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8 章
結局章(中)

手術室磨砂雕花門沉重而優雅地緩慢向兩側拉開。

金髮碧眼的醫生已經做過初步清理,身上只有淺藍色的口罩和手套,白大褂此刻明晃晃地渲染出一種箭弦緊繃的氣氛。

終於,他從容地脫下口罩,朝著一行寂靜如雪的人囅然一笑,唇紅齒白地開口:「手術很成功……」

其實口齒一點都不清楚,說得有些艱難,是外國人說中文常常會遇到的咬舌情況。

可就是這句蹩腳的中文,像是引爆了一個機械炸彈,威力迅速波及擴散。

柳媽媽喜極而泣,眼前一片眩暈,拉著醫生的大褂:「是真的嗎?這是真的嗎?……」

醫生聽得懂,想要表達,卻有些困難求助似的看著章劍。

章劍此刻的笑容亦是清淡,仿佛一點都沒受到剛剛整個手術室門口凝重氣氛的影響,又仿佛是運籌帷幄的蔔運算元,對這個結果早已心知肚明。

柳浣花也激動得哭了出來,像個小孩子,一邊抓著他的袖子,一邊抹眼淚。

這是一場生命的拉鋸戰,這是一場殊死較量,這也是命運向人意志妥協的奇跡。

何意為了這一家子感動得無以復加,學著宮城的習慣,拍了張照片發了過去。

他見慣了那些病床前涼薄的親人,那些久病床前無孝子的新聞事件,現在驟然被這樣本來毫無血緣,卻心心相印的感情所折服,心裡鼓囊囊的,像是儲存了大量急需釋放的情懷。

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終於讓柳媽媽不再沉寂,不再內疚,她日復一日守著還沒完全康復的章父,全心全意地投入著。

章父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你還記得之前答應陪我完成的心願嗎?」

柳媽媽看著早已顴骨突出的他,垂淚漣漣地點頭。

「那你陪我完成一場婚禮吧。」他吃力地說道。

柳浣花紅著眼睛退出房間,所有的愛情,都需要一個承諾,一個生死不移的諾言。

柳浣花卻漸漸發現自己身體的不對勁兒起來,她陪著柳媽媽住在大宅裡。

章劍最近因為她和章父的事情,已經積壓下了不少公事,大多數時候,直接熬通宵,或者待在辦公室裡,偶爾回來,也不過摟著她睡上兩三個鐘頭,基本上是她半夜裡突然發現自己睡在他懷裡,早晨起來,早已人走床涼,昨夜星辰恍然如夢。

真正引起重視的時候是在吃早餐是時候,平時吃的餐包現在才咬了一口就反胃,大姨媽推遲不說,偶爾上洗手間的時候,會發現出血的現象。

她看了看鏡子裡已經青白的一張臉,有些恍惚,最近的事情太多,總是讓她輕易地就開始胡思亂想,開始擔驚受怕,開始風聲鶴唳。

她囑咐阿姨記得送飯到醫院之後,便拎起包包往外沖,心裡全是彷徨和不敢為外人道的恐懼。

又是一個豔陽天,夏日慘烈的日照叫人頭暈目眩。

她坐在環城公車上,走走停停,路過整個城市的精彩。

因為是上班高峰,人頭攢動,她穿著高跟鞋的腳被人踩破了一層皮,疼痛沿著腳部神經,慢慢湧了上來,像是潮汐打散沙灘上精心堆起的碉堡一樣叫人措手不及。

眼淚就這樣毫無預兆地落了下來,砸在扶著座位的手背上,是一陣潮濕的灼熱。

她竟然覺得無助極了,這一世被護得這樣好,總叫她不知愁為何物,而現在,一個未知的結果,便能夠輕易地將她擊垮,毫無餘地。

手機嗡嗡作響的時候,她拿起來一看,是章劍來電。

可是車上沸反盈天,接了電話,未必聽得到,更何況她現在害怕聽到他的聲音,害怕他那低沉的聲音,將現在僅存的力量,釜底抽薪地剝去。

更害怕他聽出異樣,再一次陷入擔心的漩渦裡,最近雖然章劍沒有什麼明顯的變化,依舊是冷冷淡淡的模樣,可是她知道,知道他的艱辛,知道他的不易。

好不容易抽空陪她吃頓飯的時候,眼底全是烏青,眼睛裡的血絲亦像是蜘蛛網一樣密密匝匝,晚上睡覺的時候,極為黑沉,不似平時枕戈待旦的眠淺。

她思索再三,還是放回包裡了,佯裝沒有聽到。

那邊的章劍記得幾乎跳腳,剛剛從家裡打來電話說柳浣花臉色不太好,連平時愛吃的東西吃了,都吐得天翻地覆,他想起這些時日只顧忙著公司裡的大小事,忽略了她,此刻簡直想要把自己淩遲一百遍。

家裡的傭人說是急匆匆地沖了出去,沒有交代去向,偏偏現在還不接電話。

何意看著急糊塗了的章劍,弱弱提示著:「老闆?,貌似花花的手機上有衛星定位系統……」

他還記得當初BOSS丟過手機,讓他搞定的時候,他的一頭霧水,現如今,真算是派上用場,價值最大化了。

差點錯過了醫院,她急急喊了停車,跳了下去。

「找到了,現在在市中心醫院附近……」萬能秘書一邊衛星定位著,一邊報告著。

市中心醫院?他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微微思考了一番,打了個電話。

柳浣花剛覺得肚子餓,拿出錢包,準備買個醫院門口的碳烤玉米,就發覺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拉得直往後退。

賣玉米的老太太大聲嚷嚷起來:「搶劫啊搶劫啊……」

她這才意識到被搶物件就是自己,立馬轉身,那人已經跑出不少的距離。

那人好像也被嚇著了:「小姐,你沒事吧?小姐,小姐……」

接著就是一陣天昏地暗,她眼前所有的光芒終於慢慢消失,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唯一的感覺就是胸口的藍寶石打在手臂上,是刺骨的冰涼。

「好像還在前行,現在到了遊樂園了……好像一直在這裡了。」何意繼續善始善終地坐著機械報導。

遊樂園?去那裡幹什麼?

章劍等不及了:「所有的會議押後,文件放在桌上等我回來,中午晚上的約會全部推掉。」話畢便急匆匆地下去了。

車子行動緩慢如蝸牛,對方電話已然關機,他變得更加狂躁,擔驚受怕的情緒,像是牆壁上的爬山虎,緩慢而深刻地爬滿了整個心臟,勒得它幾乎窒息。

到達遊樂場的時候,才發現有學校組織的夏令營活動在這裡搞閉幕式,滿園子都是小蘿蔔頭,哪裡看得到柳浣花的蹤影。

遠處突然響起尖銳的喊叫聲:「來人啦,搶劫啦,搶劫啦……」那聲音,幾乎跟柳浣花激動時候的聲音如出一轍。

他瞬間就血液上湧,惡狠狠的眼神幾乎要將迎面而來的劫匪剝皮抽筋。

像是忌憚他的眼神,那名劫匪識時務地轉了方向,手上抓著剛剛搶過來的包包。

章劍哪裡肯就這樣甘休,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就抓住了他,將後領子提在手裡,那人沒料到他的身手,反身想要一個迴旋踢,被他將計就計地撂倒在地,雙手反剪在背後,匍匐在地,動彈不得。

墨綠色的香奈兒皮包早已被扔到遠處,章劍眼神一黯,那不是柳浣花的。

包包的主人慌慌張張地撿過包包,拉著才幾歲的兒子,湊過來對劫匪一陣踢打。

章劍沉聲道:「別踢了,打電話報警吧。」

那劫匪一聽到報警就被嚇壞了:「不要啊大俠,我今天是第一次,您就饒了我吧?我把贓物全交出來……」

「我左邊口袋裡還有個手機,就只有這麼多了,那個女生的包包我已經扔了……」

章劍拿出手機的時候,眼睛裡是血紅色的嗜血光芒,重重地一拳實實打在他左臉上,那劫匪瞬間嘴裡噴出血來,嚇得更加厲害,哼哼唧唧地呻吟。

周遭的人也被嚇得不輕,怎麼剛剛還決定移交員警,現在就黑著臉給了這麼一拳啊?而且這一拳可真是不留情啊,當初武松打虎估計就這個力道了。

章劍恨恨不已:「說,這手機是哪裡搶來的?!」

搶劫犯戰戰兢兢:「市中心……醫院,一個女孩子的……」

他放開他,疾步離開,再也顧不上其他。

剛掏出手機,何意的電話就來了:「剛剛市中心醫院副院長來電話了,花花是在醫院,好像是突然暈倒,現在還在做檢查。」

他什麼都沒說,就掛斷了電話,只使出全力握住白色的手機,幾乎要將它捏碎,心口酸酸漲漲,既是擔心,又是一股無名的憤怒,對自己的怨責和憤怒。

「小姐,小姐?」柳浣花有些迷迷糊糊,只感覺有蚊子一樣的聲音在耳朵邊一直呼喚著,不讓人消停。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子,眼珠子轉了一圈才清醒,眼前是一對圓溜溜的眸子:「這裡是醫院?」

「嗯,小姐,你要做媽媽了,你自己都不知道嗎?這樣不注意休息和營養,差點連寶寶都保不住了。」小護士說得煞有介事。

「啊哈?」她一時沒能接受,重新詢問確定了一下:「你說什麼?」

護士遞過檢驗單,上面的檢驗項目名目眾多,所以指了給她看:「化驗呈陽性,你已經懷孕6周了。」

柳浣花半天才消化,吞了吞口水,再次確認:「那我早晨容易吐,常常覺得累,還有不正常的出血都是因為懷孕而不是癌症?」

護士「噗嗤」笑了出來,點點頭:「不是癌症,不過你的身子很虛,又沒有充足的休息和放鬆,所以才出現高度緊張,導致出血現象,以後要注意一下了。」

章劍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沖進醫院大廳,偏偏電梯好死不死,這時候故障中,他一刻也等不得,拔腿就沿著樓梯往上沖。

醫院裡崇尚白色,純淨而簡單,風將窗邊純白的簾子撩撥得翩躚如蝶,柳浣花坐在床上,看著化驗單,傻愣愣地笑,心裡的感動和喜悅像是巨大磅?的夏雨,濕潤了整個世界。

如果花朵是命運對於樹的回饋,那現在,終於他們的愛情,也得到了應有的祝福。

章劍站在門口佇立了好一會兒,深吸了口氣才進來,聲音依舊是一平如水:「怎麼了?」

她笑眯眯地回應:「我跟你說個好事啊。」

他湊近摸了摸她的臉,點頭:「嗯。」

「我懷孕了。」她神秘兮兮的語氣,興奮得不能自抑的調子像是春天初初長出的青草,叫人覺得無限喜悅和幸福。

「嗯。」他沒怎麼給面子,心裡藏著百種況味,眉毛都沒有抬。

她大受打擊:「難道你已經知道了?」

可是化驗單明明還攥在她手上啊?

「我給的染色體,我怎麼會不知道?」他繼續淡定地反詰。

「OTL……」柳浣花瞬間想先去shi一shi了。

「該回家了。」他再無它話,壓抑著心裡所有的情緒,將她攔腰抱起,懷裡的,仿佛是整個世界。

大愛無聲,有時候,愛到深處,反倒語言變得太過蒼白無力。