的是腰腹,下半身裹著的是大腿,黑色系的衣物將容印之的身體襯托得更加白皙——讓那些本該擋著卻全露著的部位也更加色情。
唉管它呢,除了陸又沒人看得見。
開始是覺得叫名太親密,全名又一直沒叫過完整,畢竟激烈的時候能發出個音節就不錯了——於是漸漸就變成只叫「陸」。明明全天下姓陸的那麼多,可念出來卻像獨有的暱稱。
這樣不好吧,唉算了管它呢。
到了這時候,容印之的「處女座」毛病好像都治好了似的。
陸擎森從浴室出來又走進了臥室,抱了一床毛毯過來。
「我不冷。」容印之說。
空調開得很暖,又剛做完,一身的薄汗還沒下去呢,胸衣下面緊箍著的皮膚更熱。陸擎森於是將毯子放在一邊,撕開濕巾包裝,握住他單邊膝蓋,讓他露出被自己弄得一塌糊塗的屁股來。
「我自己……!」
沒想到他是要給自己清理,尷尬得不行,容印之扭著腰想掙,被陸擎森輕易地按住了。
算了不管了,反正陸都看過了。
他也就輕易地順從了。用熱水溫過的濕巾擦去皮膚上的黏膩,陸擎森問他「會疼嗎」,剛才做得太激烈了,中途容印之就哭得厲害。他搖頭發出一連串否認的二聲「嗯」。
手背搭在臉上,容印之輕輕咬著食指的關節,看陸擎森丟掉濕巾,把他兩腳再次抵在肩頭,幫他脫去褪了一半的絲襪。
男人還是沒什麼表情,只是微垂的眼簾遮去了他目光裡的銳利——可是,他做愛時那個凶狠的目光,容印之現在竟然也覺得挺好。
「換你常穿的吧。」束身胸衣畢竟不能睡覺也穿著,陸擎森打算幫他脫掉。
一條絲襪脫完,容印之透白的腿露出來。陸擎森正要去脫另一隻,容印之突然抬腳踩在他漂亮的胸肌上。
有點用力,染紅的腳指甲蜷起來,甚至在對方皮膚上留下淺淺的劃痕。
陸擎森輕輕地握住,對他投以詢問的眼神。
「再做一次……可以嗎?」
陸擎森沒有說話,只是握住他腳腕的手加重了力度。
下一秒容印之就尖叫著被他扯住兩腳分開向後一拖,瞬間變成張開腿圍在陸擎森腰間的狀態。
陸擎森像捉住獵物的豹子似的,慢慢地覆上來。
看啊,他那個眼神又回來了。
容印之挺起腰,兩腳把他圈緊,屁股在陸擎森胯下緩緩地磨蹭。
容印之,你是不是瘋了,你徹底變成蕩婦了。
男人的性器隔著薄薄的內褲被他蹭幾下就開始硬了,陸擎森便直接讓陰莖抵住了他的臀縫。
容印之感受著那個物體在自己屁股下面逐漸變得堅挺,然後鬆開了腿。陸擎森盯著他的臉,似乎在觀察他隨著自己的插入而變化的表情。
「啊啊……啊……!」
後穴早就習慣了那根性器,立刻就緊緊地裹住柱體。容印之被他盯得心慌,一邊喘息一邊用手背蓋住了臉,卻被陸擎森拿下來抓在了自己手裡。
拽著他的兩手腕,一邊操他一邊看他被快感俘獲的臉。
「陸……!陸——啊啊啊……!」
身體裡的性器從進去就毫不憐惜地開始了衝撞,容印之身體繃成了一個反向的C字,讓紅腫挺立的兩個乳尖格外顯眼。他的手腕被陸擎森牢牢抓住連轉動都不能,手指徒勞地用力卻抓不到任何東西。
除了叫,他沒有任何其他方式再去宣洩這充盈全身的美妙感覺。
快感的浪潮沖刷著全身,愉悅到極致,可怕到極致。
當垃圾真的太好了,做一個蕩婦也不錯。
紅色的婀娜身影在他腦中又一閃而過,但並不讓他覺得慌張。
我並不理解你,永遠不會理解——但至少這一點上,我同意你。
這是他唯一的想法也是最後的想法。
說是一次,然而他主導了開始卻無法主導結束,到底幾次、什麼時候完事是陸擎森說了算。
強有力的腰部一次次撞擊他的雙臀,緊實挺翹的屁股在男人的腿根處小幅度地彈跳,肉體碰撞的「啪啪」聲裡很快就混入了曖昧的水聲,和被兩具身體擠壓著的布藝沙發一起,混成了猛烈性愛中特有的淫靡音效。
還沒來得及清理的腸道內裡,被陰莖塞滿的同時,也將越來越多的精液重新擠了出來,把容印之的腿間弄得比之前更糟糕。
身下的靠墊別說封套了,恐怕連裡面也得一起洗了。
可容印之哪還有空兒去想這些?他最後的記憶,是從沙發換到了床,自己坐在陸擎森身上起起落落。
腿上還穿著有且只有一條的絲襪。
「啊、啊、嗯嗯……啊、啊!」
哭已經哭不出來了,甚至沒力氣叫,嘴巴裡能發出的是像哭到岔氣的哽咽。
他上下顛簸的視野裡,始終是陸擎森的臉,那張因為情慾而有點凶,卻始終不曾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的臉。
他被頂起來再落下去,屁股無論裡面還是外面都滴著水,連帶著身下男人的三角區也濕成一片。
「好嗎?」男人問道。
不好啊,不要再動了,身體已經不行了。
「好、好啊、啊!」
這太瘋狂了,做了這麼多回,屁股會完蛋的。
「好、舒服……嗯……裡面、好棒……!」
好棒,真的好棒,去他的,屁股壞掉就壞掉吧。
已經什麼都射不出來的柔軟陰莖,可憐巴巴地敲打著陸擎森的肚皮,彷彿被逼迫著吐出透明的液體,陰毛被乾涸的精液結塊弄得亂七八糟。
對了,這裡的毛……
「咿咿咿——!!!」
陸擎森這一次頂得太深了,容印之幾乎眼前發白。
雙手抓著他的臀肉讓他牢牢地坐在自己身上,陸擎森完全射完才把他鬆開,容印之軟軟地倒在他身上。
眼神已經沒有焦距,容印之只是張著嘴一直喘。陸擎森一手攬住他肩膀,一手趕緊解開胸衣背後的帶子,一點點鬆開,讓他解放呼吸。
「洗澡……」
靠自己已經站不起來,陸擎森抱著他走進浴室放好熱水。容印之坐在浴缸裡還死死地摀住胸衣,只肯讓男人把睡裙遞給他就必須出去。
「不能看……裸體不能看……」
明明穿的內衣羞恥程度比裸體更甚幾倍不止,可哪怕只穿一隻襪子或者丁字褲,那也是容印之屬於自己的一點安全感。
陸擎森依然沒有取笑他奇怪的堅持。只是幫他儘可能清理乾淨,等他換好衣服再給抱出來。
「陸……」堅持到洗完澡,容印之的精力完全用盡,趴在陸擎森肩頭,聲音低得像在夢囈。
「嗯?」
「你介不介意……那裡沒有毛……」
陸擎森聽是聽清了,卻沒聽懂:「哪裡?」
容印之動一動手臂,劃拉一下,也不知道是指哪裡。
「下面……那裡……」
陸擎森懂了。
「你要刮掉嗎?」
「嗯……」
可惜他沒聽到陸擎森的回答,就睡過去了。
這一覺睡得很好很好,連一點夢都沒做。
容印之一手一腳都搭在陸擎森身上,男人正靠在床頭看電子書,一隻手墊在他脖子下面。他眨眨眼睛,翻了個身改成平躺。
「……幾點了?」容印之聲音裡的沙啞,分不清是因為剛睡醒還是昨晚叫太過的後遺症。
「十點二十四分。」
一邊回答一邊低頭看他,陸擎森輕輕捏了下他的頸子。
很舒服。
容印之「嗯」一聲,抻了下身體:「不想做飯了,叫外賣可以嗎……」
男人還是捏了下他脖子,說「好」。
雖然醒了,可是不想馬上就起床。容印之呆呆地看天花板,盯著老式吊燈,腦子放空似的什麼都不想。
窗簾拉開一半,陽光灑在床的後半截;房間裡很安靜,能聽到窗外偶爾有孩子的笑聲,鄰居在互相打招呼,汽車鳴笛聲,寵物狗的吠叫。
真好啊。
容印之突然想。可是到底哪兒好呢?他又說不上來。看他要賴床,男人也不催,繼續看手裡的Kindle。另一隻手像按摩似的,一點點捏他後頸。
Kindle,他用Kindle。
會特意買Kindle的人,是很愛看書的人了?
不像啊,明明就長了一副每天都在對著沙袋揮拳頭的模樣。
唉容印之,你不能以貌取人。別人看到你,也想不到你會穿女式內衣塗指甲油啊。
那他看什麼呢?
「你在看什麼啊?」
網絡小說?雞湯文學?世界名著?我猜是網絡小說,很長很長幾百萬字那種。
容印之暗暗地跟自己打了個賭。
「《土壤環境學》,第二章。」
……?!?!
容印之仰著脖子看過去,陸擎森貼心地把電子屏幕遞過來,上面一排是很清晰的標題文字:元素化學形態概念。
容印之挫敗地躺回去。
「為什麼看這個……?」
「很久沒看了,複習。」
複習什麼啊,你要考試嗎?搞不懂你。
「你真怪……」
男人似乎習慣了這個評價,不以為意地「嗯」。
又安靜下來了,童聲、汽車聲、狗叫——容印之此刻又覺得說說話更好。他很想問問陸擎森「你到底是做什麼的、你多大年紀、你怎麼鍛鍊、你有什麼愛好」?
不行,不能問。因為這是他除了「不能打電話」之外立下的規矩第二條:不准問有關對方的任何事情。
陸擎森一直都好好地遵守,所以自己也不能打破,哪怕他都要好奇死了。
容印之有點生自己的氣,重重地嘆了一聲。百無聊賴中在被子底下搖晃著兩腿,看自己的手指甲。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洗澡的關係,左手食指的指甲油邊緣微微地捲起來了。他忍不住把那個卷邊摳得更大,然後從指甲上撕起來。
「哇——」他故意發出驚嘆的聲音。
陸擎森聞言轉過頭來,看他的新式指甲油:「嗯?怎麼做到的?」
成功地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容印之心裡很是得意。
「就是這樣的指甲油啊,」可表面上還是裝作波瀾不驚的模樣,「可撕式,沒有味道——看。」
一整片撕完,紅色的凝固薄片被他拈在指尖,陸擎森自然地放下電子書,伸出手掌接過去。
「好像花瓣。」
花瓣?他竟然還有這麼浪漫的想法……?啊啊啊好想知道他的事情啊!
容印之抓起被子蒙著臉一直「唔唔唔」,陸擎森不知道他又怎麼了,小心翼翼地在掌心裡托著那片小「花瓣」,另一隻手依舊撫著他脖子。
半晌,容印之從被子裡露出臉來,面無表情,深吸了一口氣:「算了,叫外賣吧。」
陸擎森的手機一直關機——「任性」先生的約炮規矩第三條:進門必須關手機——容印之跑到客廳用平板電腦下單點了兩份牛肉麵。
其實他自己的手機沒關,只是靜音了。但是他不敢拿出來,怕陸擎森生氣。
看著左手食指沒顏色總覺得不舒服,又跑進衛生間把指甲油拿了出來,哆哆嗦嗦地跑回床上鑽被窩裡去。
這個季節穿真絲吊帶睡裙還是有些冷了。
陸擎森竟然還拿著那個薄片,不知道該不該扔。容印之抿了下嘴唇,握了下手裡的指甲油小瓶:陸擎森會容忍他到什麼程度呢?
「你塗過嗎?」他問。
陸擎森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
「要……試試嗎?」
陸擎森抬頭看他,好像在問「為什麼」。
「就試試嘛,好玩的,塗一個。」他簡直就是得寸進尺、蹬鼻子上臉了。
容印之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或許是篤定了陸擎森根本就不會對自己怎樣,直接伸手去牽他的手指。
陸擎森根本就沒抗拒,很輕易地就被他牽過來了,搭在自己支起來的膝蓋上。
那手很寬大、厚實,有繭子,手指很長,而且有力。容印之自認為手已經算修長型的,可是陸擎森還是比他的長一點,厚很多,指甲蓋也更大一點點。
「會浪費。」彷彿是意識到了這一點,男人有些不好意思。
容印之搖頭,專心地給他塗指甲。本來只是想塗一個就好,可是一想反正塗都塗了,就多來幾個好了。陸擎森竟然也不阻止他,一會兒工夫一隻手都塗完了。
容印之抬臉看一下他,想說「一會兒就乾了」,豈料陸擎森會錯意,「哦」一聲把另一隻手也伸過來了。
咿——這個人也太好說話了吧!
容印之簡直是拚命忍著才沒說出來,一邊壓抑著激動一邊給陸擎森把十根手指都塗完了。男人張著手指,緊張得一動都不敢動,什麼都不敢碰。
「大閨女上花轎,頭一回。」容印之腦袋裡蹦出這句歇後語來,終於是憋不住了,「嘻嘻嘻」地笑倒在床鋪上。
分明是自己一定要給人家塗,塗完了還要被他笑話,哪有這麼沒道理的事情?可容印之現在一點不擔心陸擎森會跟自己發脾氣,他覺得沒有事情會讓他跟自己發脾氣。
陸擎森安靜地坐在一邊看著他笑,微微地彎起唇角。等他笑完坐起來,伸手攬過腦後親上他的嘴唇,容印之十分順從地閉上了眼睛。
男人怕把指甲油刮花,又改成用臂彎勾著他的脖子。
舌尖互相逗弄,並不深吻,卻不間斷地向對方口腔裡探去。嘴唇之間時有時無的距離和間隙,更增加了親密感。
容印之很喜歡嘴唇近距離挨著的感覺,哪怕不親上去——那是一種想親就隨時可以親到的距離,一種可以隨時被安撫的距離。
「吱——」聲音很難聽的門鈴響了。
陸擎森彎一彎手指,問:「這個乾了嗎?」
容印之還在對親吻的結束有點戀戀不捨:「嗯……可以了。」
「嗯,我去拿外賣。」
容印之還穿著睡裙呢,不方便。陸擎森利落地套上T恤走了出去,還記得把臥室門帶上。
啊,應該我來付錢的。
容印之坐在陽光裡想:算了,他應該不會在意。突然間想起什麼又一骨碌爬起來,穿上拖鞋跑到門邊,等到外面門一關立刻跑了出去。
陸擎森正拎著兩碗牛肉麵往餐桌上放,十根手指上的大紅指甲極其的顯眼。
這個才是應該在意的事情啊!
「你就……這麼……」
「嗯?」
容印之想問「你就這麼出去接外賣了」,可是他都已經接完了還有什麼好問的。陸擎森依然沒意會到他的重點,說道:「你穿上一點,很冷。」
結果直到吃完飯,陸擎森的手指甲才恢復原狀。
三點不到,陸擎森似乎是有事就決定走了,害得一直在思考晚飯菜單的容印之莫名地失落。看著男人把手機開機放回口袋裡,他猶豫了一會兒說道:「以後,如果還有這種狀況……可以打給我……」
想了想又補充道:「先、先發消息。」
陸擎森穿好鞋,直起腰,微微一笑:「好。」剛要出門,想起什麼似的回身對他說,「我不介意。」
容印之不明所以:「什麼?」
「你不是想要刮掉下面的毛,下次來我幫你。」
容印之腦子裡「轟」的一聲,臉上滾燙,眼睛睜得圓圓的,差一點就伸手去摸毛還在不在了。
「我……什麼時候……」
「昨天晚上。」
容印之嘴巴開開合合,半天吐不出一個字兒來,陸擎森看著他的表情笑意更深。
「我我我自己……!」
「下次來,我幫你。」
陸擎森的經典強調又出現了,容印之除了點頭做不出別的動作來。男人彎下腰,親上他的額頭。
「我走了。」
關上門,腳步聲漸行漸遠。
容印之解開睡袍,掀起裙子,看了下內褲裡面:啊,還在。
脫力似的蹲在地上,對自己又惱恨又無奈地哀嘆一聲:你怎麼真的就問了呢?!你是不是被操傻了?!在陸擎森面前丟的臉是不是不會有上限了?!
蹲在地上罵了自己半天,最後決定去買一支那裡專用的剃毛器。
陸擎森不在,容印之自己覺得沒什麼意思。翻開手機,發現工作群裡一堆堆的消息等著自己處理。
快活完了,回到現實裡去吧。
去公司之前,還得回家裡一趟去把衣服換了。一套衣服穿兩天,可不是容印之的風格。
在父母家之外,在這個房間之外,容印之還有一個「家」。
那個才是他真正用來住的家,不是他用來做夢的地方。
只是看著冰箱裡越來越多的食材,衛生間裡越來越多的洗漱用品,他已經漸漸分不清,到底哪裡是夢哪裡是現實了。
容印之最近有些慵懶。
懶得督促高長見開會,懶得跟陳自明吵架,甚至懶得跟辦事不利索的下屬發脾氣——他覺得彷彿也沒什麼事情很緊要,時間大把的,慢慢來好了。
陽光從遮光簾的下方透過來,在地毯上映出一塊明亮。
他離開椅子,一腳踏進那塊明亮裡面,伸手拉住遮光簾的調節繩,將它一點點捲上去。他的辦公室採光很好,只是通常他不太喜歡陽光過於強烈,寧肯開燈也要讓遮光簾一直放下。
陽光漸漸地把他的輪廓投射到地面上,他靠著窗邊又開始端詳起自己的指甲來。淡淡的粉,映著皮肉的顏色,陽光一撲過來,幾乎要透著指尖穿過去了。
下次塗什麼顏色好呢?
快到萬聖節了,要不要挑戰一下黑色?
其實他討厭黑色來的,感覺沉悶壓抑又透不過氣。連內衣的黑色蕾絲都一定要跟別的顏色混搭,純黑的睡袍和睡裙就一件都沒有。
那就跟南瓜色搭一下試試吧。
那天,他把撕下來的指甲油片放在手裡一直看,不明白陸擎森是用什麼樣的想像力,覺得這是一片片花瓣呢?
明明只是沒用的垃圾而已。
陸真是奇怪。
他為什麼從來不會露出哪怕一丁點兒獵奇的神情?
是他藏得太深,還是真的沒有?
怎麼可能呢?我這麼奇怪,這麼不正常,他怎麼就能輕易地接受?
如果多瞭解他一點,是不是就能找到答案?
如果他真的……不在乎,那跟他是不是可以更進一步?
進到什麼程度呢?
或者……可以試著……交往一下?
「篤篤篤」的敲門聲,讓沉浸在思緒中的容印之一驚,趕緊正了下心神。
「老大,我剛剛給您消息您沒回……那個,夏季新品這事兒研發那邊想要開個會,然後體驗店這邊的匯報下午也準備好了,看下您這邊有時間沒……?」任霏從門縫裡探出半邊身子來。
容印之看看表:「匯報現在就可以,研發那邊下午4點到5點吧。」
「好咧,那我約會議室了哈。」
任霏輕輕帶上門,走了。
當初他特意從銷售部調這個小姑娘過來,是看中她機靈又有銷售經驗,不會像其他的市場和品牌部員一樣紙上談兵。學習能力也很不錯,如果她再多一點沉穩自信,再過不久幾乎可以被視為容印之的左右手。
想想她也挺不容易,在銷售部挨陳自明的罵,來了市場部又挨自己的罵,聽說偶爾還被陳自明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叫「叛徒」。夾在自己和其他同事之間,想必也是讓她有苦難言。
而自己因為內心裡那對女性的陰暗嫉妒,還曾經對她說過難聽的話。
應該對她更溫和一點的。
秋天的陽光明晃晃的,曬得半邊身體都發熱,容印之把遮光簾又拉下來。
你在想什麼呢,你跟陸才見過幾次就移情別戀了。僅僅是在那個房子裡他的表現溫柔一點,就把你迷惑住了是不是?學長比他更溫柔呢!
記住了,只有在那裡你才是安全的。出了那個房間,你必須不能有半點把柄在別人手上,不然你就完蛋了。
即使……即使真的想要交往,你也要先把他的底細摸清楚才行啊。主動權必須在你的手上,你一定要確認陸對你無害,才能讓他靠近你。
要謹慎,要小心,不要急——還不到時候。
陸他如果……真的表裡如一,那他會給你時間的。
容印之倒是不曾想過,他對陸擎森的這點信心是從哪兒來的。
桌面上的手機亮了一下,是短信,還是不常用的那一部,他用來註冊各種論壇和約炮——結果只約過陸擎森,現在就變成跟陸擎森聯絡專用了。
上次跟他說可以發消息,陸擎森出門以後馬上就發了一條:「風很大,多穿。」
好像剛談戀愛又不知道怎麼跟對方聊天的毛頭小子一樣,就只能擠出這種沒啥營養只能說天氣的內容——容印之暗地吐槽他。
卻抑制不住自己滿心歡喜。
今天沒有風,天氣很好,是想說什麼?
陸:「不知本週是否有約,室友受傷,無法抽身。」
容印之「嘖」了一聲。
剛想說跟你接觸一下!你就無法赴約?!是不是想試探我?!以為我沒談過戀愛就想吊著我?!別想!不給你這個機會!!!
「哦。」
他就回了這一個字,希望陸擎森好好體會他冷淡裡面的憤怒。
陸:「下週五可以嗎?」
陸:「很想見你。」
陸:「你喜歡花嗎?」
連著三條,那大概就是真的有事了吧。什麼叫喜不喜歡?你直接拿來不就好了,難道我會當你面扔掉嗎,簡直多餘問!
「下周再說。喜歡。」
容印之本來想說「還可以」,又覺得會打消陸擎森送花的積極性,還是大大方方說「喜歡」好了。
不知道他會送什麼。玫瑰?百合?他會不會採了大把野花還帶著泥土就紮起來送人?
容印之覺得真像是陸擎森會做的事。他為這個想像自顧自地笑起來,簡直好期待下個週五。
任霏跟前台妹子約會議室,正好碰上朱棟。
「我們老大的顏值……真的,我覺得他的顏值是我能夠堅持下去的動力呀!」她剛才推門一進去,「任性」斜斜倚著窗邊,一米八的高挑身材大長腿,周正的襯衫領帶西裝馬甲,陽光從他身後照過來像鑲了一層金邊似的。
那個像被陽光照暖了,比平時不知道緩和多少倍的面容,當場就把她的粉紅少女心給激得「怦怦」亂跳。
「我懂你我懂你!講真他長那麼好看多『任性』我都能原諒!」
前台小妹捧著臉「嗷嗷」叫。她沒跟「任性」直接接觸過,雖然知道傳言但並沒親身體驗過他到底多「任性」,所以不太能理解任霏所說的「堅持」到底要花多大的毅力。
「噫——」朱棟撇嘴,「你們這些女人不要老是看表面好伐,好男人要看內涵的。」
「一點不想看你的內涵。」前台小妹一邊跟他打趣,一邊給兩人約好了會議室。
朱棟跟著任霏往回走,問她:「你們老大又下達啥命令,我們銷售是不是又要倒霉了?」
「暫時沒你們事兒,還是品牌店和夏季新品,都還是前期籌備呢,等上線了再愁吧。」
「夏季新品?哎我心裡這個哆嗦,這次是要怎麼搞,能給透個底兒嗎?我得先做做功課。」朱棟撫著心口說。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感覺是個大動作。放心吧,新品出來肯定內部有品嚐會,還有調研,別著急。」
眼看著已經快到市場部了,朱棟撓撓鼻樑,乾咳了一聲,把手裡的小包裹塞她手裡:「那個啥,我前一陣兒在網上買東西,買挺多。老闆贈的,這麼卡哇伊我也用不上,給你吧。」
任霏接過來看著他樂:「什麼呀就給我了?」
「水杯吧。」
打開紙盒,裡面是個很可愛的保溫杯,瓶身上畫著任霏最喜歡的卡通熊臉。
「哇?!你買什麼了送這個?這可貴呢!」
朱棟撓了撓頭:「那……可能山寨的吧,反正你用著唄,走了啊!」
任霏「哎」了好幾聲,朱棟跟逃似的,飛快地就沒人影了。她回到工位上把那個保溫杯往桌上一擺,隔壁同事Sunny立馬倒騰兩腳滑著椅子過來:「——我就說他對你有意思。」
「別瞎說,就贈品,又沒說是正版。」
「騙誰呢,你就偷著樂吧。」
Sunny滑著椅子竊笑著又回去了,任霏單手支著下巴,掩蓋住自己忍不住上翹的唇角。
都說春天是戀愛的季節,秋天也是啊。
容印之的好心情幾乎體現在所有事情上,哪怕高長見一連好多天不見人影逮都逮不著;哪怕體驗店一堆待確認事項沒完沒了好像總也沒個頭;哪怕陳自明因為夏季新品計畫又罵他不靠譜。
他無端多了好多耐心,比如用八個小時等一杯咖啡。
從茶水間冰箱裡拿出冷泡壺,裡面是今天剛剛掐著點完成的冷泡咖啡液,這是在工作之外他自己產生的興趣。今天的這壺用了跟之前不一樣的咖啡豆,還買了特殊的沖泡牛奶,不知道搭配起來口感怎麼樣。
一邊開蓋,一邊就聽見陳自明那聊天跟吵架一樣大的嗓門嚷嚷:
「你第一次來我們這兒吧?我一會兒開會也沒時間請你了,咱倆就茶水間喝杯茶吧!」
哼哼,聽起來還挺開心的,反正等你進來看見我就不開心了。
這個茶水間在走廊盡頭,是總監級別專用。這倒不是給他們開小灶,提供的東西都一樣,相反是為了方便員工。誰也不想吃飯休息講八卦的時候跟老大坐一個屋裡,壞話都沒地兒說了。
陳自明一進門,容印之就聽見身後很明顯的一聲「嘖」。
還有一聲:「印之?」
這聲音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
熟悉是因為聽了不知道多少遍,陌生是因為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陸擎森。
那個安全的、可以讓他做著溫柔美夢的房間,彷彿就在他眼前垮掉了。
容印之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表情,但一定很難看。
「你們……認識?」陳自明一臉的難以置信,彷彿發現女朋友跟自己的死對頭有一腿似的。
「並不熟,」容印之死死地盯著陸擎森,「只是見過。」
他手裡緊緊捏著咖啡壺,恐怕陸擎森多說一個字他就要忍不住要把咖啡潑過去了。
陸擎森垂下眼睛:「嗯。」
「切,可千萬別跟你熟。」陳自明冷冷地一哼,拉著陸擎森轉身就走,「陸森,咱倆換個地兒!」
陸森。
那陸擎森又是誰?
「站住。」容印之說道,「我有話跟你說。」
「啥?」陳自明以為他要找碴,回身一看才發現容印之說的是陸擎森,「幹嗎,不是不熟嗎?」
「跟你沒關係。」
「嘿我說,來勁了嘿!」陳自明本來是不想當著陸擎森的面跟他吵。怎麼說都算是認識,好歹留點風度對不對——可「任性」這是個什麼態度?
陸擎森拍了下陳自明的後背:「沒事,你就先忙去吧,別管我了,回頭再聊。」
「不是啊陸森,他這態度不對啊!」陳自明嚷嚷起來,「是不是欺負你了?你可別瞞著我啊!」
陸擎森搖頭一笑:「說哪兒去了,真沒事,就說兩句話。」一邊說一邊給他往外推。
陳自明還扒著門框:「我跟你說你別太好人知道嗎?有些人別太『任性』,別想著拿捏誰都行啊!」
前半句說陸擎森,後半句就是說容印之了。
容印之全聽進去了。
「印……」
他一個名字還沒叫完,就被容印之低吼一聲「閉嘴」:「警告你,不准跟別人透露一個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容印之惡狠狠地從牙縫裡擠出這句話。
陸擎森從沒見過他這種表情,眼神裡帶著淡淡的驚愕。
容印之彷彿扳回一城似的,毫無懼色地跟他對視。
你以為我是任你擺弄的小白兔?!
穿著女式內衣向著你張開腿的假娘們?!
別以為我好欺負!
「現在、立刻、馬上!跟我離開!」容印之往前走了兩步,看陸擎森不動又折回來,「必須!」
陸擎森點點頭:「好。」
陳自明還在附近轉悠,看見容印之一陣風似的經過自己身邊徑直走進辦公室。剛要問陸擎森怎麼回事,就見人拿著外套立馬又出來了。
任霏正端著筆記本走過來:「老大……那個,開會……」
「不開了!延後!」
任霏嚇一跳,縮著肩膀站一邊不敢吱聲。陸擎森一邊幫容印之推開辦公區的玻璃門,一邊跟陳自明擺擺手表示沒事。
留下任霏跟陳自明面面相覷。
「怎麼回事啊這是……」陳自明喃喃自語,發現任霏一直瞄著自己,「不是你什麼意思呀?我、他,這跟我沒關係啊!你看著我幹嗎呀?!」
容印之拎著外套狂按電梯,被陸擎森抓著手腕制止:「行了。」
他一翻手腕掙開了,咬著牙擠出三個字:「別碰我!」
等待的時間變得格外漫長,不論是電梯上蹦跳的數字還是地下車庫的收費站。
還有陸擎森的沉默。
不安、焦躁、恐懼、憤怒,在容印之的身體裡膨脹,幾乎要把他吞噬了。他不自覺地又把小指含在牙齒間,陸擎森在一個很長的紅燈停車後打開了安全帶下了車。
「你幹什麼?!」
容印之以為他要逃跑,然而男人只是繞過車頭拉開他這邊的車門:「我來開。」
「不用!」
「我來開。」
又來這套!容印之恨得牙癢癢。
僵持了一會兒,後面的車已經按喇叭了。容印之只好跟他換了位置,把車門摔得乒乓直響。
陸擎森開車快而穩,但容印之感覺不到,他已經把小指咬得發紅髮燙。
「你到底是誰?!」
進門不換鞋,直接踏上地板,這對容印之來說是絕不能容忍的事。可他現在無暇顧及,連外套都沒脫,關門第一件事就是責問陸擎森。
「陸擎森。」
「他叫你陸森!」
陸擎森直則接從錢夾裡摸出身份證給他。
姓名:陸擎森,民族:漢,年齡……小他三歲。
身份證、身份證,好,看過他的身份證了。
然後呢?扣下來嗎?不行,這違法的。
他掏出手機來,拍下那張身份證。雖然他並不知道有什麼用,只是覺得大概多掌握一點對方的消息就對自己有利。
對了,手機。
「把手機給我!」他理直氣壯地伸手,「快點!」
這個時候倒是不覺得違法了,而陸擎森竟然也就乖乖地給。
他的手機很舊了,屏幕上都是劃痕,看得出來是一直在用的。
相冊、相冊,相冊裡有沒有存下不該存的?
跟他的手機不是一個系統,找半天才翻到。裡面一堆的蔬菜、果樹、農田、野花、貓狗、戶外……還有槍?!
總之,沒有自己的照片,一張都沒有。稍稍放下心,容印之又翻到聯繫人,找到「印之」,刪除。
陸擎森靜靜地看著他做這一切,完全沒有阻止。
「你是幹什麼的?」沒有第一時間把手機還給他,容印之把它和身份證都捏在自己手裡,繼續盤問。
「種地。」
「你騙誰啊?!」
陸擎森的表情依然平靜,聲音低沉,語速不疾不徐。
「十七歲入伍,兩年義務兵,六年志願兵,二十五歲退伍;現在跟戰友一起承包農莊和果園,種植有機果蔬,今年剛拿到資質。」
容印之一下子沒了聲音。
「那陳自明呢?!你們早就認識?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你是不是故意接近我?」
明明是他先去搭訕的。
容印之只是胡亂這樣講,彷彿給自己增加道理和氣勢。
可陸擎森還是不生氣,只是搖頭。
「他是戰友的兄弟,認識很久。聽他說起過……」他難得地遲疑了一下,但又繼續說,「說起過『任性』,但不知道是你,那個時候也不認識你。」
「你有沒有跟他講過我的事?!」
陸擎森又搖頭:「跟誰都沒有。」
「我不信!」
「那你怎麼才會信?」
「我不知道——!」
容印之知道自己在胡鬧,在撒潑,在不講理。
可他有什麼辦法呢?
現實像一塊無情的石頭,砸破了他的白日夢,砸到他身上來。他好像被光著身子丟在了陽光底下,眾目睽睽之下。
只要陸擎森想,分分鐘就能讓全公司、全世界都知道他穿著情趣內衣塗著紅指甲跟自己上床,還他媽上了不知道多少次!
陸擎森手裡捏著他的命脈了。
他不再安全了,他的生死都在另一個人手裡了——一個他僅僅知道名字的人啊!
那張曾經稱讚他的嘴,也可能送他去死啊!
這世界多奇妙,明明在一個房間裡相處了不知道多久卻只到互相知道稱呼的地步,一旦在另一個地方相遇卻彷彿自己的整個世界都被攤開在對方眼前了。
「我們不要再見面了。」
聽見他這樣說,陸擎森第一次露出不解的神情:「為什麼?」
「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你有沒有情商啊?!」
容印之終於失控了,朝他大喊大叫,衝進房間裡把陸擎森送給他的內衣扔在地上。
「我不要你的東西!你也不要再來!房子我馬上就會退掉!
「我還想問你為什麼要來公司!為什麼要認識陳自明!
「你還想要我多少把柄?!說啊!你要什麼?!要錢?!還是要資源?!
「你別想威脅我!別想!別想!」
陸擎森想要拉住他的手,被他甩開。他像頭困獸一樣在房間裡團團轉,時不時地對高大的男人張牙舞爪。陸擎森終於看不過去,一把將他攏在了懷裡。
「你放開我!別碰我!」
容印之死命地掙,可他怎麼能掙得開能一手就輕鬆把他抱起來的男人呢?
往日讓他覺得溫存的強硬擁抱,這時又顯得殘酷起來——只要陸擎森想,可以對他為所欲為,他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
他害怕了。
陸擎森察覺到了,容印之聽見頭頂傳來一聲輕輕的嘆息。
「抱歉讓你害怕,我不會說的,跟誰都不會說,永遠也不會說。」他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帶著不容拒絕的堅定。
這堅定一下子擊中了容印之。
他想聽的不過就是這句保證罷了,他想聽陸擎森說「我不會傷害你」。他自己心裡清清楚楚,他所有那些無理取鬧根本屁用都沒有。
「你不要說……求你了,說出去我就完蛋了……你就當不認識我好不好……?」容印之幾乎是忍著哭泣在求他。
陸擎森摟著他的手臂略略一緊,然後又鬆開了。
「好。」
「你答應了,你不能反悔……!」
「嗯。」
容印之看著他的臉,好希望自己有一雙火眼金睛,能看出他是不是撒謊還是敷衍。
陸擎森看出他的戒備,說:「手機。」
容印之遞給他,看著他複製通訊錄,然後把電池蓋掀開拿出了SIM卡,再把手機放回到自己手裡。
「這樣你會安心一點嗎?」
容印之說不出話來,捏著那部手機,卻覺得似乎有千斤重。
「如果有事,還是可以打給我。」陸擎森轉頭擰開了門把手,看著他說,「走了。」
沒有下次見。
容印之靜靜地站在門口,一直到再也聽不到陸擎森的腳步聲,慢慢地蹲了下去。
這是陸擎森的錯嗎?
不是,跟陸擎森一點關係都沒有,是他自己的錯。
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他這裡開始的,怪不得別人。
如果不是他知道學長要結婚;
如果不是他一時衝動想要跟學長留下點什麼回憶;
如果不是被拒絕後的自暴自棄;
如果不是挑了看起來最不可能接受自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