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過年的,除了本家旁支的人來往多,同僚也來的不少。而很多人每年來的目的多少都有一個——攀親。
這攀的不是親近,而是想求娶個慕家姑娘,早早結下娃娃親,暗含奇貨可居之意。這種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但也習以為常。
慕紫今年八歲,模樣生的俊俏,在孩童中一站,一眼就瞧見了她。過年這幾天她是不怎麼出門的,因為每每到客廳,總要被那些官嬸嬸左看右看,將她們的兒子拎出來說一通。母親宋氏千挑萬選想給她結門好親事,因此一直沒定娃娃親。
今年她這院子可冷落多了,雖然不懂成親到底意味著什麼,但門可羅雀,心裡不免多想,問了嬤嬤:「怎的這幾日沒什麼人過來坐坐?」
嚴嬤嬤面露訕色:「這……都往大少奶奶那院子裡去了。」
慕紫一頓,又是那家外來人,從他們回來開始,就將他們這聚清院的東西通通奪走了。氣的將桌上東西全撣到地上:「都欺負我沒爹了,全是狗眼,瞧不起人,憑什麼對那些野種好。」
嚴嬤嬤蹲身收拾東西,不敢搭話。這小小姐平日就是個惹不起的主,讓少爺少奶奶寵壞了。起先還心疼她幼年喪父,可下人平白受的氣多了,那同情就沒了。這還沒想完,剛拿回桌的東西,又被她撣落,砸在自己腳上,不由吃痛。
慕紫心情十分陰鬱,趴在桌上哭了起來:「欺負我,通通都欺負我!」
宋氏和老太太說完話,回來就聽見女兒哭的難過。問了緣故,想到再不比往日,也是眼眸濕潤,可踏入房裡,就抹了淚,心中更是堅定。人死不能復生,她總要撐起這一房,為女兒多謀劃些,嫁個好人家才行。
「阿紫。」
慕紫聽見母親喚聲,仍埋頭不語。宋氏坐在一旁,摸她的頭,「哭什麼,大過年的,不吉利。」
「娘。」慕紫微微收淚,哽咽,「我們回姥姥家去,不留在這受氣。」
宋氏冷笑:「出息,難道讓人搶了東西去,你就眼巴巴看著了?你也別總是將髒話掛在嘴邊,那是你正經八百的大伯,不是野……」她嘆了一氣,「已經入了族譜,就是我們慕家人,娘尋思著一件事,成了,那就能安心在這家過下去了。」
慕紫含淚問:「何事?」
宋氏笑意頗輕:「給你要個哥哥。」
慕紫並不懂,宋氏已經敲起了自己的算盤。夫君早去,孤兒寡母的,慕韶華有兩個兒子,她去求老太太,讓長青或者長善過繼他們房。日後養大了,自己有個依靠,慕韶華看在親兒的份上,也會待他們好些。這種過繼的事並不奇怪,就看老太太還疼不疼她們母女了。
人,總要為過好日子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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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坐在花壇邊上,專心搖自己的牙,屋裡太吵,又沒人陪她玩,索性在這待著。可越碰越癢,越搖越疼,恨不得把它拔下來。
聽完眾長輩讚譽「生的甚是英俊」「日後定是人才」的慕長善出來透氣,一出門就見阿月低頭坐在花壇,一手抱著暖爐一手揉牙。輕步走了過去,在側邊往她脖子吹了一口氣。
阿月差點驚的掉下去,見是兄長,惱了:「二哥不許嚇唬我。」末了探頭給他看,「你瞧,這顆牙鬆鬆的,難道是因為我吃硬果子太多了。」
慕長善可是過來人,阿月已到齠齡,哪裡會不知道這是要重新長牙了,偏是愛逗她,佯裝驚訝:「阿月,你還記不記得翠蟬家的那個老祖宗?她當時牙也是鬆的很,然後有一天,就變成沒牙老太了。」
阿月大驚,那老祖宗說話可是漏風的,難道她也要變成那樣?不由捂了嘴,才見二哥捧腹在笑,擰眉:「二哥你又是騙我對不對?」
慕長善敲了她腦袋一記:「既然知道是『又』,為何每次還傻乎乎的相信?這樣會被人騙走的。」
阿月聲音脆生,答的響亮:「因為你是我哥哥呀。」
這話一說,慕長善心頭微動,笑笑道:「那二哥答應你,以後再也不騙阿月了。」
阿月點頭,悠悠然:「孺子可教也。」
慕長善哭笑不得:「好了,那牙會自己掉的,掉了的牙記得給爹娘。」
「給爹娘幹嘛?」
慕長善回想一番:「唔,上牙丟床底,下牙丟屋頂,那樣牙齒才會長出來,丟了就不長牙了。」
阿月暗暗驚嘆原來一口白牙竟然還有那麼多講究,那她得更加好好的看著這顆鬆動的牙,免得哪天沒注意,它就丟了,從此變成說話漏風的小阿月。
老太太不喜見客,她做媳婦兒媳時要對各種人賠笑臉,這於心高氣傲的她來說本就不是件痛快事。後來地位熬出頭了,直至今日,都不愛陪人笑臉。這也導致了她年紀越長,就越喜形於色。別人瞧著她院子裡冷清,她卻是喜歡的。
午歇起來,漱了口,吃了顆梅子,便問秦嬤嬤:「怎的還隱約有吵鬧聲,那客還沒停歇?」
秦嬤嬤笑道:「聚芳院離這近,難免吵著您。剛剛又來了一撥,熱鬧著呢。」
老太太點頭:「阿巧可沒出什麼紕漏吧?」
秦嬤嬤淡笑:「老奴去瞧過,氛圍好著。大少奶奶是個知禮數的人。」
老太太這才覺滿意,秦嬤嬤默了默又道:「倒是聚清院那邊沒什麼人過去,老奴問了兩處伺候的下人,往年去聚清院求娶的人,今年都屬意聚芳院的小少爺和小小姐了。」
「哦?」老太太幾乎沒怎麼在意前話,面上淡漠,幾近冷漠,「想做我慕家曾孫媳婦,哪有那麼容易。不過若有門當戶對的,倒是能給阿月定個親,日後對她兩個哥哥的幫扶也好。」
秦嬤嬤在旁斟了熱茶,才道:「倒是也有幾家不錯的。」
老天太眼微亮:「你且說說,都有哪些適齡的小公子。」
宋氏過來時,老太太正聽的在意。這一稟報,就亂了興致。見了她,更沒好氣:「你不好好在聚清院陪那些姐妹官太太,跑我這來做什麼。」
宋氏忍了氣,賠笑道:「擾了老太太清靜是孫媳婦不對,只是有件事,實在想同您說說,否則寢食難安。」
老太太蹙眉,她寢食難安總比自己寢食難安好,擺手道:「我這有事,你的可是大事?急事?」
這話擺明是不願聽她說,宋氏真是恨極了這自尊自大的老太太,哪裡還敢不識趣,欠身:「倒也不是……」
「那便改日再說罷。」
宋氏吃了閉門羹,只能暗惱告辭,這事她遲早要說,討個兒子回來。
雪在夜裡已停落,掛的滿樹皆是。
落雪時最是寒冷,雪停,就暖和多了。
方巧巧送完最後一撥客人出門,窩在房裡一下午,額頭都沁出汗來。阿月見娘親回來,踩著地上昨夜殘留的雪往她跑去。幾乎是撲在她懷裡,抬頭搖動著牙:「娘,阿月要掉牙了。」
方巧巧抿嘴笑笑:「會再長新的,不必怕。」
阿月笑道:「娘親知道阿月在想什麼。」她可不就是怕沒了不會再長嘛。
「那是自然,母女連心。」
牽著女兒進了屋裡,給她搓手捂暖。長子和慕韶華出門拜客去了,次子也不知跑哪去玩。雖然一日人客未停,但這年,總覺過的不同往年,稍覺落寞。
晚飯是一塊吃的,外出的也都回來了。
菜還沒上,老太太便開口說道:「今日來的人家中,非富即貴,也是我們慕家的福氣了。」
眾人順勢應聲。
老太太又道:「定遠啊。」
慕宣微微起身:「母親。」
「你可還記得當年與你父親親如兄弟的高伯伯?」老太太見他點頭應聲,這才說道,「今日他的孫媳婦也來了,還說了一件事,娘覺得十分好,明日派人去應了她吧。」
方巧巧的心可打起了鑼鼓,人是她接待的,哪有會不知道那孫媳婦說的話。慕宣問道:「所為何事?」
老太太笑著,容光煥發:「你問阿巧吧。」
方巧巧見話題扔到自己身上,也正中下懷,聲調平緩:「她想求娶阿月,為她那嫡長孫定個娃娃親。」
阿月聽見自己的名字,問道:「娘,什麼是娃娃親?」
方巧巧淡笑,摸摸她的頭:「日後阿月就明白了。」
餐桌上不能多言,阿月也知道,尤其是大家都在的時候,更要少說話,便不再問。
慕宣只覺方巧巧的話雖然是對大家說的,但實則是說給自己聽。他答應了慕韶華夫妻,不會干預孫輩婚事。再者,高家門第與慕家確實門當戶對,可要他將寶貝孫女早定夫家,誰知日後高家子弟會不會有出息,心裡也不樂意:「娘,阿月還小,過幾年罷。我們慕家人,難道還會愁娶愁嫁?」
宋氏哪裡肯讓阿月定下高門大戶,那樣他們一家的氣焰不就更是熾人,也幫腔說道:「這話說的對,早早定下,反而教人猜忌,怕外人想不是有什麼毛病才急著定婆家吧。
三言兩語下來,本來就只是一時興起的老太太被動搖的極快,鬆口道:「那就過幾年再說罷。」
話落,眾人暗鬆一氣。
阿月可不知自己差點就被「賣」了,一心想著,快開飯吧,填飽肚子才是重要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