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還是白晝,柴房不陰暗,裡頭都是乾柴火,也並不太冷。阿月由朱嬤嬤領進這裡時,瞧見有乾草,就往那坐。一屁股坐下,碰了傷口,痛的她嘶嘶抽冷氣。朱嬤嬤的眼眸立刻紅了,冷了聲道:「三姑娘日後可還敢如此放肆?姑娘就該有姑娘的樣子。」
阿月還是想不通為什麼他們都責備自己,她沒錯:「嬤嬤,要是有人罵你的爹爹了,你會任由他們罵嗎?」
朱嬤嬤當然不會光看著,但是要她往那七八個人裡頭沖,討個公道,她應當是不敢的。蹲身給她理好草垛,差點抹淚:「老太太說什麼,您就聽什麼罷,可不要再頂嘴了。」
阿月沒有應聲,等眾人離去。她索性躺下,這樣舒服些。偏頭看著外頭窗戶,還能看見深藍天穹,時而有雲朵飄過,打了個哈欠,拿了草鋪身上,像每次收完稻穀,她和哥哥都是這麼玩鬧的。不過有時候有谷毛,沾在身上可癢了。
她來了這後還沒見過稻穀,南北原來不單單是氣候不同,連許多吃的,也不一樣了。
想著想著,就閉眼酣睡過去。天大地大,吃睡最大。
慕韶華今日去禮部報到,方巧巧去了寧氏家中。慕宣最早回來,還不到用飯的時候。他剛進院子,丁氏就上前,退了下人。慕宣見慣了她唯唯諾諾的模樣,在她眼裡,自己就是隻老虎,而不是丈夫。
丁氏的聲音低的不能再低:「老爺,阿月觸怒了老太太,如今被關在柴房裡。」
慕宣一頓:「什麼?阿月不是在學堂麼?」
丁氏將事情前後說了一通,只是旁枝末節不大清楚,說了個大概。慕宣聽見阿月身上還有傷,立刻往柴房去了。讓人開了鎖,一開門,就見阿月滿身是草蜷在那,呼呼大睡。
眾人倒是一愣,她倒是睡得舒坦。
慕宣弄走了草,俯身將她抱起,抱回自己房裡去了。丁氏已讓人打了熱水來,給她小心擦臉。
阿月打了個呵欠,飄入鼻尖的味道似乎不對,剛要揉眼,就聽見祖母輕聲:「別碰眼,眼角有傷。」
她睜眼看去,眨眼:「祖父,祖母……我怎麼不在柴房了?」
慕宣沉了臉道:「你為何要傷及同窗?」
又是這個問題,阿月估摸著沒人會信,還是大聲道:「因為她們罵爹爹。」
慕宣和丁氏解釋愣了愣,沒想到竟是這個緣故。慕宣倒是不責備她因這個衝動,只是傷了那麼多個小姑娘,他總不能還反誇她:「你倒是好,去了學堂不好好唸書,夥同別人惹是生非。」
阿月見祖父比老祖宗好說話,笑道:「阿玉是主動幫我的,我才沒有夥同別人。」
慕宣微覺詫異:「你們只有兩人?聽聞受傷的有七八人。」末了沉了臉,「休得胡說!」
丁氏見他黑了臉,攬著阿月低聲:「別嚇著她。」
慕宣仍是板著臉,等她答話。
阿月說道:「她們確實是八個人,我和阿玉反抗的好辛苦呀,但最後還是贏了。讓她們道了歉,還把我的桌子擦乾淨了。」
慕宣聽見這話裡的疑點,擰眉:「什麼桌子?」
阿月一時說漏嘴,躲了他的眼神,往祖母懷裡鑽,半晌才道:「她們……她們說爹爹出身不好,說阿月不是官家女,也不是寒門家的,都排擠我,每天都往阿月桌上扔髒東西,不跟阿月玩。今天被我看見了,反而理直氣壯罵爹爹,我氣不過就……」
越說越低聲,頭都埋進丁氏的懷中了。丁氏摟著她,顫聲:「那為何不跟你祖父說?不跟你爹娘說?」
阿月猶豫許久,才答道:「不想你們擔心呀,而且爹爹就要考科舉了。」她驀地想起一件事來,大驚,終於不做小烏龜了,「千萬不要讓爹娘知道阿月打架的事。」
丁氏苦笑,笑的酸澀。阿月讓她想起自己兩個已嫁的女兒,兒時也這麼黏著自己護著她,常伏在她膝頭上說話,喊她母親。可因為老太太讓自己要全心照顧獨子,將大半的心都放他身上。仔細想想,她實在是薄待了兩個女兒,可白駒過隙,不能回頭。這麼一想,幾乎要落淚。
慕宣輕嘆一氣:「先讓你祖母給你上藥吧。」
阿月想了一番,認真道:「我還是回柴房吧,不然老祖宗聽見我逃出來了,一定會責怪的。到時候想瞞也瞞不住了。」
慕宣聲音一急,就響亮了:「好好待著,你祖母那我自會去說。」
阿月被嚇了一跳,躲回丁氏懷中。
慕宣早就讓元德去將事情打聽清楚,這說話的空當,元德也回來了,細說一番。慕宣聽後,倒是說不出的愉悅,他的後代,皆不是懦弱之人。
老太太聽見阿月被兒子接走了,氣的將茶杯摔在地上,怒喝「造反了」。當初為了鳳娘他屢次不敬,如今發生在阿月身上的忤逆,不就是傷她威嚴。這孝順了三十載的兒子,又不聽教了,只因那個長相酷似鳳娘的阿月。
她思量著兒子很快便過來,不許下人收拾碎茶杯。果然,慕宣很快就到了。一進門就見母親房裡的破茶杯,深知自己又惹了母親不悅,當即跪下:「娘。」
「莫叫我娘,擔不起。」老太太偏身不瞧他,慪氣著。
慕宣也不起身:「阿月這回確實沒分寸,只是她不過是個孩子,身上又有傷,這樣關進柴房,天氣寒冷,真凍出什麼病來,傳到外頭,我們慕家名聲必然受損。」
身為兒子,多少知道母親的心思和弱點。她最在意的,不就是名聲。此時跟她爭辯任何事,都對結果沒有任何幫助。
老太太仍是不搭理他,慕宣又說道:「因此兒子將她接回房裡,讓阿柔給她上藥,待痊癒了,您再如何處置也無妨。」
最後一句出來,老太太這才睜眼瞧他,見他一膝頭跪的地方就是那破茶杯,急忙說道:「快起來。」
慕宣說道:「阿月年紀尚小,我這做祖父的,定會好好教。」
老太太枴杖一敲:「你起來再說。」見他不起,惱了,「通通只會逼我這老太婆,罷了,親不過三代,這事為娘不管了,讓她老子好好教去。」
慕宣這才起身,冬褲厚實,那茶杯刮不破,沒見著血,就是咯吱的微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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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方巧巧估摸了時辰,想著慕韶華也該回家了。與寧氏告辭回去,正巧在進家門時見到丈夫,兩人不約而同,相視一眼,更覺親密。這剛進門,管家悄聲道:「大少爺、大少奶奶,快去瞧瞧三姑娘吧。」
然後再不多說。
方巧巧猜著定是有什麼大事,兩人急忙往阿月房裡去。這才在廊道,竟見府裡的常大夫守在外面,更是大驚。進屋裡幾乎摔了一跤,進去後,就見阿月正坐在床沿,捧著碗喝著粥。
阿月吃的肚子渾圓,見了爹娘,笑染眉眼:「爹爹,娘。」
見他們直勾勾盯著自己的臉,才想起臉上有傷,慌忙將碗胡亂塞給朱嬤嬤,捲了被子要躲。
方巧巧攔住她,慕韶華急急問道:「如何受的傷?傷的可重?讓常叔叔看過沒?」
阿月怔了怔,看著父親。看出她臉上的是抓痕的方巧巧臉可是鐵青了,質問道:「誰弄傷了我家阿月,娘給你報仇去。」
兩人見女兒傻愣不答話,這下真慌了,要去請多幾個大夫。剛起身就被女兒抱了胳膊。阿月問道:「爹爹,娘,為什麼你們不罵是不是阿月闖了什麼禍呢?」這不對呀,每個人都劈頭蓋臉這麼問。可爹娘一直在問她的傷勢。
見女兒終於開口,慕韶華高懸的心才放下:「這些待會再說,還有哪兒痛嗎?」
阿月眼睛忽然酸得很,搖頭,咧嘴笑笑:「哪都不痛了。」就算全天下人都責罵她,爹娘的第一反應,都是關懷的話呀,無論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她才是最重要的。那她就算為爹娘揍別人一百遍,被揍一千遍,也值得!
方巧巧輕抱著又在傻笑的女兒,心裡恨的不行。
過了會慕長青和慕長善放堂回來,聽見妹妹受傷了,跑過來瞧她。卻見她甚是開心的在床上玩著聖上御賜的七彩珠子,哪裡有被欺負的痕跡呀。這一想,兄弟兩人相覷一眼,皆是明白——分明是他們家妹妹弄哭別人了吧。
阿月聽見聲響,擺手:「大哥,二哥。」
慕長青問道:「可上了藥沒?」
阿月乖巧點頭,大哥跟爹娘一樣,是關心她的「嗯,上了」。隨後看向二哥。
慕長善見她瞇眼笑嘻嘻的模樣,關懷的話到了嘴邊,轉口道:「阿月,你的臉都變成花貓了。」
阿月哼聲,二哥真真不是親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