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多事之秋婚期將近

  快到中秋,方巧巧想著中秋更是忙活,許久沒去拜訪好友寧氏,這日得空,趕忙約她外頭喝茶。寧氏早早來到,見她便笑:「你這大忙人,可終於忙活完了。約你幾回都不得空,若不是瞧你瘦了一圈,我可要氣你了。」

  「瘦了?」方巧巧摸摸臉,自己倒沒感覺,笑笑,「如果你也責怪我,我可要難過了。」

  寧氏起身拉她坐下:「你們府上好事將近,只怕又有好些時日要沒空了吧。」

  方巧巧稍稍一想,好事?她怎麼不記得他們家有什麼好事:「妹妹這是指什麼?」

  寧氏笑道:「你竟不知?慕家二少爺做事果真穩妥。」見她滿目困惑,當真是不知道的,這才說道,「近日去郡王府走動,聽了件事,荊南王想將雲羅縣主下嫁你二弟,也不知答應沒答應。」

  方巧巧急忙問了個清楚,心裡稍稍一算,慕立成與荊南王開始相交的時日竟與孔氏被休時相差無幾,她可算是想明白慕立成打的鬼主意了。休貧娶貴,他算計的十分精準。她這一進門,慕立成的地位可就跟著高漲了。而且他為荊南王「解決」嫁女之愁,又聽聞兩人忘年交,日後不容小覷。

  從茶樓回來,她仍在想著這事。想壞了這門板上釘釘的親事並不容易,更何況縣主畢竟是皇親,萬一敗露,自己遭殃,全家牽連。正想的入神,馬車急停,身體往前一沖又後仰,後腦勺磕出大聲響。

  她一手揉著,一手撩了簾子問道:「不是有孩童橫衝吧?趕慢些,不急。」

  車伕頗為尷尬,回頭說道:「大少奶奶……是……」

  方巧巧微愣,忽然一隻乾瘦的手抓在車壁上,嚇了她一跳。隨後一個蓬頭垢面的腦袋露出,直勾勾盯來「這馬車是我的,你是誰,怎麼可以坐我的車」。

  髮亂面髒,一瞬方巧巧都認不出來,直至聽見聲音,詫異:「二少夫人。」

  這人正是孔氏,因慕家夫人乘坐的馬車基本相似,便跑來攔車,要將這車「奪」回來「賤人,你是誰,給我下來,我才是名正言順的慕家二少奶奶,你給我滾」!

  方巧巧哪裡會下去,滿心震撼,往日孔氏將自己收拾的妥妥噹噹,連一根亂髮都要用髮臘將它梳理整齊。如今卻已然成了瘋婦,她何其可悲,慕立成何其可恨!

  喬嬤嬤領著下人將她從車旁拽走,引了一眾人駐足停看「那瘋婦又來了」「這回攔車,下回不會做其他出格的事吧」「定是做了什麼惡事,才如此模樣」。一會孔府家丁追來,將她重新抓了回去。

  方巧巧輕輕摀住心口,在這古代,婦人被休回家,娘家人也不會待見,漫天指責定會不少,否則孔氏又怎會那個模樣。孔氏心頭放不下這羞辱,瘋了,似乎也並不意外。

  今日見了她那樣落敗的模樣,較之於之前的嫌惡,方巧巧心中所想已全被可悲代替。為男子而活,古今皆有,付出所有,哪怕共育兒女,最後卻被拋棄的糟糠也並不少。哪怕是因為對方道德低下而休妻,女子也要承受四面八方的世間輿論,男子卻多數能置身事外。

  而同樣為女子,於被休的婦人,許多人也會加以嘲諷說些惡意輕飄飄不負責的揣測。

  方巧巧嘆氣,為那可悲的孔氏、奇怪的世俗嘆氣。

  回到家中,朱嬤嬤正往前院走,四處張望,見了方巧巧,欠身問安。方巧巧問道:「怎麼不陪在三姑娘身邊,嬤嬤丟東西了?」

  朱嬤嬤答道:「丟的可不就是三姑娘,練了小半個時辰的琴,她說要去解手,結果一去不復返。」

  這幾日阿月開始習琴,放堂回來練一個時辰。方巧巧有聽女兒抱怨過不願學,沒想到今天她竟然直接躲起來。女兒這日子隨心慣了,越來越皮。問了門口下人,才知她跑去陸家了。

  哪都不跑,偏是跑去陸家,方巧巧真覺得手裡的明月要圓到隔壁家去了。想到自上回茶樓小聚,跟程氏也沒再好好聊過,去抓女兒的同時,順道去拜訪吧。

  阿月此時正窩書船上,瞅著外頭的荷花。生的十分好,看樣子是成活了。回頭往船篷裡看,陸澤正半躺著在裡面看書,安安靜靜的,自有一股書生清氣,不知是處的久了,知他為人,還是真的沒了初見時的清冷:「陸哥哥,荷花一謝,就有蓮蓬了,還有蓮藕,不過摘藕特別難,胖叔摘藕很棒。我一直覺得蓮是好東西,好看又好吃,生生不息。就是冬日比較蕭瑟,一片落敗,但等到來年就好看了。」

  聽著阿月絮叨,陸澤笑笑,還是一如既往的話嘮。問道:「你不是說這個時辰要彈琴麼,怎麼過來了。」

  阿月伸了手指給他瞧:「都傷了。傷了是其次,但要坐著學一個時辰一點也不好玩。我不學,嬤嬤就打我手板,連女先生都沒打過我。」她的功課做的好,又從不遲到鬧學堂,女先生還是挺喜歡她的。但朱嬤嬤她素來帶著敬畏,雖然知道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陸澤看了看,從藥箱裡翻了瓶藥給她抹上:「名門閨秀琴棋書畫必然要學,這件事想必你家人不會隨你心意了。」他一直覺得阿月爹娘的管教非常隨意,隨意中卻並不是萬事不管,很有分寸。別人家都是父母為上,阿月爹娘卻待孩子如友,跟他之前見過的人都不同。阿月能養成這樣的性子,完全是隨了她爹娘吧。

  「不想學。」阿月使勁搖頭,盤算著要怎麼躲過這一劫。

  「世間有許多事不能自己決定。」深諳此理的陸澤倒不認為她能脫離,「唯有自己強大到能隨心所欲,才能如願世間。」他一直希望有一日能變成那樣的人,再沒有束縛,再不用在別人的庇佑下過活。

  阿月聽著這話心裡略不是滋味,她還是喜歡看他運籌帷幄的模樣:「阿月相信陸哥哥會成為那樣的人。」

  陸澤笑笑,聽多了誇讚,本以為早就沒感覺了,聽見這話心頭微暖,誠懇的話聽來總是令人愉悅:「阿月要學琴嗎?」

  「不。」阿月還是搖頭,末了小聲道,「等我再抗爭一下下,要是不成功,我再學。就這麼屈服太不開心了。」

  陸澤笑不能語,真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有些執拗:「那祝阿月如願。」雖然很想再勸一番,讓她不要徒勞,但想著也並無妨,讓她死心也好。不這麼抗拒一回,估計她以後還會再跑。

  方巧巧在前堂和程氏說完話,一起來這院子找阿月。見著滿滿荷花,連她也驚異了,這得是挖空了一個荷塘吧。兩人還在欄杆上未下去,就聽見兩個孩子的說話聲。阿月是活潑性子,整日嘻嘻哈哈的,方巧巧倒沒覺有異。倒是程氏,聽著兒子的聲調,哪裡是平日不苟言笑的老學究,很是詫異。

  見方巧巧要喚人,程氏微拉她的手,輕聲淡笑:「孩子玩的那樣高興,看在我的面子上,讓他們玩去吧。」

  方巧巧不好駁她面子,想著也不是急事,就離開了。

  直至夕陽沉落,阿月才意猶未盡的離開陸家,走時程氏還給了她一包糖,說是聖上御賜的。見她蹦蹦跳跳離開,甚是歡喜,看的程氏也滿眼是笑,回了書房便和陸常安說:「回頭去討了阿月來做老七的媳婦吧。」

  陸常安手拿書卷微頓:「日後談婚論嫁時再說,男女婚事不宜早,誰知日後會不會長成歪苗子。」

  「有那樣的爹娘,阿月定不會。」程氏坐他一旁,將書拿開,給他揉手,輕輕笑著,「老七就該找個阿月那樣的媳婦,太嫻靜的我還不喜歡。」

  陸常安難得重見妻子柔情似水,不好駁她興致:「如今確實不好提,為夫答應你,要是慕家有意將阿月許給別人家,我立刻去為老七求娶。若是慕家遲疑,我就進宮求聖旨。」

  雖然不全然如意,但也算是他讓步了。丈夫做事有自己的考慮,程氏也不好固執,便點了頭。看來她得多去慕家走動,方巧巧這朋友得深交,讓她知道,自己是能做好婆婆的。日後有親娘說話,事半功倍。

  ---

  慕家,晚食。

  方巧巧時而看看女兒,一副鎮定自若的模樣,膽子真是越發肥了。用過晚飯,領孩子回去時,讓慕長青和慕長善回房。阿月一見母親要單獨帶走自己,終於害怕了,可憐巴巴的看著兄長求救。

  慕長善全然不覺,徑直回了房。慕長青頓步,見母親搖頭,只好衝她笑笑,妹妹,自求多福吧。

  阿月見兄長丟下自己,不死心問道:「娘,爹爹呢?」

  方巧巧又氣又覺好笑:「在外頭赴宴。別想著找你爹做避風港,你爹在也幫不了你。」

  還肯和自己說話說明沒氣到頭上,阿月眼裡漾了笑:「娘,阿月沒亂跑,出門的時候跟守門的下人說了,我去隔壁找陸哥哥玩。」

  方巧巧低頭看她:「不好好學琴,還騙嬤嬤跑了的事呢?」

  阿月立刻蔫了。

  進了屋裡,方巧巧將她抱上凳子才坐下身,見女兒又膽怯又委屈,說道:「騙人是不對的,你告訴下人你外出了,但嬤嬤還一直在等你,她心急如焚的在院子裡找,找遍府裡,最後找到門前,才知你出去了。結果重要,但過程也十分重要。嬤嬤受了驚嚇,這是不是你的錯?」

  阿月這一聽,才覺自己確實做錯了:「待會阿月同嬤嬤道歉去。」

  方巧巧摸摸她的腦袋,問道:「阿月不喜釣魚,娘可曾逼你要學?」

  「沒有。」

  「那阿月想想為何古琴一定要讓你學?」

  事情放一塊說,阿月才覺確實有蹊蹺:「想不通。」

  方巧巧輕嘆:「因為即便你不會垂釣,於你日後也無影響,無論是在家、婆家、外游,都無妨。但若你不會古琴,琴棋書畫少一種,就有話柄在別人手中,說你出身名門,爹娘卻沒教好,縱容你,定不是好姑娘。娘不逼你精通,但要學。至少別人說起,你還能討論一二。阿月,這就是你日後的圈子,不能融入這圈子,就少一條路。一時的屈服,是為了日後的康莊大道。」

  阿月想了好一會,問道:「可以不精通,可以不跟其他姑娘爭高下,只是到了能討論一二的地步就可以了嗎?可是嬤嬤說,全都要學好,學精,做狀元。」

  方巧巧笑道:「放眼京城,哪個姑娘能做到四樣皆是狀元?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阿月的棋不是下的很好麼,那就將棋下好,以它為主,其他為輔。什麼四樣皆精,阿月不喜,也不必強求,只精通一種,已是了不起。」

  阿月這才歡喜,不用學個徹底,懂個皮毛就好。皮毛嘛,不是難事,她可是聰明人。

  方巧巧還想再跟女兒聊聊心事,老太太忽然讓人來讓她過去,說是慕立成過來了。聽見這名字,她心裡就不舒坦,想到他過來自己這做大嫂的卻要親自出去,已將事情猜了個大概——許是來和他們說他和雲羅縣主婚事,讓老太太「做主」的吧。

  想著可笑,見阿月想跟出去,看不想讓女兒在那偽君子面前晃悠,就打發她回屋去了,自己去了前廳。

  阿月從廊道拐出來,見地上投著一條頎長影子,探頭看去。

  慕長青見了她,笑道:「可挨罵了?」

  三人都是怕母親的,自然明白這單獨叫去說話定不是什麼好事。阿月問道:「哥哥在等阿月嗎?」

  慕長青笑著:「看來是沒事了。」

  還是大哥好,阿月心裡暖洋洋的。這才想起小包裡還揣了一包糖,將它拿出遞給他:「可好吃了,哥哥吃。」

  慕長青拿了一顆,說道:「再晚點不許吃,娘說會蛀牙的,記得待會要漱口。」

  「嗯嗯。」阿月也吃了一顆,「真甜,程姨說這是皇伯伯御賜的。」

  慕長青自然知道她口中的程姨就是陸澤的母親,這糖的味道頓時微妙起來,看著妹妹歡喜,忍不住說道:「你是姑娘家,不好總是往隔壁家跑,還總是跟陸七公子一起。」

  「陸哥哥人很好啊,而且爹娘都說沒關係,祖父還叫我多去玩呢。」

  見妹妹不聽自己的話,慕長青氣道:「你倒成了別人家的妹妹了。」

  阿月嚇了一跳,不知兄長為何生氣:「哥哥你怎麼了?」她忽然想陸澤跟哥哥是一個學堂的,但是兩人卻從來不來往,小心問道,「難道你們倆有過節?」

  慕長青不想再嚇她,搖搖頭:「沒有,快回房歇著吧。」說罷,心思沉沉回了自己房裡。

  阿月思來想去不對,兩人肯定有過節,否則以大哥的溫和脾氣,不會無緣無故發火。可哥哥不說,她又不好跑到陸澤面前問。哥哥她要,陸哥哥也她不想割席而坐,這事兒,她得想辦法打聽清楚。

  ---

  方巧巧到了前廳,還沒見到人,已有人客客氣氣喊了她聲「大嫂」。方巧巧這才看見,回以一笑:「二弟。」

  慕立成要做正人君子,方巧巧就陪他玩。當他是大好人,被蠢媳婦、被笨蛋女兒拖累,完全不知情的好父親。

  「大哥定是忙於公務,這個時辰還未回家。」

  方巧巧笑看他,坐在丁氏一旁:「二弟快坐吧。」

  宋氏知曉慕立成為人,笑的頗為僵硬,見方巧巧笑的可親,暗嘆自己的定力果真不如她。

  老太太難得從屋裡出來,笑道:「今日你二弟過來,是要說一件喜事。」

  方巧巧順她意思問道:「是何喜事?」

  「你二弟有意求娶荊南王家的姑娘,荊南王也有意這門親事,就等著提親了。」

  方巧巧笑道:「那要恭喜二弟了。」

  宋氏見她絲毫不阻攔,倒想不通,忍不住朝她使眼色,卻全被無視。

  老太太心裡歡喜,家裡世代出武將,如今一個孫子進了翰林,一個孫子要娶皇親,慕家是越來越有面子了。就是聽聞那縣主腿腳不好,還是庶出,略為不滿。不過有這開頭,日後她的曾孫,定會娶到更好的姑娘:「你要仔細行六禮,不可馬虎,不要丟了我們慕家臉面。」

  慕立成起身作揖:「請祖母放心。孫兒今日來,也想為此事求母親、大嫂、弟妹幫忙,我實在不太懂這些。」

  丁氏笑道:「你且放心,媒婆我會替你尋個最好的。只是……慕平和玉瑩可知道這事?」

  慕立成說道:「已經知道,只是心裡仍舊有些割捨不下他們的母親。」

  老太太蹙眉:「早些忘了吧,迎娶縣主進門後,讓縣主將他們帶在身邊,皇族禮儀總歸是好的,別讓好好的苗子跟他們那惡毒親娘一樣長歪了。」

  又簡單商議,才各自散了。

  方巧巧和宋氏一起回院子,等和其他人散了,宋氏正要開口,卻被她輕噓一聲,當即識趣不語。

  進了屋裡,方巧巧說道:「再商議商議二弟的事吧。」

  宋氏答道:「聽嫂子的。」

  關了房門,往裡屋走了幾步,方巧巧才悄聲說道:「你想問我方才為何不攔著,反而盡心幫忙?」

  宋氏雖然知道她有緣故,但仍是有些急:「對,嫂子為何不攔著他,讓他攀上這門親事,我們還有立足之地?只怕會被算計的更可怕。」

  方巧巧搖頭:「狗急了會跳牆,他如今對我們和顏悅色,不過是因為我們假裝不知他為人,只當是孔荷和慕玉瑩所為。若是讓他知道我們清楚他底細,你以為他會按兵不動?為了他的名聲,設計將我們除去都有可能。」

  宋氏一愣,冷汗直落脊背,她倒是忘了這一層,慕立成何其狠心,孔氏被逼瘋的消息她略有耳聞,就不信慕立成沒有聽見,但卻在這當頭要和別的女人成親,可見他的心思有多歹毒。不甘心問道:「難道要坐以待斃?」

  方巧巧笑意輕輕:「你忘了一點,他也姓慕。他那樣聰明,不會不知道大家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我們要是落魄,他也跟著倒霉。嫡母尚且要對庶子好,一來為了顧及主母名聲,二來庶子所為也關係夫家。他們犯了大錯,夫家一起受到牽連。唯有那些愚蠢如豬的主母,才會使勁將庶子庶女教壞,以為這跟她們沒關係,大錯特錯。慕立成沒蠢到那種地步的話,就不會對我們下手,但如果讓他知道我們清楚他的底細,他卻絕不會手軟,所以為今之計,應按兵不動。」

  宋氏點了點頭:「倒也是,橫豎他和縣主住在外宅,不必日日碰面。」

  方巧巧微微皺眉,這點她倒是擔心的。慕立成為名為利不折手段,離開大宅都斷了他們的月錢,現今迎娶郡主又得花費不少,只怕他會想法子回到大宅。畢竟當初是因孔氏慕玉瑩而離開,如今孔氏休了,慕玉瑩還是孩童,長輩要原諒她實在容易。

  仔細衡量利弊,方巧巧決定以慕立成迎娶縣主,花銷巨大兒將月錢重新撥給他們。就當是破財消災,能擋一時就是一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