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想著一個月二十天不能見到好友,已是鬱悶。回來時從陸家經過,又想十天不能見到陸澤,更是覺得不舒服,她能不能跟皇伯伯說她不去做侍讀了?
回到家裡,進了院子下人便說陸澤來找大公子了,正在書房。一想正好,便跑去了書房。從花園經過時被蚊子咬了幾口手背,癢的不行。將陸澤去年送她的膏藥抹上,立刻就不癢了,只留了幾處紅斑。
慕長青聽見朱嬤嬤的聲音,笑道:「阿月回來了。」
陸澤抬頭看去,果真見到個身影從窗戶那邊一直小跑到門前,探頭一看,目光對上:「阿月。」
「陸哥哥。」阿月笑道,「我還想著明天去找你。」
陸澤知道阿月要進宮侍讀,只是不確定她要說的是不是這件,笑問:「找我有事麼?」
未語先憂,阿月嘆道:「阿月五天後就要進宮給九公主做侍讀女官了。」
陸澤說道:「在皇宮要處處小心,要是受了什麼欺負,不要忍著,記得同你祖父說。」
每個人都是這麼囑咐的,阿月如臨大敵:「皇宮真的那麼可怕麼?」
陸澤笑笑:「阿月做好侍讀本分就好,其他的事一概不聽不理。」
慕長青見妹妹擔心,說道:「不是說下月才侍讀麼?五天後進宮先由宮中女官教誨,阿月仔細聽女官的話,約摸沒有問題,不要太過擔憂。」
阿月點點頭。
三人說了會話,陸澤也告辭了,和阿月一塊出來時,又道:「明日你得空就過來吧,我和你說些事。」
阿月問道:「什麼事?好玩嗎?」
陸澤淡笑:「宮裡的事,還有九公主的喜好厭惡。」
阿月抿嘴笑笑:「陸哥哥一定喜歡九公主,否則怎麼會連她這些都知道。」
陸澤動了動唇,昨夜知道阿月要進宮侍讀,他託人儘量打聽了些九公主的事。這會倒被阿月說自己喜歡她,心情頗微妙:「阿月多想了,只是恰好知道。」
阿月仍是笑吟吟看他,這未免太「恰好」了。
翌日阿月用過早飯,想去找陸澤,就被祖父喚住,說宮裡來了個姑姑,先說些宮中禮儀,等進宮後再細說,就怕孩子年紀還小,許多事不懂。
阿月聽了一日,好不容易送走那錦姑姑,便說要去陸家。慕宣微微一頓,也答應了。
丁氏見她走了,問道:「這當頭不讓她多記些,怎麼還允她去外頭玩。」
慕宣說道:「陸常安如今教習皇太子,可是未來帝師,阿月同他們交情好,進宮後也多個人護著。」
丁氏這才恍然:「還是老爺想的周到。」
阿月進了陸家大宅,自然是先同第一個見的范大問好。范大瞧著她,笑道:「這個時辰恰好該用晚飯了,阿月這迴避不了了。」
「我來找陸哥哥,不吃飯。」阿月已經能聞到晚飯飄香了,教習一日,腹中饑餓,忍了忍說道,「我等會再過來。」
估摸著陸家快用完飯,慕家這邊也開飯了,阿月生怕陸澤一日都在等她,隨意吃了幾口就去了隔壁。
程氏方才聽范大說阿月來過,便想起她要進宮的事,同陸常安說道:「你在宮裡可要瞧好月丫頭,別讓人欺負她。」
陸常安笑笑:「皇族尚且要給三分薄面慕家,巴結她的一定不會少,哪裡有人敢欺負她。除非是那些不懂局勢,想在慕將軍孫女面前耀武揚威的愚笨之人。」
程氏微微抿嘴,說道:「妾身說的就是那些人。」
陸常安笑道;「得令得令,定會好好護著老七的小媳婦。」
程氏這才展顏,又嘆息:「可惜一個月被砍去了十天,有十日不能見阿月了。」
陸常安躺身下來,悠悠道:「愁這個做什麼,日後婆媳日日相對,你不要煩才好。」
程氏輕噓了他一聲:「可別讓外人聽見,要是傳到阿月耳邊,非得羞的到處躲,再不肯來我們家。」
陸常安應了一聲,閉眼深思一事。官宦中聰明伶俐的適齡姑娘並不少,為何偏是挑阿月入宮。而且……除了將軍家的姑娘,另一個是寧府姑娘,還有一個……是他的小女兒陸瀟瀟。
都是朝中的權貴人家,說能隻手遮天也不奇怪。他微微擰眉,難道聖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畢竟拉攏任何一方勢力,都能鞏固皇權。說是侍讀,怕選的是未來帝后吧。
前皇后一直未生養,後來病逝。封了如今的元皇后,前幾位生的都是公主,後來終於誕下八皇子,聖上老來得個正統嫡出,大喜,當即封他為皇太子。如今年十六,確實是到考慮婚事之時。
越想眉頭越是擰的緊,要是皇太子瞧上的是阿月,只怕妻子的願望要落空了。自家女兒他定不會讓她做妃嬪,陸家並不稀罕這些,有了這外戚關係,反而更易遭到圍殺。
思來想去,那帝后,還是寧家姑娘最為合適。寧家勢力比不上陸慕兩家,即便在得助力,也是三分地位,若是慕家得力,那這朝中權勢便會傾斜,暫且對皇權有利,但日後必定會對大琴國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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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進了院子裡找陸澤,到了荷塘那見船燈悠然映照在水面上,旁邊的荷花枝葉光影斑駁,猶似畫中。
還沒等她上去,裡頭已先撩起了船簾,陸澤探身說道:「阿月快進來,外頭飛蟲多。」
阿月爬了上去,陸澤已將竹簾放下,見有幾隻蟲子趁亂飛入,伸手去拍,可總往阿月那邊躲,真怕誤傷。拿了木盒中放的艾草點燃,熏了小半會,再掀起邊角,外頭有清風吹來,不一會就見它們從那奪路而逃。
「討厭的嗡嗡,總喜歡咬我。」阿月將那竹簾邊角壓好,免得又有蚊蟲進來。見他脖子上有個紅點,翻了藥膏給他,「范叔叔說,陸哥哥一天都沒出府。」
「今日無事,外頭又酷熱,乏於出門。」
阿月這才鬆了一氣,不是因為等自己,而是因為他懶的出去玩。她早上讓下人過來報信說宮裡來人了,她得晚點過去,誰想一晚晚了那麼久。
「阿月,瀟瀟也和你一樣進宮做九公主的侍讀,你們可以相互扶持。」
「瀟瀟也進宮?」阿月笑上眉梢,「原來瀟瀟是第三個姑娘。」她同陸家孩子玩的好,陸瀟瀟是陸澤的親妹妹,平日玩鬧程氏總會讓他們一塊玩,不算非常熟絡,但也不會生分。只是陸瀟瀟的性子和陸澤頗像,在阿月心裡她就是個大姐姐,雖然兩人同歲來著。
陸澤說道:「雖然你們並不同時侍奉,但是九公主身邊的事是互通的,她是每月月底離宮,你是月初進宮,若她侍讀的那十天有什麼事,會和你說說。」
阿月恍然:「原來陸哥哥是因為瀟瀟也進宮,所以才去打聽九公主的。」她笑道,「陸哥哥也是個好哥哥。」
陸澤笑笑,妹妹要進宮是後頭才定下的,並不跟阿月同時。連他也覺意外,為何挑的三家姑娘跟以往都不一樣,全是權貴人家,連他們陸家也當選了。
「希望宮裡很好玩,不會悶。」這是阿月最期盼的事,千萬不要悶,聽說要一直侍讀到公主十五歲,那可是整整七年呀。要是悶的話,七個時辰對她來說都難熬。
陸澤又和她說了一些宮廷內事,阿月聽的很認真。
這進宮侍讀跟她進宮赴宴的感覺,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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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二十三日,暑氣不散,各家大宅的冰窖基本去了大半。
阿月夜裡喝了一碗冰酸梅湯才入睡,晨起肚子疼,如廁回來,面色有些蒼白。只是耽誤不得進宮的時辰,吃過藥丸後就上了宮中來接的馬車。
慕韶華和方巧巧看女兒如此,頗為擔心,叮囑了幾天的話,又搬出來簡略說了一回。阿月笑道:「爹爹,娘,阿月會乖乖的,不惹事,你們放心吧。半個月後阿月就回來了。」
進宮還要學幾天禮儀,,因阿月是月初開始侍奉,學完後直接就留在宮中,陸瀟瀟和寧如玉可以先行回去,先頭兵擔子可比後頭兩人的重。阿月總是吊兒郎當的,無怪乎親爹媽擔心。
阿月心裡倒是平靜,一同進宮的小夥伴都是認識的,而且長輩說了只要她乖乖的就好,再有陸澤也說宮裡人不會故意刁難人。有這些話,她已然安心。
到了宮門,馬車停下,車伕不知和誰說了什麼,一會外頭便有人道:「請慕姑娘下車。」
阿月探頭一看,對這大了自己十三歲的姑娘笑道:「錦姑姑。」
錦繡微微點頭:「慕姑娘。」
這幾日錦繡都會來慕家教習兩個時辰,阿月並不陌生,只是她冷冰冰的性子簡直是陸哥哥第二。
錦繡牽著她等了一會,遠處又駛來一輛馬車。待馬車停下,錦繡又過去迎,下來的是陸瀟瀟。
阿月見了熟人,笑呼:「瀟瀟姐。」
陸瀟瀟朝她微點了頭,又對錦繡說道:「勞錦姑姑費心了。」
錦繡欠身:「陸姑娘客氣了,這是奴婢的本分。」
不多時寧如玉也來了,阿月見了她更是歡喜。錦繡細看她們穿著妝容,並無不妥,果然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家裡的下人都給她們收拾齊整了。不似之前她帶的宮女,單是著裝都要費神。只是她們膽怯,便顯得乖巧。這三人中,寧如玉和阿月一點也沒有對皇宮的畏懼,絲毫不膽怯,說道:「要進宮了,三位姑娘還請謹言慎行。」
陸瀟瀟看了看兩人,只比自己小幾個月,性子卻鬧騰得很,伸手抵唇,示意她們安靜,兩人當即靜了下來。抬頭看向前面宮門,比自己不知高了多少,這才生出一絲奇怪的敬畏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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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阿月辰時進宮後,方巧巧就提心吊膽的,當初長善和慕宣去邊城好歹是有人看著,阿月進宮可就是孤家寡人了。
宋氏和雲羅一起來嘮嗑,見方巧巧急愁,雲羅笑道:「嫂子不必擔心,阿月去的又不是龍潭虎穴,這宮裡給皇子公主找的侍讀,倒沒聽過受過責罰的,即便是皇子公主做了錯事,也有當值太監宮女受了。」
方巧巧笑笑搖頭:「雖然知道,但難免擔心。」
這做母親的心思雲羅並不太清楚,只是見她如此,心裡還生了羨慕。她也多想這樣擔心自己的孩子一回,可惜此生怕再無可能。
宋氏說道:「阿月這再回家,可就是六品女官了,這可是好事。連帶著老太太那也會更得歡心,嫂子還愁什麼。」說罷,暗暗撇了撇嘴。若是慕紫進宮侍讀,她高興還來不及,這月俸豐厚不說,還是女官,和公主是玩伴,日後嫁了,夫家也不敢瞧不起,畢竟有公主撐腰。運氣好的,進宮裡頭被皇子看上,可就是王妃了。偏她還裝的一臉憂愁,既然捨不得,那當初就別答應,將機會讓給她的女兒好了。
方巧巧不知她想的這些,聽了雲羅的話心裡稍稍好受些,笑道:「這一去就是半個月,怪掛念的。」
雲羅笑道:「嫂子不嫌棄的話,雲羅天天過來陪同,為嫂子解憂。」
方巧巧應了聲,暗想相處這麼久,雲羅的脾氣估摸就是如此。若她不是慕立成的妻子,她同她說些知心話也可,可想到正是雲羅這樣的性子,慕立成一問,她肯定全盤托出,唯有繼續對她留著戒心,不能交付朋友真心。這一想,著實為她覺得可惜。
宋氏聽雲羅這麼說,深感自己地位不保,她歡喜雲羅同她一起進出,故而少不得,但方巧巧畢竟是嫡出大房的媳婦,她再不喜歡,也要好好抓緊這往上攀的籐條,立刻搭腔:「嫂子只管安心,妹妹我也會每日過來陪伴。」
方巧巧笑笑:「費心了。」
妯娌說了半日的話,才各自回房。這還沒喝口茶,下人又報陸夫人來了。方巧巧略覺意外,雖然兩家孩子整日玩在一塊,但是程氏卻極少過來,她也甚少過去。兩人脾氣相似,她早就覺不適合做朋友。
讓下人請她進來,自己也往院子外走去,還在院門口碰見,見面便笑道:「陸夫人。」
程氏笑道:「雖說是鄰居,可我不愛出門,難得見你。」
方巧巧說道:「我也一樣不喜歡外出,一牆之隔,卻好像隔了千山萬水。」
兩人笑笑,一同往亭子走去。方巧巧讓人去鑿了冰來,將西瓜也切來:「方才我兩個弟妹才走,還想著這午後悠悠,得我一人發愣,沒想到陸夫人就過來了。」
程氏輕輕笑道:「我過來,是覺得唯有慕少夫人能懂我心。」
方巧巧已然明白,淡笑:「瀟瀟可比阿月懂事多了,而且皇宮也沒少去,陸夫人不必擔心。」
程氏自然不擔心女兒會闖禍,她的脾氣穩如泰山,旁邊敲個鑼鼓都不會驚著。她過來只是尋個藉口,自己歡喜阿月,阿月進宮不能疼她了,那就過來找她母親嘮嗑。兩家母親交情好,事半功倍。她忽然覺得自己當真為兒子操碎了心,其他孩子她倒沒那麼疼,陸七自小身體就不好,那時還以為活不成了,一口一口湯水餵,如今身體總算健朗了。對於這最小的兒子,她確實更上心。
「我擔心瀟瀟,也擔心阿月。」程氏笑道,「阿月是個好姑娘,我真心歡喜她,將她當做女兒看。」
方巧巧聽著這話,不由笑笑。早就聽阿月說程姨對她很好,好的不行,現今還當面這麼說,當真是有意結親的。陸澤和長子交好後,她也常見,對他也越發滿意,和阿月又兩小無猜的,越想越把持不住,要是程氏再提一嘴,她真怕會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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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由錦繡領到一座小院,在那已經有其他十幾個姑娘,都是公主侍讀。年齡不一,最長的已有十四,明年就能出宮了。最小的便是她們三個,再往下算,阿月最小,在十九個姑娘中排最末。眾人便喊她十九。
能侍讀的姑娘都是出自官家,對官家品階知道的並不比尋常百姓少,本來見了三個小姑娘進來還想讓她們跑跑腿,結果一聽身份,都不敢使喚她們,還主動去屋裡給她們整理被窩——雖然都由宮女收拾妥當了。
一會錦繡領她們三人去見皇后,臨出院子,又仔細梳妝了一番。換上了宮裡侍讀女官的衣裳,這是之前訂下名字後,先差宮女去量了尺寸訂做的,十分合身。
阿月赴宮宴時見過皇后,印象中端莊大氣,頗有威儀。隨錦繡到了東宮,三人跪在門口等候。片刻就有人過來領,這才終於進了屋內。還沒見著人,只聞得一股茉莉花香,領路人就跪下。頓了片刻,見陸瀟瀟也隨之跪下,阿月這才一同行跪拜禮。
「無需多禮,都進來吧。」
猶如過了重重關卡,阿月終於見到了皇后。
「賜座。」皇后從她們進門之初,視線就一直不曾從她們身上離開過。三位姑娘她都是見過的,陸家姑娘五官承了她母親,樣貌溫婉,大家閨秀。寧家姑娘面龐圓潤,膚如凝脂,朱唇生的最好看,不笑似笑,很是福氣。再看慕家姑娘,一雙眼眸水靈活氣,語笑嫣然,臉蛋嬌小無瑕,就是面色蒼白,暗想莫不是身體有病。這細細一想對阿月便不那麼上心了。
問了幾句話,三人一一答過。一會九公主過來,因午睡剛起,脾氣還煩躁著,過來時分外不和善,連她們三人的問安也不理睬,倚了母親便嘟囔著還要睡。
見公主這樣不友善,阿月心裡拔涼得很,她最鬧心的事竟然出現了。
皇后使喚她們出去,摸著女兒的發思量一番,同旁邊的嬪妃說道:「方才你們瞧哪家姑娘長的最好看?」
妃嬪笑道:「三家姑娘都好看,日後定是美人。只是臣妾看那慕家姑娘,似乎身子不大好。」
另一人說道:「姐姐這話可不對,帶病的哪有能入宮的,早在門口就停住步子了。瞧著是一時半會的不適,來日方長,慢慢就能看出誰的身子好了。」
皇后一聽,也微微點頭,這慕家姑娘,還得多多留意。本來聖上屬意的,也是慕家人。仍在細想中,宮人來報,八皇子云翼過來請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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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三人還需學習宮中禮儀,因此同住一屋,等幾天後,阿月也該挪到另外一間房,獨自一居。
夜裡三人睡下,阿月睡不著,爬到寧如玉那邊。寧如玉也無法入睡,察覺旁邊有聲,一轉身,背上就壓了一隻手,嚇的她差點叫起來。阿月噓了她一聲:「阿玉,是我。」
寧如玉忍不住罵她:「要被你嚇死了。」
「瀟瀟姐好像睡了,不敢點燈。」說罷,就爬了上去。
寧如玉給她挪了個位置,蒙了被子低聲說道:「那九公主阿月喜歡麼?」
阿月聲音更低:「不喜歡,好像很難伺候呀。」
寧如玉同感,哼聲:「外祖母還說九公主是好人,脾氣很好很好,讓我不要擔心,結果今日你瞧,竟然都不搭理我們。哼!我也不稀罕。」
阿月悶聲:「我稀罕。」她還指望著能和公主做玩伴,這樣的話,這七年就不會過的悶了。可事與願違,不得不叫她鬱悶。
寧如玉倒不在意,她進來也不是為了玩的。見阿月心不在焉,悄聲說道:「我聽說呀,這宮裡頭最多冤魂,鬼怪都在夜裡出來遊蕩,而我們小姑娘最惹他們喜歡,所以常來纏著我們,因此我想,翻來覆去都不能入睡,定是這個緣故。」
「錯啦,宮裡的冤魂可是很多的……很多的……」
最後幾字她故意抖音,阿月差點嚇出淚來:「阿玉,我想回家。」
寧如玉還沒撲哧笑出聲,忽然傳來刺耳的淒厲叫聲,嚇的兩人一骨碌從床上翻了下去。驚的寧如玉心都要跳出來,臉色泛白。
陸瀟瀟聽見動靜,拿了蠟燭過來。兩人立刻往她旁邊湊:「瀟瀟姐,這裡有鬼!方才的叫聲你聽見沒?」
「聽見了。」
陸瀟瀟皺眉,拿燈往門外走。寧如玉和阿月真想拖住她,可這大膽的姑娘根本不停下來,急忙跟了上去,和她一起到了屋外。
意外的屋外竟然沒其他房的姑娘出來,三人便去敲了隔壁房。
隔壁住的是進宮兩年的姑娘,一聽她們問那淒厲聲是什麼,便笑了笑:「放心吧,不是鬼就對了。想必又是哪個妃子瘋了,亦或是哪個宮女瘋了,總之禍不及我們,等你們住久了,也會習以為常。」
阿月聽後心緒分外複雜,和寧如玉對視一眼,又回了屋裡。見陸瀟瀟臉色也不大好,拉了她一塊睡。這回她沒多說什麼。
三人躺一塊,默了好一會寧如玉才說道:「原來宮裡的女人這麼慘,難怪外頭傳冤魂多。」
阿月又抖了抖,緊挨著她:「我們還要待七年呢。」
陸瀟瀟默了良久,緩聲:「剛才那姑娘笑了。」
阿月忽然有些明白她要說什麼:「瀟瀟姐是想說……等我們住上兩年,也會那樣漠視他人性命?不將這裡的人命當命?」
寧如玉只覺心底寒涼:「笑著說他人生死,當真會變成那樣?」
陸瀟瀟並不答話,一會說道:「睡吧。」
三人心思沉沉,愈發不喜歡這皇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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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一,陸瀟瀟和寧如玉出宮回來。
程氏問了女兒大概,知她能應對心安一半,又問起阿月,陸瀟瀟遲疑片刻,說道:「阿月和阿玉很是不安,那皇宮……女兒也不喜歡。」
連素來鎮定自若的女兒都不樂意待在那,可想而知另外那兩個性子開朗的姑娘更會不喜歡。程氏剛放下一半的心又提了起來,又想該怎麼過去同方巧巧說。
陸澤也在一旁,聽了這話,微微皺眉。皇宮不是隨意可以進去,就算進了女眷也不容易見到,唯有等阿月初十回來,惟願安好。
翌日去了學堂,同為吾家有妹做侍讀的寧謙齊見了他,說道:「阿玉昨晚回來說她在宮裡夜夜噩夢,三人同眠尚且如此,不知阿月一人獨居會不會哭鼻子。」
語氣裡不甚擔憂,陸澤也默了默,正要說點什麼,見慕長青過來,兩人默契不語,比起他們來,那做親哥哥的才是最擔心的吧。
慕長青正是過來詢問兩人的,寧謙齊笑道:「阿玉回來就睡下了,我還沒來得及和她好好說話。」
陸澤也點點頭:「同。」
慕長青性子耿直,並不多疑,笑笑:「可真教人等急了。」
寧謙齊笑道:「阿月可是天不怕地不怕自詡慕大神童的姑娘,肯定能應付自如。」
慕長青驀地笑道:「就是她什麼都不怕的脾氣才讓人擔心。」
兩人說笑著,陸澤又想可否能讓父親見見阿月。但宮中男女有別更是森嚴,這貿然要見,只怕不易。放堂回去和父親一說,果真是不肯也不能的,除非是偶然碰見了。但皇宮之大,想「偶然」也難。
等他擰眉走了,陸常安說道:「老七對阿月上心了。」
程氏半喜半憂:「確實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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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瀟瀟和寧如玉出宮後,阿月確實一晚沒法睡。想去其他房裡跟那些姐姐睡,問了錦姑姑說不行,夜裡蒙著被子又熱,掀開被子又總覺有鬼怪趴在一旁。折騰了一晚,根本沒睡好。
卯時就有宮女過來給她梳洗,待會就要正式去侍讀了。錦繡一會也拿了吃的過來,見她臉色不好,便抹了些脂粉。這才領她去九公主住處。
阿月隨她過去時,已經在發愁今晚要怎麼辦,宮裡不許入夜後屋裡有明火,點蠟燭睡是不可能的。正愁著,錦繡停步,低聲「到了」。
宮女進裡頭稟報,等了好一會九公主才出來,見了阿月便問道:「慕月?」
阿月欠身:「慕月見過公主。」
九公主這才仔細瞅她:「看著不是個木頭腦袋,長的也不難看。」
這話分不出好壞,阿月只想睡覺,腦門上飄過無數個睏睏睏。
說是侍讀,阿月覺得自己更像那跟在哥哥後面的書僮。連書都要她翻開,習畫時也要壓好鎮尺、遞筆。學琴時得在旁靜聽,將所教的一一記下。
阿月雖然是小懶人,但認真做起事來,卻連大人也比不過。一日下來沒有挨罵,自己也覺輕鬆。她現今最怕的倒是回屋睡覺的事。
用過晚膳,看著天色漸沉,夕陽將落。阿月差點想學夸父逐日,將它追回來。心裡再不想,它也終於是被夜幕擠退,天穹晦暗,唯有院子裡的宮燈在亮著,卻不能照亮她的臥室。
起身滿懷悲切的要回去,忽然見著一點光亮從眼前閃過。她眨眨眼,往那看去,只見是一隻夜照,正慢悠悠的飛著。阿月忽然想起去年夏夜,他們一行人去陸家赴宴,眾人一起出來捉夜照。她和阿玉先去小船那待著等哥哥們,看著船篷內的螢火就睡著了。
那好友在身邊、靜等哥哥們回來的心安感瞬間湧上心頭。阿月立刻跑了過去,雙手一合,將它捉回屋裡。因手不敢鬆開,便用牙將那繫著蚊帳的繩子咬開,確認沒有地方可逃,才張開手掌,螢火撲騰,所到之處都照出一點幽幽綠光。
阿月躺下身,看它起起落落,不多久就睡了過去,一夜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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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阿月出宮的日子還有三天,慕韶華和方巧巧這幾天倒是鎮定了,阿月要是不懂事,闖了禍也不至於等到現在,可見阿月應對的還好。
阿月出宮,就得寧如玉替上了。因阿月不在家,慕長善不好到陸澤那去同寧如玉碰面,幾日不見也想見見,否則就得上十天。試著去了兩人之前約好的地方,一處臨水茶肆。誰想到了那,竟真看見了她。跑上前去喚聲,寧如玉回頭一看,說道:「我還以為你到我進宮前都不來了。」
慕長善感慨道:「來的早不如來的巧,你看我昨天來明天來都不會碰見你。」
寧如玉見他洋洋得意,忍不住說道:「我這幾天都在這,才不巧。」
慕長善詫異:「真的?」
寧如玉見他略急,搖頭:「當然是騙你的。」
兩人偶爾碰面無妨,只是說太久的話也不可。旁邊的下人都在看著,要是說的久了,等會就回去告訴長輩,又得挨長篇大論的轟炸。
慕長善說道:「程姨來了我們家,瀟瀟說你們兩個膽小鬼經常嚇的縮成一團。你呀,記得帶多幾個平安符,要麼就帶把匕首闢邪。」
「宮裡可不許帶匕首。」寧如玉見他關心自己,很是開心。
慕長善猶豫了大半天,等下人時而提醒該回去了,這才要各自回去。走了幾步又回來,將個香囊塞給她:「裡頭裝了玉蘭,你要是怕就放在枕邊吧。據說有熟悉的氣味相伴,也會安心些。」
寧如玉大為感動,將它收好。有它相伴,一定能夜夜無噩夢。
那香囊是方巧巧做的,做了三個,準備給三個孩子。慕長善聽聞有一個是給寧如玉的,便拿了去給她。方巧巧午睡起來發現不見了一個,問起喬嬤嬤,說是慕長善拿去了。這會見他回來,兩手空空,也不見了香囊,知道他跟寧如玉見過面了。多瞅了他幾眼,就見他面紅耳赤,慌忙逃走。
她搖頭笑笑,果真是距離產生美。平日老是膩在一起,還覺得討厭。可這別離幾日,又不能光明正大常見,倒是心疼起人家小姑娘來了。這兩個小的桃花已開,方巧巧再看長子,還是像他那書生老爹,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模樣。
七月初十,阿月終於迎來出宮的一天。快到時辰,九公主問道:「你下個月才進宮嗎?」
阿月點點頭,九公主不滿道:「為什麼要那麼久,該讓你每天都在宮裡的。」
阿月大駭,又不敢說個不字,錦姑姑說過不能對皇族中人說不字,不然腦袋會滾到地上。她只好憋著,臉都憋的青白了。
九公主只是自個嘀咕,沒有留意。這事也不是她能做主的,時辰一到,錦繡就來領阿月出宮。
從景逸宮收拾東西出來,阿月只覺神清氣爽。皇宮並不像她想的那樣可怕,但還是家裡好。
從大道出了宮門,阿月見著有馬車停在那,卻不是自家的,正想就算走也要走回去,卻見那車伕喚她。步子一頓,又見裡頭出來個人,頓時笑笑:「陸伯伯。」
陸常安笑道:「正好陸伯伯也是這個時辰離宮,早上已經和你爹娘說了將你一塊捎回去,快上車吧。」
阿月大喜,拿著自己的小包袱蹦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