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回振武營後,稟過蒙唐,便回了醫室。正好易燁才給人送了湯藥回來,見她全須全尾,周身齊整,才總算放下心來,自是歡喜不盡,接連念叨著「祖宗保佑」。而後他又問起締素,子青便如實相告。
「這小子……」易燁歎了口氣,「以前他心心念念地想要去虎威營,現下總算是合了他的意。只是以後想再見一面,可不那麼容易了。老大還說,到了冬至那幾日,讓咱們一塊上他家涮羊肉吃去,也不知還能不能叫上他。」
子青黯然,片刻後又想起一事:「月底考核,老大可射中了?」
易燁被她一提醒,也想起一些事來,拖著子青先在榻上坐下:「我正要告訴你這事呢——老大那日運氣實在差了點,還是沒射中,我看他急得就差把自己給當了,我就把那幾盒藥丸都偷偷托人拿出去賣了,拿回來的錢兩就給老大應急。」
子青點頭,毫無異議。
「可錢兩還是不夠……那日是我陪著老大去,總算見著了嫂子、還有老大他娘親。」易燁眉頭打了個結,直搖頭,「這輩子我還沒見這麼能折騰的老太婆,光是為了租個房子,她就能跟人打起來,看了幾處房子都不滿意,挑三揀四的。要麼就嫌院子不規整;要麼就嫌屋裏太暗生冷;還嫌旁邊挨著小孩學堂太吵……我看她就是想要住大房子,不停地拿蒙校尉來說話,說蒙校尉把家裏人都接了出來,住多大多好的房子,要老大也爭氣些,都是一個鄉里出來的,她可不想讓人看笑話。」
「後來呢?她們現下住哪里?」子青皺眉道。
「攤上這麼個媽,湊多少錢也不夠使得呀!」易燁亦是滿肚牢騷,「她就沒一處中意的房子,還想著住客棧去,幸虧被我死活攔著。你說說,住一日客棧,可頂得上半個月租錢了,老大哪里經得起這麼折騰。好說歹說才答應先租下一處房子,說只是暫住,租金只准交了一個月,讓老大趕緊想法子換一處,弄得人家房主臉色那個難看啊。」
子青擔憂問道:「那過了這個月怎麼辦?」
易燁嘿嘿一笑:「我讓老大背著她娘,多交了二個月租錢,到時我就不相信她捨得白交租錢。」
「還是哥你有辦法。」子青微笑道。
「那當然,我不想這些歪點子,老大怎麼辦?他就是渾身是鐵,能打幾個釘!」易燁悠悠呼出口氣,「見識了他的娘親,我覺得我娘簡直就是九天仙女下凡塵。」
子青抿著嘴笑:「夫人本來就極好。」
易燁頓了頓,想起另外一事,朝她肅容道:「可有個事得告訴你,是關於雕翎箭,那箭咱們能不能晚些時候再還給將軍?」
「……弄壞了?」子青微微一驚。
「沒有沒有,你放心,就是現下在別人手裏,等下月的月底考核一過就能還回來。」易燁忙道,「我這也是沒法子,眼看老大就快讓錢給逼死了,就把做主把雕翎箭租出去,月底考核之後拿回來。」
「租?」
「對啊,又不能拿去賣,只好租了,價錢也算得便宜,都搶著要呢。」
事已至此,也只能遲些,若是將軍問起,自己再好好賠罪。子青絲毫未出言責怪易燁,只想起身上的錢袋,掏出來給易燁:「哥,這裏有些錢兩。」
倒未想到她身上會有錢,易燁好奇接過,解開來一瞧,大喜過望:「這麼多錢兩,一個、兩個……五個金餅,你從哪里得來的?」
「這次跟著將軍出去的人都得了,大概算是酬勞吧。」
「你們這趟到底去哪里了?人都瘦了一大圈。」易燁問。
「將軍不讓說。」
易燁故作皺眉,道:「怎麼,連我也不能說?!」
「嗯,不能說。」子青為難地點點頭。
瞧她模樣,易燁忍不住拍拍她腦袋,笑道:「不說就不說吧,我給你燒水去。對了,你餓不餓,要不我上墩子那裏瞧瞧還有沒有吃的。」
「我不餓。」
「哦,對,我得先把錢兩收好。」
「哥,你替我算算,這些錢兩抵作東西,拿去還給李敢夠不夠?」
「不用算,肯定夠……」
大概是分別一陣的緣故,連子青的話也不由自主地多了起來。兩人絮絮地說些瑣事,平實非常。
晚間趙鐘汶與徐大鐵也都過來,見到子青安然回來,自然都是歡喜。締素的事情,子青隱去兩人糾葛,獨獨只說將軍對他甚為賞識,故而將他留在了虎威營。聽罷,徐大鐵只覺得失了同伴,癟著嘴在旁悶悶不樂。趙鐘汶雖也替締素歡喜,但平日裏護著他都成習慣了,乍然知道他去虎威營,還真是不放心。
「本還想著冬至的時候,咱們也買條羊腿,一塊到我家去吃涮羊肉去。」趙鐘汶有些悵然若失,「現下大概見一面都不易。」
「找人傳個話就行。」易燁安慰他道,「再說了,那小子還能忘了我們,等著吧,沒准過兩日他自己就得找咱們來。」
趙鐘汶笑了笑:「找不找咱們倒無所謂,別在那頭鬧出什麼事就好了,他老老實實地別闖禍,比什麼都強。」
大雪紛飛中又過了半月,轉瞬冬至已到。
正是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接二連三的大雪落下來,連營中的操練也幾乎都停了下來。為了包冬至這日的羊肉餛飩,魏進京提前兩日便到處逮人到庖廚幫忙剁羊肉餡去。
子青脾氣好,又是個最好差使的,因醫室中無事,便被魏進京拖去庖廚,足足剁了近一整日的羊肉餡,弄得一身羊肉膻味。回來之後易燁便催著她換身衣袍,換過之後仍覺得有味道,便又催著她把頭髮也給洗了。
平日操練比這個還髒,倒也沒見易燁如此催促,子青心中不解,但仍乖乖聽命,燒了熱水,把頭髮也解下來洗淨。
「明日咱們要去老大家裏頭,他娘可不是個省油的燈,咱們收拾得俐落點,免得到時候被她挑什麼刺,老大面子上過不去。」
易燁捅了捅火盆,想讓火燒得更旺些。子青正湊在旁邊擦乾頭髮,不留神便燒焦了一小縷,順手拿起旁邊的簧剪修剪掉,又抬頭問易燁:「明日咱們倆都去,醫室中無人恐不妥當吧?」
「放心,我都跟人說好了。明日二曲的牛子過來替咱們守一日,後日我過去替他。冬至連著休息三日,他們也想出去轉轉。」
忽有人叩門,子青與易燁對視一眼,她遂飛快把尚濕漉漉的頭髮一攏,盤上,順手用一根籤子簪上,才起身去開門……
門一開,一個兜帽低垂的人挾帶著滿身飛雪正立在面前,笑容燦爛。
「阿曼!」
子青認出他來,甚是歡喜,忙側身先讓他進來,又伸頭張望了下,沒看見邢醫長,才複關上門。
因大漠之行的事情不便告訴易燁,故而子青也沒有向他提起阿曼其人,此時易燁乍然見到阿曼,自然是不認得。
待阿曼除下兜帽,露出深眼高鼻的輪廓,易燁更是呆了呆:「西域人?!青兒,你何時連西域人都認得了?」
「哥,他叫阿曼,是邢醫長的藥童。」
邢醫長脾氣古怪是出了名了,易燁撇嘴道:「邢醫長古古怪怪的,連藥童都用西域人……你聽的懂我說話麼?」後一句他問的是阿曼。
阿曼笑著聳了聳肩,也不作聲。
易燁同情地望著他,道:「他連話都聽不懂,可怎麼在邢醫長手底下混,還不得讓那老頭照著三頓打,這倒楣孩子。」
子青知道阿曼是故意在逗易燁,故而只低頭含笑不作聲。
倒是阿曼瞧見她的頭髮尚還濕著,便自自然然地伸手拔下木籤子,將她頭髮細細撥弄開來,拉她到火盆旁,柔聲道:「趕緊烘乾,濕發盤起來會頭痛的。」
子青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不知是你,所以才先盤了起來。」
易燁在旁,瞪大眼睛,直愣了半晌,才把子青拖到一旁,壓低聲音道:「他,知道你是……嗯?」
「嗯,他知道。」
「他怎麼知道的?!」易燁更驚。
關於這點,子青也不甚明白,如實道:「他說第一次看見我便知道我是姑娘,不過他一直替我保守著這個秘密。」
易燁又望了阿曼一眼,心中始終不太適應,顰眉道:「西域人?能信得過麼?」
子青笑而不語,知阿曼從虎威營過來一路風雪,自去灶間給阿曼舀了碗熱水暖暖身子。
「是邢醫長差你過來的?」易燁問阿曼。
「嗯,你們營年底的藥材總表還未送過去,老頭髮了火,派我過來找你們拿。」阿曼自身後取下個包裹,「對了,還有這個,締素托我帶過來的。」
易燁看是個鼓囊囊的包裹,還未拆開便笑道:「就知道這小子還惦著咱們,還送這麼多東西,我瞧瞧……」
包裹解開來,剛瞧見裏頭東西,易燁便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