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八,剛起身的方巧巧就收到請柬。慕韶華瞧見,再看落款,笑道:「竟是寧家女兒。」
方巧巧問道:「寧家是什麼來頭?」
這幾日「惡補」了一番朝中官員名字的慕韶華已是信手拈來:「寧浩源,父為戶部尚書。少年得志,入翰林院,充史館編纂官。後任戶部左侍郎,父退,進尚書。與妻生二子一女,女嫁與小侯爺,正是這邀請你的寧氏。而寧氏的哥哥寧宏,如今任禮部郎中,雄辯多才,為官清廉,深得聖上倚重。這寧家,可謂頗得朝廷內外美名。」
方巧巧瞭然:「聽起來,寧氏娘家的名頭,倒比她身為侯夫人的名頭更為響亮的。」
慕韶華淡笑:「侯門雖然風光,但畢竟是世襲,過了三代四代,能繼續風光的並不多。反倒是世代為官的大族,在朝為官,所學所見都要多的多,才能走的更長久榮華……只是……」
方巧巧瞭然他話裡的意思,世家的發展又何嘗不是侯爵繼承的縮影,高官子弟的起步比寒門士子要高。寒門士子爬到高位或許需要足足奮戰二十載,世家子弟卻不用費什麼力氣。也正是如此,才越發導致後世不知祖輩立業艱苦,走上與侯門一樣的路。
「言必稱隴西李」的李家;「陳郡謝氏」的謝家;「琅琊王氏」的王家,都是赫赫有名的世族大家,高居人上,但最後都銷聲匿跡。
富不過三代,幾乎也是同樣的道理。祖輩留下的東西,你若不發揚光大,只是坐吃山空,那遲早有一日會消耗殆盡。
「大郎不必過於悲憫後代,古語有雲,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為兒孫作馬牛。大郎做好自己,在有生之年,教好後輩便可。」
慕韶華輕嘆一氣,多想無益。
方巧巧笑問:「你今日可還要出門?」往日清貧日子他不曾瘦,現如今每頓添著大魚大肉,反而日漸消瘦,教她看了心疼。
「待會還要與父親出門。」見妻子眸光微黯,慕韶華不知她心裡憂愁的是自己,還以為是芥蒂自己又不得空陪她,「讓阿月陪你去,為夫今晚早些回來。」
方巧巧笑笑:「給你備宵夜。」將他養胖些,看著才安心。
侍女過來報了信,讓阿月準備出門。一聽要出去玩,阿月頓覺高興。這宅子雖大,但卻不能隨意跑動。出去後,她就自由了。心裡想的美好,和母親一道出門,見了馬車,對這狹小空間生厭:「娘,去的地方很遠嗎?」
方巧巧說道:「確實有些遠。」
阿月頓了頓,那就還是坐馬車吧,她知道娘親是走不了遠路的,胖嬸還常說娘親是小姐身。想到那和藹大嗓門的隔壁嬸嬸,阿月無比掛念,上了車說道:「娘,我想胖嬸嬸了,還有翠蟬。」
方巧巧摸摸她的頭,她還小,時日一久會忘的,但如今想起,還是有思念在裡頭。別說女兒,自己又何嘗不想呢。只是想歸想,已不能改變,面前的路,才是關乎一世的:「等有機會了,我們就去看胖嬸,看翠蟬。」
阿月當即點頭,愉快的應了一聲。
到了侯府,遞了請柬,下人立刻領路。
阿月見這大宅子和自家的也沒什麼大區別,人也多,但同樣不苟言笑。進了院子,已見許多人坐在大小亭子裡,圍爐笑談。這幾日都沒下雪,雪化而去,春意萌動,綠意似海,尤其是遠處那一步一梅的廊道,更覺能通天路。
方巧巧也難得出來,見了這耳目一新的景緻,一時看的入神,腳踏了積水也不知,腳下一滑,人往側翻。心頭一驚,身子將要倒地,忽然被人扶住。這力道一扯,寒冬關節最是脆弱,兩人都吃痛一聲。
這邊隨行下人叫著「大少奶奶」,那邊喚的是「夫人」。方巧巧顧不得腳傷,急忙看去,只見是個美婦人,衣著華貴,頭上的一支金孔雀步搖震的有些歪斜。她忙問道:「受傷了嗎?趕緊讓大夫來瞧瞧,抱歉,都怪我一心看那景緻,沒看腳下路。」
美婦人的手腕扯動,略疼,揉了揉,笑道:「這兒的景色好瞧麼?」
方巧巧微覺奇怪,這什麼不問,倒是關心這的風景:「十分好看,在這冰天雪地的京城,終於在這見了一番綠意春景,那梅花更是好看。」
美婦人笑笑:「梅花先佔天下春,歷經臘月徹骨之劫,終來報春,夫人也是個懂花之人。」
方巧巧確實喜歡梅花所蘊含的意境和節氣,不然剛才也不會看的入迷。一會有人拿了藥酒過來,並未說是跟這家主人借的,這才想明白。除了主家夫人,能如此大方接了藥酒麼,微微欠身:「妾身方巧巧,慕將軍府上,見過夫人。」
這人正是寧氏,笑道:「見過慕少夫人。」
兩人倒沒想到對方都是可親之人,都沒那想像中的粗鄙和驕傲,這一說,相視笑笑,初次相見的印象頗好。
寧氏說道:「你腳傷了,我手也傷了,不如一同進屋擦了藥再出來。」
想著大庭廣眾也不能掄褲管,方巧巧並不矯情,道了謝和她入屋去。寧氏瞧見阿月,生的白淨,眸眼明徹,看著討喜:「這可是慕少夫人的千金?」
方巧巧笑道:「是我的小女兒,名喚阿月,七歲了。」
寧氏說道:「我侄女阿玉也是七歲,三月生。」
阿月仰頭笑道:「阿月是七月生,聽爹爹說,那天他剛從外面回來,熱的都要中暑了,一進門就聽見阿月在哭。」
她向來是話閘子一開就停不下來,方巧巧在心裡的定義就是話嘮屬性,但在合適的場合從不多管束。寧氏聽的也歡喜,這年紀小小的,說話條理倒清晰,措辭也不會不得當。
侯府雖然看著高門大戶,但因是賞花會,氣氛十分輕鬆愉快。方巧巧出去活動了一下筋骨,心情大為愉悅。阿月回來時還惦記著沒有一一吃全的美食,離開時寧氏讓阿月常來玩。阿月頗為認真的點頭:「阿月一定會常來的。」
唯有方巧巧知道女兒就是只饞貓,答應的這麼爽快,目的一點也不單純呀。
牽著女兒進了家門,管家就說老太太尋她。
方巧巧領著阿月去了明德院,老太太照舊是在屋裡烤火。老太太已是七十七的老人,算得上是長壽了。眼不花耳不鳴,精神得很。見了兩人,就賞座了。
見這麼快有位置,方巧巧就知道老太太心情還算不錯。
「元宵一過,阿月也該上學堂了。去的那處學堂多是官家千金,名聲是京城中最好的。你得了空,就親手給她置辦東西吧,不懂的,問問朱嬤嬤。」
一聽可以去學堂,阿月眼已亮了:「阿月也能有自己的書,自己的桌子,和先生了嗎?」
老太太見她如此歡喜,一副好學模樣,也笑道:「是,阿月在學堂可要好好學女四書,不要丟了慕家姑娘的臉。」
方巧巧從來不讓阿月看女四書,那東西,可用的,她言傳身教之。但多數都太過禁錮女子思維,她可不會讓自己的女兒看。果然,阿月扯她衣角:「娘,女四書是什麼?」
老太太當即變了臉色:「聽說阿月看的書不少,怎會連這些都不曾看過?你這做娘的莫不是要教出個粗魯的女兒來?」
阿月被嚇了一跳,怎麼好好的就挨了曾祖母的訓斥了。
丁氏心軟,見狀,在旁說道:「母親,阿月不過七歲,以前又不曾上過學堂,哪裡講究得了那麼多。現今回來,再好好讓女先生教不遲。」
老太太面色稍微緩和:「也對,那就在學堂好好學罷。」末了又添一句,「日後我會好好考你,若是答不出來,就挨巴掌吧。」
方巧巧聽的生厭,真怕接受任何知識都很快的阿月真去學女四書。隨丁氏一塊出了院子,欠身道謝。丁氏笑意淡淡:「一家人,不必客套。」一會又道,「老太太吩咐看的書,到底還是要看的。」
說完這話,就往自己院子去了。方巧巧微覺詫異,幾日的接觸,丁氏在她心中的形象就是知書達理但偏軟弱,什麼都忍氣吞聲。可剛才的話,分明就是一眼看穿了她不願女兒學那些東西。
看來那丁氏,並不簡單。
阿月的虎牙更鬆了,搖了搖,又癢又疼。等到元宵後,鬆的更厲害,簡直是隨時要掉下來,可等慕韶華給她拔牙時,又痛的哀嚎,再不肯讓他碰,還是自由的掉了好。
這晚,阿月抱著娘親做的那隻醜醜的熊呼呼大睡。寅時,朱嬤嬤過來喚她起身請安。
阿月揉揉眼,打了個哈欠,覺得牙槽涼涼的。伸手一摸,大驚:「嬤嬤,我的牙不見了。」
朱嬤嬤急忙去看,果真是缺了個口子,頂俏皮的姑娘瞬間就變的有些滑稽了。阿月可全然不知自己的形象大變,一心要找那顆牙——不找出來丟屋頂,就不會長新的了。
三個下人外加阿月,四個人合力找,也沒在床上找到。阿月簡直要哭了,抱著熊不開心。這手一動,就見一顆糯米白牙從熊掌裡滾落。阿月大喜:「我的牙。」
幾人面面相覷,朱嬤嬤忍笑道:「定是半夜夢見好吃的,咬了它的手,才將牙落它身上。」
阿月羞的拿熊擋住自己,笑吧笑吧,只要牙齒君回來就好。
因掉的是下面的,朱嬤嬤就將它丟到了屋頂,往上長吧,讓阿月長一顆漂亮健康的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