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已初見熱意。阿月心唸唸的夏日終於來了,一起來有些熱,問道:「嬤嬤,今年可以鑿冰吃麼?」
朱嬤嬤想也沒想:「不行。」
阿月很是納悶:「為什麼?」
「少奶奶不是同姑娘說過麼?姑娘家吃生冷的傷身。吃的時候舒服,等來事兒了,可要喝好多藥調養。」
阿月追問:「什麼事兒?」
朱嬤嬤頓了片刻,想著也該和她說說了,附耳說了一番。阿月聽後恍然,不由擔心:「每個月都來一回,失血過多身子怕會不好吧。」
朱嬤嬤笑笑:「嬤嬤也不知為何姑娘家為何非要來這些,只是人人都是如此,姑娘就忍忍吧,別吃壞了肚子。若是來了,可千萬要和嬤嬤說,免得自個驚慌。」
阿月點點頭,朱嬤嬤又感慨道:「來了月事,就是真正的姑娘了。」快的話,阿月這兩年也得嫁了,到時帶不帶她一同去夫家還不知道,只是稍微一想,就覺心酸。皮是皮了點,可到底是懂事會疼人的,將她當做半個奶娘看,從不呼喝打罵,是個好主子。
「真正的姑娘?」阿月笑笑,「阿月從來都是姑娘,難道還會是公子不成。」
朱嬤嬤笑笑,催促:「快穿衣洗漱,不是還要去王府赴宴麼。」
說到這個,阿月就快起來了。她喜歡赴宴遊園,可以見到許多有趣的人,可以說很多話。
大宅這邊幾個孩子準備著過去,另一邊的慕府也在忙活著。慕立成昨晚聽見兒女被郡主請去赴宴,還覺奇怪:「珩親王素來不跟我們往來,往日他的兒女請宴,請的都是大宅的孩子,怎麼這回變了?」
雲羅笑道:「只能說二郎的面子大了,連珩親王也在意起來,這是好事。」
他在京任的不過虛職,即便父親臉面大,他到底也是婢生子,根本不入那些皇族眼界。就連幾個孩子都比大宅嫡出的孩子地位低一半,這會不得不讓他心生疑慮。
可無論如何,能去那個地方,也是好事。
阿月和哥哥堂姐一塊到了王府,隨下人進了裡面,已來了許多人,都是平日有見過的人。這京城權貴的圈子雖大,但她每個月幾乎都要去玩一回,並不生疏。很快就找了幾個玩伴,聊了會話,拿茶果時髒了手,問了地方去洗手。
人多,府裡下人無法顧及周全。阿月從廊道進去,走了一段路,幾乎快迷路了,這兒可真大。隱約聽見個聲音很耳熟,側耳聽聽,分明是大堂姐在說話。聲音很輕,帶著特有的嬌羞。
阿月探頭看去,果真是慕玉瑩。她正和個人說話,舉動很親暱,可見關係不一般。只是看了一會,突然見她抬頭,眼神一定,頓露狠戾,看的她心頭一頓,縮身要走。沒走幾步就被叫住了,她只好回身,見到那少年正面,竟是世子,欠身:「見過世子。」
慕玉瑩微微笑道:「阿月怎麼在這?」
「手髒了,尋水洗。」
「那還不快回去。」
阿月只覺這笑就是傳說中的笑裡藏刀,看的她不舒服,踉踉蹌蹌走了。慕玉瑩凝神瞧了會,這丫頭,要是把這件事說出去,可就壞事了。
「方才那個就是慕將軍的孫女慕月?」
聽著這語氣很感興趣,慕玉瑩暗暗冷笑,偏身看他,柔聲:「嗯。」
雲中平笑道:「慕家的姑娘果真個個都是美人胚子,生的著實好看。」見她瞧自己,末了回過神,「再怎麼樣,還是比不過你的。」
慕玉瑩笑意輕輕:「世子這是真心話?」
「自然是。」雲中平擰眉說道,「見了好幾個人瞧你,同你搭話,你倒一點也不推辭。」雖然他沒有要娶她的意思,可看著還是自己碗裡的肉被別人盯上,心裡可不舒服。
慕玉瑩要的就是他不舒服,別以為我是你的就會一直巴著你,太輕易被對方捏在手心裡,也容易被輕視。這顆棋子她還要好好用,怎麼可能讓他這麼快沒了興趣:「明面上總要敷衍敷衍的,不然別人要起疑。」
雲中平見她不聽從,很不是滋味:「我待你這樣好,你卻總辜負我。」
「別說我,你身邊也有幾隻蝴蝶。」
聽她生了醋意,雲中平大為滿足,這才說道:「那我不招惹她們就是,你也不許和他們多說話。」
慕玉瑩展顏:「如此就好。我還是去和妹妹說一聲,免得她亂說話。」
雲中平這才想起不能讓別人閒言碎語,當即讓她快過去。
阿月從後院往庭院裡走,時而回頭看看,剛才慕玉瑩的眼神將她嚇著了。自從當年雲羅嫁入慕家,她在大門口見到堂姐狠戾看著自己的親生母親被拖走卻無動於衷的樣子,這些年一直對她很是心悸。
方才回頭沒見著後面有人,剛收回視線。背後也無腳步聲,忽然有人抓住她的手腕,驚的她轉身,嘴立刻被人摀住,直逼的她退步,壓在牆上。
慕玉瑩直勾勾盯了她好一會,張嘴輕輕噓了她一聲。阿月瞭然點頭,嘴和手這才被鬆開:「姐姐你嚇到我了。」
「你偷聽我們說話時,我才真的被你嚇到了。」
「阿月沒偷聽,只是聽見堂姐的聲音,好奇去瞧。」
慕玉瑩知道她沒慕紫那樣有心思,笑笑說道:「不許跟別人說今天的事,否則我親手擰了你舌頭。」
阿月嚥了咽:「姐姐跟世子要好,為什麼不能讓別人知道,這不是好事麼?」
慕玉瑩頓了頓,她倒是不怕自己攀上權貴,真心覺得好的。她伸手揉揉她圓乎乎的面頰:「阿月,這麼多年沒見,你還是那麼笨。」
「……」
慕玉瑩笑了笑:「反正不許告訴別人我和世子見面說話的事。」
阿月點點頭,她不是長舌婦,娘親也說了,不要招惹這個堂姐,能避則避。
兩人一起從後院出來,慕紫瞧見了還覺奇怪。跟慕玉瑩的眼神對上,便見她滿目顯露勝利,好似阿月已親近她,同她好了。慕紫冷冷一笑,她這種莫名無謂的優越感,到底什麼時候才會消失。
傍晚,宴會已散。
慕玉瑩回到家中,因單獨住在一個院子,沒和慕立成雲羅住一起,甚至離哥哥慕平住的也遠,下了車就自己往住處走去。才走幾步,慕平就追了上去,低聲:「我有話想問你。」
難得他主動要和自己說話,慕玉瑩倒很好奇他要說什麼。兩人佯裝往雲羅那走,將下人遠遠屏退,問道:「哥哥要說什麼?」
慕平說道:「我今日瞧見你跟世子一起了,很是……親暱。」
慕玉瑩當即偏頭盯他:「哥哥看錯了。」
慕平並不和她對視,淡聲:「世子並非良人,我是男子,同他們也時常有往來,聽的比你知道的多。況且……我們的身份皇族中人不會瞧得上,還是尋個門當戶對的往來罷,否則日後你會吃虧。」
字字聽著不舒服,低人一等。可字字都是關心她的,慕玉瑩冷笑,十幾年都沒做哥哥的模樣,如今倒語重心長兄妹情深起來了,當真可笑。當年母親被趕出去、去世的時候他在哪?!
她本不想那麼快挫傷這自小就備受疼愛的哥哥,可這話一出,她發現這哥哥似乎也有用得上的地方,說道:「我有件事想和你說,明日東鄉閣樓見。」
「明日我不得空……」
「是母親的事。」
慕平一愣,慕玉瑩又緩聲添了一句:「母親為何被休的緣故。」
他又是一怔,終於睜大了眼看她。卻見妹妹臉上笑意盈盈,不寒而慄……
---
阿月剛到家裡,就見了媒婆,從大堂那聽了幾句,是給大哥說媒的。不由抿嘴笑,慕長青尷尬的同丁氏問過安,就和阿月進去了。
「又是給哥哥說媒的。」阿月心生感慨,「我家哥哥真是討人喜歡。」
慕長青說道:「沒大沒小,別人說就算了,你也打趣兄長。爹娘不在京城,媒婆說破嘴也沒用。」
阿月笑笑:「那也是。」好友和二哥定親後,她聽的這些也多了,慢慢就懂了些。只是不太懂,否則也不會這樣說自己的兄長,「等明年這個時候,爹娘和二哥就回來了。」
慕長青笑道:「很快就到明年了。」
爹娘回來後,離陸澤回來的日子也不遠了。阿月如此想著,很是掛念千里之外的親人鄰人。每兩三個月會來一次的信,怎的還不到。
---
慕平翌日見慕玉瑩出了門,一會自己也走了,徑直去了東鄉閣樓。
這裡高建五層,登頂遠望,景緻怡人。
慕玉瑩本在靜靜賞著這明媚風光,聽見腳步聲,緩緩回身。見了他便問道:「下人呢?」
「在樓下等著。」慕平不想拐彎抹角,直接問道,「你要告訴我什麼?」
慕玉瑩看著這唯一的兄長,臉色十分差,想必昨晚沒有怎麼睡。算他還有點良心,不至於像那冷血無情的父親:「你知不知道當年母親為何會被休?」
「身為兒女議論這件事,當真好麼?」
慕玉瑩驀地笑笑:「娘親不被休,就不會瘋,不瘋,就不會自個吞毒藥自盡,我們也不會變成沒娘的孩子。發生這些事的源頭是母親被休,那緣故呢?哥哥不想知道?」
慕平說道:「你任性和阿紫爭搶,母親為你出頭,打了阿紫,爹爹為正家風,將母親……趕出家門。」
「對。」慕玉瑩說道,「那個說親眼瞧見娘親打慕紫的人是誰?」
慕平皺眉:「我當時並沒有去,你不是在那麼?聽聞是那個玉器鋪的掌櫃。」
「對。」慕玉瑩忍不住笑出聲,「就是他,就是他出來指證,然後大家都以為娘親真的打了慕紫那小賤人,可是沒有,哥哥,娘沒有打她,我們只是吵架,先動手的也是慕紫,可是那掌櫃卻胡亂說話。」
慕平愣了愣:「你說什麼?」末了沉聲,「如今你要說什麼都可以,已經是過去的事,為何你還要提。」
「你真是讀書讀傻了。」慕玉瑩微微笑道,「為什麼你不信自己的親娘親妹妹,卻信個掌櫃?你難道沒有發現,母親被休之後,掌櫃就全家搬走了麼?你難道沒有調查過?」
慕平暗暗握緊拳頭,他有,當年他有去查過,想跟掌櫃親自證實,母親到底有沒有做那種荒唐事。雖然娘親確實行事不穩妥,可身為兒子,他還是願意相信自己的母親。
「掌櫃不見了對不對?」慕玉瑩眼神逼視,「那個指證娘親的人,全家都不見了。可你一定不知道,我又在南山見到了他們!」
慕平詫異的說不出話,他知道她要說的一定不止這些。
慕玉瑩摀住心口,咬了咬唇,幾乎咬破:「因為當時我和娘親在一塊,所以知道她真的沒有先動手。可是我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掌櫃要陷害娘親。直到我被強行送到南山,無意中發現了那掌櫃,竟然也搬到了那。我找了幫手,逼掌櫃說出實情,哥哥,你猜我知道了什麼?」
慕平深覺後面的話會顛覆他以往所知,可是又想聽下去,身為兒子,他想知道真相!
「掌櫃說,有人給了他一大筆銀子,讓他侮蔑娘親。你猜那個給他銀子的人是誰?」
妹妹的眼神實在太過銳利,刺的慕平前所未有的心顫,猛退一步:「不要和我說!!!」
「是爹爹,你最敬重,最疼你的親生父親!」
慕玉瑩毫不顧忌的話傳入耳中,轟的慕平腦袋一嗡,兩眼頓時充血:「閉嘴!大逆不道!爹爹怎麼會做這種齷蹉事,我知道父親不疼你,可你又何苦如此,讓別人聽見,非要將你沉塘!」
慕玉瑩頓時冷笑:「原來你知道他不疼我,我還以為你不知道,那你為什麼一直袖手旁觀?親眼看著你妹妹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慕平避開她的眼神,卻避不開她的聲音「因為你怕,因為你也怕爹爹。你不想忤逆他,你怕你也落的跟娘親、跟我一樣的下場!」
「不要再說了。」慕平大口喘氣,恨不得立刻從這裡逃離。他並不笨,懷疑過很多東西,甚至對母親的死也有愧疚,可每次面對父親,他都選擇逃避,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如今被赤裸裸的揭露,如將他心底最深的恐懼挖開,毫無安全感。
慕玉瑩幽幽嘆息:「我懂你,因為你是我唯一的哥哥,這世上,唯有我們兄妹二人可以互相扶持。可現在爹爹想把我趕出去,哥哥,你幫幫我吧,娘已經走了,她臨死前還讓你好好照顧我。只是我怕你擔心,沒有告訴你,可如今我想通了,我們是兄妹啊,不應該像陌路人。你說是嗎?哥哥。」
兄妹,對,他們是兄妹,沒有人可以取代對方。慕平腦子裡迴蕩著這些話,又被突如其來父親的可怕驚的心寒。要是他不保護好妹妹,她也會跟母親一樣的下場麼?雖然、雖然他覺得她現在已經瘋了。可他還是想盡盡十幾年來都沒有盡的兄長責任。
「你要我幫你什麼?」
聲音還帶著恐懼,可已全然不同。慕玉瑩那淡然笑意又覆面上:「不要讓父親把我這麼快嫁出去。哥哥不娶也不定親,連個妾侍通房丫頭也不要,爹爹就沒法把我趕走。」做哥哥的都沒有娶妻,做妹妹的怎麼好早嫁。
這件事並不難,慕平已快復平靜:「好。」
慕玉瑩笑笑,轉而看閣樓外的風光,吹著溫和暖風:「這兒景色真美,我都好幾年沒好好看過了。」
慕平恍惚片刻,問道:「掌櫃後來如何了?」
慕玉瑩面色平和看著這京城景緻,一會才回身,看著他,笑意漸斂:「捆了他,半夜丟進柴房裡。然後……點了一把火。嘩啦,火勢一下就蔓延了……燒了足足半天呢。」
胃猛地痙攣,慕平再也忍不住,俯身嘔吐。
慕玉瑩看著看著,又笑了起來。
---
自從上次去了王府,登門的媒婆更多了,只是多是去大房那。宋氏難得聽了幾個是來尋自己女兒的,要麼官品低,要麼名氣小。唯有媒婆說不動阿月那邊,才轉口「瞧著慕家大姑娘也是可以的」,聽的宋氏火冒三丈,通通拒了,只差沒將她們趕出去。
這日又來了個媒婆,竟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大媒婆,丁氏一問,意外極了,又問了一遍確認:「是為何人來的?」
媒婆笑道:「珩親王府,為世子而來。那日遊園,和府上三姑娘頗得眼緣,主動跟王爺王妃提了,王爺王妃欣然應允,急忙差了我這老婆子來。」
宋氏在旁的更為不滿:「三姑娘如今才剛到婚齡,樣子也沒長開,那日去的人只怕不少,世子不是看錯了吧?」
丁氏也覺奇怪,以前阿月也過去一兩回,可沒聽世子提過:「真是認錯人了?」
「那倒不會,夫人且放心吧。」媒婆笑吟吟說道。
媒婆說盡好話,丁氏也頗為心動。送走了她,笑道:「倒沒想過阿月會有這福分。」
宋氏說道:「婆婆該不會是想應了這門親事吧?哥哥嫂子不是看中隔壁家的陸七公子麼?兩人也是青梅竹馬,這樣做不好吧。」
丁氏嘆氣:「你不說還好,一說我心裡就不舒坦。當時那陸澤遠遊,我本以為他爹娘會做主先來將這親事定下,你哥嫂屬意陸七他們也是知道的。可左等右等,等到人都走了,還沒個動靜。我同你公公說過,都猜,莫非陸家沒這意思,否則也不會放著阿月不管。」
宋氏眼見事情好像要成了一半,不死心道:「阿月不是還小嘛。而且哥嫂遠在襄州,到底還是要和他們商量過。」
丁氏說道:「倒不急著答覆,我先和你公公說。」末了又道,「世子倒是實在不錯的……」
這前堂的話很快就傳到阿月耳中,一聽又媒婆來尋自己,已經習以為常的她還在逗著鳥兒玩。可聽見祖母有意,對方還是世子,阿月就不安心了。
一來之前都是祖母幫她推掉的,可現在祖母還想推她一把,形勢大不相同。二來那世子和自己的堂姐要好,她這做妹妹的怎麼好插一腳。
朱嬤嬤見她滿心不樂意的模樣,又起身似乎要往外走,急忙攔住她:「姑娘該不會是想自個去拒了這親事吧?」
「嗯。」
「萬萬不可。」朱嬤嬤拽住她不放,「哪有姑娘家自己去說的,害不害臊?」
「可是萬一祖母同意了呢?」阿月橫豎都不想應了這門親事。
朱嬤嬤可不會讓她失了禮數:「姑娘先等等,老爺夫人同意了,還得你爹娘點頭。奴婢瞧著,少爺少奶奶是歡喜陸七少爺的,姑娘莫急。」
阿月登時臉紅:「嬤嬤胡說什麼……」
朱嬤嬤笑笑,一時心急,將這大夥都默認的事說出來了:「總之不許去就是了。」
阿月片刻平復下來,她倒是想陸澤在一旁,好和他說說,有什麼擋了這事的法子,可他不來信,又不回來,急死個人。想了好一會,她才想起陸澤走的時候說過,有什麼難事想不到法子解決了,就找寧謙齊去。
打定主意,起身說道:「去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