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月怔了好一會,心跳驟快:「陸哥哥你終於回來了。」
陸澤也看著她,兩年多沒見,個子長了,也更好看了。眉如墨畫,唇若點櫻,一對眼眸尤其靈動,似珍珠般耀眼奪目。見她愣神,自己也靜默片刻,才往她走去。
阿月一時連手都不知往哪放,明明有許多話要說,見了面卻全忘了。等他走到近處,這才發現他又高了許多,有著若有若無的威嚴,好似他一揚手,就有斬斷天下的氣魄,與之前大不相同。
陸澤見她一雙烏黑眼眸在自己臉上轉著,笑笑:「有髒東西麼?」
阿月撲哧一笑:「果真是和東林叔叔一起久了,陸哥哥說話也帶著痞氣了。」她倒是更喜歡他如今這樣,不教人生畏。雖然以前她也不怕他來著,但讓旁人誤會了可不好。
陸澤將大雁交給她:「剛回城,街道堵塞,就下了馬車。正好見著這個,想贏了拿給你。倒是……巧了。」
阿月伸手接過,點頭:「是呀,真巧。」燈謎叔叔說她晚來了一步,其實並不晚,也不早,剛好就在那個時刻,碰見了對的人,「爹娘秋時回來了,不用再去襄州。陸哥哥外游三年未滿……還要走吧?」
「不走了,東林先生說所學已堪比三年,不必再同行。」
阿月輕輕鬆了一氣,又很是可惜:「你要是去年回來就好了,秋闈已過,春闈在即,卻不能去。」
陸澤笑道:「你忘了,我早已考過,今年可直接去參加會試。」
阿月恍然:「對哦,我怎麼沒想到,虧得我去年還擔心你這次不回來,又得等三年。恨不得化成鴿子給你送信。」
陸澤心裡一動,這話的意思……是阿月在等他回來麼?
說到信阿月就滿肚牢騷,她給陸澤寫過很多信,可十次有九次都因錯過被送回來。難為她每次還以為他回信了,歡天喜地跑去拿,拿信不成還得被長輩笑話,厚臉皮就是那段日子練成的吧。
春日悠悠,元宵還帶著寒氣,阿月吸了吸鼻子,有點冷。見了一個麵攤,才想起來:「陸哥哥餓麼?」
「有點。」
「那去吃點東西墊肚子吧,你回家之後,肯定要各種問安,估摸得等半個時辰才能吃上東西。」
陸澤想想也是,倒覺阿月細心多了。剛坐下,就見她拍拍腦袋:「哎呀,光顧著追風箏,把嬤嬤他們弄丟了。」
他笑笑,哪裡細心了,分明還很愛丟東西:「剛才過來的路是直的,他們往前找就行。你別回去找了,否則又得錯過。」
阿月這才安心坐下,讓夥計上了兩碗麵,特地囑咐一碗多放肉,生怕他餓著。拿了筷子用茶水燙過,遞給他:「這次科舉哥哥也參加,你們要做競爭對手啦。不過哥哥知道你回來考,肯定很開心,之前他還可惜陸哥哥不考。」
說起慕長青,陸澤倒想起入關時候的事來:「你二哥如今做什麼?」
「在邊塞呀,和殷國交界的那個城鎮,在那兒做校尉。」
「校尉?」
「嗯,二哥在那好像很開心,每個月來信都很定時,說些軍營趣事,連我聽了也想去了。」
陸澤微微擰眉:「親筆寫的麼?」
阿月笑道:「陸哥哥的話好奇怪,肯定是二哥親手寫的呀,我們總不會將他的字跡認錯。」
陸澤頓了頓,那是他認錯了,那個在殷國看見的人,不是慕長善,不過是長的相似罷了。只不過……也太像了。
只是他突然問起,阿月也多了幾分心思:「陸哥哥想說什麼?」
「在入關回來時見了個和你二哥長的很像的人罷了。」
阿月點點頭,夥計也上了麵,麵湯鋪了一層蔥花,看著分外刺眼。陸澤說道:「給我罷。」
伸手接過,拿勺子舀蔥花過自己碗裡。阿月托腮看著,心裡暖意滿滿,可這一盯著他的手,卻看見了一些已經結痂的傷痕。不像是摔倒所致,隱約能見到幾條深傷,根本就是被什麼利爪抓傷亦或是刀傷。可信上從來都不說,全都是報喜不報憂的,她從來不知他受過這些苦。
陸澤將挑好的挪給她,阿月又將自己碗裡的肉全夾過去:「陸哥哥吃多點。」
「素麵怎麼會好吃。」
「有肉湯。」阿月稍稍摀住碗口,認真道,「快吃罷,在這待久了也不好,陸伯伯程姨會擔心的。」
陸澤拗不過她,先喝了一口湯,才開始吃麵。
朱嬤嬤幾人尋來,遠遠見到阿月跟個男子坐在那,氣的要過去揪她。可快走近,卻發現那人竟是陸澤,忙攔了幾人,不忍打攪他們,靜悄悄退到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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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月和陸澤一前一後進了巷子,不約而同注意起避嫌的問題來。等進了家門,才想起她真的有很多話要說的!
慕韶華因外放知府時清正廉明,政績喜人,回京後任左都御史,官居二品,其中不乏聖上有意抬舉,但底下一片服氣,也是他自己所得來的。身居高官,酒宴
基本可以推辭掉,忙完公務回來,也能和家人一起用飯。這會正在看書,方巧巧在一旁算賬目。
算了半個時辰,可算是算完一部分。方巧巧捶捶肩頭:「數學真是一輩子的痛。」
慕韶華笑笑,放了手中書給她揉手:「往日你都要算一天的,如今可快多了,有進步,可以誇獎之。」
方巧巧得意道:「欣然收下誇讚。」
慕韶華嘆道:「倒真是一點也不謙虛的。」他說道,「今日那何尚書問我長青可有婚配,又說他家長女也尚未婚配,愁人得很。」
方巧巧笑道:「說愁人的時候是不是一直瞅你來著?是在探口風吧。」
慕韶華淡笑點頭:「確實是,不過我以前見過何家姑娘,生的很是清秀懂事的模樣,說了給長青做媳婦,倒也合適。」
「還是讓長青自個找吧。」方巧巧還是堅持讓自家孩子找心儀的人做妻子、做丈夫,長善和阿月都找著了,長子的桃花也不會遠啦。
慕韶華擰眉:「要是有喜歡的,早就見著了,多少夫妻是成親後才生了情愫,並不一定得在成親前。而且跟長青適齡的姑娘,如今哪裡還會亂跑,要想見面後再生感情,難。」
方巧巧笑看他:「你說,你是何時碰見我的?可比長青還長幾歲?」
她這一說慕韶華就語塞了,苦笑:「那時不同,我家中貧寒,無人肯嫁。若在遇見你之前,有哪個嬸嬸說媒,願意嫁我的,也肯定會娶了,也沒什麼資格挑的。除非是對方品行不好,那樣我寧可孤身一人,也不會娶。」
雖然是大實話,方巧巧還是輕哼:「那你娶我時可是真心的?該不會是想著有個姑娘肯嫁我,那就娶回來再說吧。」
慕韶華笑道:「要真是那樣,如今我也不會和你說這些話。而且你那麼聰明……當年真的看不出是真情還是假意麼?」
想到當年那隔壁郎的靦腆模樣,方巧巧這才不追問。聽見女兒在外頭,邊讓她進來邊笑道:「阿月一個人在外頭也能玩這麼晚。」見她進來,手裡拿著個半人高的紙鳶,問道,「今年元宵燈謎也送風箏了麼?」
阿月點點頭:「這個就是當年做那大雁風箏的叔叔家的,之前他爹爹生病回鄉去了,最近才回來,這是他爹做的。」
慕韶華笑道:「那真是緣分了,猜了幾道燈謎?」
阿月面頰微紅,似桃花初始盛開,笑笑:「不是阿月贏回來的。」
方巧巧好奇道:「那是誰?」她微微一頓,「謙齊麼?你和他出去了?」
跟他出去倒沒什麼,但回來後一臉少女心動的模樣,方巧巧心裡可不是滋味,寧家雖好,但她還是更青睞陸澤的。
阿月說道:「不是……是陸哥哥,陸哥哥回來了,恰好見了大雁,就贏了來,說要送我。只是中途偶遇……」
夫妻倆都十分意外,異口同聲:「陸七回來了?」
「嗯。」阿月埋頭擺弄著大雁,「趕回來參加會試,東林叔叔說他已學有三年,不必再同行。」
方巧巧抿嘴笑笑:「緣分,當真有緣分。」
阿月就怕跟爹娘說了他們會打趣自己,頭又埋的更低。
陸家此時也是一樣景緻,程氏聽得兒子步行歸來,巧遇阿月,也連聲說緣分緣分,末了說道:「等今次科舉結束,娘親去給你求親如何?」
她這一說,陸澤的兄弟姐妹便起鬨了,陸澤也微點了頭,笑笑:「有勞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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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過後陸澤來了慕家,尋慕長青來。阿月便乖乖在一旁瞧他們倆說話,有兄長在,在自家見面也沒拘束。慕長青自知陸澤出現,會試拔得頭籌無望,殿試更不可能贏他。做一生勁敵,真是有既生瑜何生亮的苦澀,又有一世有人鞭撻不會滿足於此的歡喜。
阿月這兩年得丁氏叮囑,已少去陸家,自陸澤回來後,就想著去看看書船。等他們兩說完一事,停歇空檔,說道:「翠蟬嫁人了,嫁了個開做陶泥的小老闆,你那荷塘還好麼?」
陸澤說道:「母親請了人來接替,還如往常。阿月很久沒過去陪我母親說話了麼?」
慕長青說道:「已是大姑娘,自然要禁足的,不能總往外頭跑。」
阿月撇撇嘴:「才十五呢,娘親說十八以後才是大人。」
慕長青搖頭笑笑,母親的想法素來奇怪。
陸澤淡笑:「等殿試結束,我邀你們來玩。」
說的既然是「你們」,那阿月可以光明正大和哥哥一起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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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五日就是會試,慕立成最近見兒子已經回歸心思在科舉上,才覺安心。見僕婦端了藥湯過來,問道:「這是什麼?」
雲羅搖搖頭:「不知怎麼最近很乏力,又總想睡,就讓嬤嬤去熬些補湯來。」
慕立成輕聲:「許是操勞平兒的事鬧的,可親自請大夫來瞧過沒?」
雲羅笑笑:「不過是小毛病,犯不著叫大夫。」
慕立成皺眉,當即讓婢女去請家裡的大夫來:「不要顧忌對方是男子,就寧可熬壞自己的身子。即便你真要熬,為夫回到家,你也可以跟我說一聲。」
雲羅說道:「你在外勞累一日,不捨得再叫你擔心。」
慕立成於她的脾氣還是很喜歡的,會體貼人,也從來不鬧騰他。
大夫一會過來,把了把脈,眉頭一擰,又附指細把,片刻喜著退開半步,作揖道:「恭喜二爺,二少奶奶這是喜脈呀。」
慕立成和雲羅皆是一愣,倒是旁邊的賀嬤嬤先反應過來:「你說什麼?喜脈?我家小姐有喜了?」
大夫笑道:「確實是喜脈。」
瞬間淚湧眸上,雲羅面上已掛淚痕,喜的說不出話來。慕立成知道雲羅兒時凍壞了身子難以有孕,因此從成親以來就再沒期盼過自己還會有嫡出血脈,這會聽見,難忍激動,當即讓大夫去賬房領一錠金子,每日過來把脈安胎。
大夫臨走前說道:「少夫人身子嬌弱,這孩子需要保的格外小心,不可勞碌動怒。」
慕立成謹記大夫說的話,一手握住雲羅的手,絲毫不避諱。
下人送大夫出去時,聽見門口有動靜,出來後,卻看不見人。在那拐角處,一人正疾步走著。那倩麗背影,正是慕玉瑩。
她絞著手指,力道太大,指骨泛白:「那小賤人懷孕了,她肚子裡有孩子了。要不是為了娶你,我娘怎麼會被休,怎麼會死。」步子走的急,心煩意亂,沒留意前頭,忽然撞上一人,對方手裡的熱水嘩啦傾倒在自己身上。
那人也嚇了一跳,急忙跪下給她擦拭濕漉漉的裙襬。慕玉瑩看清眼前人,伸手扶她起來,笑意溫和:「小榕,是你呀,是我沒看清路。」
蘇蓉素來是跟著二房的下人,在慕玉瑩被送走前,一直是她的貼身丫鬟。慕玉瑩待她十分好,回來這幾年,兩人感情也很好。她心屬馬伕,卻被來做客的哪家少爺瞧上要去做妾,幸好有慕玉瑩出面,才嫁了馬伕,免了糟蹋。對她心存感激,聽見她的聲音,才安了心:「原來是姑娘。」
慕玉瑩拾起茶壺,說道:「快重新打水過去。」見她要走,又拉住她,「我爹喝的皋盧茶,可還有多少?」
蘇蓉答道:「還剩二兩多。」
「那還能喝幾天。」
蘇蓉小心問道:」姑娘真的不要奴婢伺候一旁麼……奴婢不想伺候二爺,想去姑娘房裡。」
「你就好好奉茶吧,等我出嫁,一定帶你一起過去。我們可是姐妹呀。」慕玉瑩笑著安慰她,讓她去重新打熱水過去奉茶。
那皋蘆茶味苦,可於身體卻很好。除了她那好爹爹,誰都不喜歡喝。慕玉瑩又想到雲羅肚子裡的孩子,不痛快,非常不痛快。
慕平並沒有荒廢學業,去了煙花之地也會拿了書看。青樓裡的妓子也有大戶人家落魄的,他便專門尋這樣的,好陪他吟詩作對,算是兩全其美。因會試在即,過兩日要提前進貢院,因此趁空過來和父親問安。沒走幾步,就見到妹妹,若有所思的走來。
慕玉瑩也瞧見了他,見他眼神一瞬有躲閃,笑看他:「哥哥,我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慕平對她是想親近又不敢不願親近,板著臉說道:「什麼好消息?」
「母親有身孕了。」慕玉瑩笑意輕輕,「我們就要有弟弟了,還是嫡出的,日後要和你一起分擔我們二房重擔的孩子就要出世了。你再不是家中唯一嫡子。」她走到近處,低聲,「你說,哥哥要是這次會試考不好,爹爹會不會放棄你,轉而歡喜雲羅的孩子。畢竟他的母親是縣主,我們可是沒娘的。嫡長子比不過弟弟,可是要鬧笑話的。」
慕平身形一晃,慕玉瑩又說道:「你如今是父親唯一的嫡出孩子,他當然要疼你,可是再多一個孩子,就不一定了呢。」
「休要胡說,爹爹怎會是因我的身份而疼我。」
慕玉瑩輕笑:「那他怎麼不疼姨娘生的幾個孩子?偏要疼你?因為我們倆都是嫡子女呀。可雲羅生的也是嫡子,不信的話,哥哥你看明日爹爹對雲羅的態度,一清二楚。」
她剛從那出來,自然知道她的父親確實很高興,很期盼孩子的降臨。這並不奇怪,一旦有人脫離他的掌控,沒有按照他的預想走,就會被放棄。如今他還沒有完全對慕平放手,那她就幫他一把。
翌日,慕平特地觀察了父親的舉動,待雲羅小心翼翼,還將家裡的下人調了大半去伺候她,連自己房裡的一個僕婦也被叫去了。看著父親叮囑下人不許驚嚇雲羅,不過才兩個月的身孕,就已經鬧的像要臨盆。
妹妹說的果然沒錯,父親疼他不過因為他的母親是妻,可將這身份一換,他什麼都不是。繼母的孩子同樣重要,要是生的是男孩,父親再不會像如今這樣疼自己了。
明年便是雙十年華的他猛然發現這個真相,心口疼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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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九,會試開始。
阿月特地給哥哥和陸澤求了簽,都是上上籤,開心不已。跑去寧家,寧如玉在家,寧謙齊也在。
寧謙齊並不打算參加科舉,寧家世代為官,即便不考,也能謀個一官半職。於他而言,在明君當權下,進了官場,能否陞官多半靠自己,倒懶得去經歷科舉三重考驗。
阿月聽聞,笑道:「其實寧哥哥是不想和陸哥哥成為對手吧。」
寧謙齊笑笑:「不,是陸七澤那傢伙不願和我做對手。」
在一旁剝著果子吃的寧如玉頭一回聽見這解釋,好奇道:「哥哥難道不是自己不想去麼?」
寧謙齊背倚長椅,悠悠道:「去年的時候他說不回來參加科舉,我猜想他是不願和我做對手。於是誆他說我也不打算去。結果他今年就跑回京城了,如果我說去,他定不會早歸。」
阿月恍然,倒是欽佩兩人身為朋友的惺惺相惜:「陸哥哥有寧哥哥這樣的知己真好,寧哥哥有陸哥哥這樣的摯友,也真好。」
寧謙齊嘆道:「我只是怕自己比不過他罷了,陸家權勢那麼大,非要參加科舉,何必呢,天下人都知道他陸大才子的美名了。」
阿月笑笑:「可陸伯伯不知道,陸哥哥最想讓陸伯伯知道。所以一定要找一件事來證明,誰貶低他都無所謂,可唯獨那人不行。」從小到大死心眼的去做這事,不就是為了讓陸伯伯知道他也在努力,不願再被他當面斥責「仍需磨礪」。
這樣看來,有時候陸澤的脾氣也擰得很。
寧謙齊因是倚著身子,坐的不正,歪著頭看她,笑道:「阿月懂他。」
「畢竟做了那麼久的鄰居嘛。」
見阿月直視自己,坦蕩得很,寧謙齊就知道她只是將自己當做朋友,前幾日看她和陸澤相處,哪裡敢這樣看他,少女的嬌羞一眼就看出來了。他好歹是在胭脂堆裡摸爬了幾年的人,看得出。他閉眼沉思,今晚他是找燕燕,還是鶯鶯呢,兩個都那樣好,真是頭疼。
會試過後,等著放榜,過者將進入殿試,由聖上重新排定名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