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慕寧兩家塵埃落定

  柳氏這幾日都在為女兒選夫家,京城中門當戶對,適齡、品貌又好的小公子並不少,只是柳氏越想就越覺不對勁。女兒之前那樣喜歡慕長善,後來自己不許她多接近,否則日後即便她年紀到了也不去慕家說媒,她竟忍住了。

  從來不曾見過女兒這樣懂事過,身為母親,柳氏真心不忍女兒出宮後受這打擊。

  僕婦見她一早上嘆氣十幾回,很是擔心:「夫人可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如出去走走,在這屋子悶著更心慌。」

  柳氏想,去散散心也好,便起身領著下人外出了。一時也不知要去何處,就讓車伕隨意趕車。

  車伕想既是散心,那就得往寬敞的地方去,這一走就到了郊外。

  柳氏愁了半日,忽聞外頭有孩童歡笑聲,心境稍稍開闊,下車駐足停看,原來是一群孩子在放紙鳶。往旁邊馬車看去,略微眼熟,正仔細想著,身後忽然有人喚聲,回身一看,心頭咯登。真是冤家,竟是方巧巧。

  阿月這日可算得了空,見起風了,想出來放風箏。方巧巧便讓她邀了隔壁家,兩家孩子一塊出來。這會孩子們正在遠處放的開心,她們幾個大人在這邊閒聊。遠遠見著個人身影很是熟悉,仔細一看,是阿玉的母親,方巧巧這才過來打招呼。

  柳氏見了她實在意外,那邊孩子那麼多,難不成有慕長善在。莫非這是老天爺的意思,否則京城這樣大,怎麼就碰巧見著了。

  程氏見她面色不好,問道:「寧夫人可是身體不適,我們那邊煮了花茶,一塊過來喝吧。」

  方巧巧也笑道:「剛煮好的,我們也還沒開始喝,寧夫人真是趕巧。」

  柳氏不好推拒,也想靜靜心,就和她們一塊過去了,邊走邊問:「是阿月在那邊放風箏麼?」

  「可不就是阿月領的頭。」方巧巧笑道,「陸夫人領了四個孩子,我也領了四個孩子,都讓他們去那邊玩了,否則吵鬧得很。阿玉進宮了,阿月也悶得慌。」

  柳氏想慕長善果然在的,難不成真是天意。這一想,剛平復的心又翻騰起來。

  方巧巧見她如此,知她有心事,還以為是在擔心進宮的寧如玉,倒和她之前擔心阿月一樣。坐在放置平穩的矮凳上,斟了花茶遞給她,也不多問。

  本來阿月在幾人中風箏是放的最高的,可自從教會陸澤,自己就屈居第二了。這會見他的蜻蜓高飛,一瞬就超過了自己,心裡還有點小嫉妒。挪步到他一旁,說道:「陸哥哥,看見你放紙鳶我想起一句話。」

  陸澤專注手裡的線,並沒有低頭看她:「什麼?」

  「教會徒弟餓死師傅。」

  陸澤驀地笑笑,這手力一變,風箏也轉了轉,隨風往旁邊撞去。同阿月的大雁掙紮在一起,撲哧撲哧往下墜。阿月大驚,一把丟了手裡的線往那邊跑去「我的風箏」。

  兩隻風箏糾纏在一塊,轉眼就墜落遠處樹林。阿月跑過去時,抬頭看去,兩隻垂掛樹枝,那樣高,就算是五個她疊加起來也搆不著。

  陸澤一會也過來了,見了那高度,也非他能取下的。而且那線都糾纏在了枝杈上,想拿下來十分不易。見阿月滿目可惜,說道:「今年中秋不是快到了麼?我再去給你贏一隻大雁來。」

  阿月也無法,點了點頭,笑道:「那等會我再去買只蜻蜓給你。」

  雖然這麼說,但臨走時還是戀戀不捨看了上頭一眼,就算有新的,意義也不同了。

  柳氏見幾個孩子已是放倦了要回來,瞧見慕長善,眉間透著一股英氣,想想日後他同女兒站在一起,也不知道有多般配。可等這幾日親事一定,就得兩兩相望了。

  慕長善見了柳氏,還覺有些羞赧:「柳姨。」

  柳氏笑笑:「倒是許久沒見你了。」

  等孩子們去那邊洗手,大人這邊也要收拾東西回去了。柳氏到底忍不住,趁著空子同方巧巧附耳說道:「明日巳時在東街茶館一見。」

  這特地附耳說的,方巧巧知道有事,點了頭沒有多言。程氏眼尖見著了,多留意了下,但不知說了什麼。

  方巧巧見女兒手裡空空空如也,問道:「阿月的大雁呢?」

  這一說可戳到阿月的傷心事了:「被大樹吃掉了。」

  慕長善笑道:「掛那邊樹林去了,還說是放風箏的高高手,結果我們的都好好的。」

  阿月朝他做了個鬼臉,陸澤在旁說道:「我的也一同掉那邊去了。」

  方巧巧見陸澤護著阿月,越發讚賞。程氏趁熱打鐵道:「這便是緣分。」

  長輩心有靈犀笑起來,笑的陸澤頗不自在。阿月倒不知自己又被打趣了,扯了他的袖子同眾人說:「陸哥哥說了,今年中秋還去給我猜燈謎,再送個大雁。」

  那隱隱笑聲已是控制不住「對對,讓你陸哥哥再送你」「明年中秋前又丟一隻,然後再送,年年丟,年年送」。

  陸澤好不尷尬,偏阿月還一個勁的點頭。但願日後她不會記得這些,否則只怕她會比自己更尷尬。

  ---

  方巧巧翌日赴約,原以為自己早來了,誰想進了廂房,柳氏已經在那,見她面前茶水已沒熱氣蒸騰,怕坐了好一會。心下更是奇怪她找自己所為何事,還這樣隱蔽。

  柳氏見她來了,呼她坐下,隨後起身將下人都屏退。方巧巧便也讓喬嬤嬤把人都帶遠了,這才入座。

  「寧夫人可是有重要的話要同我說?」

  開門見山,實在是因為按捺不住好奇。她性子急,拖不得。柳氏微微點頭:「確實是有一件事要說,這事連我家老爺也瞞著,自然不敢讓別人聽了去。」

  方巧巧說道:「寧夫人請說。」

  柳氏聲音極輕,她不敢讓寧宏知道,不過是出自一個做母親的心,不願女兒難過,才冒險過來:「阿玉的爹爹想為阿玉尋一門親事,只是我知道她仍是歡喜令郎的。我們生怕再問你們又被拒,實在拉不下臉,可我這做娘的,又不忍阿玉難過,因此厚著面皮再來問問。」

  方巧巧稍有吃驚:「阿玉脾氣好,人生的又好,家世更不用說,為何這樣急切的要給她定親?」她確實想不明白怎麼這麼突然。

  柳氏搖頭笑笑:「她爹爹急,我這做妻子的也無法。只能順著她爹的意思了,但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長善最為合適。」她不能說出真正緣故,不然方巧巧也趕緊替阿月尋人家,三個侍讀中兩個突然定親,聖上定會起疑,到時候查到親戚頭上,就壞事了。

  方巧巧跟阿玉投緣,只是兒子拒絕過一次,難保又會拒絕第二次。阿月的親事她可以做主,畢竟她還不懂。長善已對這些事懵懵懂懂,她多是建議,不能完全替他拿主意。

  柳氏見她遲疑,急道:「慕少夫人?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大人素來敬重您,只要您點頭,定不會有大問題罷。」

  方巧巧低眉想了片刻:「我會回去同我夫君說,盡快給寧夫人答覆。」

  柳氏聽不出她話裡的意思,很是沮喪,就怕他們又拒絕一回,再三猶豫,定聲說道:「你們若不願,阿玉就會做別人家的媳婦了。」

  方巧巧詫異他們竟這麼堅定要把女兒許配出去,隱約覺得有哪裡不對,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回了家裡,慕韶華正在房裡看書,見她這麼早回來,意外道:「是去見誰了,我以為你要在外頭用過飯才回。」

  「長善可回來沒?」

  「沒有。」慕韶華見她突然問起兒子,小心問,「該不會是有人同你說長善惹事了吧?孩子還小,偶爾犯錯並不奇怪,為夫來好好教,你可別見面就責備,這正年紀見長,心思可細著。」

  這事還沒說,他倒是說了一通的話,方巧巧哭笑不得:「我說阿月怎麼那麼多話,定是學你的。」

  慕韶華笑道:「還會說笑,那肯定不是闖禍了。」

  方巧巧坐到一旁,把下人都打發了,免得待會說的話讓外人聽見,敗壞了阿玉名聲:「今日去見的是寧夫人。她說如今正在給阿玉找合適的公子哥,但她又覺阿玉是歡喜長善的,不忍她難過,就來問問我們,可有結親的意思。若是沒有,那阿玉定然會是別人家的媳婦了。」

  慕韶華頗為奇怪:「怎麼好好的就要給阿玉定親了。」

  「我也想不通,寧夫人說是寧大人的意思,橫豎聽來就是必然要在短期內給她找未來婆家。」

  慕韶華說道:「巧巧,我倒是覺得阿玉這孩子不錯……」他想起上回阿月的事,便覺得妻子在孩子婚事上絕不會讓步,總說等他們長大了自己找,至今自己也沒背說服,他倒覺得兒時定親挺好的,不然長大後那些不錯的早就被人挑走了。

  「我想問問長善怎麼想。」方巧巧不知道丈夫心思,繼續說道,「那傻小子,真能自己想通麼?如今有些喜歡,萬一日後不喜歡了,不就害了阿玉。古往今來,男的再婚無妨,三婚也無妨,女的呀,嫁過一次就要受千夫所指了。」

  慕韶華苦笑:「這是什麼話,你總是愛多想。你先問問長善吧,反正為夫是同意的。老太太和父親母親對寧家頗有好感,問題倒也不大。」

  方巧巧笑笑,這才叫了下人進來,若是見長善回來了,就叫他進屋。

  慕長善從武學堂回來,聽見下人說爹娘找自己,急忙過去。

  如今慕長善並不算黑,只是慕長青和阿月都白白淨淨的,被襯的就黑了。方巧巧每每見了他,都想給他額頭上畫個月亮,做個包黑炭。

  「爹,娘。」

  慕韶華喚他過來,問他今日學了什麼。前奏完畢,方巧巧才問道:「你老實跟娘說,近來可有跟阿玉見過面?」

  慕長善嚥了咽,這該不會是發現他們偷偷見面了吧,忙搖頭:「沒有。」

  「那你可歡喜阿玉?」

  慕長善認真道:「當然不。」

  方巧巧嘆氣:「那就可惜了,看來阿玉鐵定是要做別人家的媳婦了。」

  慕韶華還真以為兒子不喜歡:「那就能安心的答覆寧夫人了。」

  慕長善未及反應,懵了好一會:「阿玉怎麼了?」

  方巧巧說道:「她爹娘正給她找合適的好兒郎,你柳姨就私下問我,你倆可還有可能。為娘素來尊重你們兄妹,關乎你自身的事,自然要問過你的。既然不喜歡,那明日我就去回了你柳姨,讓阿玉尋的好人家吧。」

  慕長善目瞪口呆,話到嘴邊,又羞於說出口。這麼突然,教他怎麼答。還有,他喜歡和寧如玉待在一塊的,但是成親的事還沒想過,他們還小呀,為什麼這麼急,不能再多等兩年嗎。

  方巧巧見他臉都快糾結到一塊,說道:「你先回去想一晚吧,明早給爹娘答覆。」

  慕長善逃似的轉身走,走了幾步又頓下,很是陰鬱的問道:「如果我不答應,滾滾是不是就不能跟我見面,一塊玩了?」

  方巧巧點頭:「定了親的姑娘,確實要時刻避諱。私下和別的公子見面,是傷風敗俗的事。」

  想到連偶爾見一面也不行,慕長善心裡更是陰鬱。他不敢保證以後三年五年還喜歡跟寧如玉待一起,但至少現在不想斷了關係。聽母親的意思,一切都看自己決定。

  要是他說不,寧如玉出宮後會不會恨死自己。

  不過比起被她怨恨來,他想的更多的是她要做別人的小媳婦,日後再不能和他見面,這才是最讓他糟心的。

  但是跟她一起住上十年二十年,像祖父母、爹娘那樣,好像也不是難事。總比她住到別人家好吧。

  可她的脾氣有時候還是很壞呀,說他欺負她,倒不如說是她欺負自己,又不能罵她,還不能動武,那他男子漢的尊嚴往哪裡放。

  翻來覆去想了一晚,幾乎沒睡,早上起來分外沒精神。

  送父親出門,跟母親回了屋裡,慕長善才說道:「娘,我想娶滾滾。」

  方巧巧笑意輕輕:「為什麼?」

  慕長善憋紅了臉,偏頭:「因為不想見不到她,不想她住進別人家裡。」

  方巧巧也不能保證到了兩人適婚年紀,是否還依舊喜歡。如今看來是青梅竹馬,只願以後真心不變。若非柳氏說這親事現今不定,日後就再無可能,她實在不想輕易答應這事,就怕日後耽誤了阿玉。

  柳氏那邊很快得到消息,大了膽子和丈夫說,寧宏將她責罵一通,來來回回說她婦道人家軟心腸,差點壞了大事。柳氏哪裡被他這樣罵過,忍不住哭咽。她這一哭寧宏也心軟了,長嘆一氣「罷了,如此也好,夫人且去安排吧」。

  好一番安慰,柳氏也打起精神,比起被丈夫責備,還是女兒的婚姻大事重要。和方巧巧通了氣,方巧巧便去跟老太太和慕宣丁氏說。

  老太太向來歡喜文臣,那寧家可是實打實的文臣世家,又是門當戶對,立刻就同意了。老太太點頭,慕宣和丁氏也不會有異議。方巧巧便去請了最好的媒婆去寧家。

  這兩家都合意,親事自然說的也順當。寧如玉出宮前一日,已說了個七七八八。

  阿月聽見二哥要和好友定娃娃親了,簡直歡喜的不知要說什麼。說了幾回「阿玉要做我二嫂了,以後要住在一塊了」,慕韶華忙管住女兒的嘴「等幾年後阿玉過門了才可這麼喊,平日見了還是一如往常吧,否則要將她嚇跑了」。

  反正是做定自己的二嫂了,早喊遲喊有什麼不一樣,不過既然爹爹特地囑咐了,阿月只好答應。

  陸家這邊也聽聞了這門親事,畢竟兩家都是朝廷重臣,更何況一家還是隔壁。陸常安得知後第一個反應便是,寧家也知曉聖上要做什麼了。如此一來,他的女兒他必定不會讓她進宮,聖上也不敢強求,只是這樣的話,阿月做太子妃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這猜想他還不敢和妻子說,不然以她的脾氣非得立刻要他把阿月送出宮,在她心裡,阿月是她家老七的,太子也搶不走。

  可姑娘哪裡都有,十年後兒子還會一如既往麼?他倒是不信的,所以於阿月並不太上心,只是擔心慕家幾代將軍,在軍營,尤其是邊城將士多是慕家所攜帶,外戚勢力強大,可鞏固半日皇權,卻非長久之計,就怕日後出現個居心不良的,導致外戚干政。

  陸澤作為知曉慕長善和寧如玉一直有往來的知情人,聽見這事並不奇怪,只是有些生疑為何這麼突然。想了想好像不是該自己想的,片刻這疑惑也散了。

  寧如玉還全然不知這件事,從宮門出來,就見著自家來接的馬車。除了車伕還有婢女,都等在了那。

  婢女是自小就伺候在寧如玉身邊的,每回她去見慕長善自己也跟在身邊,這會忍不住想先將這好消息告訴她,見了面便說道:「奴婢要告訴小姐一件好事。」

  寧如玉頗有興致:「什麼好事?」

  婢女抿嘴笑笑:「老爺夫人將小姐許配了個好人家。」

  寧如玉腦子裡猛地一嗡,愕然:「你說什麼?」

  婢女笑道:「小姐及笄後就要嫁過去了呀。」

  這事對寧如玉來說絕對是晴天霹靂,慕家已經拒絕過一回,那肯定不會是慕長善。娘親也跟她說過再去跟慕家說媒是丟臉的事,丟臉的事爹娘怎麼會做。沒想到她進宮十天,就被爹娘拋棄、胡亂塞給了別人。一時心如被刀戳了又戳,哭都哭不出來。

  婢女見她面色劇變,也慌了,一聲小姐還沒喚出,突然見她丟了包袱就跑。她始料不及,追了幾步摔了個大跟頭,車伕將她扶起後,卻再尋不到寧如玉的身影。

  寧如玉跑丟的事慕家很快就知道了,寧家派了人來問她可來過,聽見沒有,簡要的說了緣由。方巧巧仔細聽那婢女當時的問話,擰眉說道:「阿玉性子急,又要強,只怕是覺得自己被許給慕家以外的公子了。」

  慕韶華趕緊讓慕家的家丁一塊去找。

  阿月此時正在隔壁家,學了一年可算是能彈出一個曲子,興致勃勃去找陸澤,要他指點。這琴剛搬來,朱嬤嬤就過來問她可見過寧如玉。

  阿月見她著急,忙問怎麼回事,朱嬤嬤答道:「在宮門口跑丟了,如今寧家來尋人,都找慌了。」

  「阿玉不見了?」

  阿月大驚,陸澤說道:「阿月別慌,我讓家丁一塊去找。」

  「嗯。」阿月愣了好一會,提著裙襬往外跑,「我也去找找。」

  平日她躲著難過的地方來回就那麼幾個,除了自己沒其他人知道,所以阿月必須要去看看。只是傻姑娘呀,在宮裡受了什麼委屈回家再說,為什麼自己跑了,她會擔心死的。

  陸澤見她一人往外跑,忙跟了上去。

  范大見兩人一前一後飛跑,還沒像平日開玩笑,陸澤就丟了一句「速速派人去找寧如玉」。

  阿月從巷子裡跑出來,將路線迅速想了一遍,先去最近的芙蓉巷,那兒有棵大榕樹,爬上上面能藏的很好。上一次寧如玉就是躲那的。然後再去鄰街,還有女學堂附近的山頭也是她會去的。

  陸澤可算是知道阿月不是尋常姑娘了,普通的姑娘哪裡有跑的這麼快的,要不是他時時緊盯,真會一眨眼就不見她人。一直跑到芙蓉巷,她才停了下來,喘著氣仰頭看那百年榕樹的根莖從枝幹衍生而出,垂落到地面,與大地連成一片的小樹林。

  「阿玉,阿玉你在上面嗎?」

  上面並沒應答,卻有樹葉相碰的聲音。陸澤踩著莖爬上去,並不見寧如玉,樹葉又嘩啦作響,原來是棲息的鳥兒飛走鬧出的動靜。從樹上下來,阿月邊給他撣身上的樹葉邊問道:「阿玉在上面嗎?」

  陸澤說道:「不在。」見她又要跑,忙一把拉住,「我去找輛馬車,你指地方,這樣更快些。」

  「嗯!」

  乘上馬車,兩人接連去了兩三個地方,都不見人。途中還見著了寧家的人,也都找急了。

  再爬上馬車,阿月捂著心口,好似要蹦出來。此時夜幕已沉落,外頭一黑,更是加劇了心頭不安,低聲問道:「陸哥哥,阿玉很怕黑,她到底跑哪去了?」

  陸澤安慰道:「別慌,不會走丟的,那麼多人去找,一定會找到。」

  「我明知道她今天出宮的,我該去接她,可是祖母說哥哥和阿玉定親,我這小姑子不能過去晃悠。我應該去告訴她這個好消息,那她在宮裡受的委屈可能會暫時放在一邊了。」她始終認為好友是在宮裡受了委屈,否則不會一出宮就跑了。

  越想越難過,抱膝抹淚,又不想被旁人看見。

  陸澤最不擅長的就是安慰人,還是個在哭的小姑娘,他遲疑片刻,聲音更輕:「這不能怪你,禮俗如此,你祖母沒錯,阿月也沒錯。等找到了阿玉,再好好問她,給她出惡氣。」

  阿月點頭,吸了吸鼻子:「當務之急是找到阿玉。」

  她胡亂抹了淚,鼻子都哭紅了。陸澤見她總算不哭,這才放下心來。因車簾子捲起便於看外頭,剛安慰完阿月,就見著了熟人,忙讓車伕停下,探頭喊聲:「長青。」

  慕長青停了步子,見著他在,見面便問:「可見到阿玉沒?」

  「正在找她。」

  慕長青還沒說話,又見個腦袋冒了出來:「阿月。」

  「哥哥。」阿月從馬車下來,所能看見的地方都有下人來回走動詢問,「還沒有找到阿玉嗎?」

  答案顯而易見,慕長青說道:「還沒有,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家裡人還以為你在陸家玩,待會過去找不見人,又得急了。」

  「方才出來時陸哥哥和范叔叔說了,沒事,我回去也睡不著,再找找。二哥呢?」

  「他往東邊去了,還不知道找到哪了。」

  幾人一邊說話,又繼續去找,只盼能快點找到寧如玉,不要有什麼事才好。

  慕長善從主道一直找至皇宮大門,遣了下人從每一條岔路去找。折回來時想到東校場,遲疑一會,往那邊找去。

  東校場是士兵操練的地方,不同於其他小校場,不能隨意入內,無官員帶領,只有真正的武將才能進裡面。慕長善隨慕宣去過一兩回,後來一直在小校場裡習武,而寧如玉去的地方也是那。這會他估摸她不會往那去,可其他岔路都有下人在找,就怕她真在又錯過了。想著這裡要是找不到,就去小校場那。

  一路走到大門前,高聳的放哨亭掛著一盞油燈,將上面守備的人身影打照在地上。慕長善見大門緊閉,寧如玉也不可能真跑進裡面。又轉身回去,從那出來時,瞧見還有個小巷子,只是百姓放置物件的東西,並沒有在意。走了幾步裡頭忽然有犬吠,隱約伴著哭聲,步子驀地一頓。

  來不及辨別那是不是寧如玉,拾起地上的棍子,從腰間拿了火摺子吹明亮了,隨身帶火摺子是慕宣教他的,本身也不是大件的東西,因此養成了這習慣,平時做事並不會妨礙,這會可算派上用場了。他藉著微弱光源往裡面跑,喊著「滾滾,滾滾」。

  似乎是聽見人聲,那犬吠聲也頓了下來,哭聲也隨之停了。腳步聲一近,那狗也逃跑了。

  慕長善聽不見哭聲,明明是在這附近的,更加確定是寧如玉,還在躲著人。他從那妨礙人的東西走過去,低聲喚她。燈火太弱瞧不見人,還差點摔著。見前頭有塊大木板,將半壁牆都擋住了。他探頭往裡面看,一照,果真見了個面色青白的人,片刻展顏:「滾滾。」

  寧如玉在這藏了半天,又餓又睏,還被狗嚇的魂不守捨。這會看見他,卻哭不出來,看著十分憔悴可憐。

  慕長善鬆了一口氣,伸手:「快出來,大夥找你都要找瘋了,你就不能讓人省點心。」

  寧如玉惱了,啞著嗓子道:「就是不讓人省心,我不回去,就不跟你走。」

  慕長善去練了一日的武,累的半死剛回家就跑出來找她,跑了一晚上,累的不行,可她竟毫不領情,擰的讓他暴躁:「有事回去再說,大小姐脾氣不是這麼發的。」

  這頭要拽,裡面卻不走,這一來二去,寧如玉哇的哭出聲,嚇的慕長善再不敢用強的。

  「都是你,都是你的錯。」要是他當初答應了自己就不用這麼難堪了,誰要嫁個都不知道姓名的人,還得在一起住那麼久。

  寧如玉哭的肝腸寸斷。慕長善急了:「你怎麼了,你倒是說緣故呀。誰欺負你,我幫你教訓她。」娘親說的,今天開始他要好好照顧他的小媳婦,不能讓她被人欺負,可如今他什麼都不知道,束手無策的感覺實在不好。

  「爹娘把我許配給別人家了,他們趁著我進宮背棄了我。他們答應過我、答應過我……」寧如玉哽咽,說不出後頭的話來。爹娘答應過她,等她長大了,就再去提一提,可現在竟然演變成這個模樣。

  慕長善愣了愣,急紅了臉:「滾滾,你不是說……你不是說要、要嫁我嗎?現在哭的這麼難過,是後悔了?那我立刻讓我娘去退親,你別哭了。」他說完又心有不甘,「不對!你為什麼哭的這麼傷心,我真有那麼差勁嗎?」

  寧如玉一愣,眨著淚眼看他:「啊?」

  慕長善分外沮喪:「啊什麼,上回我拒了你一次,這回你也要拒我一次才覺公平是麼?不要這麼玩可以嗎?」

  寧如玉淚水頓止:「你是說,爹娘把我、我許給的人是、是你?」

  慕長善氣道:「不然你以為。」

  寧如玉面上立刻緋紅,摀住了臉,沒臉見人了,沒臉見人了。她竟然鬧了個天大的笑話,還讓大夥都來找她,要是問起緣故,她怎麼好意思說。她還是繼續在這裡躲著吧,不要見人了。

  慕長善頭都疼了,姑娘的心思真的太難猜了,他真想直接把她扛回去,太能折騰了,以後怎麼一塊住上大半輩子呀。

  寧如玉挪開一條指縫:「你答應我,不許笑話我。」

  慕長善無奈道:「我要笑話你什麼?我只想你快點回家洗洗睡,我去了一天的校場,渾身痠痛。」

  寧如玉慢慢往外挪,聽見這話,撇嘴:「那你還來找我。」

  雖然不知道她怎麼就不哭不鬧了,但至少是願意出來,慕長善說道:「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我幫你揍她。」

  寧如玉答的斬釘截鐵:「沒有。」她撥了撥頭髮,現在的自己一定髒兮兮的。便不肯走在他前面,非要在後頭。

  慕長善尋了個短棍遞給她:「牽好,免得又走丟了。」爹娘說他們如今更要避嫌,不能像以前一樣拉小手,連多看兩眼都不行。

  寧如玉牽住尾端,他牽著前端,和他說著話,走出巷子,見他要回頭,立刻制止:「不許看。」

  慕長善還是轉身了:「不看一眼不安心。」可這一看,見她亂糟糟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了。

  寧如玉乾脆挪了手:「笑吧笑吧。」

  慕長善笑笑,認真道:「你下回不許這麼跑了。」

  寧如玉點點頭:「不會讓你們擔心了。」傍晚還覺得昏天暗地,這會見了他爽朗爽朗的笑顏,頓覺明亮。原來跟自己定親的是他,這日子可算是明媚了。

  慕家下人在街上找到了兩人,查看無傷後,邊四處分散告知找到人了,邊送她回去。

  這烏龍了一晚的事,總算是落幕了。

  阿月聽見好友回來,要不是兄長攔著,都想立刻跑去探望好友。三人乘車回去,阿月放下心來,睏意瞬間翻湧。慕長青和陸澤說著話,都發現阿月已然酣睡。

  方巧巧先回到了家中,因兩個孩子還沒回來,仍和丈夫等在大廳。外頭馬車聲響,跑去一看,長子先下來,輕聲「阿月睡著了」。慕韶華探身進裡面,將阿月抱了出來遞給妻子。

  方巧巧摟著女兒,果真睡的香甜。

  朔月已過,但明月清光仍映照得地面銀白。阿月稍稍伸了個懶腰,夢裡和好夥伴一起奔於月下,無憂無慮。

  陸澤回到家裡,忽然想起阿月今日帶過來的古琴還在亭子裡。過去一看,還孤零零的放在那。俯身抱起,將它拿回書房,明日給她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