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聽聞方巧巧邀孔氏過來談心一聚,心頭頗不舒服,轉念一想孔氏前些日子才捅了大房刀子,以方巧巧的性子,怎麼可能放過她。剛起了好奇,大房就來了下人請她過去,當即領著婢女過去看個究竟。
孔氏已先到聚芳院,見方巧巧同上回相見又似明艷許多,膚色也養的白淨,更好看了些。行禮承托,碰了那手,也沒之前的繭子了。收好心思,笑道:「正巧有人送了醃梅子來,爽脆酸甜,知道大嫂牙口喜酸,就帶了一罐來。」
「有心了。」方巧巧笑笑,讓下人拿進去。見宋氏風塵僕僕進來,笑吟吟看著。
宋氏欠身問好,笑意輕輕:「才進門就聽見二嫂拿了梅子來,真是禮輕情意重。」
話裡全是挑釁,說她帶的禮不值錢,拿不出手。孔氏厭惡宋氏不是沒有根源的,兩人年紀只差了一歲,父親又都是翰林官,又在同年退仕,自小兩人就常見面,素來水火不容。誰想卻都嫁進慕家,只怪老太太嫌棄慕家總是武將出身,想尋知書達理的,便都瞧中了翰林家的姑娘。這些都無妨,但孔氏嫁了庶子,宋氏卻因嫡長女身份嫁了慕家嫡子,可教她受了許多氣。
孔氏輕撇了嘴:「卻不知三少奶奶帶了什麼來。」
宋氏抿嘴笑笑:「我不比得你住在外頭,來時像客,平時有空便過來坐坐,帶禮,就生疏了。」
孔氏窩了一肚子氣,差點沒發作。方巧巧淡笑:「快過來坐,今日叫二少奶奶過來,是有事相求的。」
「大嫂這話可抬舉弟妹我了。」嘴上這麼說,面上還是掩不住的歡喜。
方巧巧說道:「前幾日路經二少奶奶名下的鋪子,瞧著裁縫不錯,便讓掌櫃做了幾雙鞋來,可不巧受了腳傷,裹了紗布試不准。想著你穿的鞋大小同我一樣,因此想讓你幫著試試。」
孔氏面上可頓時生光,還是在有幾家綢緞裁縫鋪子的宋氏面前,打趣道:「只要不是送鞋便好,試試無妨。」送鞋送邪,不吉利,試卻是無妨的。
後頭的婢女見方巧巧微微抬手,已捧了鞋過來。孔氏見了,那鞋面上的繡線勾勒,瞧得出是出自裴掌櫃之手。因是在房內,沒男丁在,脫鞋試穿,穿上去就覺鞋尖有些緊,落地撐走幾步,小腳趾被擠壓的厲害。
方巧巧說道:「聽聞緣繡坊的繡工十分不錯,這鞋子確實好看。而且掌櫃據說是三十年的老掌櫃了,衡量尺寸,目測極準,從未失手過。三少奶奶若有興趣,也可以去二少奶奶的鋪子瞧瞧。」
宋氏輕搖羅扇,淺笑:「可我怎麼瞧著二嫂穿的並不是太舒服,難不成那老掌櫃看走眼了?」
若沒宋氏在場還好,可她在,孔氏就不想也不願丟這臉,心裡咒罵裴掌櫃瞎了眼。琢磨著等宋氏走了再同方巧巧說不遲,強笑道:「哪裡不好,合穿得很。」
方巧巧見她要脫,伸手攔下:「這鞋要穿久些才知道可合適,要勞煩弟妹半個時辰了。」
孔氏坐下身,橫豎不用走動,也不急。
三妯娌說著話,一會下人來報,說老太太請。
鞋穿久了孔氏也沒在意,去老太太那又不遠,可從院子裡出來,走了一半卻發現是往外頭去的路,不由奇怪:「不是去清心院?」
方巧巧稍稍恍然:「瞧我這記性,忘記和你說了。老太太昨日讓我去為慕家祈福上香,方才來請,是說時辰到了,讓我們快過去,誤了時辰可不好。」
孔氏訕笑:「那我回屋換鞋罷,免得弄髒了。」
「不必,這一來一回耽誤時辰,你想讓老祖宗責怪呀。」方巧巧眉眼都是笑意,執了她的手繼續往外面走。
瞧著旁邊動靜,宋氏眸光微動,她可算是想明白為何方巧巧要叫孔氏來,又為何叫自己來。叫前者,是要捉弄她。那鞋子的尺寸分明小許多,還特地提了是在孔氏鋪子做的,讓自己來,就是為了讓她拉不下臉說做的不合適。
試鞋是假,想讓她吃苦頭才是真。去祈福其實也是故意的,早一日同老太太提,這會來請的是老太太院子的人,由不得孔氏不信。這樣一來,孔氏就別想換鞋了。
宋氏看的開心,也對方巧巧多生了幾分警惕。這樣的人,惹不得。
方巧巧攜孔氏上了車,見她不經意的眉頭擰起,心中冷冷,面上淡然。到了寺廟,孔氏下車一瞧,見了前頭那百來階梯,差點暈厥過去。想叫轎伕,宋氏見狀,當即插話道:「唯有虔誠香客才能求得菩薩庇佑,你這樣反而折了老太太的誠心,日後有什麼事,可別說不會有人將風聲傳到老祖宗耳朵裡。」
孔氏瞧她一眼,掩飾不住的輕蔑:「除了長舌婦人,又有誰會胡亂說。」
宋氏笑而不語,偏是這面孔,讓孔氏瞧的更厭惡。兩人見方巧巧已往上走,這才跟上。
孔氏從未做過粗活,嬌生慣養,這才走一半,只覺腳已被磨破,苦的每走一步都顫顫巍巍。方巧巧回頭輕聲問道:「可是鞋子不適?不如我的同你換罷。」
暗想還是大嫂好,比那宋秀好了一千倍不止,孔氏強笑道:「無妨。」
方巧巧笑道:「那就好。」
上到山頂,孔氏只覺腳都快廢了。拜完菩薩下來,猶如走了一遭黃泉道。上了馬車,離自家還有兩條街道,生怕回了大宅又要走動,推脫家中有事,這鞋走的髒了,改日做對一模一樣送去。方巧巧笑說「不過是對鞋子,你回去就將它扔了,不必送新的,否則就不吉利了」。孔氏想想也是,回到家就讓人將鞋子扔了,看看襪子已經染血,苦不堪言,除下一看,小腳趾和大腳趾都磨出了血,連後腳跟那也磨破了。
上了藥心中憤然,若非宋氏在場,她怎會遭這罪。
慕立成傍晚回來,見妻子不出來迎,只見兩個妾侍在,心頭不悅。進了屋裡,非晨非夜卻躺在床上,顧不得她還在睡,挽袖淨手,將水聲撥弄的響。聽見她醒了,冷聲:「你倒是悠哉得很,越發不將你丈夫放在眼裡了。」
孔氏頓生怯意:「二郎這是什麼話,妾身哪裡敢。只是今日外出傷了腳,下不來地。」
慕立成問道:「不是去赴約麼,怎會傷了腳。」
孔氏將今日的事一一和他說了,慕立成稍想片刻,問道:「你近日可有得罪過大嫂?」
「哪裡有……」孔氏話落,才想起一事,「聽說他們夫妻同爹娘大吵,我便將這事告知了老太太,但爹娘說沒有這回事,並未處罰她,這算不得得罪吧。」
慕立成冷笑:「你倒是個豬腦袋,試鞋是假,分明是警告你不許再在背後給她穿小鞋,否則她也會還擊。你日後少嚼舌根罷,否則遲早有一日她會將你的舌頭擰下來。」
孔氏不滿:「就憑方巧巧?」
慕立成淡聲:「你別小看她,那女人不簡單。短短半年,就將宋秀收拾服帖,聽說連阿紫都親近她了。又將你我趕出大宅,讓老太太心甘情願斷了我們月俸。你倒敢給老虎拔毛。」
孔氏輕蔑道:「她果真有那樣厲害?不過是個山野婦人罷了,上回玉瑩的事定是大哥授意,絕不可能是她所想。」
聞言,慕立成已是懶得理會她,哪怕妻子有宋秀的覺悟也好,也不至於讓他落得今日地步。偏是娶了個蠢鈍如豬的女人,除了給他生了個兒子,根本沒用。冷冷一想,聲調更是沉冷:「今晚我去小伍那。」
孔氏頓了頓,又去二姨娘那,面上笑道:「您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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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要上學堂,阿月也得回去了。傍晚同陸澤一起出門,見門前沒有陸家馬車,唯有自家馬車在那,好奇道:「陸哥哥你家的車伕去哪裡了?」
陸澤說道:「在城外。」
阿月算了算那距離,貌似不近,還沒開口問,陸澤已料到她會刨根問底了,先答道:「身體力行,少乘馬車。驕奢淫逸不能吃苦是大忌。」
這話可教阿月對他刮目相看,難怪前幾次相處都覺他體力比別人好,這一想似乎也對。以前他們家哪裡有過馬車接送,還不是靠著兩條腿到處走。如今有了車子,去哪都被困在小匣子裡,確實不好。她恍惚記得回京城時,她也十分牴觸馬車,後來已慢慢習慣。
陸澤以為她要乘車,先行告辭,走了幾步卻見她追了上來,跟在一側輕輕一笑,略顯頑皮:「好像我倆有小半段路一樣,一起走吧。」
「嗯。」陸澤想著阿月果真是跟其他姑娘不同的。希望如那蓮花,無論途中經歷多少污濁,都能盛開一朵無瑕白蓮。
兩人一同走在街道上,在別人眼裡只是孩童罷了。但從一處茶樓經過,落入陸常安眼中,卻教他分外在意。想到上回范大和他說的,再看今日兒子同慕三姑娘說話時的神色,莫不是小小年紀真動了那心思。
到了路口分別,幾乎走完大半條街,陸澤才想起來忘了約定時日地方還那紅繩給她了。自己不記得,那迷糊阿月,定也忘得徹底了吧。想到這,回頭看去,確實沒追來,不由笑笑,未定時日,不知下回巧遇是何時。
阿月確實忘了,回到家還沒記起來。可好像又知道是什麼事,下了馬車撓頭細想,真是苦惱。
慕韶華正巧也回來,見到女兒在前頭,步子便輕了,從背後猛地將她撈起,驚的阿月叫了一聲。回頭看清了,驀地笑開「爹爹」。
「阿月又重了。」慕韶華怕鉻疼了她,將她放下,牽著她往裡走去,「去阿玉那玩的好麼?」
阿月認真點頭:「好玩極了,肉烤的很好吃,寧哥哥還帶阿月去望月台看皇宮的燈塔。」
聽見女兒玩的高興,慕韶華就放心了。想著因許仲之一事,他要去陸家拜謝,就想將阿月也帶上。雖然不捨阿月嫁人,但阿月及笄後必然要選婆家。他到底還是更傾向陸家。答應妻子不早早給阿月定娃娃親,可他能為他心目中最為滿意的「親家」鋪路、讓阿月去及早培養感情吧?
這一想慕韶華已是豁然開朗,這算不得是鑽空子,笑道:「阿月,你何時得空,爹爹帶你去陸家玩可好?」
阿月這才想起自己的紅繩子在陸澤那,當即欣喜點頭:「嗯!五天後。」
慕韶華見女兒聽見陸家眸光更亮,頓想——真是父女連心,連看人的眼光都是一樣的。
方巧巧不知丈夫打的「壞主意」,從寺廟回來,趕著時辰還早,將家裡上月賬本算了一遍,再看已做好的賬目,還是錯了幾處。她對算數真的不上手,算盤更打的不好,無比思念計算機的學渣傷不起。將珠算撥回原位,打算再練一次。
慕韶華進了屋裡,見妻子又在認真卻苦惱的算賬,頗為心疼。這一心疼,忽然又想起來。當年初見,她大字不識,可卻滿腹經綸,大道理不比別人少。甚至在他讀書存疑時,還會引經據典同他討論。一字不識的人真能那般精彩的長篇大論?
念頭一起,心底的不安又湧了上來,他的妻子,有很多地方與別人不同。坐在小桌前,看她敲打那黑色珠算,絲毫沒有注意到他。也不驚擾她,看她撥弄算盤。面龐恰似明珠生暈,有一股動人氣韻。靜若處子動若脫兔,再合適不過。
方巧巧眉頭都要擰疼了,一對賬,還是錯了幾處,差點想剁手。忽然聽見輕笑聲,猛地抬頭一看,嚇了一跳:「你什麼時候回來了。」
慕韶華伸手將賬本合上,笑笑:「小半會了。看得累就別逼自己,這事不急。」
方巧巧急,非常急,她甚至想等她會記賬了,就偷偷撈點油水留給阿月做嫁妝。微聞酒氣,探頭往他衣裳嗅了嗅,擰眉:「又喝酒。」
「跟同僚小喝了幾杯,避免不了。」
方巧巧點了頭:「不許喝醉。」小飲無妨,喝醉就傷身了。笑笑將賬本遞給他,「教我算賬吧。」
慕韶華儘量緩和語氣,半打趣說道:「不是說要離開嗎,那還這樣認真做什麼。」
方巧巧愣了愣,低聲:「給你們攢點錢呀。」
沒想到會是這回答,這失落的語氣聽的慕韶華心如針戳,幾乎要信了她:「我認得一位大夫十分不錯,明日我早點回家,你等我……跟我去拜訪拜訪?」
方巧巧暗嘆一氣,丈夫還是當自己有毛病呢。或許是他心裡信,但不願接受罷了,畢竟一認可,就等於相信她要走,要丟下他了,抬頭笑笑:「嗯。」
她越是如此,慕韶華反而越……確信她說的話了。
夜裡沐浴回來,方巧巧照著鏡子,那黑色已經蔓延到肩膀,馬上要過界往左邊肩膀去了,頗為恐怖。躺下身等夫君洗身回來,剛躺下就昏睡過去,似被人猛然拉入夢境。
又是一片白霧茫茫,與她近來的夢境無異。只是之前在這裡只能走動,現在好像嗓子能發出聲響。清了清嗓子,果真可以。不由仰頭,看著白霧深處:「穿越大神,能否出來相見?」
溫和著聲音連叫了幾聲都不見人,方巧巧的脾氣上來,叉腰喊道:「混蛋,當年你把我丟到冷死人的河面上,我千呼萬喚你不搭救。等我嫁人了,孩子都生了仨,你突然說要把我送回去,我要控訴你!毫無人性!違背道義!」
罵了半晌,才終於有了聲響「你回去之時,我許你原身返回,與來時無異」。
「許?」方巧巧怒的差點吐了血,「你誤判我到這,毫無悔意,竟然還打發似的用這詞。我在這裡付出的感情怎麼算?我丈夫、孩子對我的感情又怎麼算?就算回去面貌還是二十,但心態已老了十歲,怎麼與來時無異?」她第一次不在乎歲數,寧可在這裡做婦人,做三個孩子的媽,也不要回去做二十歲的年輕姑娘。
那邊又沉默良久。
方巧巧知道那無恥對方吃硬不吃軟,否則不會等她要投訴時才出現。可這一等,再無聲音,忽然如有地龍鑽過,震的整個地方都在晃動。
猛地從夢境回神,耳邊已是丈夫急切喚聲。
慕韶華見她醒來,長鬆一氣:「又夢魘了?喊你、掐你人中都不醒,差點要往你面上撒冷水了。」說罷,提袖給她拭汗。
方巧巧咬牙:「混蛋,理虧了就把我轟出來。」
慕韶華聽不懂,只是方才她喊了一些迷糊話,聽的他心驚膽顫。他發現自己快要相信妻子說的那些話了,無論怎樣反駁,都有一個個細節在提醒他「這是真的」。
方巧巧打算再睡,入夢和穿越大神抗衡。這還沒行動,身上一重,就見丈夫壓身上來。
「巧巧。」慕韶華緊縛著她,生怕一個眨眼,她就不見了。附耳低語,嗓音因刻意壓制,有些瘖啞,「別走,無論發生何事,為夫都會同你一起扛。」
方巧巧身體微僵,顫顫伸手環住他,他到底還是信了自己,雖然這樣不情不願,甚至很多事他未必明白,可還是願意信她,和她共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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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澤回到家中,用晚飯時,陸常安說道:「待會來我書房。」
用過晚飯,陸澤到了書房,十之八九是聽訓誡,頗為平靜。陸常安令他坐下,才開口:「你同慕家三姑娘交情十分好?」
陸澤眉頭微皺,不知為何突然說起阿月:「嗯。」
陸常安蹙眉:「慕家到底是將軍世家,我們兩家可謂一文一武,如今不是深交之時。」
陸澤長眉擰的比他更甚:「父親為何與慕編修走的近?甚至出面為他向聖上稟奏?」
陸常安搖頭:「文武融洽,可使國家安邦。古有藺相如廉頗,一文一武,兩人不合,國之悲。後兩人交好,國之幸。文武可交替,源遠流長並無可能。可一旦結親,就不可分割了。這也是為何為父不替你兄長和你早定婚事的緣故。」
陸澤這才聽明白父親的話,是見他同阿月走的近,怕生了青梅竹馬的情愫:「不定娃娃親,日後總要同哪家姑娘成親的。以我們的家世,也定不會脫離官宦之家。此時不行,那時又該如何?」
這倒問的好,陸常安說道:「權力變更極快,幾代不同幾代。拿慕家來說,慕宣如今已年過花甲,兩個兒子都是文臣,等慕月及笄可嫁時,慕宣也老了,已到交出兵權時。那時慕家便非武臣,更對聖上無半分威脅,那時,嫁入我們陸家,並無大礙。只是如今不行,你們若太親近,難免聖上會起顧慮。」
陸澤默然,父親分析的不無道理。只是同阿月說話,哪怕是閒聊,也覺高興。父親的意思卻是要自己徹底遠離阿月,不能親近,至少是在慕宣未交出兵權時,不能親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