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的傷並不重,多數是皮外傷。慕韶華和方巧巧用過飯,去了她屋裡,就見阿月正抱著銅鏡照看。
牙齒才冒了個糯米白尖,臉上也有抓痕,咧嘴一笑,阿月第一次覺得自己難看得很呀。乾脆不看了,眼不見為淨,自動腦補自個還是個俏皮姑娘。剛將鏡子放下,聽見聲響,立刻抬頭,果真是爹娘。
方巧巧見她要下地,抬手:「定。」
阿月當即不動,看的朱嬤嬤苦笑,也只有大少奶奶才有法子制住她。
等慕韶華走到前頭,阿月熬不住了,笑道:「爹爹快去看書吧,阿月沒事了。」
慕韶華笑笑:「爹爹在這坐一會,待會就去。傷可還疼,方才的飯菜吃了多少,吃飽了沒?」
阿月還沒答話,下人就報老太太要見她。
方巧巧確認了一遍確實是要阿月過去,慕韶華對今日柴房的事甚惱,這會當即說道:「都傷成這樣了,難不成還要關她?回了老太太,不去。」
下人為難站在那,方巧巧暗嘆:「惹了她不高興,阿月吃的虧只會更多。」
慕韶華沉了臉,仍舊是不肯挪步。阿月低聲:「爹爹,我能走能跳了,不礙事。」
女兒這麼說,他更是不樂意。還是往日好,哪裡會有那麼多糟心事。要是當初他早一點考到功名,就不至於被鄭大人欺負,答應了父親回到這冷情的將軍府。嘆了一氣,讓嬤嬤給她穿上厚實衣裳,免得受凍。
到了老太太院裡,燈籠高懸,紅色燈盞映的院子紅通,卻因少有人走,依舊冷冷清清,蕭蕭簌簌。
見到老太太,請了安。待入座,老太太瞧著阿月說道:「我思來想去,這學堂生事到底是辱沒名聲的。所以想明日讓你祖父帶你去見見被你抓傷的人,為你開脫。」
阿月歪頭問道:「開脫什麼?」
「先起爭執的不是你,先傷人的也不是你,是你為幫那寧家小姑娘,才動手的。」
阿月吃了一驚,這根本是說謊呀。慕韶華擰眉:「事情並非如此,阿月已說的很清楚。」
「對,是阿玉幫我,怎麼變成我幫她了?」
阿月想再細說一遍,老太太已打斷「我說是就是,你明日且這麼答」。阿月搖頭,見曾祖母眼神冷厲,嚇的心都在跳,氣勢也弱了:「不……不行呀,那樣阿玉會挨打的吧,身為朋友不能那麼做。」
老太太怒問:「那可是要我們丟臉去跟別人道歉?」
慕韶華忍不住說道:「黑便是黑,白便是白,怎能本末倒置了。這是教著孩子撒謊,不是……」
「放肆。」老太太敲響枴杖,喝聲,「老身自知不曾恩養你,但尊卑長幼猶存,你既然做了慕家人,就該敬重我這老太太,哪裡能容你如此頂嘴。那學堂裡的人說的果真沒錯,泥腿子出身,鳳娘教了一個好兒子,連長輩的話也敢頂撞了。」
阿月詫異看著老祖宗,外人怎麼說爹爹就是算了,怎麼連老祖宗也這麼說。
慕韶華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心中慪氣。方巧巧不想他在這個時候跟老太太爭吵,聖上素來敬重孝道,這要是孫子和祖母爭吵的事傳到外面,科舉能不能參加也成問題了,先開了聲:「寧家的家世也並不差,寧如玉的姑姑更是侯爺夫人,若是為了慕家名聲而將這黑鍋丟給他們,只怕我們兩家就勢不兩立了。況且那些學堂女童欺負阿月的事許多人都知曉,傳來傳去,也不過說的是他們的不是。何必現在讓阿月去做背後捅刀子的事,還白白得罪了寧家。」
老太太冷笑:「現在外頭議論的,可都是阿月的不是,我們慕家的不是。」
孔氏在她耳邊絮叨的,都是流言蜚語,矛頭通通指向阿月。老太太足不出戶,倒以為真是阿月做錯了。她在慕家那麼多年,決不能讓名聲敗在她手上。
方巧巧說道:「孫媳婦倒是有個更好的法子,可以兩全其美。」
老太太已十分不耐煩:「說。」
「讓學堂女先生作證,書信一封給參與此事的女童家中,將事情說個清楚。當然,動手的緣故定要說清楚,對方侮辱在先,阿月和寧家姑娘衝動之下,不慎傷人。」方巧巧就不信那些家長收到這信後,還敢嚼舌根。罵了大將軍的兒子,你們女兒還有理了。她現在才想明白,小學時老師每學期的家長信其實還是有必要的,否則學校發生什麼事都不知曉。
老太太已不願搭理他們一家,她這老太婆大半夜的為他們出謀劃策,結果惹了一身髒,瞧也懶得瞧:「你且去辦,若是沒用,就代阿月受過吧。」
慕韶華要上前理論,這家他真不願再待,兒女都得被教壞,可卻被妻子攔住。方巧巧輕輕搖頭:「聽老太太的。」
萬分不解的一同出來,離了院子,慕韶華忍氣道:「大不了離開這,不要功名,不要慕家人的身份,回了老家,我多做些活養你們。」
方巧巧喜歡看丈夫有擔當,可依照慕宣的性格,慕韶華要是真的走了,一定又會用法子將他圈回來,鄭大人一事就知道了。當年不曾保護好他的妻子鳳娘,現如今又坑瞞兒子,他心底卻不認為自己有錯吧,只覺這榮華日子比兒子做個窮書生好吧。想到這,她也是無奈,可到底要認清眼前,不能再打擊丈夫。
「大郎。」方巧巧安撫著他,強笑道,「阿月在聽著呢。」
慕韶華想起女兒還在身旁,當即沒再開口。長輩的恩怨再如何,也不能讓後輩聽了去。阿月還小,他哪裡忍心讓女兒過早涉及這些。
阿月小聲說道:「阿月不會冤枉阿玉的,我們是好夥伴。爹爹說的對,老祖宗說的是錯的。」說到最後一句,生怕旁人聽了去,又罵她沒孝道,敢說老祖宗壞話。
慕韶華鬆了一氣,抱她起來:「這才是爹爹的好女兒。」
阿月笑了笑,她要一輩子做好女兒,才不要去捅夥伴的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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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起來,宋氏就聽見昨夜慕韶華跟老太太頂嘴了,細細問了一番,真覺時機到了。請安後,獨獨留了下來。
老太太一夜憤憤,幾乎沒怎麼入睡,這會見到還有人在眼前晃悠,沒了好臉色:「你怎的還不走。」
宋氏聽著話裡滿是嫌惡,仍是陪笑:「老太太彆氣壞了身子,孫媳婦是想起了一件事,十分有必要和您說說。」悄然上前,壓低了聲音說道,「您瞧瞧,大哥和大嫂教子不善,阿月一個姑娘家已經被教的不像話,但終究是個女兒身,日後嫁了外頭也不關咱慕家的事。但長青和長善不同呀,他們可是慕家正經八百的嫡子,萬一教壞了……」
老太太猛然回神,對,她怎的就沒想到這點。她不稀罕慕韶華,但是稀罕兩個嫡曾孫。要不是看在兩人的份上,昨晚就掄枴杖教訓他了。
宋氏見她如此神色,自知有效,又道:「孫媳婦雖然也不怎麼會教人,但自認比大哥強一些,上回說的過繼一事……」
老太太擰眉想了想,沉吟:「這事確實該提提。」
宋氏暗喜,頗為大仁大義的說道:「大哥科舉在即,不如等他會試完了再說。也顯得老太太仁慈。」
這一說,立刻得了老祖宗讚賞:「果然還是阿秀體貼人,不似他們,只會惹我這老太婆生氣。」
宋氏欠身,自知事情必然能辦成。慕韶華和方巧巧再硬氣,敢駁老太太的意思?想得美。就是要養他們兩人的兒子,心裡稍覺不悅,但日後長青亦或是長善要喊自己娘親,又歡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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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兩天,阿月向母親打聽了寧如玉何時去學堂。方巧巧問了寧氏,說了日子,又道:「你的傷明天還好不了,在家多留兩天,娘給你做好吃的。」
阿月搖搖頭:「不行,萬一她們又欺負人呢?阿月必須在身邊,不然阿玉一個人打不過她。」
方巧巧對這仗義無比的女兒頗覺無奈,剝了堅果給她吃,問道:「娘一直想問你那天在侯府的事。弄的渾身濕漉漉,還以為你跟寧家姑娘鬧矛盾了,可是如今看來,卻又不像。」
阿月將嘴裡的東西嚥下,認真道:「那天我在街道上衝了路,驚擾了她家的馬車,導致阿玉送給她母親的賀禮摔壞了。可沒想到娘領我去侯府,她卻是傳說中的援兵。她氣惱不過,謊稱自己的簪子落了水。阿月不知,就去找了半個時辰。後來她說了實情,將我從池子裡拉回岸上,默認扯平了。阿月也沒猜到,第二天她坐來一旁,說要照顧我。後來有人罵爹爹,女兒跟她們爭執,阿玉竟然也來幫忙了。」
方巧巧聽完,驚嘆:「倒沒想到那寧家姑娘這般是非分明,果敢有義氣。阿月可知,寧家老爺質問她為何打人時,從不曾說過是你先動手。如果不是我跟你寧阿姨說起,還不知你們兩人心有靈犀了。」
阿月笑的開懷,方巧巧笑道:「這樣的姑娘,阿玉要真心相交。」
「嗯!」阿月認真點頭,想著待會去買許多好吃的,明日帶給勇敢的小夥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