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禍福所倚福禍所伏

  一大早,董韶華就去了私塾授課,方巧巧也去街上賣字畫了。長青、長善也去了學堂,阿月如往日跟著鄰居胖嬸,由她照看。

  說是照看,胖嬸倒不覺麻煩,誰讓阿月如此乖巧。爹娘出了門便在自家門口和她的閨女翠蟬玩耍,與其說是她幫忙看護,倒不如說是阿月幫她看閨女。拿了針線坐在院子裡縫補衣裳,越瞧越是喜歡,怎會生的如此白淨好看。但看來看去,還是自家閨女好。

  阿月和翠蟬年紀一樣,比她小一個月。兩人挪了泥巴樹葉來,玩著過家家,樂個不停。

  翠蟬見日頭要落,就知阿月又得去看書了,但不願小夥伴丟下自己,拉了她的手說道:「再陪我玩會。」

  阿月想了想,點頭:「那就再玩一會。」

  過了半個時辰,實在拖不得了,否則沒背書,爹爹會不高興的。這一要走,翠蟬不痛快了,人家爹是解元,娘親說日後是要做大官的,他們家卻是貧戶,旁人都誇阿月,去哪都是誇她的。

  阿月見她不開心,守在一旁逗她笑:「翠蟬,別這樣,等我爹回來帶糖了,我分一半好不好?」

  翠蟬立刻嘴饞了,輕瞥她一眼:「真的?」

  阿月笑道:「自然是真的。」

  胖嬸聽見,不由笑笑。再抬頭往門口看去,卻見一個身材魁梧的人站在那,鬚髮蒼白,卻比一般中年人都精神,面貌卻因太過威嚴而顯得不太和善。旁邊一個中年人也同樣是高個,雖然作揖在問,聲調卻並不客氣:「請問這位大嫂,右邊這戶人家,可是姓董?」

  阿月和翠蟬此時已站在一旁仰望,只覺那老爺爺有點像一個人呀。盯了片刻,才恍然,他跟爹爹長的真像。可她的書生爹爹才沒那麼凶。

  胖嬸一門心思都在那中年人身上,沒太過注意老者,答道:「是。」

  男子看了看慕宣,求了意見,這才又問道:「那家主人何時歸來?」

  阿月更是警惕看他們,娘親教過,陌生的人忽然打探自家消息的,十有八九是壞人呀。這一想更是緊張,生怕她說了出去。

  胖嬸雖然大字不識,腦袋卻是靈光的,見來者不善,便說道:「他們這幾日出門去了,等回來你們可以親自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可是有什麼事?我可以代傳。」

  男子皺眉,這分明是推脫不願告知,差點亮明身份。慕宣覺有人直勾勾盯來,偏頭看去,見是個穿著碎花裙的小姑娘,瞧見了臉,猛地愣神。

  他這一看,阿月沒怕,胖嬸可是慌了起來,這小祖宗,知不知道避讓。兩人若是用強,家裡男人沒回來,哪裡打得過。顧不得那麼多,上前將阿月攬進懷裡,大聲道:「快快出去,這裡沒你們要找的人。」

  男子腳下微動,慕宣抬手攔了他,淡聲:「打攪了。」

  從狹長的巷子出來,慕宣又往深巷看了一眼,目光沉沉。他要找的人,終於找到了。副將所查到的人,並沒錯。

  沒想到鳳娘不但為他生了個兒子,如今還有了兩個孫子孫女。那小姑娘,和那時的鳳娘生的一模一樣。

  他十六歲便隨父遠赴邊城,一日在城中遭伏,躲進破茅屋中,初見鳳娘,還是個小姑娘。給他找了草藥,還偷饅頭給他。後來回了營中,時常去看她。本不過是將她當做恩人,處處照顧,等母親要自己成親了,才察覺,心頭位置早就給了她。抗拒五年,終於等得母親點頭,如願娶了鳳娘。

  可惜造化弄人,五年未孕,卻在休妻之後,懷了兩人孩子。真不知她當初是怎麼熬過來。一別二十餘年,卻已是陰陽相隔,再不能見。如此一想,更覺悔恨,可已無用。

  傍晚長青和長善回到家,先去隔壁接妹妹,一進門就被翠蟬鬼鬼祟祟的拉進屋裡,驚嚇狀:「午時來了兩個好凶的人,要抓阿月呢。」

  兩人一驚,急忙喚聲。阿月也從裡屋跑了出來,卻還是嬉笑模樣:「大哥,二哥。」

  兩人前頭看她,並無大礙:「妹妹,是誰要捉你?」

  阿月笑道:「沒人要抓我,翠蟬胡說的」

  胖嬸說道:「你們三個先在嬸嬸這坐會,等你們爹娘回來再回家吧。」

  等到夕陽沉落,董韶華放堂,去了字畫攤接方巧巧。一起回到家中,不見兒女,正要去找。胖嬸已領著他們過來,將白日裡的事說了一番。少不得要加上婦人特有的添油加醋,說的董韶華有些後怕。方巧巧倒不害怕:「他們說過幾日會再來?」

  胖嬸揉揉心窩子:「可不是。」

  方巧巧想了想,笑道:「那這幾日我去賣畫,也帶上阿月吧。」

  回到家,董韶華說道:「你得忙著顧及生意,阿月又愛玩,不如讓她隨我去私塾,在那都是學生,真要有什麼事,對方多少有所顧慮。」

  方巧巧細想一番:「那暫且如此吧。」

  吃過飯,洗漱完,哄了三個孩子睡覺。這一天才算忙完了,統共算下來,一日不過歇一個多時辰,但方巧巧卻喜歡這種恬淡日子。剛爬上床纏著董韶華親了一口要溫存,就響起了敲門聲。

  好事被打斷,方巧巧已撅了嘴,董韶華回親她一記,笑道:「我去瞧瞧。」

  方巧巧捲了被子:「嗯。」

  許久不見丈夫回屋,驀地想起今日的事,急忙穿好衣裳和鞋跑了出去,找了一番,夫君卻還在門口站著,有低低的說話聲,聽不清,提了旁邊攆豆子的木棒就往外走。

  開門一刻,慕宣終於知曉為何秦嬤嬤會認錯人,董韶華與慕正林,長的都像他這做父親的。只是董韶華面貌少許多驕縱,少許多戾氣。暗嘆,鳳娘,你將孩子教的很好,很好。

  方巧巧見了慕宣,詫異的手中木棒直落,咚的落在地上,董韶華忙將她護在身後:「這裡沒有你們要找的人。」

  慕宣的隨從元德作揖道:「公子,老爺千里迢迢來尋,還請您不要辜負老爺的苦心,回到慕家,認祖歸宗。」

  董韶華眸色微沉:「我不知什麼慕家,我姓董,往後也是姓董。我只知母親曾說,父親在老家水災後,遺棄了我們母子。如今來尋,未免有些可笑了。」

  慕宣問道:「你母親果真那麼說?」

  董韶華點頭:「是。」

  慕宣默了片刻:「當年的事十分複雜,頗有曲折……」

  話未說完,董韶華問道:「我只問一句,遺棄一事,可是真的?」

  方巧巧知道丈夫真是動怒了,從她認識他以來,從不會如此打斷別人說話,更不會有這種咄咄逼人的語氣。

  慕宣動了動嘴,終於出聲:「是。」

  董韶華身體一僵,聲音更是沉冷:「夜已深,還請兩位回去,恕不奉陪。」

  慕宣說道:「我們暫且住在如意客棧,你如果改變主意,可來尋我。」

  「不送。」

  說罷,已將門關上,恨不得將這兩人曾拜訪的記憶全抹去。董韶華回到屋中,方巧巧倒了茶過來。喝了一口,苦澀得很,良久才道:「巧巧,母親雖然從不多提父親的事,但聽外祖母說,夜裡卻常是淚濕睡枕。早早離世,不過是得了心病。那樣的爹,為夫不想認,更不想回那所謂的本家。他們衣著配飾不菲,認祖歸宗日子可見富裕。可……只願你和孩子別責怪於我。為夫會好好努力,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方巧巧心疼的幾乎落淚,強笑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要是嫌棄你,我早在當年那土財主托媒婆來時就嫁了,幹嘛嫁給還一窮二白的你,你當我貪圖你美色呀。」

  董韶華一瞬被妻子逗樂,心中寬慰,抱著妻子,想法更是堅定。

  翌日,董韶華將長子次子親自送去學堂,牽著著阿月去私塾。阿月不知昨夜的事,見爹爹不悅,一路說了許多話與他聽,努力了一路,見父親露了笑顏,也頓覺開心:「爹爹要常笑,擰眉可不好看。」

  董韶華憐愛的摸摸女兒的頭:「有阿月在,爹也會多笑的。」

  進了村落,還未到私塾,一輛馬車橫停村口,實在霸道,惹的行人側目。阿月也多看了幾眼,先從車身過去,車廂內一人聲音悠悠:「董解元請留步。」

  董韶華步子一頓,腔調很是奇怪,頗有點來者不善的意味。停步看去,一個男子俯身從車裡下來,生的肥圓,耳闊口寬,笑道:「在下鄭方。」

  阿月只覺爹爹握著的手力道驀地做大,緊跟一旁不敢懈怠。董韶華微微抽手,作揖行禮:「見過鄭大人。」

  鄭方可不就是多年前請他去做幕僚,近日又過來請一回,那傳聞睚眥必報之人。他親自前來,只怕難辦了。

  鄭方一手搓著扳指,笑意頗輕:「三番兩次難請董解元,想著你是要考功名,不敢多攔,可本官打聽後,你不過是在做先生。既然如此,那就來我衙門裡,邊做幕僚邊苦讀詩書,你日後要考科舉,也隨時可去,何樂而不為。」

  董韶華說道:「謝過大人好意,在下不才,實在難以勝任。」

  鄭方冷笑:「難以勝任是假,不願輔佐本官才是真。好一個讀書人,滿口胡話,日後哪能為朝廷效命。」

  形勢瞬時不對,見對方隨從要上前,董韶華目光灼灼,直盯鄭方:「同為讀書人,還請鄭大人放一條生路。」

  鄭方哪裡肯,隨從已上前捉人。董韶華一個文人,怎能打得過大漢,轉眼就被人擰了胳膊。阿月見爹爹被欺負,抓了地上的石頭,奮力往那人砸去。

  只聽一聲慘叫,那人已捂了眼。董韶華狼狽不堪,將阿月護在懷中,圍觀之人眾多,卻無人上前幫忙。頗覺世道黑暗,心中苦悶,更擔心幼女受驚,再受傷害,苦聲:「在下答應鄭大人便是。」

  鄭方瞧了隨從傷勢,冷笑:「你傷我衙役,還想做這美夢?來人,將這女娃捉回衙門去,依律法處置。」

  衙役奮力將阿月拽出,董韶華已被踢到一旁。被丟上馬車的阿月這回真是害怕了,大哭起來。哭聲撕裂,董韶華踉蹌追去,兩條腿卻追不上馬車,眼睜睜看著女兒被人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