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課已經是西下時分,A市的溫度一路飆升直逼35攝氏度了。所以太陽公公並沒有因為接近落日就放鬆警惕,依舊是散發著永不枯竭的餘熱。
她出教室的時候就看到江洪波坐在雪松壇邊上,他其實整個人是修長而清俊的,在汪洋一片歪瓜裂棗的校園男生裡真的算是鶴立雞群的出類拔萃了。白衣白褲並沒有叫他顯得幼稚,反倒氣質極為貼合。
她避無可避,只能直面了。
江洪波見她的一瞬間眼神裡似乎閃耀過火花,只是宛若流星一樣短暫易逝,叫人辨不出是否曾經真實存在過。
他站起來向她走來,表情有些憔悴,又帶著一夕長大的成熟:「好久不見。」
她也有些不自然:「好久不見。」
一時無話,尷尬橫生。
他終於開口,語調有些蕭瑟,像那些悲鳴的曲子:「我來找你是想請你幫個忙。」
她點頭:「你說,能幫的我一定幫。」
「我想見你哥。」他鼓起勇氣開口,害怕再而衰三而竭。
你找我哥是為了生意上的事嗎?「她有些明瞭了。
最近鬧得最凶的就數食品添加劑的問題了,因為社會輿論的力量龐大,全民呼籲?喊。國家不得不對此引起重視,勒令質檢部嚴查各大企業裡食品安全問題。
而現在,食品企業不僅面臨品質的嚴格控制和檢查,所謂唇亡齒寒,還因為一系列個案的爆出而使消費者對各種食品信心大減,銷售量幾乎是直線下降。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稅務局的插手,沒有企業的帳目是能夠拿得上檯面供世人檢驗的。
如此這般一來,江氏的吉利有限公司亦是必然面臨極大的資金困境。
他沒有否認。
柳浣花攤手表示無奈:「這個你應該去公司直接找我哥。」
「我去過,可是他不見我。」
柳浣花有些不知如何接話,她對章劍的好心開始是報以欣賞贊同的心態的。
可是隨之衍生的一系列問題雖然他從未講過可她能夠從傳統媒體和網路媒體消息上略知一二,絕不如他表現的那樣雲淡風輕。
所以,她這次,不想讓已經被章叔叔屢屢罵得狗血淋頭的他再次趟這趟渾水了。
「那他自然是有不見你的理由。我出面也沒有用啊。」她只得狠下心來拒絕。
半響又是一陣無言,她抬步欲行。昨晚上的銀魚蝦米雞蛋羹做的還不夠嫩,今天得回去改進改進。
江洪波拉著她的胳膊,二話不說就拖著她往校門口走去。
她嚇得不輕,他一向有禮節,並不像章劍一樣邪惡,很少幹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要幹什麼?」男女力氣懸殊,她掙脫不開,只得問道。
「帶你去個地方。」他臉色有些蒼白,嘴唇亦是緊緊抿著。
惹得路人頻頻回眸,她出聲阻止:「去哪裡都行,你先放開我,我跟你走。」
他這才鬆開,極為紳士地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的。」
柳浣花都快不顧形象得翻白眼了,打了一巴掌再來道歉,有毛用啊?這跟殺了人賠兩萬塊有什麼分別?
跟相親馬刺一樣的黑色奧迪,她規規矩矩地坐在副駕駛上,眼觀鼻鼻觀口,不動如山。
她以為是要脅她到章劍的公司逼他出來相見呢,她自認章劍有能力化解這場鬧劇。可是在車子停在中心醫院的停車場時,她才發出差異的聲響:「醫院?」
他好像沒有多少心情為她答惑解疑,徑直走進電梯裡。
一直到內科住院樓層才停下。
「我媽媽在右邊第三個病房。」他疲憊地開口,有氣無力。
柳浣花送門上的玻璃看到病床上滿身插著管子的人,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露出的小半面容?枯,幾乎是青白色。
她還清楚地記得上一次見她是面色紅潤光澤的模樣。
像是一夕之間,翻天覆地,血液盡失,營養無蹤。
「得到噩耗那天突發的腦溢血,到現在還在觀察期。只能從鼻腔輸入營養維持生命。」他聲音微微顫抖著。
柳浣花像是有些感同身受的悲慟,坐在他旁邊握著他纖長見骨的手:「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你媽媽會重新站起來的。」
「她做了一輩子的女強人,想要將我爸留下的爛攤子拾掇得體面些,投入了一個女人所有的精力。可是只一朝一夕的風雨飄搖,就將一切打回原點。」他已然眼睛泛紅。
柳浣花同情心氾濫,見不得人這樣軟弱的一面,將他摟在懷裡,輕輕拍著他的手背:「不要擔心,我會幫你約我哥的,我會讓他幫助你們度過這個劫難的。」
她一邊說一邊安撫地拍著他的後背,企圖給他灌注一些力量。
電梯左邊行進一群人,為首的白衣天使亦是章家家庭醫生為自說著:「章老身體還算硬朗,只是有些血糖偏高,平時要注意飲食控制,可以減少糖分的攝取。」
他突然止步,看著不過幾十米外的幽暗長廊裡,醫院的壁燈都是瑩白色,顯得有些蒼涼而陰森。但已經足夠他將一切盡收眼底了。
熟悉的人,不熟悉的溫柔,不熟悉的姿態,擁著不熟悉的……男人。
這一幕像是一支沾著鳩毒的利劍,直直戳到他最柔軟最沒防備的地方。
何意瞬間感受到自家BOSS的膨脹的氣場,冷掉的溫度,準備出聲為那個不知情的小女人說情來著。
章劍不動聲色走進電梯,對著醫生淡淡開口:「家父的身體還望您多多照料。」
隨後向何意拋下一句:「你搭下一班。」
電梯門緩緩合上的那一瞬間,他清晰地看到映在門上人攸地變陰厲的臉色,心裡迅速升騰起一股莫名的無力感。
這麼久了,他為她謀劃了這麼多,難道竟換不來一絲溫柔?
柳浣花等著他這一波情緒的遠離,安靜地感受著一個無能為力的子女為年歲已高的老母悲戚的心緒。
仿佛連空氣中,都摻雜著叫做哀傷的矯情因數。
柳浣花完全忘記了家裡還有心甘情願等著吃她燒出的千奇百怪味道的試吃人員。只是隨著江洪波沉浸在濃稠的悲傷裡,從斜陽映水,坐到了花燈如河。
坐在他的車子裡她才發覺有些對不起章劍,恐怕他正黑著臉餓著肚子等著罵人呢。
想到他那副有氣待發的樣子,她終於覺得安心,覺得剛剛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緒終於消散開來。
「對不起,讓你陪我這麼久。」他將車停在社區門口,道歉。
「沒事,你記得回去要吃晚飯哦,你媽媽現在這個樣子,你千萬不要再讓自己趴下。」
「要做扛起大樑頂天立地的好男兒!我看好你哦。」她錘了他一下,鼓勵道。
他擠出一絲笑容:「謝謝你。」
「我去說服我哥見你,其餘的要靠你自己了。那我們電話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